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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彼特罗陷入了沉思,他不时地用指甲抠着那头身上有白色斑点的红色小牛的脊背——这些显示这头牛一定去过埋藏有宝藏的地方。彼特罗一抠牛的脊背,牛就笨拙地小跑起来。彼特罗的“坏心眼”吠叫着,催促着另外的一头牛,这样,彼特罗很快就到达了那条险峻的通到马雷里山谷的小路上。

彼特罗觉得尼古拉大叔就像自己的父亲一样的亲切,他甚至开始对路易萨大婶这个一直端着东家架子的女人也产生了一丝好感。

天气温和而湿润,天色是乳白色的。大车上倒放着一把耕犁,犁铧闪烁着最近新镀上的银色的光芒。远方弥漫着蒙蒙的雾气,彼特罗目光锐利,一眼就从那绿色的山谷里认出了洛洛维小教堂——那是悬崖边上的一个黑影。圣方济各大教堂则是有茫茫野草和巍巍高山映衬的一个白点。在这巍巍的群山中,黎明峰就像一面蓝色丝绒旗帜一样矗立着,皮齐努峰则像矗立在蓝色雾海之中的灰色礁石。

“他真是个好人!”彼特罗心想。

彼特罗的记忆涌上来:他的母亲是个普通的家庭主妇,就像努奥罗所有的家庭妇女一样,母亲对小小的圣方济各十分虔诚。虽然他自己并不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不过,在这个时候,他也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啊,彼特罗!彼特罗!年轻和健康都是最值钱的东西了!我要是还是像以前那么年轻而健康,那该多好!年轻人,千万不要糟蹋自己的青春和健康!要像小心自己钱袋子里的钱一样小心它们啊!你去吧!祝你一路顺利,在那边如果需要什么,就让人捎话回来,把种子放在干燥的地方,尽快播种!再见了!”

他相信上帝,相信众神的存在。他平时也到教堂里面去,也会做弥撒,去忏悔,会在复活节的时候去领圣餐,但是他自己知道,他并不是一个虔诚的教徒,他从来不参加祈祷,也没有想过永生。不过,在这几天,他明显多愁善感了起来,也虔诚多了。

尼古拉大叔陪着彼特罗走了一段路,这段路走得比平时一瘸一拐的程度深得多。这天一定十分潮湿,尼古拉大叔的腿对天气总是十分敏感。

确实,在某一天晚上,彼特罗在一整天的耕种过后,觉得自己应该祈祷一下,就像他自己一直并不大看得上的家庭主妇那样。

以前要是听到这样的玩笑,彼特罗一定会动气,因为洛洛维地区是全县最贫困的地方。但是现在他甚至有一点点动心,他甚至不敢去看玛丽亚一眼。

他被凄凉的心情笼罩,一眼望去,四周的环境也都十分凄凉:苍茫的高原上的青草俯瞰着乱七八糟长着各种植物的山坡,黄连、刺柏、野蔷薇……这些植物组成了万顷碧波,到处翻滚着,撞在灰色和黑色的岩石上撞得粉碎。那些岩石容易在夜晚被人们误认为是魔鬼。

“你就到洛洛维去做弥撒吧,你可别就此爱上那里的漂亮妞儿就好……”

整个景色就像是荒无人烟的大漠,只有原始的神灵和史前的隐士们在监管着这些景色。

路易萨大婶一言不发,因为她不喜欢拿神圣的东西开玩笑,就在这时,玛丽亚把门推开了。

彼特罗跪地祈祷,他在身上画了十字。他感觉自己就像置身于一间没有围墙的大教堂,在天际燃烧着的繁星就像是幽灵们点起的蜡烛,刺柏散发出好闻的香味。

“要不要再拿点儿干无花果?”

