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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我有和她悄悄地讲过话吗?好吧,就算有过这么一回事吧。”他说着,一边垂下眼睛,一边顺手拾起那根带孔的用来吹风、搞旺火的铁桶。

然而,他是懂得恋爱的伎俩的。

“就算有过这么一回事?你看,彼特罗……”

“彼特罗·贝努!”玛丽亚,她高傲地感叹着,为她那表妹感到不值得。“可不能这么说!你不能这样对待我这个这么老实的表妹。你也别撒谎了,你在山上葡萄园里追求她,和她悄悄地说话,我都亲眼看见了。”

彼特罗在炉灰上用棍子的顶端画了个记号。

“你想让我对你说什么呢?你的表妹她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他以一种诚恳的语气问道,“我一直都没和她说过我爱她,我不爱她。她到底想要得到我的什么呢?”

“没错,我是和萨碧娜说过,我想告诉她一桩心事……没错,把我的爱情告诉她……然而这爱情不是对她的,而是对另一个女人的。我那时候想征求她的意见。”

“看来,你是不想说了,对吗?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彼特罗?”她开始不安地问起来。

“向哪个人征求意见?向萨碧娜吗?为什么要向她呢?”玛丽亚惊讶地问道。

他只要把臂膀伸过去,就能把她搂过来了。

彼特罗又画了一个十字在炉灰上。此时此刻,他觉得他很聪明,尽管也像是个孩子一样会感到羞涩。

厨房的四个角都被阴影浸润着,夜和一片寂静在门外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声响;这一切衬托着这一种十分神秘的背景。在彼特罗看来,玛丽亚好像离他很近很近,好像就是属于他的一样,而且就只是属于他一个人,这所有的一切就像是他做梦时所见到的那样。

“为什么?因为那个女人和萨碧娜是亲戚。”

这时候,彼特罗抬起眼睛,以一种绝望的眼神从头到脚看着玛丽亚。在这天晚上,玛丽亚比平时任何时候都漂亮,最起码在他看来是这样的。玛丽亚正在缝的那块布把她下胸部遮住了,从上面一直垂到厨房的地板上;玛丽亚的衬衫很白,闪着光辉;在衣服的映衬下,她的脖子更加有玫瑰色了,脸蛋也更加漂亮迷人了;玛丽亚被油灯和灶火的亮光笼罩在令人魂牵梦萦的光芒之中。

“那个女人!”玛丽亚也强调了一遍。

“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彼特罗,你说话啊!”

彼特罗和玛丽亚都沉默不说话了。玛丽亚的眼神阴沉了下来,也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

玛丽亚终于把头抬起来了,只是依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好奇。玛丽亚拾起一团粗麻线,然后把它松开,再把它咬断,她把一根针举起来,对着油灯上的火苗把麻线穿上,并问:

“亲戚……萨碧娜的亲戚吗?”玛丽亚好像是在问自己,仿佛有所思考地低下了头,拿臂肘撑着膝盖,把套着顶针的手指放在嘴唇上。

应该说些什么好呢?萨碧娜爱他吗?有哪个人还记得呢?这爱情对他而言就如同干苔的火焰,瞬间即灭,而现在燃烧着他的热气就仿佛是一团火,只有把木头烧完才会熄灭。

彼特罗感到既忧愁又恐惧,然而,他此时一点儿也没有去想尼古拉大叔和路易萨大婶,因为他不过是那个女人的仆人。而此时此刻,他就要跟她表达自己那痴狂的爱慕之情了。

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他好像是非常震惊,他的双眼呆呆地看着炉灶上的火焰,那根他刚刚捡回来的刚开始燃烧着的木头的火焰,因为这时候,长满青苔的木头表层已经被烧着了。

“亲戚?亲戚?亲戚?”

玛丽亚并没有停止做她的针线活,她泰然自若地说着,没有表现出她对她所讲的事的特别关心;即使对彼特罗那么长时间的沉默,她也没放在心上。

“那个亲戚就是你啊!”彼特罗几近气恼地说道。

“注意听着,彼特罗,你说萨碧娜怎么样?你和她谈过吗?你有听过别人和你说起过她的一些事吗?你怎么可以这么不把她放在心上?她是非常爱你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她看了彼特罗一眼,不惊讶也不恼怒;只是,她的脸红了,而且笑出了声音。

“我用我的良心来对你发誓。”

“你是在开玩笑吗,彼特罗·贝努?”

