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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她一边说,一边把她的黄色头巾甩到背后去,“玛丽亚呢?”

路易萨大婶打开了门。

“她正在和收葡萄的女孩子们一起,在后面呢。”

这时,他们已经到家了,“坏心眼”走在前面,一边用自己的爪子挠门一边兴奋地狂吠着。

“东西真少!”路易萨大婶看着一车葡萄,愤愤不平。这时,正在把牛从车子上卸下来的彼特罗说话了:“东西是少,不过,咱们也不靠这点儿东西过日子,不是吗?”

“东家!东家!我们应该好好看看,你和我到底谁是东家!”

彼特罗躺在诺伊纳家的厨房里的草席上睡了一会儿。他醒了。他一直对醒来以后眼前充满着一双被金黄色头发遮住了的美丽大眼睛习以为常,而现在,这种美丽的景象却不会出现了,并且永远也不会出现了。在他的周围,充斥的再也不是生机勃勃的山谷,再也没有曙光,仅仅就是诺伊纳家厨房的黑暗,只有一丝苍白的亮光勉强地从气窗的玻璃里透进来。

“可是您的确很有钱啊,我的东家!”

但是,寂静的院子里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那是谁呢?难道是路易萨大婶?这个一向养尊处优的女主人根本没有起这么早的必要啊!

“哈,你这个小伙子,你竟然拿我寻开心!就因为我是个穷鬼,你就这样取笑我,是吗?——我要是个有钱的东家的话……”

门被轻轻推开,庭院的灰色背景漏了进来。

尼古拉大叔转过脸去,用红胡子对着彼特罗,然后举起了拐杖。

玛丽亚!是玛丽亚走了进来!她没有穿鞋子,她动作灵巧,没有发出声音来。

“哦,那您也是个得事事听差遣的人咯?——听您自己的腿的差遣。”彼特罗讥讽了一句。

彼特罗继续装睡,但是,他不时地睁开一只眼睛,好奇地瞄着这个年轻的女主人的一举一动。她打开了大门上的小门。——清晨的光线越来越清晰地照进了厨房。随后,她摘掉了头巾,洗了脸。她的头上没有任何装饰品,她衬衫的袖子一直卷到肘臂,她开始动手准备咖啡。

“我的腿不允许啊,我亲爱的小伙子。”

当咖啡壶开始剧烈跳动的时候,她开始研磨咖啡豆,而就在这时,她好像才刚刚发现彼特罗的存在。他张开一只眼睛瞄着她,他瞥见了她那双秀丽的眼睛也正在盯着他看:她的眼睛眯缝着,还带着一丝早晨的惺忪睡意。她盯着他看了很久。——彼特罗感受到了十分强烈的快慰。这种快慰由模糊变得清晰,由清晰变得强烈,就像是一团团燃烧着的火一样,迅速转化成为情欲和迷醉。彼特罗甚至感受得到自己血管里的血液在翻滚在灼烧在翻腾!但是,他一觉察到自己的欲望就立刻变得十分羞愧了,他涨红了脸,闭上了眼睛。

“您怎么不来?”

过了一会儿,他只听到研磨咖啡的器具声。他觉得那细微的声音就像是一种巨大的爆炸声一样,在他的脑海里一直响着。

“你好啊,彼特罗·贝努,今晚大家一起联欢,唱唱他们新编的歌儿吧,怎么样?”他一边说一边看着大车上的葡萄。

难不成玛丽亚真的在嫉妒她那个贫穷的女佣表妹萨碧娜?——是啊,怎么就不会呢?这个秘密,在他刚刚来到这个山谷的时候,在他在葡萄园劳累了一天之后,似乎显得无比荒谬,可是,在现在这个时刻,却像是一杯黄连酒一样,使他欲罢不能。在他那十分强烈的欲望当中,还掺杂着一点点的憎恨,这种憎恨,比起摘梨的那一天,第一次冲动而来的欲望来说已经远远没有那么强烈了,但是是始终残酷存在着的。

果然,尼古拉大叔正在朝这边走过来,他手里拄着拐杖,头上戴着那顶小帽子,下巴上满是已经被他给驯服了的火红色胡须。

“她有钱也有自己的野心,”他闭着眼睛,暗暗想着,“她肯定不会嫁给我,但是,她怎么就不能爱我了呢?我长得健壮而英俊,十分具有男性的野性魅力。不错,我记着呢,那天在葡萄园里,我猛一回头,发现她正在盯着我的嘴唇看。——她一定是想要吻我的!她大概还没有好好地吻过哪个男人吧?我要是现在就站起来去吻她,她会怎么样呢?”

