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
朱丽叶特往后退了一步，她工作服的口袋里藏着好多东西。心情恶劣的珀莱塔可没时间玩游戏。这个姑娘看到自己的影子都害怕，这让她很恼火。
朱丽叶特把手伸进口袋，把笔记拿了出来，同时一封信被带了出来，落在床上。
“你口袋里藏着什么？”
“哈！我就知道！”珀莱塔兴奋地喊道。
“我们在一起看电影。我……”
“不！”朱丽叶特叫道，“把它还给我！”
朱丽叶特感到泪水涌上眼眶。
老太太眼明手快地拿起信，拆开读了起来。然后她抬起头，透过老花镜盯着朱丽叶特。朱丽叶特感觉自己脉搏加快，呼吸越发困难，耳朵嗡嗡作响。她飞快地抢过信，砰地关上门，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你在乔治房里干什么呢？”
朱丽叶特大步冲回房间，瘫倒在床上，泪流满面。她彻底完蛋了。老太太就是要找她麻烦，这封信的内容应该能让她满意了。这个到处破坏生活的恶老太婆！
朱丽叶特低着头，靠近床边。
她呼吸急促，夹杂着抽泣，很久没有感觉如此糟糕了。她想念外婆，觉得格外孤单。肚子里涌起一阵尖锐的疼痛。雷昂在门外挠着门。朱丽叶特拿起枕头砸向门的方向：“别来烦我，雷昂！今天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走近点儿。”
雷昂还在不依不饶地挠着。
她小心翼翼。老太太紧紧盯着她。
门轻轻打开，珀莱塔手里拄着拐杖，站得笔直，平静地走进房间。
“有什么事，珀莱塔太太？”
朱丽叶特叫起来：“别来烦我！您得到想要的了，不是吗！出去！”
她走进房间，床头微弱的灯光照在床的四周。
珀莱塔皱起眉头。
她穿过走廊，站在门口，嗓子干涩，浑身发抖。所有的烦恼似乎都聚集到肚子上，肋骨下方的某个区域疼得让她无法呼吸。
“我跟您说了，别来烦我！”朱丽叶特坚持道。
正当她准备回房时，珀莱塔在走廊尽头呼喊她的名字。朱丽叶特心跳加快。老太太和伊凡先生呼唤她的每个瞬间，都让她害怕。有个画面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一个人，怀着孩子站在旅店门口。还有谁愿意收留她呢？
珀莱塔在床边坐下来。朱丽叶特愤怒地望着她，她现在一团糟，肚子里的孩子，还有这个冲到她房间来威胁她的老太太。
除了跳踢踏舞的场景和城市游览场景外，电影里没有任何情节能够吸引乔治。这晚如往常一样，乔治在扶手椅里睡着了，怀里抱着装满饼干边的广口瓶。朱丽叶特关上录像机，在老先生的膝盖上轻轻盖上一条毯子。
“朱丽叶特，振作起来，没有理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朱丽叶特根本不认识法兰克·辛纳屈——他是那个唱着《雨中曲》，在路灯下跳舞的演员吗？她选择沉默，心不在焉地听着，心里牵挂着那本笔记。它究竟属于谁？她是否该把它交给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呢？可她有充分的理由不这么做——毕竟她自己也有可能研究出它的主人。
朱丽叶特吃惊地打了个嗝。
对于乔治来说，仅仅是读出这些名字，就能开启梦想的大门。他小心地读出每个音节，让最美的回忆在脑海中静静浮现。
两人的目光聚焦在床上的那封医院诊断书上。珀莱塔沉默了一会儿，将信展开。
“全世界的名人都住在这里，知道吧！伊丽莎白·泰勒、法兰克·辛纳屈……”
“我知道这是私事，但以我的观点，这是个好消息。到了我这个年纪，医院的来信上很少会传来给人希望的消息。”
他拿起一块饼干，咬了一口。
“啊！您这么觉得吗？我可没这种感觉！一个孩子！我连在雷昂面前都抬不起头！”
“阿斯托尔家族的两个表兄弟，既是一家人，也是竞争对手。他们建立了两座酒店：华尔道夫酒店和阿斯托利亚酒店。两家酒店毗邻，但不相连。不幸的是，这俩兄弟其中有一位在泰坦尼克号上遇难……这故事比电影精彩多了，对不对？”乔治打趣道，“于是不久后，两家酒店合并了。”
雷昂弓着背，站在窗台上望着两位女士。它的眼睛慢慢眨着，很快就要睡着了。
在老先生明亮的眼前，朱丽叶特笑了：“您一定会解释给我听的。”
“这只猫有个非常反叛的名字。”珀莱塔回答道，“但它的人生除了在菜单上加上几个时令菜，没有什么其他的权利。”
“这是建造在公园大道上的一座宫殿，建造时间应该是十九世纪末。这座建筑非常有特点，知道为什么吗？”
泪水在朱丽叶特脸上滑落。珀莱塔递给她一块手帕，把睡裙的边缘压压平整，任由沉默蔓延。
画面中，珍妮弗·洛佩兹穿着客房清洁员制服，匆匆踏入奢华的大堂。但乔治完全忽略了女主角和未来参议员间的爱情故事，整个人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十二周了。”朱丽叶特哽咽着说。
“看！这里能看到华尔道夫·阿斯托利亚酒店！”
珀莱塔静静听着，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
乔治谈起纽约时，整个人仿佛年轻了三十岁。每当他看到熟悉的街道、公园和大桥，眼睛都会发亮。朱丽叶特很喜欢这个时候的乔治。他们一起幻想在时代广场散步，尽管朱丽叶特这辈子连卢瓦河谷都没出去过。
