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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知道吗,葛洛丽亚,生活就是一段旅程?你要享受过程,不要杞人忧天地担心终点,不要等待暴风雨结束,而是要学会在风雨中舞蹈。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对不对?

母亲的葬礼在度假屋举行。此后她会长眠在橄榄树下,每天欣赏她喜爱的蓝天。我沐浴在阳光下,在海边给你写信。这个季节天气很好,我小时候一直在这里度夏。这是栋单层小屋,有杏绿色的护窗板,外面布满了九重葛。你知道什么是九重葛吗?我坐在长凳上,仿佛看见你皱起了眉头。你的法语非常好,这个我知道。但我不确定你是否知道这种植物,所以给你附上一张我自己的画。为了让你真正认识九重葛,明年夏天我会带你来这里亲眼看看。我把妈妈的储物柜清空了,花了好久才完成,因为根本舍不得把妈妈的遗物扔掉。每件衣服上都有她的香味,我从孩童时就爱这个味道。只能借酒浇愁了,你看到我的样子也会很心疼吧。我父亲很宠爱我母亲。但我母亲一直很低调,她害怕会弄坏那些丝绸、皮草,还有父亲从世界各地给她带回来的漂亮帽子。她把它们藏在盒子里,等待合适的一天再穿戴……而“合适的一天”,却是昨天的葬礼。太忧伤了,对不对?母亲在落葬的时候看起来就像高贵的皇后。我给她换上了最美丽的衣服、父亲在婚礼上送给她的珍珠项链,还有她从未穿过的浅口高跟鞋。

我给你留了顶妈妈的帽子。一看到它我就想起了你,我的爱人。它的颜色和线条都很美!我能跟你说的就是这些,因为我也不太懂,希望你会喜欢。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你戴上它。

或许你隔段时间才能收到……还是说有人扣了这些信,根本没有给你?一想到这种可能,我就忍不住发抖。我希望你还记得对我的承诺——只是偶尔跟他聊几句……得了,不会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嫉妒,所以你也会表现得很得体。我非常欣赏你这一点。

我的信比我预想的要长,因为我太想念我们之间的交谈了。祈祷当你在读到这封信时,我也能够读到你给我的信。

还是没有你的消息。

吻你,尽管我心情沉重,你依然占满我的心。

我的太阳,我的月亮:

珀莱塔仔细观察着信上的画。那是幅黑色的钢笔画,只有九重葛涂了些颜色。有些花瓣似乎被泪水晕开了,一个巨大的箭头对准了这些花,旁边写着花的名字。在信的空白处,画着顶大帽檐的帽子,很明显作者夸张了帽檐部分。

1953年4月4日,布伦角

珀莱塔仔细琢磨信中提到的“他”。在信的内容里,乔治隐晦地提到了对“他”的憎恶。“他”是谁?兄弟?丈夫?还是情敌?很明显,“他”在这个不幸的故事中需要承担责任。是为了不让“他”发现,所以这些信没有署名吗?但如何解释这些信最后回到了乔治这里呢?是不是说明不是乔治写的呢?

她打开了第三封信。

珀莱塔完全糊涂了。

好奇心充斥着她。她至今想不明白,为什么乔治把这些信珍藏了起来?为什么这些信都没有署名?而且这样一个家境殷实、配备管家的人,怎么会独自在这偏僻的鬼地方孤独终老呢?还带着一盒已经被人遗忘的信?

她看了眼时间,决定给南法的养老院打个电话,确认他们给她保留了房间。菲利普应该很快就要回来了。她感觉他的这次休假像是过了一世。只要看看带薪休假的天数,就不会对法国的衰败感到意外了!不过没关系,珀莱塔早就料到了:这次她绝不会心存侥幸,哪怕要花去她一辈子的积蓄。

窗外,有只大黄蜂嗡嗡地飞来飞去。它在菖兰花上暂时停留,然后重新出发。毫无疑问,它在吃早餐。珀莱塔也有点想下楼喝杯茶,伊凡已经在楼下摆弄餐桌了。

她饿得肚子咕咕叫,忍不住想象上迦山的厨房:天刚微亮,厨师长就开始为住客准备美味的早餐了。她想到每天早晨马瑟琳娜的吃相——贪婪地吞咽麦片、往法棍上涂抹黄油的模样——胃里就一阵反酸。她忙不迭拿起电话,这段“乡间奇遇记”持续得够久了。

乔治应该家境殷实,因为他有用人,那个人是管家吗?她叹了口气。自己到底漏了哪些细节呢?这些事情拼凑起来,根本不算重大发现。

她拨通号码,立刻有人应答了。

所以乔治离开纽约和舞女女友,去给母亲奔丧了。他还算回来得及时,从信上的日期看,他母亲从发病到去世并没有太久。珀莱塔想到自己的母亲——她是在父亲的无动于衷里离世的。

“上迦山养老院,您好!”