彼特罗拿着赶牛棍赶了一下牛,女人就在这时不见了。

玛丽亚依旧在不紧不慢地研磨着咖啡,咖啡壶呼噜呼噜地叫着,燃烧的火焰像开玩笑似的噼啪作响。彼特罗睁开眼睛,盯着她,但是他并不敢真的站起来去亲吻她。

“嘘……你小声点!尼古拉大叔就在后面呢!他在等着你,就在玫瑰经小教堂的广场上!”

窗子上的晨光渐渐变成了粉红色,玛丽亚的一头秀发在这粉红色的晨光中变得更好看了。她性感的身材在紧身衣的衬托下更加诱人了。彼特罗的目光正在抚摸着她的全身,但是,他立马又产生了罪恶感。——不,这不可以!她是女主人而他是佣人啊!他们中间隔着巨大的阶层的鸿沟!她是那么高洁美丽,而他则是一个夜晚顺着墙角跑去找小酒吧的老板娘幽会的家伙!——她一定会嫁给一个有钱有势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配享用她的美丽和高洁!

“我今晚就到你的家里去。”彼特罗几乎发狂,“你拿走吧,都拿走!我把我自己能给你的都给你:大车、葡萄、我的心……”

“你睡得好吗?该起床了,彼特罗!我正打算叫你起床!今天还有好多活儿要做呢!”

“现在我丈夫可是在家里呢!”弗兰西丝卡一边把葡萄往自己的围裙里面装,一边用美丽动人的大眼睛盯住了彼特罗,说。

她正在叫他起床。她的声音是那么轻快,那么温柔,但是却是命令式的。她的命令把彼特罗从自己的幻想中惊醒。他涨红着脸,甚至连耳朵都是红的。

“我给你十串,我的心肝宝贝!你自己拿,拿吧!你动作要快啊!后面有我年轻的女主人呢!我在哪里能再次见到你呢?我年轻可爱的弗兰西丝卡?”

他马上跳起来,把草席子卷成一个卷,立起来放到墙角,然后他跑到庭院里,用井水洗脸。玛丽亚在厨房里,她正拍打着咖啡磨具,以便过一会儿煮咖啡。

“哦,我亲爱的彼特罗·贝努,是你吗?你能给我一串葡萄吗,就一串?”

太阳才刚刚升起,地下室和庭院里就已经热火朝天地做起活儿来了。这是最重要的一道工序,通常是由年轻佣人去完成的。

蠢货!十足的蠢货!难道你就真的相信她有另外一个相好的?好吧,那他们俩就可以一起去下地狱去了!他实在是不愿意再这么自己纠结下去了。不过……就在这时,一个苗条轻快的女人的身影从小路的高处经过,借着微弱的星光,甚至看得到她卷着袖子的短衬衫。是她吗?要是的话,彼特罗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侮辱她,打击她,咒骂她。这样,这场梦就可以结束了——这场始于打谷场终于葡萄园的荒唐的爱情之梦。但是那个女人并不是他心心念念的萨碧娜,而是托斯坎纳小酒吧的老板娘。

在黑色的屋顶下面,就放着那台硕大的挤压葡萄的机器。彼特罗就站在那里,他光着胳膊和腿,他的头几乎碰到房梁,他一只手扶着墙壁,正在用力地踩压葡萄。那两个女人顺着扶手梯走上去,这道楼梯是由粗原木搭成的,就正立在屋顶下面。女人们把一筐筐精选出来的葡萄装进挤压机。紫色的葡萄汁水四处飞溅,斑斑点点的紫色弄脏了彼特罗苍白的脸,他的眼睛似乎也被紫色的葡萄汁画出了两个紫色的框框。但是他看起来兴趣高涨,他笑着叫着,时不时地弯下身来——不是为了装填葡萄,而是为了更好地从高处观察整个庭院。

