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指挥我怎么做!给我电话,我自己打!所有事情!所有事情都必须靠自己才能完成!”
“珀莱塔太太,冷静……”
伊凡望着她,被她愤怒的情绪吓到了。
“我才不在乎你的誓言,明白吗?就像我不在乎你的薯条、蜗牛和莴苣一样!还有你的游戏,你家厨子做的西葫芦,乔治的体育课!我都不在乎!”
他走到收银台后,把菲利普的号码抄在一张纸上,递给她。
“珀莱塔太太,我向您发誓……”
珀莱塔从他手里抢过纸,转身回房。
伊凡叹了口气。他站起来,大概是不想扭头说话了。
她拄着拐杖上楼的“咚咚”声和重重的心跳交相辉映。她拉着楼梯扶手,痛苦地登上最后几级台阶,可还没回到房间,就听到旅店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胡说八道!你保证打过电话了吗?”
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进来,他胡子浓密,鼻子坚挺,手上还戴着戒指。他斜倚着吧台,卷起来的皮衣袖管下可以清晰地看见一部分手臂纹身。
伊凡惊讶地回头:“晚上好,珀莱塔太太。没有,我也很难过,我给他留了很多信息,但他没给我回电话。我猜他在非洲不太看手机……”
“酒吧关门了,先生……”
“你收到过我儿子的回复吗?”她直奔主题。
男人却忽略了这个信息,慢慢走到收银台边,坐上金属高脚凳,饶有兴致地看着伊凡。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慢慢点燃,眼睛却没离开伊凡。他吸了两三口,吐出了一个大烟圈。
她迅速披上睡袍,穿上拖鞋,向底楼走去。楼下,伊凡独自坐在扶手椅上,抽着烟斗。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打破沉默:“您很幸运,知道吗?”
她要是有部手机就好了!天知道菲利普为什么总换手机号码,她已经放弃去记那些号码,免得要在那些语音信箱里留言。
伊凡大感不妙,他忍不住瞥了眼时间,粗着嗓子坚持道:“我跟您说了,酒吧关门了。”他向吧台走去,站到了收银机后面。
珀莱塔感觉自己像头困兽。
那男人的眼睛始终跟着他。
她懊恼地把这些信胡乱地扔进床头柜的抽屉,双手抱胸坐在床上。她在这里待了两周,儿子还是杳无音信。有可能是伊凡故意把她留在这里?或许他根本没给菲利普打电话,而是打算把她圈在这里收房租?
“我要一杯啤酒。既然您如此盛情邀请……”
珀莱塔忽然生气了。她在这些小事上浪费了太多时间!薯条、奶牛,还有这些令人作呕的情书!简直太可笑了!
“你是谁?”
所以,就是这样?一封满含深情的信?写给离开他的女友的信?乔治就是作者吗?珀莱塔不难想象——年轻的乔治真诚地向第一个接近自己的舞女示爱的样子。还是个美国人!说起来倒挺有异域风情的。
“你的最佳盟友。尽管你似乎还没意识到。”男人一字一句地吐出每个音节。
鼻子快贴到信纸上了,她依然没看出任何端倪。
“你想做什么?”
珀莱塔低下头,仔细辨认“作者”想隐藏的内容。被划掉的是真正让人痛苦的,不是吗?那才是内心所想而理性不允许表达的想法。
“当然是帮助你。”
之后的段落被划掉了。
伊凡保持沉默,心简直要从胸口跳出来了。是不是该报警?
吻你,疯狂地爱着你。
男人拿过一个杯子,往里面弹了弹烟灰。
尽快往巴黎给我写信,让我安心。
“生意还好吗?”他挑衅地问道,声音沙哑暗沉。他清了清喉咙,往地上吐了口痰。
先写到这儿吧,马上就要提供午餐了。
“我没钱给你。”
一到巴黎我就会给你寄新的船票。我知道你会来。
为了向他示好,伊凡示意他喝酒。戴着大戒指的男人咧嘴一笑,露出又黄又乱的牙。他吞了一大口啤酒,把杯子放回杯垫。
你是那么美,葛洛丽亚!
