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他一边走一边想,“我不回去,我偷偷盯着,等到这混蛋出来以后,我再想办法进去,去和玛丽亚见面,先跟她说说,然后看看能做些什么。”
是啊,他究竟往哪里走?再过一会儿,他就到了,就回到主人那里去了。佛兰切斯科或许已经走了,不过也有可能待在那里,那么,他,这个可怜的男人,该做什么呢?他大概得打个招呼,不过仅仅是打个招呼而已。
但是,他忽然听到一阵急喘声,这气息简直像人的呼吸。他还没有来得及转过身去,“坏心眼”已经赶上来,并且走到他的前面。
黝黑的山上吹来一阵寒风,吹向他的双肩,犹如在寒冬被泼上了一桶冰水。他的身体在寒风中战栗。
“是这条狗!”他高声说,“现在该怎么办?”
“我这是往哪里走?”他自言自语道。
他骂了一声,又吹了吹口哨,但那狗既高兴又疲乏,浑身抖动着,一直向市镇跑去。
他来到了孤独小教堂,猛然站住了,他突然恢复了现实感。在那边,在他眼前,努奥罗展示出它那一座座黑黝黝的寂静的房舍。有几盏红色的提灯在黑暗中闪烁,一阵钟声通知熄灭灯光,努奥罗沉浸在夜幕中。
于是,彼特罗想,应当马上回家。不过,随着他越走越远,他的心又猛烈地跳动起来。他头脑里的千万种思想也乱成了一团。
他越是走近努奥罗,就越感觉自己憎恨佛兰切斯科,而玛丽亚在他眼中就越像一个受害者。
“我要是看到他在那里,那就把他杀死,我要像一条疯狗似的扑到他身上,怎么办呢?最好还是在外面等,我不想忘乎所以。”
他走了很长一段路,一直反复地说这几句话。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叫嚷着这些话,而且听到他的脚步声也像是重复着这些话。他的两个太阳穴在跳动。他的心和喉咙在猛烈地颤抖,似乎也是这些话的回响。
“我一直很肯定,玛丽亚还爱着我……我应该控制着自己,战胜自己,看在她的爱情的分上。”
“我要杀死他,我要掐死他,我要把他打倒在地,像是暴风雨吹倒一棵树,我一定要杀死他,杀死他!”
他在主人家门前停住脚步,“坏心眼”用爪子挠着大门,号叫着。
不到两个钟头,他就穿过并攀上了山谷。他奔跑着,上气不接下气,像得了疾病,他似乎是奔向一个险恶的地区,要把玛丽亚从水火之中救出来,要把她从邪恶的黑暗之神手中夺回来。他伸开双臂,攥紧了拳头,像是要试一试自己的气力,又像是练练功夫,好向无名的敌人进行无声的战斗,一个原始人的一切本能都在他身上复燃了。
小兔子也在尽力哀叫着。他弯下身去,用乞求的口吻对他说:
“大概有七点钟了吧,再过一个半小时,我就要到家了,今天是星期六,要是信息属实,那么佛兰切斯科还会待在那里。要是碰上他,我就扑上去把他掐死。不,不,玛丽亚不爱他,不会要他的!她不会这样背叛我,即使犹大背叛了耶稣。一定是她家里逼她订婚的。她胆小怕事,就顺从了。她该多么痛苦,谁知道呢,说不定是他自己叫人告诉我这个消息的。”
“闭嘴,快别叫啦!乖乖的……”
但是,他似乎在逐渐清醒,仰望着天空,想从天色中看出时间的早晚。他看到碧绿闪亮的木星挂在水晶般透明的天空稍高处,于是想到:
他和他的狗就这样相互争斗着,究竟在这里待了多久谁也不知道,但是感觉时间很长。
他就这样麻木地走着,走了很远,被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推动。他的额头青筋突出,恍惚间似乎听到坎坷不平的道路上传来一阵马蹄声。他仿佛置身于寒冬的夜里看无穷的星光闪烁。
突然一道光朝着门缝射过来,门开了,一个男人走过来,并向玛丽亚道着:
为了亲眼看到,为了寻找一种安心的理由,为了向前的理由。哪怕前方的黑暗比现在的痛楚还痛楚。
“晚安,玛丽亚!”