在小路的高处,在笼罩着夜色的贫苦人家的屋顶上,星星们在闪着微弱的光芒。彼特罗又开始了他的沉思。不,坚决不能相信这些闲言碎语,特别是这些娘们儿嘴里的话,一句也不能信!不过……玛丽亚她竟然……简直是不可思议!好了,不要去想这些不实际的东西了。他又把自己的思绪拉回到萨碧娜的身上。他只敢向她吐露自己的心迹,连他自己,都不敢时时面对的心迹。

两个姑娘和一个小伙子正在装满葡萄的大车旁边干活:他们清洗干净一串串葡萄,随手把它们丢进自己身旁的藤筐里。尼古拉大叔有的时候也过去搭把手。然后,那两个姑娘就把藤筐顶在头上,把里面的葡萄都倒进彼特罗脚下的挤压机里面去。

“滚!滚!”彼特罗一边怒吼一边挥舞着赶牛棍驱赶着他们,“坏心眼”也跟着吠叫着。流浪儿们也不生气,笑嘻嘻地退向墙边。

就像在葡萄园里摘葡萄的那天一样,男男女女大家说说笑笑,尼古拉大叔在人群里却显得心事重重。

“先生,赏给我们一串葡萄吧,就一小串。”

太阳慢慢升起来,正晒着庭院,葡萄汁水的气味吸引来了一大批的苍蝇和蜜蜂。

耕牛默默地拉着装满葡萄的大车,迈着悠闲的步子,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着。一大群衣衫破烂的流浪儿围了上来。

尼古拉大叔时不时地招惹一下他身边的那个年轻姑娘。姑娘大声咒骂着,扬言马上就去找路易萨大婶过来,但是不一会儿姑娘就咯咯地笑了。

夜幕降临了,景色一点点消失在夜色中,气氛也越来越凄凉。努奥罗市最前面的一排房子伫立着,俯瞰着一块块野草丛生的菜地;旁边有两堵高墙,墙中间夹着一条肮脏的小路,那是彼特罗每天的必经之地。

“您可真是个老调皮鬼!我真希望这火把可以把您给烧着了!您能让我安静一会儿吗?”

但是,这正是一粒种子。

“啊,你一定是嫌弃我这个老家伙了!要是我再年轻个二十岁,你一定不会这么说话的!你看,有一只可恶的蜜蜂正在叮咬你的脖子呢!”

彼特罗轻蔑地笑笑,就像看到在葡萄园时那两位歌者在打架一样。本能告诉他,他压根就不能相信这个村姑的每一句话。

“随它去吧,老山羊胡子大叔!这就说明,我的脖子上有蜜糖!”

“为了你,傻瓜!”

“怎么?你宁愿让蜜蜂叮你,也不愿意让我摸摸你吗?你是不是嫌弃我是个瘸子啊?你看看你的同伴,她可是比你温柔得多!”

“为什么?”

“哈!您这老山羊胡子!我马上就去叫路易萨大婶过来瞧瞧!”另一个姑娘也尖叫起来,不用说,尼古拉大叔的手肯定已经伸过去了。

“我的彼特罗·贝努,你不要骂人,是玛丽亚要我这么做的,因为她嫉妒萨碧娜呀!”

“喂,没有葡萄了!倒一些葡萄进去!”彼特罗大叫,“我说东家啊,你平时就是这么监督大家干活儿的?!女主人也不说些什么吗?”

“去他妈的吧!谁信她的鬼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尼古拉大叔抗议道。

“不是的,是玛丽亚。”

有时候,玛丽亚会过来。她也像路易萨大婶一样,戴着一块黄色的头巾。她喜欢穿绿衬衫和紧身衣,阳光下她的身段闪闪发光,这些彼特罗都看在眼里。他看着她的脸,她微笑时张开的双唇,他的欲望之火又开始燃起来了。

“是萨碧娜吗?”

有时候,她不大喜欢庭院里的吵吵闹闹,也不喜欢飞来飞去的苍蝇和蜜蜂,所以她就到大屋顶和大车那边催促别人干活。这时,彼特罗就模仿她的口气,开她的玩笑:

“玛丽亚告诉我,说那个小伙子情绪不好,是因为萨碧娜没有来。萨碧娜才看不上你这个穷小子呢!她早就爱上另一个小伙子,人家比你富有,也比你文质彬彬得多……她叫我告诉你这些,她还叫我告诉你,叫我一直欺负你找你麻烦的也是她!”

