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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杜威和乔迪

几天后,我回来吃午饭,布兰迪不见了。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它走了。我给瓦尔打了电话,请她放学后去接乔迪并带她去吃晚饭。我需要时间让自己平静下来。吃晚饭的时候,乔迪感觉到出了事情。最后,瓦尔没有坚持住,告诉她布兰迪已经长眠了。

我打电话给我的妹妹瓦尔,对妹夫说:“请到我们家来一趟,把它带走。别告诉我什么时候,只管把它带走就是了。”

这个时候,我已经把许多事情都做错了。我试图治疗布兰迪的痛苦。我让它死在我妹夫的手里。我没有对乔迪如实相告。而且,我还让妹妹告诉我女儿她所爱的狗的噩耗。我犯的最大的错误,是乔迪回家之后,我没有哭泣,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情绪。我对自己说:“为了她,我需要表现得坚强。”我不愿意让她看出我有多么心痛。第二天乔迪去上学后,我崩溃了。我哭得太伤心了,筋疲力尽。直到下午,我才勉强打起精神开车上班。可是这一切乔迪没有看见。在她十三岁的心目中,我就是那个杀了她的狗、而且毫不在意的女人。

我没有告诉乔迪,至少没有全部告诉她。一半是为了保护她,一半是因为我自己也不愿承认这个现实。我觉得好像布兰迪陪伴了我整整一辈子。我爱它,我需要它。我实在没有勇气把它处死。

布兰迪的死并不是我们关系的转折点。更准确地说,它表明我们之间的隔阂在增大。乔迪已经不再是个孩子,而我还隐约把她当孩子对待。她尚未成年,但隐约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不再需要我了。当我第一次意识到我们之间的距离时,布兰迪的死又增加了我们的分歧。

“是时候了。”埃斯特里医生说。

杜威到来的时候,乔迪十六岁,我像许多花季少女的母亲一样,觉得我们在各过各的。这大多是我的责任。我在筹划和敦促镇议会通过我的图书馆改造方案,工作很辛苦,没有多少时间待在家里。但她也有责任。乔迪大部分时间都跟朋友一起待在外面,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星期的大多数日子,我们只在吃晚饭时有点接触。即使那个时候,也没有多少话可说。

布兰迪吃了几个星期的药片,有一天,我坐在客厅里,它坐在我腿上,突然我感觉热乎乎的。布兰迪尿了我一身。我看得出来,它不仅难为情,而且感到痛苦。

杜威改变了这一切。有了杜威,我终于有了乔迪爱听的话题。我会告诉她杜威做了什么;谁来看它了;谁陪它一起玩了;当地的哪家报纸或电台来采访了。星期天早晨,几位馆员轮流去喂杜威。虽然我始终没能在星期天早晨把乔迪从被窝里叫出来,和她一起到图书馆去,但我们经常在星期天晚上,在我爸爸妈妈家吃过晚饭后回来的路上去一趟图书馆。

我低头看着精疲力竭的可怜的老狗。它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它把一切都给了我。我用双手托着它的脑袋,轻轻挠着它的耳朵后面。“我付不起太多,宝贝儿,但我会尽力而为。”

当乔迪走进图书馆的大门时,杜威的那股兴奋劲儿你简直不会相信。杜威欢腾雀跃。为了让乔迪刮目相看,它会从书架上凌空翻下来。当我独自待在后面给杜威清理垃圾、准备猫粮时,它就和乔迪在一起玩。

“我可以给它治疗,薇奇,但痊愈恐怕是没希望了。”

我说过杜威从不围着别人团团转,它的风格是保持一定的距离,至少一开始是这样。但跟乔迪在一起就不是了。杜威像一条狗似的跟着她。在这个世界上,它只希望和需要得到乔迪一个人的感情。即使乔迪在白天上班的时候来到图书馆,杜威也会箭一般冲到她身边。它不在乎有谁看见它。在那个女孩身边,它的傲气没有了。乔迪一坐下来,杜威就跳到她腿上。

“我们怎么办呢?”