彼特罗动身了,他眼睛比夜还黑暗,他心里比夜还阴郁。他为什么走开呢?他又走到哪儿去呢?他会干出什么事呢?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他依然走着。他就像一头绵羊,头上似乎有一条虫子在蠕动,弄得他全身奇痒难耐,于是他把头朝一块石头,一棵树木或者是任何他看见的挡住他的物体冲过去,似乎想冲破某种枷锁。
“再见,佛兰切斯科!”
“好吧,晚安。”
彼特罗心痛得快要死掉了,狗从他的手中挣脱。就这样,他直着身子走过去,到那有光亮的地方。玛丽亚看到他脸色马上变得煞白,惊骇地看着他,这时狗已经跑到厨房里去了,尼古拉大叔在前面叫道:
“你听着!我忘了一件事。我今天晚上想回努奥罗办点私事。要是路易萨大婶问起你来,你就告诉她,你经过这里的时候我已经走了。你听明白了吗?我以后会说,我回去是为了拿粮食的。”
“‘坏心眼’在这儿呢!啊,你也在这里啊,我可爱的人儿?”
来人走远了,但是,彼特罗吹了声口哨,想把他叫回来。
彼特罗没有说话,静静地注视着玛丽亚,看着她离开了大门。
来人急匆匆地走了,在昏暗的光线下,他没有看到彼特罗那变了色的面孔。因此,仍然安详地答道:“这我不是很了解,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每天晚上佛兰切斯科都会去找玛丽亚,而且几乎每天都会派人给玛丽亚送礼物过去。每个人相信他获得随便出入诺伊纳家的权利。再说,这关我们什么事呢?再见,洗澡去吧。”
他们一句话也没说,他意识到一切都完了,玛丽亚不再爱他了。他木木地走进去,关上了大门。
“不,不可能。”他像自言自语,继而道:“你弄错了,玛丽亚拒绝了佛兰切斯科,是她告诉我的。”
“晚安,”他随口说了一声,走过庭院时说,“你们肯定没有等我吧?”
几乎就是一瞬间,那个人不断反复地说着:“怎么,你还不知道吗?”这时,精神恍惚已经过去了。
玛丽亚感到这话是对她讲的。她害怕,本能地吹灭蜡烛,躲到房间里。
“玛丽亚和佛兰切斯科订婚了。”年轻人笑呵呵地说道。
彼特罗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你能告诉我一些主人的消息吗?”他说道。
他走到灶火旁边的角落里,回想,曾经时光是多么的美好,可现在却不复存在了。他想要像野兽那样发泄他的情绪,但他没有,痛苦已使得他动弹不得了。
他请这个小伙子走进草房,在里面歇一下。“坏心眼”也在人的身边转悠,嗅着他的衫,舔着他的双手。但年轻人急着赶路,就向彼特罗道别了。
“你简直像具尸体,”路易萨说,盯着他看,目光不像平时那样冷漠了,“你生病了?”
十一月初的一个晚上,一个年轻的农民经过这里,给他捎来了一篮粮食。
“是啊,我病了,给我点药,我马上就走。”
彼特罗重新来到这片土地上大约两个星期了,他努力地干着活,想着她!
“你做得对,既然回来了,就休息吧,明天再走也可以,给你奎宁片,刚买了一瓶,玛丽亚也发烧。”
他们相互激情地拥吻着,他不想离开她!
“她也病了!”他自言自语道。
“让我再看看你吧,玛丽亚……都已经那么久了!”
他抬起头,四处张望:他周围的东西没有发生丝毫的改变。景物还是那些景物,路易萨大婶还是在纺着线,尼古拉大叔还是用两腿夹着拐杖,玛丽亚还是已经背着身子,收拾着灶台上的杯盘。
她很害怕被人发现,但他却不想走,此刻犹如天塌下来一样!
但是他觉得自己像是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一个可怜的没有希望的地方。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已经死了的人。不错,是有一人拿起重物,已经把他砸死了,现在的彼特罗是另外一个已经在死亡和痛苦的世界里复活的彼特罗了。
“千万不要偷偷回来!要听话,不要让我为难,你快走吧,走吧……”
“不错,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像是一具死尸。”路易萨大婶又补充了一句,“你快点儿吃一粒奎宁片吧。你一定饿了。”
“我怎么会折磨你呢?”他热烈地说道,“我就是回来看看你,你对我来说就像是面包和水。我会回来看你的,玛丽亚!”