他点了点头,以一种轻蔑的姿势。他早就知道玛丽亚想要和他说什么了。可是,他还冠冕堂皇地说道:

彼特罗马上又恢复到了现实当中,重新想起了尼古拉大叔,玛丽亚和把他同美丽的玛丽亚隔开的社会门第。他终于跟玛丽亚表达了自己的爱慕之情,此刻的他已经不那么害怕了。

“注意听着,彼特罗,我很早以前就想和你说了,可是从来都没有机会。只是,你必须答应我,无论你要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你都不能和别人说我跟你说过的这件事。你能答应吗?”

彼特罗和玛丽亚现在面对面地看着,隐私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将他们分开了。

彼特罗抬起了头,看了一下玛丽亚。可是,玛丽亚仍然在继续做着针线活,眼睛看着针线,睫毛也垂着,看不到彼特罗那炽热的目光。

“好吧,没错,就是你!你为什么要笑呢?就因为我穷,我只是个佣人而已吗?难道只是因为我很穷而且是个佣人,就不能爱你吗?然而,玛丽亚,我比任何人都要爱你。因为别人看上你可能是心怀鬼胎,他们娶你,是为了你家的财产,而我爱上你,就仿佛是爱上了一件不能去触碰的东西。我只爱你这个人,别无他求,也只想得到你的爱。而且,谁又能预测未来呢,说不定我也能成为主人家呢,谁能说我就一定富不起来呢!”

“彼特罗,我正在等你呢。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注意听着,”玛丽亚神情严肃地说道,甚至是有一些过分,“这一切都是无稽之谈!我是笑了,只是不是为了让你生气,而是因为……你刚刚说得太离谱了!你穷能怪你吗?我们在上帝面前都是平等的,不分贵贱。”

彼特罗和玛丽亚都沉默了一会,然后,玛丽亚发现彼特罗几近就坐在自己的跟前,所以跟彼特罗说起一件事。这件事使彼特罗感到十分震惊,让他更加手足无措了。

他很清楚,玛丽亚之所以这么说是怕激怒他;然而,他更加不害怕了。

他的思绪正在翻滚着:他突然站起来,扑到了年轻的玛丽亚的身上,硬生生地吻到了玛丽亚的唇上。他又多么想得到这个吻啊,就像一个病人,发了高烧,特别想吃到一个新鲜的果子一样!可是此时,彼特罗却不敢动弹。

“那又能怎么样呢?而是因为什么?”

他拾起了一根黑木头,上面长满了结冰的青苔,他把木头拿起来抱在胸口前,他回到了厨房里并把那根木头放在炉灶上。体力上的劳累使他平静了很多。他席地而坐,以那种习惯的优美的姿态,他想把手上的青苔弄干净,因此,他用一只手拍打着另一只手。他感觉累了,于是伸了伸懒腰,接着把帽子摘掉了。可是,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好了,听我的话吧,彼特罗。你应该知道的,即使我接受你,别人也不会同意的……”

冬天的夜是十分冷清的。皎洁的月光散满了庭院,使院子里的 铁楸和铧犁都闪闪发光起来,像是用银打造出来的一样;远方传来长长的钟颤音,那是圣母玛丽亚的钟楼在报时辰。在这满地寒冰的时刻,一切都是静悄悄的。而此时,彼特罗的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那么你怎么想?”

他到院子里小心地把大门关上,防止尼古拉大叔回到家时听到他和玛丽亚的危险性对话。

“我不能爱你。”

他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掩饰他的窘迫。他感觉自己好像面色苍白,全身仿佛都发抖起来了,像是要犯罪了一样。玛丽亚把手慢慢地抬高又放下了,中指指尖戴着一枚银做的顶针,玛丽亚那种文静的神情使他的心更加激动了。

“难道你爱上别的人了?”

“他再过一会儿就回来了;我走的时候,他正在和萨尔瓦托雷·布林迪斯在一块儿呢。”彼特罗骗了她,他一边说着又一边把刚挂好的大衣从那颗钉子上取了下来,并把大衣挂到了门楣上。

“不,我谁都不爱,也没有想过要去爱任何人。”

“妈妈累了,上床睡觉去了。我爸爸呢,他在哪儿?”玛丽亚神情安定地问着,头都没抬一下。

“你之所以这样说是由于你一点儿也不知道什么叫爱,你看看!”他大胆而绝望地说着,“然而,总有一天你会爱上我的,等着看吧。现在你知道我爱你了,你以后肯定会以不一样的眼光来看我的。”