逢年过节,图书馆有几天关门,我就把杜威带回家。它不喜欢坐车——它总以为这就意味着去看埃斯特里医生,所以,刚开始几分钟,它趴在后座的地上——当感觉到我从大马路拐向十一大街时,它立刻蹿起来望着窗外。我刚打开车门,它就冲进我家,把每件东西都美美地嗅了个够。然后它在地下室的楼梯上来回地跑。它在图书馆只在一层楼上活动,所以对楼梯怎么也玩不够。

“它十四岁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对楼梯的兴奋劲儿过去之后,杜威经常挨着我坐在沙发上。它还经常坐在沙发背上,呆呆地望着窗外。它是在等乔迪。乔迪一回家,它就一跃而起,蹿向门口。乔迪走进家门,杜威简直就成了粘皮糖。乔迪走到哪里它跟到哪里。它跑到乔迪两条腿中间,差点把她绊倒,它实在太兴奋了。乔迪洗澡的时候,杜威就陪她在卫生间里等着,眼巴巴地望着浴帘。如果乔迪把门关上了,它就坐在门外。如果淋浴结束,乔迪没有很快出来,它就会大声叫喊。只要乔迪一坐下来,它马上就蹿上她的膝头,不管她是在饭桌上还是在上厕所。它只管跳到她腿上,用爪子抚弄她的肚子,嘴里发出“呜噜、呜噜、呜噜”的声音。

布兰迪蹒跚着走过来,轻轻蹭着我的手。这条狗在我怀上乔迪时就在我身边,现在已经明显年老体衰。它整天无精打采,而且生平第一次在地板上拉屎撒尿。可怜的布兰迪。你不会也要……我尽量拖延着,最后带它去见了埃斯特里医生,他诊断布兰迪是重度肾功能不全。

乔迪的房间乱得一团糟。对于自己的外表,她总是要求完美。头发不能有一丝凌乱,身上不能有一点灰尘。这么说吧:她连袜子也要熨得平崭崭的。所以,谁能相信她的房间看上去就像妖怪的老窝呢?只有青春期孩子才能生活在这样的房间里,地板上堆满了东西,衣柜门根本关不上,起了硬痂的脏盘子和玻璃杯埋在脏衣服堆里,几星期没人过问。我拒绝给她打扫房间,却又不愿意管住自己的嘴,不断为这个跟她唠叨。我知道这是典型的母女关系,但是做事后诸葛亮总是容易的,置身其中就不那么简单了。

我来到我们两居室的客厅,这是一套一千两百平方英尺的平房,离图书馆只有一英里。当然啦,斯潘塞一半的人都离图书馆只有一英里。我望着窗外那些方方正正的美丽草坪上的那些静悄悄的、方方正正的房子。跟衣阿华的其他地方一样,斯潘塞的大多数道路都是笔直的。为什么生活不像这样呢?

而一切对杜威来说都不在话下。脏屋子?爱唠叨的母亲?它才不在乎呢!只要乔迪在家,它钻进乔迪房间过夜时的最后一个眼神告诉我,别的事情有什么要紧?

“我知道,”我对她说,“你现在是个大姑娘了。”可是我很伤心。

有时候,乔迪睡觉前会叫我去她的房间。我走进去,发现杜威像守候一罐金币一样守着乔迪的枕头,或者躺在乔迪的上半张脸上。我会盯着杜威看一会儿,心里渴望着乔迪跟我亲热,然后我们俩都会大笑起来。乔迪在她的朋友中间很随和、很搞笑,但整个中学阶段一直跟我不苟言笑。只有杜威使我们的关系变得轻松、顽皮。有杜威在旁边,我们一起放声大笑,简直就像乔迪小时候一样了。

十三岁,我们搬到斯潘塞后,她不再让我道晚安的时候亲她。“别这样了,我已经大了,妈妈。”她说。

杜威帮助的人可不止我和乔迪。斯潘塞中学就在图书馆的马路对面,固定有五十来个学生放学后到我们这里来。有时候他们像台风一样席卷而来,杜威便会躲到一边,特别是躲着那些爱吵爱闹的孩子,但一般情况下它都跟他们打成一片。它在这些学生里有许多朋友,男生女生都有。他们抚摸它,跟它玩游戏,比如把铅笔从桌上滚下去,然后注视着它在铅笔消失时吃惊的神情。一个女生会让一支铅笔从衣服袖口蠕动出来,杜威就会追着铅笔往袖口上爬,然后,它觉得自己喜欢那个温暖昏暗的地方,有时候就会躺下来打个小盹儿。

后来,乔迪十岁了。十岁的乔迪不再提问题。这个年龄的女孩子都是这样,但我还是忍不住感到有些失落。

五点钟以后,家长下班,大多数孩子都离开了。有几个要一直待到晚上八点。斯潘塞也充斥着各种问题——酗酒、对孩子疏于照管、虐待——但经常到我们图书馆来的那些孩子的家长都是蓝领工人。他们爱自己的孩子,但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不兼职或加班。

