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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微风吹拂在彼特罗的脸上,树叶不再低语,夜晚的虫鸣使得一切产生了一丝丝的颤动,改变了葡萄藤蔓和橄榄树枝的样子,月光的反射又在藤蔓和树枝上洒满了光的珍珠。蟋蟀们在树枝中合唱,溪水潺潺流动;远处,一辆还在被人和马一起拉着正在耕作的大车正在被月光照耀得通体发白的大地上慢慢行动;月亮近乎是悬挂在山峰和谷底中间;这些使人忧郁的声音总是千篇一律,压抑在这个年轻佣人周围的静谧而使人孤寂的感情更加强烈了。他不自觉地放平了自己的身体,享受着美好的月光照耀的夜晚。他在这依旧炎热的深秋劳作了整整一天。他要好好在这美好的夜晚享受他自己的个人时光,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个人时光。他感觉到舒适,一种使人昏昏欲睡的舒适感向他袭来,他觉得身上就像盖了一层薄薄的绒毯。一种朦胧的美感袭上了他的心灵,就像新月的微光一样:这些都是撒丁岛上劳作的民众最朴素的诗意和幻想,这位年轻的农民出身的佣人也不例外。

在橄榄树后面的一弯新月和黄昏的淡蓝色混合在一起,白杨树和核桃树中间的一丝星光照耀着,反映到流水中。这个时候,彼特罗回过神来,他躺在一面低矮的墙上面,眼神呆滞地望着山谷底部。

“萨碧娜也要来……”彼特罗的耳边又响起这句话。他的欲望、爱情和梦幻如今全部系在这句话上面,他的欲望紧紧缠绕着他,就像蛇毒一样,在他的全身扩散、蔓延,正在同他和未来的欲望融为一体:他已经无比渴望和拥有着一头金发的萨碧娜同床共枕、同桌用餐。

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萨碧娜的一头秀发在一圈圈繁茂的果树枝叶中若隐若现。蔚蓝色的遥远天际,诗人的不羁灵魂隐藏在岩石处,依旧在吟唱着古老的歌谣,歌谣的词句至今回响在岩石的深处。

“萨碧娜也来!”年轻的佣人继续进行他的狂想,“要是那个小气的娘们儿允许我们俩单独在一起的话,我一定要好好吻一吻她。我一定要吻遍她的全身!我一定要把她抱起来!她那鲜艳的樱桃小嘴啊……”

“萨碧娜也要来……”

炙热的欲望渐渐冷却,化为更加实用一些的目标: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心中狂乱的感情才像云雾被朝阳驱散了似的,散开了。

“我要给我们建一所属于我们自己的小房子,我们会有一辆大车、两头牛。她在家里收拾家务烤面包,我就出去找活干,好赚钱养家,让日子过得更加容易一些……”

在宁静的夕阳照耀之下,这个年轻的佣人才觉得自己的心在自由而欢快地跳动。

月亮好像听见了彼特罗的梦想,她微笑着。但是这微笑就像她朝着田野里的其他正在做梦的梦想家微笑一样,是无差别的。她并不分辨他们的梦想是好是坏。她就像是一位高傲的皇后,朝着她的民众微笑,但是她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人。

“萨碧娜也要来……萨碧娜也要来……”

第二天,玛丽亚并没有如约而来。彼特罗十分热情地盼望着他的女主人在路上出点什么事情,他好找个借口安慰自己,但是他依旧坐立不安。——自然地,他的萨碧娜也没有来。他从谷底向上走去,一直走到大路边上。他手搭凉棚眺望远方:提着无花果篮子的女人和孩子、装载着满满的葡萄的大车、骑着不堪重负又无比顺服的小马经过这条路的奥利埃纳农民……但是,就是没有他的女主人玛丽亚和他朝思暮想的萨碧娜。

苍蝇,隐藏在葡萄藤中的小虫子、用喙敲打着白杨树的啄木鸟、一只在核桃树上婉转鸣叫的夜莺、窃窃私语的树叶、沿着山坡滚下来的石头……它们都像在重复着这句话:

