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只有一个蓝月谷,如果有谁妄想再找到一个蓝月谷,那他向大自然索取得太多了。”
“所以说这里的环境不可或缺?”
“那假如你在之前青春年少的时候走出山谷,比如三十年前的时候,又会怎样呢?”
“死亡,如果离开这里数日以上的话。”
张答道:“那么说不定那个时候我就离开人世了。无论怎样,我都会迅速衰老到实际年纪的样貌。我们几年前就曾经遇到过这样一件怪事,再早些年还有几个人也是同样的情况。那次我们听说有一队旅行者正接近这里,于是我们的一位同伴就走出山谷前去迎接。那位同伴是俄国人,到这里的时候正值壮年,他很快就掌握了我们的修行方法,年近八旬的时候看上去还不到四十岁。他本应在一周内返回,按理说这么短的时间不碍事,但他意外被游牧民族绑架到了远方。我们当时猜测他很可能已经遭遇不幸了。然而三个月后他设法逃脱,回到了我们身边。那时他已经完全变了样子,岁月在他的样貌和动作中刻下了深深的印记。没过多久,他就像垂暮之人那样与世长辞了。”
“的确是的。那么假如你现在离开山谷,会发生什么呢?”
康韦陷入了沉默。此刻他们正在藏书馆中。听张先生讲述的时候,他一直凝视着窗外那条通向外部世界的隘路,一小片云彩刚刚飘过山脊。“这个故事真残酷,张,”他终于开口道,“让我觉得时间如同逡巡不前的怪兽,埋伏在山谷外面,等着突然扑向那些逃避它太久的懒虫。”
“年过七旬的时候,通常都是在这个年纪。不过我现在似乎还是比实际岁数看起来年轻些。”
“懒虫?”张先生问。他英语极好,但有时会对一些口语感到陌生。
康韦点点头,“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恭喜你——你似乎被赐予了两个世界最好的部分,既度过了悠长而愉快的青年时期,又将迎来同样悠长而愉快的晚年。你什么时候开始在外表上变老的呢?”
“懒虫是个俚语,”康韦说,“意思是懒洋洋的家伙,没用的人。当然,我只是想开玩笑。”
“我希望能完成喇嘛的使命,香格里拉给我提供了这种可能。如果以时间来度量,那么大概这种状态会持续一个世纪,或者更久一些。”
张欠了欠身,为学到新知识表示感谢。他对语言兴趣浓厚,很喜欢在哲学语境中推敲一个新词。“真是意味深长,”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英国人竟把懒散视为恶习。和紧张相比,我们更欣赏懒散。现在这世上的紧张局面难道还不够多吗?有更多懒虫岂不是更好?”
“想必如此。那么之后呢?你觉得这种状态会持续多久?”
“我倾向于站在你这边。”康韦兴致盎然又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不是,我们没有年龄限制,不过依常理来看,过了期颐之年才能摆脱凡人的欲求和喜怒哀乐。”
见过大喇嘛之后的一周内,康韦认识了几个未来的同伴。张先生得体地为他们介绍彼此,康韦被这种不卑不亢、不疾不徐的新鲜气氛深深吸引着。“实际上,”张解释说,“有些喇嘛可能在一段时间之内不会见你,甚至可能是数年,但是你不必为此惊讶。等时机合适的时候,他们自然会准备好同你结识,不着急并不代表不愿意。”康韦以前去外国领事馆拜访新到任的官员时,也有过相似的感受,因此很能理解这种态度。
“明白了。你们必须要等到年纪满百吗?”