珀莱塔做了个怪脸。她不喜欢忧郁,对于信里写的音乐也欣赏不起来。稍微有点尊严行不行?

珀莱塔认出了这个好听的声音,上次也是这个前台。

把一切都献给你,还有我充满忧郁的心……

“您好,小姐。我打电话是想确认您是否收到了我的支票,并为我预留了艾莉姿套房。我是梅西耶夫人。”

尽快给我写信好吗?

“您好,梅西耶夫人,别来无恙。”

有时候我会大声播放爵士唱片——那些被我小心翼翼地装进行李箱带回来的唱片。然后我会跳舞,一边跳舞,一边想你。今天,我的内心充满忧伤。你还记得那个有两颗金牙的男歌手吗,就是在西村唱到你感动流泪的那个歌手?亲爱的宝贝,忧伤与烦恼,我都面对过了……

然后电话那头一片安静,这位年轻姑娘正在电脑里查看相关信息。

给我写信吧,我求求你,哪怕是一个空信封也行。我可以闻到你的味道,我会珍惜从地球那头寄来的物件!告诉我你一切都好,告诉我在你心中我们还是一对,告诉我——我不是一个人。

“啊,是的!您的电话来得正是时候!我们收到支票了,已经给您回信确认了预定。您还没收到吗?”

我依然充满期待,每天早晨都翘首等待邮差的到来。每当他出现在篱笆后,我就祈求他给我带来好消息;当我发现他没留下任何你的消息时,我都会咒骂他。

“没有。不对,收到了,收到了!”这封信此刻应该躺在菲利普的信箱里。

我每次把信交给让,都求他尽快寄出。让是一个很有原则的老先生,在我父亲小的时候就来我家做事了。我保证你会喜欢他的。

“您大概什么时候入住呢?我们已经为您保留了预定。”

我父亲和我一样,也很悲伤。他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连晚饭都不出来吃。而我,不是在哭就是在思念你,想起你曾在万里之外拥抱过我,想到所有爱过我和我爱过的女人,都离开了我的生命。而此刻的你在做什么?也在想我吗?

“很快就来了!”

我知道你不认识她,我也不确定自己算不算足够了解她。但每次提到她的名字,我都会流泪,像个孩子一样,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果你在这里,我的痛苦会缓解很多。我突然意识到,今天是我们认识的一周年,也是妈妈离开的日子。

“按照之前跟您说的,您需要在本月底付完第一个月的房租。这样的话,哪怕您不来,房间也属于您……”

今早我怀着沉重的心情给你写信。妈妈去世了。

珀莱塔惊呼起来:“还要付钱!你跟我开玩笑吧!”

亲爱的:

年轻姑娘平静地说道:“非常抱歉,我们的规则就是这样的。还有其他住客等在清单上……”

1953年3月1日,巴黎

“得了,不劳你解释,我明白了。这次需要付多少钱来保留房间?”

一缕阳光照进房间,她从抽屉里取出信,然后坐起来,靠着枕头,开始读信。

听到金额,珀莱塔吓得差点从床上跌落下来。

昨晚趁乔治不在房间,她又去帽盒里拿了几封信。

她快速地挂掉电话,赶紧打了菲利普的手机,电话立即转入语音信箱。她抽了张纸巾,刚听到留言提示音,就对着听筒声泪俱下地说道:“菲利普……”她的声音像在虚弱地哭泣,“菲利普,是我,妈妈,我……”她打了个嗝,“菲利普,你赶快来接我。我在这里度过了人生中最可怕的时光……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菲利普,求求你,如果你心里还有一点点牵挂妈妈,请给我回电话。”

她看了一眼手表。这只金链带的腕表,是菲利普拿第一个月的工资买给她的。现在给上迦山打电话还太早。她钻回被窝,戴起了眼镜。

她在抽泣声中挂断了电话,然后擤了下鼻涕,扔掉纸巾。

她爬下床,打开窗。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一只小鸟在枝头歌唱,弯弯曲曲的乡间小道笼罩在晨色之中。来旅店快三周了,她对这里的景致已经很熟悉:麦田和油菜地里的崎岖小道,远处邻村里那只若隐若现的大钟,还有那些目光呆滞的奶牛——它们吃着干草,安静地散着步。

她装得多像啊!简直为自己骄傲。留下这么一通留言,菲利普肯定会给她回电的。这可比伊凡那么多通电话顶用多了。

珀莱塔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两个小时。都怪这失眠症!她吃完午饭困得不行,到了晚上却总是睡不着。别再跟她提“乡下对身体好”这种鬼话了!

与此同时,她得赶紧想办法搞定那张支票。艾莉姿套房绝不能从她眼皮底下溜走!她去哪里弄这么大一笔钱呢?她环视房间,最后将目光定格在鸭绒被上——乔治歪歪扭扭但清秀温柔的字迹映入她的眼帘。

太阳总算升起来了。

珀莱塔陷入沉思,她刚刚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