“你妈妈呢?”彼特罗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把大衣挂到他常用的那根钉子上。

此时,玛丽亚用眼角偷偷瞄了彼特罗一眼,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彼特罗高兴过度了。

彼特罗回到家,看到玛丽亚一个人正坐在厨房的路易萨大婶的那个位置上,就是在那张高脚凳上,靠近煤油灯的那张。难道他的那种欲念仅仅只是一种幻想吗?玛丽亚安静地坐在那里做着针线活,并没有一点儿要离开那儿的意思。

他是不是疯了?彼特罗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呢?她出于好意听他讲话,当然,有一点儿是由于害怕,也有一点儿是因为感到有趣,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现在已经足够了。他确实讲得很好,也从来没有任何人向她表达过比彼特罗更热烈而生动的爱意,可是,她很清楚自己的责任,她不能允许自己再这样听彼特罗继续讲下去了。

彼特罗很快就站起来走了,只是,他没有去萨尔瓦托雷·布林迪斯家,而是直接往家里走。他感觉自己好像是喝醉了酒一样。他现在正在想着玛丽亚,就像前面几天那样,情欲冲动,这时候,有一种不能自抑的本能迫使他产生一种几近残忍的冲动,十分迫切地想得到她。

玛丽亚很明显地摆出一副不耐烦的神情,她把布叠好并把针扎在针线包上,她把顶针摘下就准备离开。

“彼特罗·贝努,”尼古拉大叔终于开口说话了,“我差点忘了叫你去萨尔瓦托雷·布林迪斯家告诉他了:明天,我要在家等他来一起商量买羊的事。赶紧去吧!办完事后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彼特罗感到眼前一片黑暗。玛丽亚要走了,以后永远也不能这样看着她了。此刻,在这宁静而黑暗的深夜里,玛丽亚就只身一人待在他面前。

尼古拉大叔不再说什么了。他点了一些烈性葡萄酒,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这时,弗兰西丝卡又回到了柜台那里去,可是,此时彼特罗发现,尼古拉大叔正在睁着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盯着那个女人,一点儿也不在乎他还在身边。

彼特罗冲动地跳起来,坐到玛丽亚身边,并且抓住了玛丽亚的一只手。

“他到奥利埃纳买酒去了。”她回答道。

“不要走,我还有话想和你说呢……”

接着,尼古拉大叔问道:“难道我不算是一个有魅力的汉子吗?对了,你丈夫到哪里去了?”

“放开我!”玛丽亚大叫起来,还高傲而愤怒地晃动着整个身体。“再不放开我,我就要叫我妈妈来了,待在你该待的地方!”

“当然了,漂亮的小伙子谁不喜欢呢?”

他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鞭子一样。

“嘿,姑娘,你是不是喜欢这个臭小伙啊?”尼古拉大叔用手杖的顶端敲着彼特罗的肩膀问道。

他立刻松开了玛丽亚的手,突然袭来一阵心酸。如果不是玛丽亚忽然跳起来打算离开,可能他会变得卑微而顺从,可能还会像玛丽亚道歉求饶。

日子就这样一天接一天地过去了。有一天晚上,尼古拉大叔和彼特罗一起出去,彼特罗把尼古拉大叔领到了一家由托斯坎纳人开的酒吧。那天晚上只有弗兰西丝卡自己一个人在家,由于她有着略显憔悴的像圣母玛丽亚那样的面容,所以才使得那凄静冷清的酒吧显得热闹些。她一看到尼古拉大叔和彼特罗,就积极地快步走了过来,并冲着彼特罗笑送秋波。

他也一下子跳起来去追玛丽亚,几近是粗鲁地拽住了玛丽亚。

玛丽亚把尼古拉大叔的拐杖夺了过去,并哈哈大笑起来。可是,这时她突然看到彼特罗正在沉默地用着一种几近发狂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的脖子。因此,她迅速把手放到她的胸前,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衬衫的纽扣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毫无疑问,彼特罗肯定看到了她那颗长在她喉咙凹陷处,有黄豆大小并且长着三根金黄色汗毛的朱砂痣。于是,她急急忙忙地把松开的金色纽扣扣好。后面,彼特罗无论尼古拉大叔怎么说,他都不肯再唱了。

“别叫!”他祈求地说道,“我不想伤害你。我只想让你听我说说话。我这样拉住你,也只是想告诉你,你不需要怕我……你看,我要想伤害你是轻而易举的,可是我却没有那么做,没动过一丝歪念。”

“你这个臭女人!”尼古拉大叔举着手杖大声地喊道。

“那你快放开我啊,彼特罗!”她一边威胁地说着同时还在拼命地挣扎着。

“请求你们不要再唱了!”突然有一天晚上,玛丽亚抬起头不耐烦地说:“最起码,彼特罗,你不要再唱了!”