“我告诉您,我不是饿,我发烧了。”
“难道你不知道我的父母在监视我吗?”她柔和地说,“我不是早跟你说过吗?我不只拒绝了一个人的求婚……他们怀疑我有了心上人……是不是爱上你了。你不要再折磨我了好吗?”
“你是害了相思病!”尼古拉大叔一边说一边用牛角烟壶敲打着拐杖的手柄,然后拿一个雕花的软木塞子堵住了烟壶的嘴儿。
她看着他,恐惧占据了她的全身,使她颤抖。是啊,这可怜的男人是全心全意爱着她的,比那富裕的地主还要爱她,可她又能怎样呢?她想跟彼特罗和盘托出,但又提不起这勇气。她又说谎了,是啊,她一直在说谎!
“我已经说过了,我发烧!”彼特罗愤怒地重复道。
他就这样祈求着,像是丢了魂似的倒在她脚下。
“胡扯吧你就!我觉得你根本不是发烧,而是在做白日梦呢!我的小伙子!你别这么嚷嚷行吗?你要是真的在发烧你就去睡一觉吧。”尼古拉大叔说,“不过,你还是稍微喝一点酒定定神比较好。拿酒来,玛丽亚!你转过身来又怎么了?难道你在杯子里就看得到你的未婚夫佛兰切斯科·罗萨纳了吗?”
“我没法走,真的没法丢下你走掉……”他颤抖着说道,“我走不了,原谅我,我是回来看你的,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快告诉我……你怎么了?为什么我们不能像以前那样见面,为什么……”
玛丽亚并没有转过身来,她慢腾腾地走开了。这个时候,彼特罗看到了几个杯子,想必其中一个就是佛兰切斯科用过的吧!于是他厌恶地推开了玛丽亚递过来的酒杯。
“彼特罗,你怎么又回来了?”她恐惧地说道。
彼特罗的心全碎了。现在他宁愿立马就去死,用他剩余的生命来换取哪怕一小会儿和玛丽亚单独相处的机会,他要让她解释清楚,他所感觉到的那件神秘的丑事到底是什么。
他一路小跑着,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推动着,他的心因为爱着玛丽亚而剧烈跳动着。他小心翼翼地来到尼古拉大叔家的门前敲了敲,玛丽亚为他开了门。
但是,玛丽亚看到彼特罗不接酒杯,就把杯子递给了尼古拉大叔,然后就慢慢走了一圈之后离开了厨房,再也没有回来。
不行,他不能就这样离开了,他在一块田边停下来,托付一个农民照看他的车和牛,把狗系好,于是原路返回去了……
“她是怎么了?她大概是害怕我的吧。”彼特罗这么想着,“她这么会害怕我呢?怎么会?我不是发过誓绝对不会伤害她的吗?她真是个卑鄙的女人!真卑鄙!——但是我爱她啊!比我爱自己还要爱,只要是她求我原谅她的背叛的话。”
“因为害怕她的父母,她已经不让他再接近她了。”他想,“现在还要过那么长时间……”
彼特罗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一想起玛丽亚就这么的软弱,就像个小孩儿一样。但是,他貌似又听到了远方传来的马蹄声,他的脸红得就像火烧一样,一圈红云就在他脸上飘过。
这是一个十月的夜晚,甜美而温和,彼特罗又走了,走之前没能拥抱一下玛丽亚,心中充满了遗憾。他觉得她不再是原来的她了。她变得郁郁寡欢,愁容满面。是为了他,一切都是为了他。他已经察觉到了路易萨大婶和尼古拉大叔都对她很冷淡、气愤,因为她不愿意接受佛兰切斯科的求婚。
他要杀人!杀人!一定要杀死一个人不可!现在只有人的鲜血才可以缓解他喉咙里灼烧一般的干渴!
就像去年一样,他继续在田地里劳动。
“今天晚上我就要宰了尼古拉·诺伊纳这头红色的蠢猪!”
路易萨大婶听了玛丽亚的建议,在葡萄收完不久后,就将他支走了。
但是,当路易萨大婶一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男主人尼古拉大叔却举起自己的拐杖,轻轻敲了敲彼特罗的肩膀。
他目送她走远,当她穿过月光照映下的院子时,仿佛看到她在哭泣。
彼特罗大梦初醒。
他本想问问她所说的“大事”,但想到佛兰切斯科,他没敢问,可怜的她正在生病呢!
“怎么了?”