他同新认识的几个人相谈甚欢,和那些年纪是他三倍的长者攀谈的时候,他也并未感到在伦敦或德里的社交场合常有的那种窘迫。他最先见到的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德国人,名叫迈斯特。他是一支探险队的幸存者,来到喇嘛寺的时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他英语很好,不过有一点口音。一两天之后,康韦又被引荐给大喇嘛特别提到过的那个人:阿方斯·布里亚克,一位瘦小结实的法国人。他看上去并不太老,但是他说自己是肖邦的弟子。康韦觉得有他和那位德国人的陪伴一定会很愉快。他下意识地开始进行分析对比,又见了几个人之后,他得出了大致结论。他发觉尽管见到的这些喇嘛存在个体差异,但他们都有一种“长生不老”的特质。这可能不是最准确的形容,但是他想不出更好的词了。除此以外,喇嘛们审慎并且睿智的见解中流露出超然的智慧。和他们交谈的时候,康韦总能作出旗鼓相当的回应,他知道他们觉察到了这一点,并都对此感到欣慰。他发现他们同任何教养良好的群体一样好相处,不过每次听到他们漫不经心地提起久远的往事时,仍然会觉得有些古怪。比如说,一位白发苍苍、慈眉善目的老人曾经问康韦他对勃朗特三姐妹[27]是否感兴趣。康韦答道可以这么说,于是对方开口道:“你瞧,四十年代我在约克郡西区当助理牧师的时候,曾经去过霍沃思,当时留宿在牧师寓所。来这里之后,我围绕勃朗特做了深入研究——事实上,我正在就这个课题写一本书。你或许愿意什么时候和我一起读一遍?”康韦真诚地表示再好不过。
“是的。如果能得到喇嘛们的一致认可,我很快就可以正式入门了。”
随后,康韦和张独处的时候,他提起喇嘛们入藏前的记忆似乎十分鲜活。张回答说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你瞧,亲爱的先生,心境澄明的第一步,是纵观自身过往的全貌。如同观察任何事物一样,全景视角往往更加准确。等你和我们相处得足够久之后,你会发现往昔的生活会逐渐聚焦清晰,就像透过一架调校好的望远镜遥望过去。镜头中,昔日的种种构成一幅静止的画卷,清晰可辨,主次分明,故人往事在人生中真正的意义一一浮现在眼前。譬如,你刚认识的那位先生领悟到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发生在年轻时拜访一座宅院的时候,那里住着一位老牧师和他的三个女儿。”
“二十二,”康韦一边重复一边默算,“那么你今年九十七?”
“这么说我应该开始回想人生中的重要时刻了?”
“啊,亲爱的先生,我非常幸运,到这里的时候还相当年轻,只有二十二岁。你大概没有想到,我原先是个军人。1855年,我奉部队命令打击土匪据点。如果我成功返回了,我会向上级汇报说我进行了一番侦察,但事实是我在山里迷了路,我带的一百多个兵只有七个在严酷的气候中生还。当我终于被人救起送到香格里拉的时候,我离死也不远了,仗着年纪轻、体质好,才硬是挺了过来。”
“你不用努力回想。它们自己会回到你心里。”
“那你呢?”康韦问道,“你自己的经历怎么样?”
“可我不知道我欢不欢迎它们回来。”康韦郁郁地说。
五年过渡期之后,张接着解释说,延缓衰老的修行就可以开始了。如果成功的话,接下来的半个世纪左右,康韦的外表会一直停留在四十岁——外表停在这个年纪不算坏。
无论过去会带来什么,至少他在当下发现了幸福。他在藏书馆读书或是在音乐室弹奏莫扎特作品的时候,总能感受到一种深层次的神圣情感涌遍全身,仿佛香格里拉是从岁月的魔法中萃取的生命本质,在时间与死亡的威胁下奇迹般地保存至今。他与大喇嘛的那番谈话总会在这种时刻清晰地浮上心头,他感觉那沉着的智慧轻抚过每一页书和每一个音符,悄然传递着令人安心的信息,视觉与听觉都得到千般慰藉。当洛岑调度出某种复杂的赋格曲旋律时,康韦安静地聆听着。他情不自禁地想,在那淡漠的笑容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让她的嘴唇宛若绽开的花蕾般微微颤动。她现在已经知道康韦懂得她的语言,但依然很少开口;面对偶尔来音乐室的马林森,她更是缄默不语。康韦却从她的无言中看到了楚楚动人的美丽,他深知沉默就是最无瑕的诠释。
“当然能超越,毫无疑问,”中国人回答道,“但它会渐渐减弱,成为一缕余音,只留下让人回味的淡淡怅惘。”
他曾向张问起洛岑的过去,得知她出身于满族皇室。“她和一位王子订了婚,相约在喀什相见,但是她的随从在山里迷失了方向。若不是我们的使者按惯例巡视的时候遇到了他们,这队人马必死无疑。”
康韦笑着说:“这么说来,你很确定一切人类情感都无法超越五年的分离?”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现在,张已经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们聊了好几次喇嘛寺的规章制度和日常起居。康韦了解到前五年他的生活将一切照旧,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养生之道。张先生说这是为了“让身体自行适应高海拔,并留出足够的时间,等待精神和情感上的缺憾渐渐消散”。
“1884年的事。那年她十八岁。”
他需要镇定,哪怕只是为了适应迫不得已的双面生活。那天之后,和三位流落异乡的同伴在一起的时候,他就陪他们住在幻想的世界中,等着脚夫把他们带回印度。而独处的时间里,地平线宛如帷幕一般缓缓升起,时间开始延长,空间不断收缩。“蓝月”这个名字开始有了象征意义,好像预示着唯有在蓝月降临的时候,那个被描绘得真真切切的未来才会成为现实。有时他也会想他的两种生活究竟哪一面更真实,但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问题。他又想起了那场战争,在隆隆炮火中他曾经同样感到释然,觉得他的生活有无数可能性,而死亡不过是其中一种罢了。
“那个时候十八岁?”