“快点,快点,动作快!还有很多的活儿要干呢!要是你们十点还完工不了,我就去找根绳子吊死自己!”

这个时候,罗莎一下子激动起来,她大声对彼特罗吼道:

“你去吧,但是别吊得太高了,不然我就看不到你的脚了呢!”

“哼,那你说,我怎么了?——那个女人,她能告诉你什么?!”

有一天,玛丽亚上了楼,她从楼梯上向下张望,随后,她抬起双腿,又平静地看了看彼特罗的双腿。同时,他用疑惑的口吻说道:

“哈哈,这是怪了。——你瞧瞧,你的狗也对我这么不友好!‘坏心眼’,你不要朝着我的脸叫了!彼特罗·贝努,我知道你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玛丽亚已经把这些统统告诉我了!”

“啊,不用看了!我的腿也是肉长的!你是不是在想,它干完活会不会坏?”

“坏心眼”跑了回来,罗莎走过去,想要抚摸它。

为什么会这样?今天这位年轻的女主人的身上到底有什么样的魔力呢?为什么只要她看他一眼,他就会觉得如此满足?这到底是怎么啦?为什么只要她看他一眼,他就高兴得像喝了一杯小酒吧出售的葡萄酒一样?

“算啦算啦,我们讲和好不好,彼特罗·贝努?——你今天是怎么啦?你到底是怎么啦?你是吃了蚂蚱了吗?我的小可怜虫!小可怜虫!”

路易萨大婶在厨房里为工人们准备着午饭:烤羊肉和土豆。她穿着系带子的紧身衣,还是那一块深黄色的头巾和那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彼特罗紧紧攥住手里的赶牛棍子,以他一贯的轻蔑架势摇了摇头。

旁边的另一个小锅里面炖着给尼古拉大叔单做的牛肉。

“你敢!你尽可以试试看!”

“我可怜的尼古拉,”路易萨大婶心里暗想——过去她可一直是一个善妒的女人,如今,她暗暗想着,“他都瘸了一条腿,他这么不幸,应该对他好一点。他喜欢女人,在瘸了之后酒量也大长,不过他骨子里还是一个好人!我应该可怜他。——别人都说我是个端着架子,看不起别人的女人,可是,我自己知道,我是一个心地十分善良的人,只不过,我一向认为,人活在世上,就应该强硬一些,不然世人就都看不起你。”

罗莎马上毫不示弱地走过来。

“不错,”路易萨大婶一边继续想,一边搅着锅里的土豆,“我们就是要有自己的架子!什么人人平等!每个人生来都有他的地位!有钱的和没钱的,分得清清楚楚!行善是可以的,我也很赞成有余力的人去做善事,但是我们有钱人可万万不能作践自己,不能降低自己的身份地位。我的尼古拉就是太作践自己的身份了。再说,他也不是生来就有钱的那一种人,不是出生在有钱的人家,终究是件低人一等的事情。我的玛丽亚在这一点上也很像她的父亲:都不觉得自己的地位显赫。但是她年轻漂亮,又很会为人处世。她一定可以找到一个好人家的。她还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她会写能算,还懂得一些法律上的事情,没有她,真不知道我和她父亲怎么办!我俩大字不识几个,不会写也不会算的……”路易萨大婶陷入沉思,一般,她的沉思总会这么结尾,“我的玛丽亚一定会嫁给一个家世又好又有钱的人,最好还能是个大学毕业生。嗯,得是那种家里有钱的大学毕业生,一心想着靠找老婆发财的那种可不行!”

“啊,原来是你这个大蠢妞!你要是敢靠近,我就敢把你的脑袋拧下来,然后好好拿冷水冲冲你的脑子!”

中午到了,挤压葡萄的工作完成了,午饭也做好了。玛丽亚把一个装满了白面包的篮子放在厨房的地上,篮子四周放了一些红泥土烧制成的汤盆,路易萨大婶把土豆和羊肉分别放到这些汤盆里。

“我!”罗莎满不在乎地回应着。

接着,年轻的女主人把庭院里正在用井水洗濯的姑娘们叫了进来。尼古拉大叔也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他走到石台上的木盆旁边,把里面的脏水倒掉,换上一些干净水,然后洗了脸,山羊胡子上挂着一串串水珠的他就这么一瘸一拐地走进厨房。他擦干了脸,坐在他专门的座位上。年轻人们已经围着饭菜席地而坐,大口大口吃着食物,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大家的脸在新鲜饭食产生的雾气笼罩之下都显得红彤彤的。

“谁扔的石头?!”