“主啊,我神圣的圣方济各教堂啊,请让我忘记那个女人吧!她天生高贵富有,她是不会嫁给我的,请你们帮助我把她从我的头脑里除去吧。我对她的欲望会驱使我做出不该做的事情来!妈妈,我求您在天堂里也帮助我吧,帮助我远离那些邪恶的念头。阿门。”

“你们忘记给他戴上一个十字架了吧?还有一本玫瑰经我看也是必备品。”尼古拉大叔嘻嘻哈哈地说道。

可是,偏偏就在彼特罗做祈祷的时候,他又在想念着她。他欲火中烧,他希望她现在就在他的身边,希望他可以紧紧地搂着她,就像这高山紧紧搂着山谷。

他回到尼古拉大叔家。路易萨大婶已经把种子装上了大车,还为彼特罗准备好了粮食:很多大麦面包、相当数量的干酪、土豆、食油和盐。玛丽亚还额外放上了一大葫芦葡萄酒和一条袋子。——这是拿给彼特罗当被子用的,这样,无论山谷夜间的风有多冷,彼特罗都可以睡得暖乎乎舒舒服服的。

不错,在他离开诺伊纳家后,在他参拜过各方神灵和圣方济各教堂,使它们成为他的同谋之后(努奥罗的家庭主妇、情人们和游手好闲的闲汉们都是这么干的),就这样,他年轻的女主人的形象再也离不开他的脑海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离开酒吧以后感觉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欢欣。

因为离玛丽亚很远,彼特罗曾经十分本能地希望自己可以完全忘记她。但事与愿违的是,距离越远,尤其是当彼特罗觉得孤寂的时候,玛丽亚就更加占据了他的心,他对她的思念更加强烈了:她在她心里似乎是那么动人、更加充满诱人的美丽。这时候,彼特罗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对玛丽亚的情欲了,他的情欲就像是荒原上已经被火苗点燃的一棵小树,越烧越旺。

“哈,你拿我寻开心吗?我以后再也不会到你的这间酒吧来了,你个外乡佬儿!”彼特罗站起来,轻蔑地说道。

日子一天天过去,彼特罗忙碌着:他烧荒,把黄连木拔掉,在上面播种耕耘,他一直就这么充满重复性地劳作着。

“还说……其实也没说别的了,我说,你怎么不去娶玛丽亚呢?”

在雾气蒙蒙的黄昏,在惨淡的景色里,我们仍然看得到彼特罗耕作的身影:他行走在耕牛的后面。走到了犁沟的尽头时,他就用赶牛棍打一下长有白斑的那头牛的屁股,让它转弯继续干活儿。下坡的时候,他走在那一条被犁过一遍的发黑的、冒着热气的、混合着发酵草味的泥土中间,紧拉着绳索,使牛不至于直接掉下去。到了山坡下面,他就转回身来,重新爬上山坡去。他始终一言不发,手里紧紧握着那根赶牛棍。

“哦,是吗?他也是这么说的?”彼特罗很吃惊,“他还说了些什么?”

这个年轻的帮佣身材高大,在紫色的晚霞映照下显得那样突出。风景忧郁辽阔,伸延到一望无尽的远方……这些,都使得这个年轻劳动者的静默显得那样突出。

“我知道,你要娶一个有钱的女人做老婆的,我了解你,再说了,尼古拉大叔那天晚上喝多了,在我这儿也是这么说的。”

情欲搅动了他的心,就像耕犁搅动了泥土一样;和泥土一样,彼特罗也不问这是为什么。

“哦,你可以去见鬼啦!”彼特罗大声说。——想到这个托斯坎纳人这么尊重弗兰西丝卡,甚至认为她能给一个老实有上进心的青年找亲事,彼特罗就觉得很好笑。

他时时感到绝望,但是他不再请求各方神灵和圣方济各教堂了,他也不再寻求他母亲在天之灵的帮助。他不再求他们帮他摆脱已经完全主宰了他自己的欲望了。

“她去河边洗衣服去了。伙计,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她,”托斯坎纳人一边说一边用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着彼特罗,“你拜托她给你说一门亲事,对吧?萨碧娜拒绝你了呢。”

偶尔有几个放牛的人、骑马的农夫和几个头上顶着一筐干酪、手里提着两只雏鸡的洛洛维女人会从彼特罗耕作的荒地前走过,他们用穷人粗鲁的方式相互打了招呼。这些粗野简单的招呼使孤寂的环境变得活跃起来,紧接着,牛儿和马儿都消失在刺柏里,女人们消失在山坡上大簇大簇的野生橄榄丛里,荒地周围又恢复了原本的寂静。

“要说坏话的话就让别人说吧!你老婆去哪儿啦?”