乔迪总是回答:“是你,妈妈。”她不知道我是多么盼望听到这句话。

这些家长只进来待一会儿,很少有时间抚摸杜威。他们干了一整天活儿,回去还要做饭、收拾屋子,然后才能上床休息。而他们的孩子跟杜威玩了好几个小时,杜威爱他们,让他们感到开心。我本来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没有意识到这种关系有多深,但有一天我看见一个男孩的母亲弯下腰小声说:“谢谢你,杜威。”同时温柔地摸摸杜威的脑袋。

我们来来回回地提问,最后我脑海里只剩下一个问题,一个我一直等着要问的问题:“你认识的最聪明的女人是谁?”

我想,她是感谢杜威陪伴她的儿子,填补了那一段原本孤独和难熬的时光。

我回答,再问:“你认识的最滑稽的女人是谁?”

她站起身,用胳膊搂住儿子。他们出门的时候,我听见她问儿子:“杜威今天怎么样?”我这才突然明白了她的感受。杜威把一段难熬的分离时光变成了他们的共同话题,它帮她寻找到了她丢失的许多东西。我从不认为这个男孩是杜威的亲密伙伴——他大部分时间都跟朋友一起玩,或者打电脑游戏——但显然杜威正在对他在图书馆外的生活产生影响。而且不仅是这个男孩。我越是观察,就越是注意到点燃我和乔迪关系的小火花儿,也散落到了别的家庭。斯潘塞的家长都像我一样,每天花一个小时跟他们青春期的孩子谈论杜威。

乔迪回答,然后问我:“你认识的力气最大的女人是谁?”

馆员们不明白。他们看到乔迪和杜威形影不离,以为我会生气,杜威居然爱另一个人胜过爱我。乔迪走后,通常就会有人跟我说:“她的声音跟你很像,所以杜威才这么爱她。”

那些日子,我们住在明尼苏达州的曼卡托,但经常去衣阿华州哈特利的我父母家里。在明尼苏达玉米田变成衣阿华玉米田的那两个小时里,我们跟着熟悉的八声道磁带一起歌唱,大都是七十年代约翰·丹佛和巴里·曼尼洛唱的那些感伤歌曲。我们还总玩一个很特殊的游戏。我先问:“你认识的块头最大的男人是谁?”

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感到嫉妒。杜威跟我的关系比较复杂,牵涉到洗澡、擦身、看兽医和其他不愉快的经历。而杜威跟乔迪的关系却是单纯的、天真无邪的,是开心有趣的好时光,不会因为责任而变得复杂。如果我硬要给他们的关系加上薇奇的因素,我可以说是杜威意识到乔迪对我有多重要,因而她对它也很重要。我甚至可以夸张地说,也许,仅仅是也许,杜威理解我们三个共度的时光有多么深远的意义,理解我多么怀念跟女儿一起欢笑,因此,它欣然让自己横跨鸿沟,充当我们之间的桥梁。

我是一位单身母亲,乔迪很小的时候,我们俩便相依为命。我们一起牵着我们的可卡贵宾犬布兰迪在公园散步。我们在购物中心看橱窗。我们在客厅里过夜,就我们俩。每当电视里播放我们想看的电影,我们就在地板上野餐。《绿野仙踪》——幻想所有的一切都色彩斑斓,你有能力做你一直想做的事情,那种能力你随时拥有,只要你知道其中的诀窍——每年播放一次,是我们最喜欢的影片。乔迪九岁的时候,只要天气允许,我们每天下午都到附近的荒野里散步。每星期至少一次,我们步行到一座石灰岩悬崖顶上,坐在那里望着下面的河流,母女二人,倾心交谈。

但我也知道其实并非如此。杜威爱乔迪,就因为她是乔迪——温暖、友好、美妙的乔迪。而我,因为它爱我的女儿而更爱它。

杜威和克里斯托之间的关系至关重要,因为它不仅改变了克里斯托的生活,而且充分说明了杜威的某些东西。显示了它对人的影响。它的爱。它的理解。它关心的范围。正如我每次讲到这个故事时都要说的,把一个人乘以一千,你就会看到杜威对于斯潘塞镇意味着什么了。虽然不是每一个人,但每天都是不同的人,一次感动一颗心。这些人中的一个,与我的这颗心如此亲近的一个,便是我的女儿乔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