“祝大家吃得开心!”东家一边说一边伸直了自己另外一条不瘸的腿,“我的老伴儿啊,你给我做了些什么好吃的?今天我好歹干了不少的活儿,你可要给我吃点儿好吃的呀!我要吃羊肉!不错,不错!我的孩子们,是羊肉,和你们一样的羊肉!你们还以为是小牛肉的吧?”

彼特罗站定,他转过身,两只眼睛愤愤地寻找着那个砸石头的家伙。

玛丽亚递给他一盘和大家一样的烤羊肉。

“坏心眼”被砸中,痛苦地号叫着,它往前跑着,然后找到一块安静地方,想要停下来舔一舔伤口。

“你们的牙口可真是不错,我的孩子们,居然可以咬得动这种肉!魔鬼的肉都没有这个硬!——唉,你们要是在另一个人的家里做活儿,一定会比这里吃得好得多!”他提起另一个有钱人的名字。

冷不丁地,在大路靠近泉水的那一边,罗莎抄起一块石头就朝着“坏心眼”砸过来。

“也有可能吃得更差!”路易萨大婶接话儿说道,“你就闭上嘴巴吧,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巴,真烦!”

“回到主人家里,吃过饭,离开了,只管看守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和‘坏心眼’一样,天生就是这个命。‘坏心眼’爱上一条母狗,转天它就会忘记这件事情;我去找那个托斯坎纳酒吧的老板娘寻欢作乐,转天再看到她,我也不会瞧她一下。——她也会这么对待我。佣人和狗,狗和佣人,都是一样的命!”

年轻人们吃饱喝足,就讲起笑话来。

这天晚上,彼特罗依旧在心里默默说道:

“路易萨大婶,你能发发善心,借给我一百个银币吗?”一个小伙子开口说道。

“我们其实有什么不同呢?——没什么不同,我仅仅只是一条会说话也会干活的狗罢了。”

“你要是有可靠的保障,我就借给你!”女主人一向对这种玩笑淡定处之。

这个年轻的佣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对着“坏心眼”倾诉心事了,虽然人和狗各有各的说话方式,但是却也还能交流沟通。彼特罗总是对“坏心眼”唠叨这一句话:

“喏!这个保证可靠吗?”那个年轻人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身边一个姑娘的肩膀。

“坏心眼”反而呻吟得更加严重了,不过它把耳朵竖了起来,就像得到了一点安慰一样。

大家哄堂大笑。

“‘坏心眼’,你怎么了?”彼特罗十分关切地问,“你是饿了还是渴了?咱们马上就到一家小饭馆去吃饭了,吃完饭我们就得赶路了!明天我们还得赶路啊!好了,我们走,‘坏心眼’儿,你要乖乖的。”

“要是还不够,我就拿我们家里的金银首饰作为抵押,嗯,还有所有的银餐具!”那个年轻人继续说着话,拿自己的赤贫自嘲。

平日里没有一个人会真正地关心他,只有那条身躯瘦长额前有一块白色印记的黑狗在和他做伴。那条狗的名字叫作“坏心眼”。那是一条黑色的狗。那条狗就那么跟着他,那么兢兢业业地跟着彼特罗,一直沿着彼特罗手里的赶牛棍在地上画出来的痕迹走着。而后,这条狗不停地用眼睛看着这个年轻的佣人,拼命地冲着彼特罗摇尾巴。她不停地打着哈欠,还呻吟着。

“你的身体就是最好的抵押!有了这个抵押品,你能找到的可不止一百个银币,而是上千个银币了!”尼古拉大叔听到小伙子的话,站了起来。他留着山羊胡子,在这种场合显得十分庄严。

只有彼特罗没有边走边唱。他沉浸在秋天黄昏的哀伤忧郁的气氛中。他呆呆地望着前面大车的车辙,呼吸着带有青草味道的湿润空气,倾听着谷底传来的忧郁歌声,他的心灵就像四周正在变暗的景色一样,变得越来越暗淡无光。