“去她的吧!我第一次这么等着一个人,她居然放我的鸽子!他可以马上就去见鬼啦!”失望之极的彼特罗在心里默默诅咒。

“萨碧娜也来……萨碧娜也来……”彼特罗在心里默默重复着这句话。在玛丽亚回家之后,他还是这样重复这这句话。

又过了一天,可是谷底的葡萄园还是没有一个人影可以打破这一片孤寂。不过,随着时间的渐渐流逝,彼特罗开始不安起来:她们还会来吗?橄榄树的影子已经开始西斜,灼热的阳光也开始降低了温度。彼特罗正在担心的时候,葡萄园的看门狗开始狂吠。哈哈,彼特罗兴奋起来,不用看,他已经知道是谁了。

“我把萨碧娜也叫过来……”

玛丽亚和萨碧娜骑着马一路奔驰而来,她们红润的面色在飞扬的尘土中显得更加闪闪发光。马儿的汗珠也在夕阳下闪着亮晶晶的光芒。它们拼命地拍打着后腿,甩着尾巴向着葡萄园前进。

但是,突然间,她说出几个魔术般的字眼,使他燃起希望。

她们一转眼的工夫就到了。她们下了马,把马拴在葡萄园的栅栏门口就进到葡萄园里来了,那两匹马在啃着果树的叶子。“嘿,彼特罗,最近这里有什么新闻发生吗?”玛丽亚和萨碧娜下了马,和他打招呼。彼特罗很想主动过去和她们打招呼,但是他最终还是一动没动,倒是萨碧娜冲他笑了笑。

“看看吧,这个狡猾的娘们儿,她还是怕我摘梨子的时候偷她们家的梨子!啊,真是个小气鬼!”

“来,到这边来。”他终于没有战胜自己的心跳,帮她们拴好了马。他甚至还主动帮萨碧娜卸好了两个柳条筐和两条口袋。玛丽亚自己忙着。两匹马在啃着果树的叶子。

“听着,彼特罗。我最好后天还是来得早一些,下午两点钟吧。咱们一起摘梨,然后一趟把梨子全弄走。”

萨碧娜穿得十分得体:红黑色紧身上衣搭配白色的衬衫。因为马上要开始劳作,她把头巾解开了,于是就露出了她修长白皙的脖子,以及她黑亮黑亮的秀发。

不过,当他把另一筐葡萄扔到葡萄架尽头的时候,玛丽亚对他说:

萨碧娜也十分美丽。那是不同于玛丽亚的一种美:玛丽亚是性感的美丽,萨碧娜是一种秀丽的美。萨碧娜与其说是美,不如说是俏。解开的头巾里露出的头发遮住了她的前额,眼睛显露出一种稚气。

哈,这位年轻的小姐怎么这么开通?这使他十分纳闷:过去自己一直把她看得那么坏,是不是自己太过分了些?

她是多么使彼特罗着迷啊!她那清亮而慵懒的眼神一直是彼特罗所神往的。尤其当她半闭着眼睛的时候,那时候她的眼睛就更加迷人。

“谢谢你,我不抽烟。”他讥笑着。

“喂,彼特罗,你丢了魂吗?你快过来帮帮忙,来拴住这匹倒霉的马!它简直和你一样的倔脾气!”

“真的,去年贼把我们家的梨子都偷走了。今年你来看守得这么好,我要送半打雪茄给你。”

他听到玛丽亚的喊声,并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走过去把马拴好。阴影遮住了他整个身体。

“我?我不知道啊,我从来没有卖过梨子。”

玛丽亚脱掉鞋子,开始恢复了女主人架子,一个劲催促年轻的佣人干活。

“今年的梨子多好啊!去年,贼把我们家的梨子都偷走了。今年,我们打算把这些梨子都卖掉,这些梨子至少能赚20里拉。你觉得如何,彼特罗?”

“快点开始吧,不要磨蹭,彼特罗·贝努。你是专门做这个的,你有时间,可是我们很忙!”

这时,彼特罗抱着一大筐葡萄在一排排葡萄架中间走远了,玛丽亚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

彼特罗心里很不屑于被她指挥,他报以沉默,默默地挎着一个篮子爬上一棵梨树开始摘梨子。

“听着,你后天早上摘梨吧,下午的时候我骑马来取。你说,四个筐够了吧?我可以过来两趟。”

两个表姐妹就在树下摘梨,她们有说有笑,推推搡搡。有时,她们会把已经装了不少梨子的围裙张开,彼特罗就往下扔几个梨子下来。梨子在她们的围裙里蹦蹦跳跳。

“我听你的。”

“这个梨一定是扔给我的!”

