他不停地快速地扭动着他戴着的小帽,用火一般的眼神注视着玛丽亚的眼睛。
“正是因为我毒辣,我才害怕……”玛丽亚声音颤抖地说道。
“我向你发誓……我用最为神圣的东西发誓……我是无辜的。告诉我,快告诉我你是相信我的!”
“玛丽亚!”他紧咬着牙关怒声吼道,“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毒辣……不要这样,没料到你毒辣到这种程度……不……”
“是的,我相信你。”她吁了口气,缓和地回答道,就像是刚摆脱了一场噩梦。
就在这时,彼特罗像丧失理智一般发狂地紧紧抓住了那只手。在她和年轻人的手中间,她感到玫瑰经念珠紧压着自己的手掌。
彼特罗松开了她的手,戴上了帽子继续说道:
他一直没有说话,她焦急地等了一会儿,然后就抬起眼睛来看他,一见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就本能地把手缩回去了。
“你就不该有这种想法的,我要是想害他早就害了他。再说这对我有什么好处?而且你再也不属于我了,在你眼里,我就永远像个佣人。”
她用高高抬起的手托着一串黑色的玫瑰经念珠,可是总也不敢看彼特罗的脸。
“别说了,快别说了,”她哽咽着,“就别再说了。”
她声音颤抖地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然后说道:“我老早之前就想和你独自谈一谈了,要麻烦你一件事。我确信我丈夫的去世是完全不寻常的遭遇,是图鲁利亚的暴躁脾气害得我守了寡。一到夜里我就开始做噩梦,有可能是得了热病或者是神经错乱,但这总是让我无法摆脱。听着,彼特罗,就看在你祖先的分上,你就用这个神圣的十字架发誓吧:你并没有教唆别人谋害佛兰切斯科,而且你也没那样干……”
他站起身来,用那炽热的目光凝视着她,使得她又不得不垂下了眼睛。
然后,彼特罗和玛丽亚独自留了下来,他们本能地相互望了对方一眼。就在这目光交接的一瞬间,她羞怯地把头低了下去。
“我得走了,不然你母亲可能会发现我意乱神慌,你看,我就像一个小孩子那样发抖,因为你如今使我受到的痛苦超过了其他的痛苦……啊,不,我实在没想到这次来只是为了看看你……因为这对我来说是最后的一个慰藉罢了。”
“当然不是啦,再过几天你就能看到我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了。您倒是快点儿呀。”萨碧娜又说了一遍,然后用油瓶依依不舍地敲了敲门。“再见,年轻人……”
“快住口吧,求你了,“她说,”别再用这些折磨我了。我说过我相信你了,快走吧,我放心了。”
“你没开玩笑吧?”路易萨大婶站起来拖着那笨重的身躯问。
“好的,我这就离开。只要你愿意我永远不会再来了,告诉我吧,快告诉我……”彼特罗悲伤地说道。
“彼特罗·贝努!真没想到你也在这里,最近还好吗?路易萨大婶,请您过来给我倒一升油吧。快一点,女主人还在等我,我还得再回一趟家,未婚夫还在那里等我呢。”
她待在原来的位置上一动不动,默不作声。就在这时,萨碧娜刚巧穿过走廊,他也只是赶上前去,但仅仅是打了个招呼就走。那姑娘摇了摇头,目送着他离开。
那姑娘一看到彼特罗就开始意乱神迷,不过她的声音反而因此响得更加欢畅,更加清脆了。
到了第二天早晨,萨碧娜去找他的未婚夫,这是和他提前约好的。她思虑着:“现在该到我考虑自己事情的时候了。朱塞佩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像我这样处境的女孩,谁都会认为嫁给他是幸运的。我也没有其他什么指望了。”她曾经怀疑彼特罗跟佛兰切斯科被害是有瓜葛的,因而这个疑团到现在仍让她倍感不安。无论怎样,彼特罗都不再像以前那样执迷不悟地想念她了。然而尽管她是那么温存和通情达理,暗地里却有一种复仇的愿望总是推动着她胡思乱想。她的未婚夫是安东尼·佩拉的兄弟,也就是那个自己的羊群靠近罗萨纳羊圈的牧羊人。朱塞佩由于透露了几句议论彼特罗·贝努的话使得萨碧娜感到惊奇不已,因而她就愈发怀疑了。
“路易萨大婶,你们在家吗?”“来吧,我们在这里呢。”路易萨应了一声。
“玛丽亚和彼特罗永远都结合不了,永远也不会!”她既凄伤又满意地想道。
也正是在此刻,从院子里传来了萨碧娜如同孩子般清脆的声音。
这是十二个月的一个清凉而又寒冷的早晨,天刚蒙蒙亮,萨碧娜就用头顶着水壶去古尔古力盖伊泉边,然而她走到孤独小教堂的前面就站住了。这儿就是说好约会的地方,她由于紧张而觉得很不好意思,朱塞佩还没到,于是她开始想道:“他会说什么呢?如果来得太早性子就急?还是会想别的?总之他将来要做我的丈夫,不管那么多了。瞧,他过来了!”