但是,玛丽亚变得十分不耐烦了。

空气里飘着的葡萄味道越来越浓烈,混合着湿润的野草的味道。大车上成堆的葡萄闪耀着紫色的光,大车在路上留下一道道白色的车辙痕迹,山谷谷底已经燃起了篝火,正在返回途中的母羊脖子上的铃声叮当作响,这响声在一块块岩石上、在卡帕雷达峰陡峭的山崖上荡漾着。大车的响声单调而低沉,所以赶车人们的歌声就显得愈发响亮了。

“那可是!有钱加健壮可远远胜过没钱加虚弱。”她嘲笑道。

成群结队的男男女女收完葡萄回来,一路说说笑笑,几个老人骑着马,在黄昏灰色的山谷中行走。

“你给他们倒些酒喝!”路易萨大婶对她说。

罗萨啊,你到萨拉丁,爱来朝圣……

她站起来给彼特罗倒满了酒。

那天晚上的大路要比平时热闹得多,一辆辆装满葡萄的大车缓缓穿过,赶车的人们一边赶车一边唱着当地民歌:

“这么快就发脾气了?”彼特罗盯住玛丽亚的眼睛,一直看。玛丽亚用她一贯的嘲讽语气回答道:

他觉得自己孤身一人,他觉得孤单苦楚。他的情感就像熟透了掉在地上都无人采摘的果子,只好等着慢慢腐烂。

“我吃饱了的时候就容易发脾气……”

彼特罗径直走过树枝搭建的简陋栏杆,向大陆走过去。他头都不回,根本不想再看到那一片空空的葡萄园,还有那间空空的茅草房子。他在这片葡萄园度过那么多快乐的时光,做着他那低微又美丽的梦想。但是现在他无比愤怒和哀愁。他从未像今天一样痛苦,也从未像今天一样,觉得贫穷和孤苦无依是那么让人感到沮丧。现在,彼特罗十分确信萨碧娜对他的态度了:她并不爱他。不然的话,她一定会来的。就在这一刻,他觉得所有的女人都那么可恨,他觉得女人都是下贱轻浮和邪恶的。她们谁都不爱他,她们就没有爱过他。他也没有任何亲人,兄弟姐妹、同龄的亲戚,他都没有。他只有两个被生活重担压弯了腰的老姑母,她们就像幽灵一样存在于这个残酷的世界。

“那你在饥饿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啊?不过,你也不知道什么叫作饥饿。”彼特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又想起了自己在赤贫和饥饿中煎熬过去的童年和少年时光。

一团柱子一样的白雾从后山升腾而起,升腾在彼得峰的树林上空,一阵细微的潮湿气味在到处弥漫着成熟葡萄气息的空气中氤氲开。晚秋的脚步渐近,它给本来就不甚清晰的地平线又蒙上了一层薄雾,给忧郁的黄昏又添上了一抹淡紫。

大家没有省酒。玛丽亚不止一次地站起来给彼特罗倒酒。彼特罗喝了一些酒,来了兴致。不过他的兴致是一种恶意的兴致。他早就把萨碧娜给忘了:他已经挺长时间没有想起她了,不论是在干活的时候还是在闲聊的时候。但是,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萨碧娜那一头金色的头发又出现在他的眼前,就像是萨碧娜现在就站在他面前,不怀好意地正在嘲笑他一样。

两个小伙子一边干活一边开始对歌,他们开始即兴点评正在捡拾葡萄的姑娘们。过了一会儿,这本来美丽的对歌比赛就变成了这两位之间的斗嘴,本来挺押韵的歌词也开始变成了没有韵脚和音步的散文,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这两位即兴诗人竟然就扭打在了一起。这个时候,彼特罗才幸灾乐祸地笑了。他终于感到心情舒畅了些:他把牛拴在装葡萄的大车上,拿起赶牛棍,驱动起车子。