“我只剩几天时间来决定，是不是要……是不是……”
“……花了差不多十一个月就完工了！”朱丽叶特补充道。现在，她几乎跟“乔治老师”一样熟悉纽约。
发现她的悲伤再次袭来，珀莱塔把手帕又递给了她。
“完全正确！这是曼哈顿最高的一栋楼！”
朱丽叶特乱了阵脚，这份过几个月就要她独立承担的责任把她压垮了。像她这样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怎么能独立照顾一个孩子呢？给孩子吃饱，满足孩子的需求，还得让孩子快乐？到底是不是还要在这个世界上增加一个被暴力摧残、时刻感到危险、对人生充满悲观和不确定的生命？
朱丽叶特眯起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些：“我们从南岛上岸……这是自由女神像……那是金融区和双子塔……来到中城……这里是帝国大厦！”
窗外，有只猫头鹰叫了起来，紧随其后的是伊凡制止它的声音。
“那是什么建筑，朱丽叶特？”乔治像个和蔼的老师，开始课堂提问。
朱丽叶特的泪珠滴落在床上。
银幕上，一个广角镜头展现出曼哈顿的天际线。
“好了，别哭了！没人能吃掉你！少一点害怕，多一些面对吧，你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朱丽叶特挥挥手，示意没什么。
朱丽叶特睁着湿漉漉的眼，吸了吸鼻子，仔细听着她的话。
“你说什么？”乔治问道。
珀莱塔继续说下去：“在我们那个时代，我是那种为了能够选择而起来战斗的一类人。我们不像他人说的那样，是为流产而斗争，我们是为了让自己有选择而斗争。为了自由，为了可以有自由支配身体的权利而斗争。你是享受我们这代人奋斗结果的人。为了你们这代人，我对抗了保守的家族和思想狭隘的丈夫。你是自由的，朱丽叶特小姐……”
电影开场了。朱丽叶特后半句话被淹没在音乐之中。
小小的房间里回荡着老太太铿锵有力的声音。
“那个……乔治先生，您有朋友吗？”
朱丽叶特若有所思。她想象着五十年前，珀莱塔举着拳头，站在游行队伍第一排的样子。她用手绢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她犹豫着是否要告诉乔治先生今早发现的笔记本。一定程度上说，她非常珍惜与这个无名作者建立起的亲密关系。
“这样看来，确实……”
他望着她，温柔地微笑。在所有租客里，她最喜欢乔治先生，此刻却躲避他的眼睛：“我很好，谢谢。”
“当然是这样！快点儿，笑一个给我看看。你还有足够的时间来思考。如果决定留下孩子，我敢肯定这是个男孩，这个小伙子肯定能成为伊凡的助手。更不用说那个厨子了，她会好好喂饱他的。好了！打起精神来！这点事不会影响你工作的！”
“你还好吗？”乔治关切地问道。
老太太脸上的微笑一闪而过，但她隐藏心底的善意没能逃过朱丽叶特的眼睛。
朱丽叶特勉强笑了笑。她也希望有个人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存着一整罐的巧克力脆皮甜筒等待着她。
她们又沉默了一会儿。老太太空洞地望着雷昂。她在想什么呢？或许是朱丽叶特？或许是她肚子里安静又坚定生长的宝宝？抑或是她很久以前没能留住的小生命？
朱丽叶特点点头。乔治拿出两个广口瓶，一个瓶子里放着金黄的奶油饼干，另一个里面像是蜂蜜饼干。朱丽叶特不客气地吃起来，乔治也吃，但他把所有的奶油饼干的边都掰下来，放进第二个瓶子里。然后他沉浸在回忆中，跟往常一样说道：“我把奶油饼干的边存起来，留给那个比我还要爱吃的人。”
朱丽叶特握住珀莱塔的手——苍老的皮肤下隐约可见弯曲的血管。在她身边，朱丽叶特觉得很有力量。
“要吃奶油饼干吗？”
她深深舒了口气，觉得暴风雨已经过去了。未来开始清晰。
她舒服地坐在床边，等着乔治烧热水。跟自己的对话再迟两个小时也行，对不对？
雷昂喵了一声。珀莱塔确认朱丽叶特情绪稳定后，站起身，准备离开。
“是的，我非常愿意。”朱丽叶特却这样答道。
“珀莱塔太太？”
但今晚，朱丽叶特很犹豫，她非常疲惫。那个在她肚子里待了三个月的受精卵吸收了大部分精力。她想一个人好好想想。她会变成什么样？日子飞快地过去，她必须要见医生的日子正在迫近，之后将再无选择。不，她必须回到房间，趁着没做决定，再仔细想想。这是一个有责任心的成年人最基本的素养。
珀莱塔转过身。
朱丽叶特从不会错过跟老先生一起看电影的机会，他选电影的题材很广，但它们都有个共同点——故事背景都是纽约。
“谢谢！”
“今晚要看《曼哈顿之恋》。”乔治说道，“保罗帮我放好录像带了，你要一起看吗？”
珀莱塔沉默地离开了。
朱丽叶特很尴尬，希望珀莱塔忘记了帽盒的事。她突然紧张起来。
房间中飘着盛开的玫瑰花香，它告诉朱丽叶特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啊，朱丽叶特！”他喘着气说道，“我猜就是你。谢谢你给我送的干净衣服。”
她深吸一口气，心跳平缓了下来，然后钻进被窝，仔细回味老太太说的每一个字。珀莱塔太太是个斗士，一个心地善良的斗士。
朱丽叶特刚走上走廊，乔治的房门就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