“我听你的。”他激动地叫道。
“我现在就告诉你那个好消息吧,我的年轻人!”尼古拉大叔讽刺道。
“也不至于这样,只是希望你不要总是来看我就好。”
尼古拉大叔打开了一条蓝色的大手帕,然后把它放到火上烤了烤,呼哧呼哧地吸了吸鼻子。
“我什么都能为你做,亲爱的,就算赴汤蹈火,我也干……”
“不错,这的确是个好消息,至少大家是这么说的。来点儿鼻烟吧彼特罗·贝努!不错,我已经老了,需要用鼻烟了!随便它吧!我的女儿玛丽亚已经是佛兰切斯科·罗萨纳的妻子了!晚安,我的年轻人!”
“彼特罗,你要小心点,这几天,我刚拒绝了一件大事,我父母正怀疑我有什么心事呢。你能照我的希望去做吗?”
“怎么办呢?”尼古拉大叔说道,“本来可以再等一等的,嫁给一个漂亮一些的小伙子的,但是,现在,你知道了?女人爱的是有钱有势的男人,而不是漂亮的男人。你长得俊朗,可是,女人们会喜欢你吗?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啦,我漂亮的小伙子!……不错,我漂亮的小伙子,是路易萨大婶看上了这么个人,是玛丽亚看上了这么个人,是我们大家都看上了这么个人!”
她摇晃着走到门口,又转身对他说:
“看上谁?”
她的确烧得很厉害,面色苍白,浑身发抖。他让她歇了一会儿,才请她回房休息,还叫她保重。
“你没有听见吗,刚刚?我刚才已经告诉过你了,是佛兰切斯科·罗萨纳!他年轻而富有,会说话,又是个市议员。玛丽亚原本可以嫁一个中产阶级一个医生或者是一个律师。但是路易萨大婶说,律师都是一群穷光蛋。你知不知道,是谁来求婚的?”
“我生病了。”她怏怏地说道,“我发烧了,感觉快要死了。”
彼特罗仰起头,做出他一贯的轻蔑姿势。
葡萄收获的季节到了。彼特罗回到城里,好不容易征得玛丽亚的同意,才跟她有了短暂的相会。
“是市长,我的年轻人!是货真价实的市长!”年老的男主人说道,尼古拉大叔本来想讽刺一下彼特罗的痴心妄想,但是最终变为了因为过度兴奋而显露出来的得意,“这可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啦!”尼古拉大叔把帽子摘了下来,又歪戴在头上,“你们要怎么操办,我们就怎么操办!钱的事情不用担心,在我们罗萨纳的家里!玛丽亚好像生来就是富贵命!”
于是,她又沉浸到自己的幻想中。
“不过,大家都这么说……”彼特罗开口道,但是他马上又摆出了一副轻蔑的样子,并且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看见他过来了吗?……他真的是很痛苦啊,已经瘦了很多……算了,你简直是铁石心肠。他那么有钱,又那么文雅!你可别后悔,玛丽亚!”
“别人说?你倒是告诉我说了些什么?你告诉我!”
不得不承认,她的脑海里总是浮现那个男人的眼神和亲吻,这种回忆让她既爱又恨,面对这种变幻无常的情欲而伤心难过。邻居们看到这位年轻的姑娘,对她说道:
“有人说,玛丽亚与佛兰切斯科的爱情是假的,她并不爱他……”
彼特罗总是朝着上面看,盼望着玛丽亚的到来,而相反,玛丽亚此刻一想到他就咬牙,为什么自己非让那个佣人爱上了呢?为什么他总是挡在自己爱情的道路上呢?
“爱情?鬼才知道!我有必要给你重复一遍,没有哪个女人懂得什么是爱情,但也没有别人逼着她必须要去爱。她只是需要这个男人,于是他就上套了。我也从没打算要谈起过自己的想法。”
风和日丽,葡萄渐渐在山峦的阴影下开始成熟。
彼特罗此刻在想:“糟了!”
彼特罗一人在葡萄园里,虽然他也听到了很多关于佛兰切斯科和玛丽亚要结婚的风声,心里有些许不舒服,但他不想相信这些是真的,他变得又聋又瞎,整个心神都沉浸在自己的热恋中,逃离现实。
东家那真诚的语调和为他设身处地的这段谈论已经将一个最糟糕的事实展现给了他。原来玛丽亚对他的背叛完全建立在一种自觉自愿的心态上,她酝酿这种背叛的行径没人知道有多久了!