哦,她还取笑过他呢!现在,他就要拿她和玛丽亚以及所有的女人取笑。哈哈,要是能让玛丽亚相信,相信自己已经疯狂地爱上了她就好了。

其他的葡萄收割者都兴致勃勃。小伙子和姑娘们相互挑逗打趣,姑娘们动作灵巧。她们笑着闹着尖叫着;她们身板挺直曲线美丽,她们都有好看的秀发,她们的头都小小的。在这乡村收获的季节里,到处充溢着这种朴素的无拘无束的情趣。这些健美的小伙子和这些年轻的姑娘们陶醉在这令人迷醉的收获氛围里,他们不单单是用语言赞美这丰收,他们的身体在扭动在说话,也尽情在这醉人的氛围里舒展着。那些参与到葡萄收获的姑娘们更感受到了这醉人的氛围:迷人的阳光、丰收的葡萄、甜蜜的爱情。只有彼特罗一个人闷闷不乐,并不参与其中,大家也都没有人去理会他。

不不不,她是绝对不会就因为这个而赶走他的,这个年轻的娘们儿是那么的狡猾,她是绝对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她只会利用他,利用这个年轻的佣人对自己的一片痴心,以便让他更好地为自己家干活儿,而他也会利用她,利用她的狡猾和好心。

彼特罗没有搭理罗莎,他一直弯着腰,专心致志在收割葡萄。

他笑起来,女人们正在拿他寻开心,他也想拿女人们逗个乐儿。

“看呐!野马就是野马!你今天是脾气不好吗?那你就自己去那棵大无花果树上去上吊吧!我这里有结实的鞋带,你要不要?!你这只死猫!”

但是就在要开口的一瞬间,他突然就又沉默了,显得十分不开心。他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又猛地抬起头来。他继续喝酒。

罗莎生气地走开了,她在葡萄园的尽头大喊:

玛丽亚拿着酒瓶又给他倒了一杯。

“你要不就别做,要做就做好!不然,我就连你和你的筐子一起踢!”彼特罗粗暴地对罗莎大喊。这个姑娘正在一边说笑一边干活儿:她已经落下了很多,她没有及时把彼特罗已经割下来的葡萄捡到筐子里。

“我可是真正挨过饿的人。”他嘟囔着——彼特罗已经喝得半醉,还是在盯着玛丽亚的眼睛看。不过玛丽亚已经不再看着他了。

是的,这两个有一点儿臭钱的娘们儿正在讥笑他,就因为他是个彻底的穷光蛋!好啊,那就开始吧,那他也拿这两人寻寻开心!对,就这么办!

从这个时候开始,彼特罗就已经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状态:意识模糊,但是眼睛依旧在跟着玛丽亚游走。他担心东家会发现他的举动中包含灼热的情欲,但是,他的眼睛已经很难从玛丽亚身上移开哪怕一点点。

接着,玛丽亚就到山上的茅屋去做通心粉了。过了一会儿,她半弯着腰,和一个生就一张玫瑰脸色的姑娘一起站住说话了。那个姑娘叫罗莎,她们还冲着他指指点点的。彼特罗为此十分伤心并且愤怒。——他的愤怒就像一股邪恶的热浪一样,不时地向他的心袭来,为此,他整整一天都没有说一句好话,只是在简单地说粗话。他从那块岩石旁边经过——就是他无数次幻想过在那里亲吻萨碧娜的那块岩石。他攥紧拳头,朝那块岩石吐唾沫。

但是,他还是很注意影响的。他有意离其他人远一些,猫在庭院的一个角落躺下。这个地方离房门不远。葡萄酒的酒气和中午太阳蒸腾出来的热气令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发烧,苍蝇和蜜蜂发出的嗡嗡声和他正在翻江倒海的脑袋里的嗡嗡声混在一起。

“老爷不让她过来啦!”

他看着大家三三两两地离开,最后,连主人们都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只有玛丽亚一个人还留在厨房。彼特罗半睡半醒地看着他年轻的女主人在厨房里走来走去地忙活着:打扫房间、研磨咖啡……

年轻的女主人半闭着眼睛,狡黠地笑了:

他的目光一直追逐着玛丽亚的身影,就像喝醉了酒的醉汉一样。

“你表妹呢,她怎么没来?”彼特罗问道。

彼特罗感觉到他需要爱情。他需要去爱一个人。现在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巨大的伤害,他也渐渐忘记了贫困的萨碧娜,他把自己的欲望全部转移到了他那富有的女主人玛丽亚的身上。但是,他的情欲是那么的苦涩和那么的充满报复性。

但是,约定收葡萄的那天,只有玛丽亚一个人来到葡萄园。

“我一定要大笑一回……我一定会大笑一回……”彼特罗迷迷糊糊地这么想着,就这样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