彼特罗在深秋劳作、梦想,秋季的天空总是像充满了愁云惨雾的人:总是笼罩一切的灰红色雾霭、总是迟来的黎明、总是在晚间弥漫的紫红色雾气、总是在恶劣天气漂浮在天空上的厚重云朵……深灰色的荒草似乎因充满了水汽而膨胀着,浸湿的岩石也显得更加昏暗凄惨了。

“哦哦,你怎么这么护着他们家?难道你从来不说他们的坏话吗?”

差不多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彼特罗一直反复在这片荒地上劳作,同时也被欲望狠狠折磨着。

“能别提我的东家吗?”

晚上该休息了,他就回到茅屋里,在临时用树枝搭成的铺上躺下,盖着玛丽亚给他的那条口袋。在吃饭的时候他也会回到那里,煮一锅土豆,或者是滴一滴食用油放一点盐巴就那么烤面包就干酪吃。两头耕牛在山坡上吃草,“坏心眼”无事可做,不时打几个喷嚏,冲着被风吹动的树叶吠叫几声。

“真奇怪,你还缺酒喝?你的东家有的是葡萄酒啊!”

夜晚,由于一种奇特的效果,孤寂的气氛反而让人觉得很活跃一样,或者说,至少不会像白天一样沉闷不堪。

“还好。一杯酒,谢谢。”

山谷里闪耀着几堆其他农民点燃的篝火,羊群的铃声隐约传来,在静谧的夜晚,风儿吹来一阵阵人声和犬吠声。

“彼特罗,你还好?”

于是,一个美丽的身影,一个使年轻的佣人魂牵梦绕的身影,照亮了他的梦,使他的梦变得欢快,正如砍下的刺柏燃起的篝火发出好闻的味道,照亮了低矮的茅屋,使它变得欢快一样。

在动身之前,彼特罗特地去了一趟托斯坎纳人的小酒吧,他希望见一见那个轻浮的酒吧老板娘弗兰西丝卡。不过,酒吧里只有托斯坎纳人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神情好奇,嘴里依旧在嘟囔着粗话。

地已经全部犁过,播种好了。清冷的冬天到了,驱散了秋天的浓雾。

在整个播种期间,这个年轻的佣人都得住在那里,就带着几头用于耕作的牛和一条狗。但是彼特罗倒是没什么,因为他早就习惯了这种孤独。另外,他本能上就在催促自己远离那间温暖的厨房,因为他知道,继续待在那里的话,他的神经就会这样一直软绵绵地软下去,而他的心灵也会在那样的环境下陷入一个又一个的噩梦。

下过几天的雨,但是更多的时候,天气还是寒冷而干燥的。

彼特罗要劳作的地方在马雷里山谷的另一端,几乎和洛洛维接壤,那里有一批破破烂烂的房子错落在山峰和高原中间,景象远比努奥罗荒凉得多。

西沉的太阳在努奥罗山上张开它巨大的寒冷的双翼。彼特罗把种子撒在自己的周围,风总是把这些种子吹散到各处,就像大地总是接受这些种子一样。

播种的时节很快就到了。

彼特罗的思绪也像这些种子一样散开,但是不同于这些种子的是,他的思绪总是散落在同一个地方。

旋即,他又开始自言自语了:“但是,这个家境不错的女人,肯定不会是玛丽亚。”随便她是谁,这对彼特罗来说无关紧要。想到这里,彼特罗把自己的帽子折叠好放到头下枕着,然后在草席子上把身子伸了伸,又像往常一样轻蔑地摇摇头,躺了下来。

几天来,他的心情开始变得好一些了,他又开始和“坏心眼”说话了,而每当走到那块他曾经跪地祈祷的岩石旁的时候,他总是莞尔一笑。

“我要是能有点儿本钱就好翻身了!——我虽然不识几个字,但是实干精神我是不缺的。我见过的人不少就是这样发家致富的!——啊啊,也不对。那些发家致富的家伙不是靠偷就是靠抢,也有很多人是靠着像尼古拉大叔那样娶一个家境不错的女人而好起来的……”

“勇敢一些!还有几天活儿就都干完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过圣诞节,和尼古拉大叔这个可爱的老头儿一起喝酒唱歌儿!”彼特罗一边驱赶着耕牛劳作着,一边对耕牛说。

每每想到这里,彼特罗就十分兴奋。有时候,他甚至会产生这样一种自己都觉得奇怪的想法:他十分庆幸自己是个本地人,虽然他现在是个佣人,但是他至少不用像尼古拉大叔年轻时那样到处流浪。

他也不敢大声说些别的什么,但是,既然他已经开始说话了,就不能再回到以前的沉默状态了,于是,他就开始唱歌。

“玛丽亚会嫁给谁?”彼特罗时常这么琢磨,“是这个还是那个?一位爵士?一个大学生?有钱的庄稼汉?嗯,但是总之不会是一个穷光蛋,更不会是一个佣人!现在的玛丽亚可真是人见人爱啊!”