于是,彼特罗也朝梨树那边望去。

“不是,一定是给我的!”

“彼特罗,后天咱们摘梨吧。”她一边用手打了凉棚以便更好地眺望着葡萄园的尽头,那里有一排排的叶子发黄的梨树,上面挂满了成熟的梨子,在阳光的照耀下,这些果实亮晶晶的,就像蜡质的一样,眼看就要融化了。

“才不是呢,因为他总是扔梨子给你,这次总该轮到我了,你瞧!”玛丽亚一边说一边张开她的围裙。

玛丽亚的脸一瞬间涨红了。她知道自己刚刚是自讨没趣了,但是她马上聪明地转换了话题。

“不,彼特罗,一定要扔梨子给我!”萨碧娜大叫着推开她的表姐,“看,彼特罗,就是那个,最顶上的那个,像金子一样的那个!”

“这样啊,这样你是不是就好名正言顺地点一点你葡萄的数目呢?”他弯着腰回答道,同时抬起眼睛看着他,用他一贯轻蔑的眼光盯着他,摇了摇头。

“对了,它就是为你准备的,你要当心,我会把它直接扔在你的怀里去!”彼特罗回答道。

“你怎么从来不吃葡萄,彼特罗?!”

他微笑着,看着她的脸。

就在十月的一天,他正在修剪葡萄藤,以便使阳光更好地照射在葡萄累累的果实上。玛丽亚来到他身边,说道:

真的,他真的把那个成熟的梨子扔得从她的胸部一掠而过,梨子在她的围裙里蹦跶了几下,落定了,但是却把其他的梨子弄掉了,梨子撒了一地。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十月了。

“哦,我的天!”萨碧娜大叫起来,像个受了惊吓的孩子。这个时候,玛丽亚已经开始弯腰捡拾地上散落的梨子了,“哦,玛丽亚,你别骂我!”

“哼,看这种人以前就从来没有用过佣人。”他这么想着。为了报复,为了争一口气,他一丝不苟地工作着,他仔细地照看着每一颗果实,但是他一颗果实都不去碰。

彼特罗暂时停了下来,他躲在梨树上笑了起来,像个任性得逞的小男孩。他的脸完全被埋在树叶的阴影里面。但是,过了一会儿,他看见两个表姐妹在争吵。

她冷冰冰的,拿着小姐的架子。彼特罗开始恨她了,指望着她快从牲口圈滚开,滚得越远越好,他再也不想看到她伪善的面孔和审视的目光,这种侮辱对他来说是不能忍受的。

“你推我干嘛,讨厌!”

但是,她没有找他的麻烦,她只是和他言语上有只言片语的交流,只叫他做这个做那个。

“我哪有推你,是你自己不小心把自己围裙的扣子给弄开了的。”

“她是奉尼古拉大叔之命来监视我的,”彼特罗心里想,“她怕我把她家里的东西拿走。要是她找我的麻烦,我就好好教训教训她,揍她一顿。”

“彼特罗,你评评理,这到底是谁干的,你在树上,你看得见。”

但是,也正像无花果一样,她尚且不懂把自己的芒刺掩藏起来。彼特罗正在斜着眼睛瞅着她,他发觉她瞧不起他,他知道,她不仅是瞧不起,还对他心生猜疑。她不信任他。

“哈哈,这是我干的呢!”

玛丽亚穿着灰色的镶花边的裙子,上身穿着一件绿丝绒紧身背心,映衬着周围的葡萄藤和橄榄树的绿色,这背心的绿色显得那么柔和那么鲜艳。她迈着轻巧的脚步走来走去。她的举止灵巧又轻盈;她弯下腰去察看一串串葡萄,然后她又直起腰来摸一摸已经差不多成熟的葡萄,还用一根竿子拨弄着金色的无花果。就像果树的树丛中生出的小虫子也染上了果树的绿色一样,她也是这肥沃山谷培育出来的一颗硕果,她像葡萄枝和无花果肉那样的丰满和成熟。