“管谁知道不知道。”她心里暗暗想,“我就怕他闹起来。难道我父亲不是以后才发家致富的吗?也许我要是等他会更好一些,如果真是这样,佛兰切斯科可能就不会死了,我也不会受这么多苦难……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朱塞佩骑着他那匹枣红色小马驹过来了,他一看到萨碧娜就立马跳下鞍来。等他把马儿拴好,就微笑着向她跑去了。
玛丽亚胳膊拄着膝盖,两手托着脸什么也不说,彼特罗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打动了她的心田。
“他看起来没有那么年轻了,不过样子倒像个老实人。他洁白的牙齿长得很整齐,漂亮的眼睛充满了光彩。”萨碧娜心想。于是她的脸上也绽放了笑容。
“急什么,就等我发财了再说吧!”彼特罗说笑着,但是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朝着玛丽亚身上瞟去。
“我来了,”她满脸笑容地说道,但语气却没有太多的温柔,“有什么事吗?”
“你什么时候结婚呢?”路易萨大婶急迫地追问道。
“有什么事?你应该知道的,对吗。我要离开这里了。我已经把麦子种好了,现在要到森林里去干活,大概要离开两个月。萨碧娜,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我可以去找我的朋友商量,当然我们也可以帮你存钱。”彼特罗不屑一顾地说,“保证吗?你们需要什么保证都可以的,我们都是有贷款的。”
他深情地注视着萨碧娜,眼神里流露出无限的爱慕之情。
但没过多久她又开始谈起生意来了:“听我说,你现在到处跑,可曾知道哪里可以放心地存上千里拉而又有可观的利息吗?”
萨碧娜低下头,望着地面。她确实是个美人胚子,寒风把她俊俏的脸吹得红扑扑的,头上顶着水壶,修长苗条的身材紧紧裹着一件长衫。
“的确,我们早晚都是要死的。”路易萨大婶很认同地点了下头。
“你要我说什么呢?我不是已经答应……爱你了吗?”萨碧娜细声说道。
她问他的姑妈们最近怎样,“托尼亚姑妈已经是风烛残年了,变得越来越老。”他装出十分悲伤的神情回答道,然后就像是为了从鼻尖上赶走一只苍蝇一样摇了摇头,“可是……我们早晚都是要死的。”
“这不够,萨碧娜。你得答应做我的妻子。”他的语气更像是一种命令。
“还能怎样?”他用惯常的傲慢姿态晃了一下脑袋说道,“其实我还算有好运,遇到了一个瞧得起我的人,为他也为我自己而奔波。我四处走其实也是横竖为了糊口,跑遍了整个县城又算什么呢,狗急还跳墙呢,就不要说比人了!”
“好,我答应你……”萨碧娜羞涩地垂下了眼睛。
有一天玛丽亚问彼特罗:“听别人说你的买卖做得不错,到底怎么样呢?”