康韦欣赏地看了他一眼,又用责备的目光望向马林森。他蓦地觉得他们都在一个巨大的舞台上演出,但幕后的背景只有他自己清楚。怀着这个不能言说的秘密,他突然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他向他们点点头,独自走到庭院中。抬头望见卡拉卡尔山的那一刻,他心间的一切烦忧都渐渐褪去。离奇的是,他已经全然接受了那个崭新的世界。然而那个世界绝非他的三位同伴猜测的模样,想到这里,他的内疚也就烟消云散了。他意识到,当一切都变得反常的时候,人们渐渐难以觉察到任何反常。如果一个人对任何异样都大惊小怪,周围人很快就会厌烦他,甚至连他自己都会厌烦自己,因此所有人最终都见怪不怪了。这一点他在香格里拉已经取得了进步。他记得那些年自己在枪林弹雨中同样学会了处变不惊,但是战争中的镇定可没有现在这样让人心情舒畅。
张微微颔首,说道:“是的,她是一个极成功的例证,你自己也看得出来。她的修行一直都在稳步进展。”
“达特姆尔?哦,那是你们英国的大牢吧?我懂了。是呀,我当然从不羡慕那种地方的人。还有,你用这个挖苦我可没什么用。脸皮厚、心肠软,这两种毛病我都有。”
“她刚来的时候是怎么适应的?”
康韦觉得这是个好建议,但马林森还是不依不饶。“我相信你觉得这地方比达特姆尔舒服得多。”他这句话意有所指。
“她那时候似乎比其他人更难以接受现实。虽然她并没有表示抗拒,但我们注意到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郁郁寡欢。当然,那次的情况也比较特殊,拦住一个在结婚路上的年轻姑娘……我们都很想知道她在这里能不能开心起来,”张温和地笑了笑,“虽说五年的时间足以让人淡忘一切,但恐怕爱情带来的喜悦并不容易褪去。”
又是一阵沉默。争论显然陷入了僵局。对康韦而言,洛岑的过去似乎与事件毫无关联。这个满族小姑娘安静地藏在他心灵的一隅,他几乎很少意识到她在那里。但是一提到她,柏灵克洛小姐突然抬起头来。她整个早晨都在餐桌上学习藏语语法(康韦觉得那劲头就像语法书中有什么秘密,一辈子都不够她钻研似的)。女孩和僧侣的话题让她想起那些有关印度寺庙的风流传说,男传教士把这些故事讲给妻子听,他们的妻子又转述给未婚的女伴。“的确,”她抿着双唇说道,“这地方的道德观念见不得光呢,我们早就应该料到了。”她望向巴纳德,似乎在无声地寻求肯定,但美国人只是咧嘴一笑。“说到道德问题,你们大伙肯定觉得我没什么发言权,”他干巴巴地说道,“不过我得说,吵架也没什么用处。既然我们要在这儿再待些时候,那就别发脾气了,舒舒服服地相处吧。”
“她大概深深依恋着原本要嫁的那个男人?”