她们俩都笑了,这是彼特罗第一次看到玛丽亚的笑窝。他发觉他的萨碧娜在她脸色红润又性感灵巧的表姐身旁显得是那样的苍白瘦弱。

一大片野生植物将山谷两侧蔓延满了:灰绿色的无花果树和橄榄树中间闪耀着翠绿色的葡萄藤蔓,几块岩石,大概是某一天从山上滚落下来的,在嶙峋的狭窄山坡上沿着潺潺的溪水矗立着,这条溪并不算小,它滋润了谷底的一块菜地。常春藤的藤蔓盖满了岩石;才被开挖出来的小路时而往上,时而朝下,深陷在荆棘和灌木丛中;大片大片的无花果树,叶子重重叠叠生长,累累的果实长在树的顶端——这些树生命力很强,在陡坡上生长着,顺着坡面攀缘上去。

“这棵树上的活儿干完了。”彼特罗利落地从梨树上滑了下来,落到地上。他像这棵刚刚已经被他们摘了个精光的梨树打了个招呼,道了一声再见。“明年见,我的大梨树,只要明年我们还活着就一定还会再回来的。”

彼特罗正沿着低地山溪的方向修筑一条土堤。他看见玛丽亚在一行行葡萄架中间,她在被阳光照射的深紫色葡萄园中逛来逛去。葡萄园的上方,奥托贝内山的光亮岩石伸展出来,岩石的顶端是蓝得刺眼的天空,葡萄园里的一条条藤蔓一动不动,心事重重地凝望着对面的天际。

玛丽亚从彼特罗的臂弯里把装梨子的篮子拿走,装进大口袋里。

玛丽亚果真如她自己说的,每一天都到谷底去,步行或者骑马。看起来,她并不十分关心这个年轻的佣人。她回家的时候甚至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彼特罗,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真奇怪!”萨碧娜的目光正好碰见了彼特罗的目光,于是她问道。

以后几天,彼特罗都到牲口圈去工作,他还负责看管葡萄园里正在成熟的葡萄和水果。

“我有几句话想和你单独说。”他回答道,一边说一边抱着另一棵梨树的树干。

你把我的心偷走了,美丽的金发女郎……

萨碧娜早就明白了这“几句话”指的是什么了,她盼望这几句话已经很久很久了,她恨不得马上就听到这“几句话”。但是这个时候,表姐玛丽亚又走了过来。年轻的萨碧娜脸上泛起阵阵红晕,染红了她苍白的面孔,她慵懒的眼睛闪烁着亮光,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抖:

彼特罗也很想到萨碧娜当佣工的那家窗下去唱:

“你现在就告诉我好吗,彼特罗?!你现在就告诉我!”

他们不断地重复着某些话题,以活跃吃饭时的氛围。吃完饭,彼特罗请假出去,他遇到和他约好了的一些年轻人,大家一起唱起努奥罗的民歌来,他们还走到这些人的心爱的人门前去唱。

“过几天吧,你过几天还会一起来收葡萄的,不是吗?”彼特罗一边说,一边不慌不忙地拿眼睛瞄着走过来的玛丽亚。

尼古拉大叔在一张没有铺桌布的桌子上坐下来开始吃饭。女人们也把面包篮子放在地上,开始吃饭。

萨碧娜沉默了。

“你好你好,彼特罗!欢迎你!”尼古拉大叔一边打招呼一边走进厨房,“这个晚上真是糟糕,我的腿疼得像女人生孩子一样!——好吧,年轻人,我们一起吃!痛快些,彼特罗·贝努。你现在是处在和你友好的人当中,在老实和痛快的人当中!不错,我们穷是穷了一些,但是我们痛快。”

这时候,彼特罗爬上另一棵梨树,迅速地继续开始工作了。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登天。是啊,萨碧娜也爱他!他知道她爱他了,从她羞红了的脸和她因为激动而颤抖的声音就可以知道一切。她的眼睛她的神态已经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尼古拉大叔当当当的假腿声。一想到男东家,彼特罗就开心起来。

从这一刻开始,这两个年轻人庄重起来:他们不再说话,不再打闹,甚至相互连看都不看。彼特罗在树上摘梨,两个表姐妹在树下摘梨。彼特罗也不再往下扔梨子了,有几个梨子自己落下来,夕阳把它们照得近乎透明并且果子的香气溢满了周围。阳光透过宽大的梨树叶子洒在周围,金光闪闪,十分好看。

“你快吃吧。——瞧,爸爸回家来了!”