“女人就是那么傻,为什么要辞掉他呢,已经找不到比他更能干的佣人了。”
没错,她被他吻了的那一刻其实她就已经开始了背叛,简直堪比犹大背叛我主耶稣!
她曾让父亲不要再让他干活,但尼古拉大叔根本不理她。
原来是这样,一切都已成空。
到现在为止,彼特罗已经完成了一年的工作,又续签了一年的合同。
彼特罗孤零零地站着,他被仇恨与绝望给淹没了。他走到院内,靠着那条小楼梯,在左右来回地踱步,在慢慢构思如何才能潜入玛丽亚的房间里。不过看起来这点几乎做不到,因为所有的房间都被关上了,一片万籁之寂。顺着院墙往天空望去,夜空中有一颗绿色的星辰,如同一个小小的月亮一般闪闪发光,也许这就是当年曾以自己的光芒照耀着彼特罗在马雷里山谷中舍命狂奔的那颗星辰吧?它如今光辉依旧,就像摆出一副刻薄嘲讽的面目来,它在嘲讽他那可怜的痴心。
左右邻居都在劝玛丽亚赶快嫁给佛兰切斯科。
他渐渐走回去,一下扑到了厨房的地上。那过去的回忆就开始撕扯他的心灵,折磨他,让他连气都喘不过来。那儿,就是那儿,在那庄严的炉灶边上,在那就像是有生命的炉灶前面,玛丽亚吻过他,向他许下过心愿,和他一起承受过爱情的煎熬……这一切又怎么会烟消云散呢?
“你要是不喜欢他,那你能嫁给谁呢?他那么有钱,人也很好,简直是个绅士。配得上你,姑娘!你们很合适的,快点决定吧……”
他闭上眼睛,似乎又听到她那压低了的声音,她那可爱的手还放在他的手上……其余的一切都是一场残酷的梦。但是,突然那声音变了,变成一个男人的声音,一个鼻音很重的声音,那声音在咬文嚼字地说话。不错,情敌就在那里,坐在灶火旁边,一阵冷笑掀开了他的上唇,他那鹰一般的侧影在墙壁上游荡着,犹如一只猛兽。
“不,不,我才不结婚呢,就让别人说去吧,我才不理会呢!”她把混着土的麦子倒进酒吧老板的袋子里。
可恶的幻觉出现了:瞧,路易萨大婶在幸灾乐祸地笑,她那异乎寻常的笑声有种阴险的意味,几乎像邪恶。她的织布梭吱吱唧唧地叫着,发出一种神秘的尖叫声,像是一扇房门在生锈的门框上缓缓地打开。还有尼古拉大叔在讲述他昔日的爱情遭遇,描绘着污秽不堪的细节,这使得彼特罗欲火中烧。但是,蓦地一切又都变成了哑然无声,男女主人公的面孔都消失了,灶火也一点点地熄灭了。在那发红色的暗影中,显现出了一个群体:一男一女互相搂抱,两个人的嘴唇贴在一起。
她想起了彼特罗,既然大家都知道,在葡萄园里的他是否也已经知道了呢?一种轻微的恐惧罩住她的心。
这正是他们啊:玛丽亚和佛兰切斯科。
“是一只鸟儿告诉我的!鸟都知道这种事情,谁还能看不到呢?……你可得抓紧时间啊,姑娘!”
彼特罗攥紧了双拳跳起来,走过炉灶,向那无法容忍的幻影冲去。
“你怎么知道的?”她诧异地问道。
但是,从地板到那面被半熄的灶火映上淡淡红光的墙壁,只有一个巨大的奇形怪状的影子在晃动,像是把自己的脑袋朝屋顶上乱撞,而且撞得头破血流。
“什么,上帝?你的事情应该只有你自己知道啊,佛兰切斯科为了等你的回答,人都瘦了。”
彼特罗走了回去,继续坐在地上,两只手撑着脑袋。是的,他觉得自己的头都快爆炸了,他又一次听到了很多匹马在远处狂奔的声音,听到了很多块石头落地的声音,他再一次热血沸腾。
“我想只有上帝知道吧!”
院子里传来的轻声响动使他恢复了知觉。
“姑娘啊,你为什么不嫁给他呢?”