“你的旅店非常吸引人。虽然偏僻了些,但蛮温馨的……”
葛洛丽亚,我很痛苦。我的身体很痛。紧拥过你的双臂,伴你漫步曼哈顿的双腿,在出租车里与你交握的双手,和你一起微笑过的脸庞,害怕会把你遗忘的双眼,我身上的一切都让我想起你。甚至两根画着蓝白图案的红色烟囱,也仿佛能让我看见你穿着水手服站在这里的样子……
他强装的微笑突然消失了。
而这里没有木头,船长很怕他的巨轮会着火。有人告诉我,船长为了证明这艘船不会失火,特意当着记者的面用火柴点燃了毯子,他觉得这艘船是世上最坚固的东西。嘁!照我说,这艘船早该吞噬在熊熊火焰之中了,就像泰坦尼克号撞击冰山一样壮烈。
“我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而现在,我一个人在船舱里写信。站在甲板上,手指冻僵了。这艘船毫无装饰,冷冷冰冰。到处都是铝合金,没有些许木头来慰藉我的心。木头能让我想起——你的高跟鞋和修长的双腿在地板上舞动转圈的样子。你看,这才是能让我温暖的事。
伊凡转过身,把滚烫的玻璃杯从洗碗机里拿出来,放上碗架。他微微颤抖着,经营旅店三十多年,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人。话痨、醉鬼、吃霸王餐的都有,但这种一看就很危险的人物,从来没有。
我内心总觉得你会来。如果我不在身边,那里就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东西了。这是你自己说的,对吗?
他跟自己最近收到的恐吓信有关吗?在吧台下面,伊凡看到一把切肉刀,他准备在需要的时候拿来一用。
这一切太让人痛苦了!
“你指望我做什么?我没什么可以给你,重要的是,我没什么可隐瞒的。”
直到开船为止,我都在等你。若不是水手告诉我,我再不上船就要起锚了,我依然会在码头等你,期待你身影的出现。
男人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嘲弄的笑。伊凡极不自在地咽了咽口水。
我带着你的船票,一直在等你,葛洛丽亚。
“跟你聊天很愉快。”男人站起身,说道,“等你想清楚了我再来。”
我想过留下,并不想回到我那恶魔般的父亲身边,听他喋喋不休的教训。但你明白的,儿子会因妈妈而心软。我一直想着妈妈——她正独自在巴黎的小公寓里受苦,等我回去和她团圆。
他把剩了一半的啤酒留在柜台上。他站起来的时候,伊凡清楚地看见一把枪别在腰间。
我不想再提纽约的最后一夜,能告诉你的是,那是很长的一夜,又仿佛很短。我什么都不怕,唯独担心太阳升起前,你一言不发。
“代我向诺尔问好。”他背对伊凡,轻声说道,然后慢慢走向门口,停在门槛上,把烟扔进桌面上一个装饰用的小花瓶里。在听到隔热棉卷毡摩擦的声音后,旅店的玻璃门重新合上,不一会儿,门口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可以收到,我的思绪很乱。
因为失望和气愤,情绪紧张的伊凡眼里噙着泪花,心跳和脉搏都加快了。他捏紧拳头敲着吧台,吓得刚从花园进来的雷昂立刻逃了回去。
经过两天的航行,我终于下决心给你信心了。
楼梯上的珀莱塔一动都不敢动。她背靠墙壁隐蔽起来,一字不落地听完了两人的对话。很明显伊凡惹上麻烦了。尽管她非常想搞清楚来龙去脉,但潜意识告诉她,最好远离这里的是非。想远离是非,就要尽快离开这里——去上迦山。
我的葛洛丽亚:
伊凡给门上了两道锁,关上了灯。
1953年2月20日,在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