玛丽亚费了很大的力气,也没有使气氛重新活跃起来。另外两个人就是不再说话了:萨碧娜的脸色又恢复了沉默的苍白,红润不再;彼特罗也不再开玩笑,他叉开腿,两只脚踩在树枝上,手上也没有闲下来,一直不停地摘着梨子。

“我会常常去找你。”玛丽亚说道,它弯下身,把葡萄酒、一大篮面包、干酪还有一碟咸肉放在一个小板凳上,搁在彼特罗面前:

树上的彼特罗仰起脸来看着天空,下午暖烘烘的阳光晒着他的脸,他的眼睛里闪着光芒,是太阳照射山坡上的橄榄树反射过来的光。

“我也知道,它确实很漂亮。”年轻的佣人回应道,但是声音很凄凉。

不一会儿这一棵梨树上的梨子就又摘完了。表姐妹穿上鞋子。玛丽亚一刻也没有离开,她就像是故意这么做的,离开时,她提议道:

“可不是?!那可算是巴德马纳谷底最漂亮的葡萄园了。”年迈的女东家很自豪,“尼古拉·诺伊纳不但花了钱,还把他的精力都花在葡萄种植上了。——不过至少现在我们有了一个漂亮的葡萄园,不是吗?”

“我们到地里面去看看吧,表妹?”

“知道,当然是知道的了,又有谁不知道你们的葡萄园呢?”

“当然可以。”萨碧娜回答道。

“紧靠着牲口圈的是我们家的葡萄园,你也知道这个?”路易萨大婶问,不过她并没有转过身来。

“你也一起去好吗,彼特罗·贝努?”玛丽亚转过脸,问已经在忙着照顾尥蹶子的小马驹的年轻佣人。

“怎么会不知道呢?”彼特罗带着他常有的轻蔑语气反问道,还是仰着脸说话。

“鬼让你们转圈儿玩儿去吧!”他又恢复了不屑的口气。

“你明天就到我们家在谷底的那个牲口圈那边去干活儿。——你知道在哪儿么?”玛丽亚问道。

彼特罗突然间伤心起来,他自己也不知道缘何伤心。他目送着两姐妹离开,看着她们从小路远去,她们跑着笑着闹着;接着,她们在一片草丛中消失,又在溪流边重新出现,她们的紧身衣就像花朵一样好看。玛丽亚爽朗地笑着,清脆的笑声和潺潺的流水混合在一起,萨碧娜在核桃树下的那个小小瀑布那里洗了脸,又用衣襟把脸擦干。

彼特罗坐在门后的角落里面,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两个女人。

忽然,萨碧娜朝彼特罗的方向看了一眼,挥了挥手,然后就和玛丽亚耳语起来,接着,她们俩就哈哈大笑了起来。“嗯,她们一准是在说我。真没有想到,萨碧娜是这样的女人。她一定是把我的话告诉了她那个富有的表姐,然后她们一起来嘲笑我,她们一定会嘲笑我没有房子、没有耕牛、没有大车、没有农具……她们一定会嘲笑我什么都没有还想结婚,嘲笑我痴心妄想!……”彼特罗这么想着,“我就不该对萨碧娜说那些,更不该对她们俩改变我的看法,这两个有小姐架子的娘们儿!”彼特罗开始痛恨自己。

路易萨大婶还是包着她的黄色头巾,她在准备晚餐,尼古拉大叔还没有回来。

“再见!”萨碧娜回过头来,然后她把满载梨子的马车拉下去。

恰恰因为这种般配,彼特罗不喜欢玛丽亚,玛丽亚也不喜欢彼特罗。

彼特罗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走到大路边,她又站住了。接着两姐妹彩色的身影和装满了今天劳动的成果的马车一起消失了。——在大路转弯的地方消失了,在被夕阳映红的岩石和果树的阴影下消失了。于是,在谷底,就只剩下彼特罗孤零零的身影,只有他一个人。他的心也笼罩上了阴影。

年轻的女主人玛丽亚也是高挑身材:她棕色皮肤,动作灵巧。她的头发乌黑油亮,漂亮的秀发梳成两条粗大的辫子垂在脑后。她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在光线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她戴着金制的耳环,耳环上垂着珊瑚的耳坠,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看到她的样子就会令人想起阿拉伯那片肥沃土地上养育出来的女人,像阿拉伯椰枣一样香甜诱人。玛丽亚鼻尖纤细,下巴和嘴唇更是十分迷人;她笑起来的时候总是有两个酒窝,更让人着迷的是,她还有两个笑窝在眼角处显现。——她似乎知道自己笑起来的样子很迷人,于是她就总是笑着。