“上帝啊,当然不是了!”
“并非如此,亲爱的先生,他们两个人从未谋面。这是个古老的习俗。她对爱的喜悦完全与那个人无关。”
这个看问题的角度康韦倒是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不是个寻常的寺庙。”他思忖了一下,回答道。这是他能给出的最好答案。
康韦点了点头,怜惜地想着洛岑。他想象着半个世纪前,她如雕像般庄重优雅地坐在装饰得喜气洋洋的轿子里,脚夫抬着轿子艰难地穿过高原,她那双秀目顾盼张望着风沙肆虐的地平线。对于这位从东方的庭院与荷塘边走出来的姑娘,那幅画面看起来一定荒凉得刺眼。“可怜的孩子。”想到这温婉的美好被深藏在此地的那些岁月,康韦喃喃叹道。了解她的过去之后,他对她的娴静与沉默的欣赏不减反增,她就像一尊冷冰冰的秀美花瓶,被一束无人知晓的光线捕捉到了纯真的身姿。
“瞧瞧,那他为什么不告诉你啊?再说了,如果你对这件事还有半点在乎的话,你又为什么不问?一个年轻姑娘和一群僧侣住在一起很寻常吗?”
和布里亚克谈论肖邦,并听他弹奏那些熟悉的曲目时,康韦也同样感到满足,只是没有那么心醉神迷。这位法国人知道肖邦一些从未发表过的作品,还把谱子写了下来,康韦心情愉快地花了好几个小时记诵着这些曲子。一想到科托特[28]和帕赫曼[29]都没有这么幸运,他顿时感到一阵畅快。布里亚克的回忆似乎永无尽头,他的记忆中不断涌现出肖邦在一些场合草草写下或者即兴创作的一些不成章的曲调。这些曲调一出现在他脑海中,他就记录下来,有些片段听得人心旷神怡。“布里亚克刚刚入门不久,”张解释说,“如果他三句话不离肖邦,你也别太见怪。年轻一些的喇嘛沉浸在过去之中是很自然的事,这是展望未来的必要前提。”
“没有。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那我猜,年长一些的喇嘛的职责就是展望未来?”
年轻人拔高音调回敬道:“对,我就是觉得那些更合理——就某种意义而言。比起这些神神秘秘的事情,我宁可面对那些。”他又突兀地加了一句,“比如说那个中国姑娘,她怎么来这儿的?那家伙告诉你了吗?”
“是的,比如说大喇嘛,对未来的沉思与洞察几乎贯穿了他的整个人生。”
“面对的是杀戮和蹂躏,确切地说。如果你愿意,你大可称其合理。”
康韦思忖片刻,开口问道:“对了,你觉得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他?”
“依我看,那时的情况合理多了。至少我们知道面对的是什么。”
“那肯定要等第一个五年期结束之后,亲爱的先生。”
他说:“听着,马林森,翻来覆去地提巴斯库尔没什么用。我和那个时候当然不一样了——情况完全不一样啊。”
然而张先生断言错了。来香格里拉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康韦第二次被召唤到楼上那个闷热的房间里。张曾经告诉过他,大喇嘛不会离开寓所半步,房间内燥热的空气是维持肉体存在必需的因素。康韦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不再为这种温度变化觉得不安。果然,他躬身行礼之后没过多久,呼吸就恢复了顺畅。那双凹陷的眼睛以最微弱的热烈作为对他的回礼。康韦感到和那双眼眸背后的思想有某种默契,虽然他知道这么快就被再次接见是史无前例的荣誉,但他一点都不紧张,也没有被庄严肃穆的氛围压制住。对他来说,年龄和阶级、肤色一样,不再让他产生任何困扰,他从未因为对方太年轻或太年迈就紧闭心扉。他对大喇嘛抱有最真诚的敬重,但他仍然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应当平等互敬。
康韦的语气有些粗暴,他是故意借此掩饰自己的情感。没人猜得出此刻他心里多不是滋味。他吃惊于自己竟然这么心安理得地搪塞着大家。显然,他打算遵照大喇嘛的建议,暂时保守秘密。他也困惑于自己这么自然而然地选择了当下的立场。同伴们一定会视他为叛徒,而他们也完全有理由这样认为。就像马林森刚刚说过的那样,他的举动决不符合人们对英雄的期待。想到这里,康韦对这个年轻人生出几分怜爱。但他转念一想,那些崇拜英雄的人终究要做好准备面对偶像的幻灭,于是他又硬起心肠。在巴斯库尔的时候,马林森还是新人,狂热地崇拜着英武的上司。而现在这位上司即便还没跌下神座,也已经摇摇欲坠了。理想碎落一地总让人感到些许悲哀,即便这理想原本就是假象。马林森的钦慕至少是一种慰藉,多少缓解了他违背自己本性的伪装产生的压力。但不管怎样,他都不可能再这样伪装下去了。香格里拉的氛围有些特别,或许是海拔的原因,让任何人都无法掩饰心绪。
他们照惯例寒暄了一番,康韦对大喇嘛礼貌的问话一一作答。他说在这里的生活很愉快,他也已经同一些人建立了友谊。
“你理解错了。我抱歉的是我让你们失望了。”
“你没有把我们的秘密透露给你的三位同伴?”