“萨碧娜,你听着。我觉得,这样还不够!你得在祭坛前面许愿。我是为了这个,才约你到这里。我已经要了教堂的钥匙,你瞧,在这里……”朱塞佩得意地从口袋拿出了那把钥匙。
玛丽亚一直坚信杀害佛兰切斯科的真凶就是图鲁利亚,然而有时候她又满腹猜疑,使得她难以摆脱糟糕的处境。彼特罗却依旧来看望她,也跟路易萨大婶相处融洽,并且还帮助年轻的寡妇和尼古拉大叔干活。
萨碧娜的脸色略有些变化,瞬时间,千头万绪涌上她的心头。因为这样做,对努奥罗地方的居民来说,几乎就是完婚,那代表着谁要是违背誓言,谁就要遭到严厉的惩罚。可现在朱塞佩却要她做这样的仪式,她犹豫了。
“谁是证人?”玛丽亚问。他提出了两个在努奥罗的年轻人的名字,到后来他说的这件事儿被证明是真的。于是所有被偷的牛的主人,都来怪罪这些事情是佛兰切斯科的那个仆人和伙同他的人做的。
“容我再考虑考虑,”她用手抚着前额说道,“你去把教堂的门打开吧。”
“有一次我从这个图鲁利亚那儿买了一头价格非常便宜的奶牛,但是价格如此之低却让人不免怀疑这牛是偷来的。好在他向我介绍了两个证人之后我才放心。”安蒂耐说道。
“啊,那么你是同意了?……”他显得有点激动。
一提起丢失的奶牛,这位安蒂耐谈到那个仆人图鲁利亚。据说正是这个人杀害了佛兰切斯科,而这人已经伙同其他土匪逃到了科西嘉岛的山上,而且当时大家都这么认为此人是凶手。
“去吧,听我的。”萨碧娜的口气毋庸置疑。
突然有一天,他竟然从佛兰切斯科那儿继承了部分遗产的玛丽亚那儿买了几头牛,包括公牛和一对耕牛。买牛这件事是由他的一位年轻的财主朋友乔安尼·安蒂耐陪着来的,他向别人介绍起这财主是他的朋友。
他大步向教堂走去,萨碧娜慢慢地把水壶放到地上,看了看空旷的街道,没有一个行人,只有那匹枣红色的小马驹一动不动地,耐心等候着它的主人。此刻,在孤独小教堂后面,晨曦已经画出了好几道玫瑰色霞光。
在那个夜晚以后,彼特罗就经常光临玛丽亚的家了。
萨碧娜快速追上了未婚夫,跟他一起肩并肩走进了那陈旧的小教堂。朱塞佩摘下自己的小帽,把它放到肩上,虔诚地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他仍然是过去那个放荡不羁的孩子,不过内心却有着常人难以察觉的同情心。他的脸看着像有同情心的朋友的面孔,纵然显得有点冷漠,但觉得不是一个罪犯的脸,她还是多疑了。
“我亲爱的朱塞佩,”萨碧娜若有所思地说,“当走到小教堂中间时先等一等……我有话要对你说。在我起誓做你的妻子之前,你得先告诉我一件事……”
玛丽亚注视着他,愈发相信他与此事毫不相干。
“你想知道什么呢?”朱塞佩好奇地问道
只见灶火的照射下他又显出了那淡定的神色。
“你得告诉我,是谁杀死了佛兰切斯科·罗萨纳,这件事情你应该很清楚。”
但是当她用低沉而又嘶哑的声调缓慢地讲述事情的经过,追述看到佛兰切斯科尸体那恐怖场面的细节时,彼特罗的眼神似乎变得温和了,面容也松弛下来。他欲哭又止,嘴唇间流露出孩子一般的怜悯。
“我?”朱塞佩像是受了惊吓,向后跳了一步并大声斥责道,“你胡思乱想什么……”
彼特罗长得愈发高大,显得也老了,蓬乱的头发下是他冷漠的眼神和瘦削的身体,那晒黑的面孔有一种严酷的神情,这也是玛丽亚从来都没见过的。
“不,我没有胡思乱想。你瞧,如果你真不知道底细,你肯定会立刻说出图鲁利亚的名字……”
玛丽亚心想着他不会再爱她了,他早已经将她忘却,而自己的疑心显然是头脑发昏。
“可不,正是他啊……”朱塞佩显得有点慌乱。
他用淡漠的眼神注视着玛丽亚,她突然感到如释重负般的轻松。
“不,不是他。”萨碧娜摇了摇头,“你跟你兄弟,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人都知道事情的真相。”她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其实,我也知道……”