“不行,我这种爱理不理的样子是不行的。不不不,萨碧娜她并没有嘲笑我,是我自己过度敏感了,我想多了,这不好。她是爱我的呀。可是我是一个标准的穷光蛋啊,我什么都没有。穷人的心态就像病人一样,碰不得,一碰就敏感得要命,这样不好。唉,可是现在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以后再补救吧!她收葡萄的时候还会再过来,到时候我就单独请她到远远的我一向摘葡萄的那排葡萄架去,那是在葡萄园的最深处。我们就一直往前走,远离人群。我用镰刀割断葡萄藤,她就在一旁捡拾葡萄,我们可以说很多很多的知心话儿。

彼特罗个子很高又十分灵巧,他上身穿着一件过度磨损的红色外衣,衣服的衬里是天蓝色的天鹅绒,外衣上罩着一件无袖罩衫,是浆染粗糙的小羊皮制成的,但是衣服的裁剪十分得体,做工也十分精致,还有一条条的红的条纹做装饰。他看起来衣冠楚楚风流英俊,尽管那一身工作服看起来十分邋遢。他的脸庞是古铜色的,轮廓清晰,垂直的发际线和黑色的山羊胡子拉长了他的脸型,使他看起来更为英俊了。他灰色的大眼睛闪闪发光却又十分柔和,这双眼睛及他的浓眉和总是带有轻蔑意味的嘴角所透出来的野性恰好相映成趣。

然后我可以把筐子戴在她的头上,然后,我们就可以牵手,再然后我们就可以接吻了……不错,玛丽亚是更加性感一些,可是,要我看萨碧娜更漂亮人更好。

他们看起来是那么的合适:他们都那么的年轻俊俏,他们都穿着彼此很有特点的衣服——这位女主人和这个佣人似乎也是同一种人里面选出来的美妙一对儿,可是,他们中间存在的巨大隔阂分开了他们。

“啊,至于那另一个姑娘,”顿了一会儿,他却又渐渐想起他年轻的女主人了,想起她那性感的紧致的身躯,他不禁情欲冲动起来,“她真是狡猾啊,她故意不离开我们,她故意不让我和萨碧娜单独在一起!我真希望她现在就出现在这里,我要把她掀翻在地,我要马上就咬她吻她!瞧,你活该被这样对待!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你不许别人谈情说爱,你不许我亲吻你的表妹。好啊,那现在就只有你来承受这些恶意的吻了!——至于萨碧娜,我要尽我最大的柔情去吻她,因为她比你心肠好,你是一个坏女人,玛丽亚。你是一个处处摆臭架子的坏女人。”

“祝大家健康平安!”彼特罗一边喝着这种深红色的葡萄酒——这是专为佣人和穷人喝的一种葡萄酒——一边也同样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年轻的女主人。

“快点到这里来,到这里来!因为这里是个好地方!”彼特罗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站在一排葡萄架旁大声喊出了声:

“喝吧。”玛丽亚一边说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彼特罗。

“萨碧娜,到这里来,我就可以吻你了呀!”

玛丽亚点上灯,给新来的人倒了一杯葡萄酒。

就这样,玛丽亚性感的身影消失了,铺满葡萄藤的葡萄架中间充满了萨碧娜飘逸着一头金发、脸色微微发红的羞涩身影,头上还顶着葡萄筐。

女人们接待他的时候十分冷淡并且抱有疑虑。他走进厨房的时候厨房还没有点灯,当他在黑暗里摸索着把大衣挂在门边的角落的时候,他心里一阵阵酸楚。

但是,就在这个动人的时刻,很多黄鹂鸟落下来,它们啄食葡萄,饱餐一顿之后,它们又在已经在葡萄园中搭成的窝里面安睡。它们把彼特罗从自己的白日梦中惊醒,使得他不得不开始拍手驱赶鸟儿们。鸟群在彼特罗的驱赶下叽喳叫着,在那甜美的空气充盈的黄昏飞走了,微风吹落了梨树上的叶子,又把这些叶子送到彼特罗脚下。

九月十五号的晚上,彼特罗正式到诺伊纳家做工。那是个月光暗淡阴云密布的夜晚。对于这个夜晚的悲惨回忆就像梦魇一样,深植于这个年轻人的脑海里,一直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