“哦,是玛丽亚回来了,一定是她回来了,她一定是来对我说这件事并不是真的,她一定是来告诉我她还是属于我的。”
果然,酒吧老板还是按捺不住,在那天去诺伊纳家买麦子的时候趁机问玛丽亚:
并不是玛丽亚,她并没有来。不过,这一瞬间产生的希望,足以使这颗不幸的心里还有动力:为什么就这样绝望了呢?——婚礼还没有举行,一切就还有挽回的余地呢!再说,就算玛丽亚真的不再回来了,世界上的女人可是多得是呢!
“玛丽亚已经要求给她一个月的时间做决定了。”酒吧老板说道,他的消息好像很灵通,“那女人怎么就拿不定主意呢,我得去问问。”
“我还这么年轻,我一定能够把这一切忘掉……”
“真可惜,彼特罗这个家伙不在这儿,要不然他就会告诉我们准确消息的。现在真的不知道这两个年轻人会不会结婚啊。”
他又想起了萨碧娜,也想起了很多穷人家的女孩子。她们一定会爱上他这个勤劳肯干的小伙子,何必为了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而发疯呢?
“我们打个赌吧。”
但是,一想到玛丽亚变心嫁给了别人,彼特罗就觉得痛苦不堪。玛丽亚是他的爱情啊!她是他唯一真心爱过的女人啊!她是他赖以呼吸的空气,她是他赖以生存的血液,同时还是一直煎熬着他的痛苦。没有玛丽亚,彼特罗的时节就不复存在了,一切都会陷入黑暗当中无法再次见到光明。
“不对,一准是一篮子好吃的糖渍饼干。”对门的一个女人更正。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流逝了,在这段时间内,彼特罗甚至严格审查了自己的良心。他一次次问自己,对于玛丽亚,他是不是犯过罪,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使得玛丽亚背叛了他。——可是,除了爱她,他真的没有做过别的。
“啊,这一定是一篮新鲜水果!”酒吧老板一边赶着店里的苍蝇一边猜测。
在他极为愤怒的时候,他是不会猜透她突然变心的真正原因的。他太把她当作一颗夜明珠了,甚至是把她当作明亮的星辰。——所以,他只看得到这颗星星的光芒。
不过,佛兰切斯科认为这是玛丽亚处于爱他而考验他,所以,他还是等待着,但是,他并没有什么耐心了。于是,每天各种各样的礼物像雪片一样落到诺伊纳家。左邻右舍和八卦的酒吧老板时常都看得到一个女佣把一篮子又一篮子盖着白布的礼物送到诺伊纳家里。
“她变心,是因为她不再爱我了,她变心,是因为别人总是在她的面前说佛兰切斯科·罗萨纳的好话,所以她也就渐渐爱上他了……嗯,佛兰切斯科长得可真丑!”他继续想,“他就赢在他上过学,又狡猾,会把话说得像律师那样。天晓得他到底使用了多少手段、眉目传情了多少次、说了多少甜言蜜语,才把玛丽亚的心从我身上夺走。那个该死的戈纳雷节日啊,原本不该来的!玛丽亚是个女人啊,是个柔弱的人,他们硬把她从我手上偷走,让她嫁给别人,可把我给害苦啦!我一定会让佛兰切斯科·罗萨纳这该死的老鹰不得好死!我要报复!我一定会这么干的!……”
“还要考虑啊!这简直是折磨人嘛!”佛兰切斯科稍微表示了一下抗议。
他的脑海里闪过很多很多的复仇计划。
但是,玛丽亚表示她还要再考虑七天。
“我要杀死他!就在这个神圣的炉灶前!”他大声吼道,一边伸出手去比画着,“就在这儿,在这儿,我要在举行婚礼的那一天,在玛丽亚真正嫁给他之前把他给干掉!我就是要他的血和他的眼泪!”
佛兰切斯科·罗萨纳时常来诺伊纳家做客,他还和尼古拉大叔一起散步,有的时候也上街区看看。他十分喜欢玛丽亚,这点左邻右舍都看出来了,不过,佛兰切斯科并不介意。
他的耳边响起了崩溃之声,他的眼前飘过一团血红色的云雾,接着,这一切又变得无影无踪了,一切都又像往日一样归于沉寂。但是,对往昔一去不返的那些欢快记忆的回忆却使他的心得到了永恒的温暖,一想到这些,他号啕大哭。
两个星期过得很快。
自从他的母亲去世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掉过眼泪,而这次也是他一生中最后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