彼特罗一只手紧紧地搂着玛丽亚的腰,并把玛丽亚的脸贴近自己的脸,然后亲了一下她的嘴唇,最后才把玛丽亚放开。

在这个时候,尼古拉大叔,一边用手杖用力地敲打着地面,一边拖着他那条早已坏了的废腿,回到家里来了。一般情况下他都是醉醺醺的,硬是拉着彼特罗和他一起疯疯癫癫地比赛唱歌。为了让尼古拉大叔高兴,彼特罗只好陪着他一起唱,但是这让他感到很厌烦,尤其是在他知道那两个女人也觉得厌烦之后,他就更厌烦了。

他全身发抖着,仿佛在梦境中一样,听到玛丽亚哭泣着说道:

“你一定是疯了!可以看得出来,你根本就不会区分好牛和坏牛。我的那两头好牛,你是知道的,值一百块叮当作响的银币呢……”

“彼特罗,你真坏,我一定要把这些都告诉我爸爸……我一定让他把你赶走不可……”

“不见得吧?依我看,他的牛比您的牛强!……”

彼特罗自己一个人留在厨房里,周围一片寂静,一块木头烧得吱吱作响,就在那块木头的火焰前,那块木头仿佛是活了一样,在那里大声地一次又一次地说着玛丽亚的话:

“你在说什么啊?即使他们真的想把那几头牛卖给我,我也不会要的,那么老,谁想要啊?而且他们的那几头牛能和我的那两头牛比吗?”

“彼特罗,你真坏,我一定要把这些都告诉我爸爸……我一定让他把你赶走不可……”

“我今天看到弗兰齐斯坎·卡雷家的佣人了,他正赶着东家的几头牛去饮水。那些牲口可真漂亮,脊背像镜子一样平滑明亮,就像狮子那么健壮。”

这下全完蛋了。在被主人家像一条狗一样赶走之前,自己离开或许会更好一点吧。在后面的生活里,彼特罗该怎么办?现在,他的生命已经失去了目标,他可以到哪里去呢?

年老的女主人和年轻的男佣人之间的对话几乎可以概括为孩子之间的斗嘴,看起来就令人想笑:路易萨大婶夸耀自己家里的东西是多么多么好,彼特罗就故意夸赞别人家的东西。

彼特罗把玛丽亚逃走时散落了一地的针线活重新摆好,然后就坐在凳子上等尼古拉大叔回来。

彼特罗一般都会偷着瞄她几眼,每逢和她的眼睛相遇,他就会继续被欲望填满,觉得头脑昏昏。

“尼古拉大叔一回到家,我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接着我就自己离开,也说不定他会原谅我。要不然,我就和他说,我也是一个堂堂的男子汉,我的主人,您在今天晚上也做错事了,这样你应该原谅我,宽恕我了,纵使我吻了玛丽亚……确实是吻了!我确实吻了玛丽亚。”彼特罗这样想着,心里又重新燃烧起了希望。

经过一整天劳累的玛丽亚则往往显得十分疲倦,她不怎么说话,通常是光着脚丫蜷缩在炉灶一角。她就这么瘫软但闲适地坐在地上,这随意的样子不像是年轻女主人倒像是女仆了。不过,她的美丽并没有被遮掩,还是那么令人惊叹。

一种对肉欲渴望的寒战顿时传遍了彼特罗全身,这是在刚才亲吻时都没有的感觉。因此,即使他对未来感到一片迷茫,并充满了各种恐惧,他还是用双手托着他的脸,使自己被春梦围绕。的确,有一些事情是值得去回味的,即使在回味和欲望中都带有绝望的色彩,他的那一腔欲望之火还是燃烧得很旺盛,很热烈,比任何时候都要旺盛,都要热烈。

往常,主人们都是很早就休息去了,但是也有几次例外:如果炉火烧得旺的话,玛丽亚和路易萨大婶就会在厨房里一边取暖一边和彼特罗聊天。路易萨大婶通常是坐在高脚凳上纺线,昏黄的煤油灯照着她的脸,像是在她的脸上打了一层粉底,使她的神情更加宁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