他放声歌唱,有时他还会把刚刚唱过的歌儿又重复一遍。伴随着努奥罗民歌的合唱,由高音转到低音,从低音再转回中音,然后又把原句再唱一遍。这些都是一些情歌。过去他是为萨碧娜唱的,如今,这些歌儿则是飞向玛丽亚的。

“啊,能娶上一个年轻漂亮的老婆,也能过上舒服的日子,那才叫美好和圆满!只有财产没有爱情的事情,我才不会去做,只有爱情和财产都有,才算得上真正的幸福。”

在这几天,在那些天真无邪的欢乐时刻,他仍然抱有希望。这已经不再是风流倜傥的男佣人对年轻的女主人使他产生那种感官刺激的爱情时所抱的希望了。这是一种他过去从来没体会过的欢愉的梦想,这梦想里已经不再有任何不洁的情欲了,换言之,是一种真正纯洁的、对爱情的渴望。

紫红色的葡萄酒,暖融融的火光,舒适的厨房(厨房的墙上挂着很多口亮闪闪的铜锅,这足可以说明东家的富有程度),这所有的一切都使彼特罗产生了一种对爱情的欲望和迷醉。

谁知道未来?彼特罗又开始幻想起来。他幻想自己突然之间发了大财,居然能有站在玛丽亚的面前单凭目光就可以倾诉衷肠的那一天。

“要是路易萨大婶这只贪吃的老鹰别挡在我和玛丽亚中间该多好!”彼特罗想。

于是他就又开始唱歌了。他的歌声飘得很远,飘到山谷以外的地方。因为在这个彼特罗最抱有希望的时刻,当他像自己童年那样淳朴的时候,当他一思念玛丽亚就开始脸红的时候,玛丽亚的形象就向远方飞去,飞回到她自己的家里去。

这句话着实鼓励了彼特罗。

不过,当归期临近的时候,可怕的现实感就又开始逼近陷入情网的年轻人了。

“人长得好看可以顶得上一半资产,我的好小伙子……”

有几个路过的人给彼特罗捎来了路易萨大婶做的食物以及继续播种使用的种子,同时也带来了东家的消息。

“那是,现在也看得出来!”彼特罗讨好着说。

“尼古拉大叔的腿病又犯了,所以他一直没有来看你。他已经躺在床上半个月了。”

“不过,她可是真心爱着我的,这个我知道。我当时的确很穷,但是我仪表堂堂。我这可不是吹的!”

“啊,那他怎么不会看医生?他吃药了没有?”

不过彼特罗一直没有弄清尼古拉大叔是不是真的把那只鞋子扔他未来岳父的脸上了。男主人总是很喜欢讲述他年轻时做了很多很有英雄气概的事情,并且十分喜欢夸张自己的爱情经历。有一天晚上,这老头子居然说,当年他和路易萨大婶的婚姻并不是为了爱情,只是为了一门好亲事。

“有人说他并不是不去看医生不去吃药,而是压根儿不愿意这么做。正因为这样,有人说玛丽亚马上就要出嫁了呢。”

“哈哈,你真是个滑头!”

“嫁给谁?那个给她爸爸治病的医生吗?哈哈!”

“那您真的把鞋子扔到他脸上去了吗?”

“这有什么好笑的?”

“当然是真的,就像上帝是真的一样。”

“我笑我年轻美丽的女主人一定不会嫁给一个大夫。”

“难道真的是这样?”彼特罗十分惊讶。

“那倒是这样。也许她会嫁给一个有钱的牧羊人吧!”