她讲述这些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盯着彼特罗的脸,仿佛在他的脸上能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不要,不要,你千万不要这样说。”他打断了萨碧娜说道。
“的确,”她又开始追忆事情发生的经过,再次把惨痛的往事叙述了一遍,往事历历在目,“是的,他们像对待羔羊一样把我的丈夫给杀了!那是五月二十日他到邻居的羊圈去的途中。”
“不,我要跟你讲这件事。不论怎么说,这事跟我毫无关系,我跟你和知道事实真相的人一样,不想自找麻烦,遭人怨恨。让法庭去制裁吧,要是法院没有知道真正的杀人凶手,那么那些人侥幸逃脱是幸运的……这使世界总有人落脚的地方。不过……”
他们俩坐在之前他们相爱过的地方,在那里他们相互亲吻了那么多次,他们的周围环境依旧是当年热恋过的地方。过去的往事在空气中一直压抑着人们,灶里面的火焰却像是有生命的东西一样吱吱地不断发出响声,周围的东西像是忠诚的见证人一样使得他们回忆起从前……“他为什么要撒谎呢?”玛丽亚在心底琢磨道,“就是在这里,他曾发誓绝对不会做伤害我的事,不是吗?”
“不过什么?……”
他们俩现在坐的地方正是他们从前待过的地方,在那里,他们的眼神就那样紧盯着对方,可是那年轻人一点都不介意。
“不过……请真诚地告诉我……其实我并不是要你非说不可,但是,如果我们成为夫妻后,我向你询问真正的杀人凶手的名字,你会告诉我吗?……”
玛丽亚抬起眼睛,直直地盯住彼特罗的双眼,那眼神锐利无比,像利箭一样可以刺穿任何伪装,但是彼特罗却并不在意,神情没有一点心虚。
“等你成为我的妻子,我一定会告诉你事实是什么样子。”他坚定地答应了。
“请原谅我,”他压低嗓门,声音依然镇定自若,“前些日子,我没有过来,是因为我去了外地,那地方太远了,这一趟跑下来,十五六天都过去了。直到今天我回来,才知道这件不幸的事。我当时真的惊呆了,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
于是,萨碧娜又逼问道:“要是我觉得有必要,在我们成为夫妻之前,你也会告诉我的,对吗?举个例子,要是玛丽亚·诺伊纳跟彼特罗·贝努结了婚,你会不会告诉……”
玛丽亚苍白的脸颊上微微发红,彼特罗拿起一张板凳坐到她身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农民睁大了眼睛,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像是在怕那个秘密会不小心泄露出来。但此时,萨碧娜却不再要求他来告诉她真相。
“玛丽亚,你好!”他的声音坚定,一边打招呼一边走向前来。
他们俩走近那光秃秃的、满是灰尘的祭坛,朱塞佩点燃两根蜡烛,在萨碧娜身边跪了下来,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身后跟着的,是彼特罗·贝努。
“我发誓要做你的丈夫。”
路易萨大婶走到院子里给访客开门。
“我发誓要做你的妻子。”
佛兰切斯科的葬礼举行了八九天之后,在这天的晚上,路易萨大婶和玛丽亚正在厨房等尼古拉大叔回来,这时候,她们听见有人在敲大门。
说完这些,他们俩开始沉默。多么感人的誓言,在此刻却显得那么苍白。萨碧娜把自己的手从年轻人那紧握的手中抽回来时,感到一阵伤心,她甚至流下了眼泪。她并不是后悔发了誓,而是有一阵悲惨的幕布遮住了她的心,而她的这颗心原本是平静的,和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