“用不着抱歉,你得振作起来,不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我有时候觉得这种情况很尴尬,不过如果我告诉了他们,可能会带来更棘手的问题。”
“我很抱歉。”
“我也这么认为。你已经作出了最正确的选择,这种尴尬处境毕竟只是暂时的。张说他觉得你的两位同伴不会有问题的。”
马林森盯着他,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我真是搞不懂你,康韦。在巴斯库尔你干得多他妈的棒啊,我都没法相信这还是你。你整个人就像垮了似的。”
“我想是这样。”
“我没想起来。”
“那么第三位呢?
“那你到底为什么不跟他提脚夫的事啊?”
康韦回答说:“马林森是个很容易激动的年轻人,他大概很想回去。”
“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人。”
“你喜欢他?”
马林森恼火地打断了他的话:“对咱们来说,最重要的是这人值不值得信任。你觉得他是故意让我们失望吗?”
“是的,非常喜欢。”
这一连串的轰炸足以激发康韦惯常的防御心理。“恐怕我要让你们失望了,”他带着情绪回答说,“我没和他讨论传教的问题;他没向我提到脚夫;至于他的样貌,我只能说他是个非常年迈的老人,英语极好,也很有智慧。”
这时,仆人奉上两盏茶,两人轻啜香茗,谈话也变得没有那么严肃了。茶道是一种饱含智慧的传统,让语言在流动中染上了些许若隐若现的清香,康韦不禁深受感染。大喇嘛问他香格里拉对他而言是不是独特的体验,西方世界有没有类似的地方,他笑着回答说:“这个嘛,有的,坦白说,香格里拉让我想起了在牛津的时光,我曾经在那儿教过书。那里的风景或许没有这么美,但是研究的课题往往同样脱离实际,并且连最年长的老先生看起来都很显年轻,他们老去的节奏似乎和这里差不多。”
“我希望你跟他说了在这里安置一位传教士的事。”柏灵克洛小姐说道。
“你很有幽默感,亲爱的康韦,”大喇嘛说,“未来几年我们会相处愉快的。”
“他提到脚夫没有?”马林森急切地问。
[27]勃朗特三姐妹为英国乡村牧师的三个女儿,均为19世纪英国家喻户晓的女性作家。三姐妹的代表作分别为《简·爱》、《呼啸山庄》和《艾格尼丝·格雷》。
不过很快就有人提醒了他。早餐时间他刚一出现,就迎来了七嘴八舌的问题。“你昨晚肯定和那个头儿聊了很长时间,”美国人抢先问道,“我们本来打算等你回来再睡,但后来实在累坏了。他是什么样的人啊?”
[28]科托特(Alfred Cortot,1877—1962),瑞士钢琴家、指挥家,以对肖邦作品的浪漫诠释而闻名。
清晨醒来,康韦开始怀疑脑海中残存的那些影像是否只是幻觉或梦境。
[29]帕赫曼(Vladimir De Pachmann,1848—1933),俄罗斯钢琴家,以演奏肖邦作品而著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