“你是魔鬼吗?你是怎么猜到的?”他叫着,一边用拐杖轻轻敲打着彼特罗的肩膀。

医生也好,牧羊人也罢,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玛丽亚是绝对不会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佣人的。一想到这里,彼特罗就又开始心情低落了。他开始自嘲,想起了那个经常伴随着他歌声出现的美丽幻想。

尼古拉大叔看着彼特罗,两眼发亮。

这时,他真想给自己几下子,为了自己的情欲给自己带来的巨大屈辱。不过,他心里已经播种下的种子是再也不可能除去的了。——相比之下,把播种在地里的种子一颗颗捡起来要容易得多。

“路易萨大婶的老爹呗!”彼特罗随口揶揄道。

日子还是那么过,要么是寒冷而晴朗的天气,要么是寒冷而多云的天气,总之就这两种。再过一两天,彼特罗就要回到东家的厨房里去睡觉了。尼古拉大叔又会一遍遍把自己年轻时候的那些经历讲给他听吗?他到底会怎么样?……这个问题,他连想都没想过。

“不管人穷人富,最重要的是要开开心心地生活,俗话说得好,‘开心人自有神仙保佑’。”尼古拉大叔操着一口不大流利的意大利语,“有一天,我的鞋子破了,我暗暗想,要是这时候过来一个倒霉的地主,我就把这只鞋子直接丢到他的脸上去。你猜,我遇到的是哪个地主?”

他大概会一直就这么过下去,一直给诺伊纳家当佣人吧。

尼古拉大叔年轻的时候穷困潦倒,到处寻找发财的机会;他也恋爱过,关于爱情,他也有过自己的梦想。

就这样,最后一个晚上来临了。

有几个晚上,尼古拉大叔在厨房待到很晚,主仆二人通常处于大醉的边缘。——要是没有两个女人在厨房守夜的话,这对主仆一定会喝得酩酊大醉。通常就在厨房里的火生起来的时候,尼古拉大叔就和彼特罗一起喝酒唱歌,还随口胡诌一些打油诗来诉说自己这半生的离奇遭遇。

他收拾好一切。在自己耕种过的土地中央的一块岩石旁边弯下腰去,长时间保持这个姿势,几乎要把自己折断。就这样,他好像在这个时刻才感受到最近一段时间内劳作所积累的疲劳。

即使玛丽亚在做最低贱的活儿,即使她在偶尔发愣时,一种来自阶级和门第的优越气质就不由自主地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不过,吸引彼特罗的,也恰恰是这个。彼特罗偶尔也会想起玛丽亚那个贫穷的表妹萨碧娜。他希望自己再次见到她,好好向她解释一番。但是现在,连这种心情也一并消失。这两个星期,彼特罗的心就像这大地上的万物一样,处于昏昏沉沉的冬眠状态。

他四周的土地沉默着,就像睡着了的婴儿,那样宁静安详。

但现在,他看到她一直端着养尊处优的女主人的架子。而她的目光犀利明亮,就像刀子一样。

夜幕降临,一块块灰蓝色的云团点染着天空。彼特罗上身紧紧贴在膝盖上,长时间一动不动。他长时间一动不动,闭着眼睛,整个身子融入夜色当中去了,和他坐着的石头连成一体。他翻过的土地在他的四周荡漾着。他睡着了。

玛丽亚在感情上很精明,绝对不是能够让男人们随随便便就捉弄的女人。彼特罗一想到自己曾经幻想过玛丽亚对自己有所图谋就觉得面红耳赤,但是一想到自己很会讨她的欢心又觉得很兴奋。

他就这样睡着,过了很久。

在这一天天孤独劳作的日子里,在尼古拉大叔家的菜地里,在奥贝托内山的森林里,彼特罗一直思念着他年轻的女主人。他觉得他自己并没有爱上她。他是很喜欢玛丽亚,一看到她,他并不敢再有任何情欲上的想法,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就像一粒种子,被随意撒在这片粗犷的土地上,随意生长着,任凭岁月和命运随意摆布。

这两个星期,彼特罗一直就待在这里,帮着尼古拉大叔一起把葡萄酒装进酒桶里面,然后就去附近的菜地里面干活,或者就到后山上去砍柴作为冬天的储备。

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自己回到了茅屋。茅屋外面,弥漫着灰色雾气的夜,已经笼罩了整个高原、山谷并一直伸延到海边的山丘。从那里传来一阵阵呜呜的风声,好像大海在呼啸。每当月亮从浮动的云彩中露出一角的时候,“坏心眼”就冲着它狂吠起来,也许那条狗真以为那是盗贼的一只邪恶的眼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