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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最寒冷的早晨

吉安拿起一条毛巾,我们把小家伙包裹得严严实实,只有鼻子露在外面,两只大眼睛充满疑虑地从阴影里往外瞪着。

“我们必须采取点措施。”我说。

“给它洗个热水澡吧,”我说,“也许那样它就不会发抖了。”

我没有去想昨夜,我只想着眼前。现在给兽医打电话还太早,他还没有上班。可是小猫这么冷。即使在我温暖的怀抱里,我也感觉到它在发抖。

我往休息室的洗池里灌满热水,然后我怀里抱着小猫,用胳膊肘试了试水温。小猫像冰块似的滑进了水池。吉安在工艺品柜里找到一些洗发液,我慢慢地、慈爱地抚摸着小猫,几乎把它当成婴儿一样。水越来越黑,小猫剧烈的颤抖变成了低声的呜咽。我脸上露出了微笑。这只小猫很坚强。可是它太幼小了。当我终于把它从水池里抱起来时,它看上去就像一个新生儿:眼睛藏在厚厚的眼皮下,一双大耳朵从小脑袋里支棱出来,下面是比脑袋还小的身体。湿漉漉地、孤弱无助地,喵喵叫着妈妈。

有一刻,我们俩谁也没说话,只是打量着这只小猫。最后,吉安说道:“你说,它是怎么进来的?”

我们用手工课上吹干胶水的吹风机给它吹干。不到三十秒钟,我抱在手里的就是一只漂亮的橘黄色长毛斑猫了。刚才小猫身上太脏了,我还以为它是灰色的呢。

“多可爱啊。”

多丽丝和基姆也来了,这样员工休息室里就有四个人了,都围着小猫逗弄它。看上去仿佛八只手同时在抚摸它。另外三个员工在互相交谈,我抱着小猫默默站着,像对待小婴儿一样轻轻摇晃着它。

“可怜的小宝宝。”我说,把它搂得更紧了。

“它是从哪儿来的?”

“哦,我的天哪。”吉安说。

“还书箱里。”

而且,冷。这是我记得最清楚的,因为我无法相信一个活的动物可以这么冷。它摸上去好像一点热量都没有。我把小猫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它取暖。它没有害怕,而是紧紧偎依在我胸膛上,把脑袋贴在我的心口。

“天!”

我把小猫从箱子里抱出来。它几乎完全埋在我的双手里。后来我们弄清它已经八个星期大了,可是看上去却最多八天。它是那么瘦弱,每一根骨头都看得清楚。我能感到它的心跳,它起伏的胸腔。可怜的小猫实在太柔弱了,连脑袋都抬不起来,而且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它张开嘴巴,两秒钟后才发出声音,那声音有气无力,断断续续。

“是公猫还是母猫?”

我知道“心像融化了一样”是一句被说滥了的话,但我认为它恰恰表达了我当时的心情:我浑身的骨头都酥了。我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我是一个单身母亲,一个从农场走出来的女儿,一路走来历尽艰辛,可是,这,这⋯⋯这太出人意料了。

我抬起头来。他们都看着我。“公猫。”我说。

它蜷缩在箱子的左下角,埋着脑袋,把腿缩在身子底下,拼命使自己显得更小一点。一些书乱七八糟地堆到箱子顶上,挡住了小猫的部分身体。为了看得更清楚些,我小心翼翼地拿开一本书。小猫慢慢地抬头看着我,充满哀伤。然后它低下脑袋,又缩进那个窝里。它不是想表现得倔强,也不是想要躲避。我甚至不认为它受了惊吓。它只希望能够得救。

“真漂亮。”

我首先感到一阵刺骨的冷风。有人把一本书卡在滑槽里,把槽门顶开了。箱子里跟外面一样寒冷,也许还要更冷,因为箱子四壁都是金属。简直可以在里面存放冻肉。我一口气还没呼出来,就看见了那只小猫。

“它多大了?”

这时候,我也听见了,金属盖子下面传来一阵低低的声音。听着不像动物,倒像是个老人在努力地清着嗓子。但我不相信这是个老人。滑槽的开口只有几英寸宽,肯定特别挤。这是一个动物,对此我没有怀疑,然而是什么动物呢?我跪在地上,对着箱盖俯下身子,心里希望是一只金花鼠。

“怎么会到箱子里的?”

“一个动物。我觉得还书箱里有个动物。”

我没有听。我的眼睛只盯着小猫。

“一个什么?”

“天真冷啊。”

“是还书箱里传出来的。好像是一个动物。”

“冷得刺骨。”

“什么样的声音?”

“是今年最冷的一个早晨。”

“我听到一种声音。”

停顿。然后:“肯定是有人把它放在箱子里的。”

经过周末,还书箱里也会塞满了书,每个星期一,我都会把这些书放在一辆推车里,让馆员们上班的时候分门别类插在书架上。在这个不同寻常的星期一,当我推着车子回来时,吉安静静地站在房间中央。

“太可怕了。”

在图书馆的还书箱里会发现各种各样的东西——垃圾、石块、雪球、汽水罐。馆员们对此只字不提,怕使人产生这样那样的想法,但所有的图书馆都要跟它打交道。音像店恐怕也有同样的问题。在墙上弄一个投递口,无疑是自找麻烦,特别是在斯潘塞公共图书馆,投递口开在一条幽暗的小巷里,巷子对面就是镇中学。有几次下午,还书箱里传来震耳的爆破声,把我们都吓了一跳。原来是谁扔进了个鞭炮。

“说不定他们是想救它。让它避避寒。”

在员工休息室的中央,靠着后面墙上有一个很大的金属箱,箱盖是带铰链的。箱子两英尺高、四英尺见方,相当于一张把腿锯掉一半的双人饭桌。箱子顶上伸出一段金属滑槽,伸进墙里。滑槽另一端开在大楼后面的小巷里,是个金属投递口:是下班后读者还书的地方。

“不知道⋯⋯它多么无助啊。”

“早上好,吉安。”我把报纸放在一边,说道。

“它年龄真小。”

“早上好,薇奇。”馆长助理吉安·霍里斯·克拉克说,一边解下围巾,脱掉手套,“外面天气真糟糕。”

“它太漂亮了。哦,它简直让我心碎。”

我立刻奔向图书馆的员工休息室——其实就相当于一间小厨房,有一台微波炉和一个水池,还有一台在大多数人看来杂乱无比的冰箱,几把椅子,一台供私人通话的电话机——我挂好大衣,开始煮咖啡。然后我浏览星期六的报纸。当地的大部分事件都会影响到图书馆,或被图书馆所影响。当地报纸《斯潘塞每日报道》星期天和星期一都不出刊,所以星期一早晨可以补看一下星期六的报纸。

我把它放在桌上。可怜的小猫连站都站不稳。四个爪子上的肉掌都被霜冻坏了,一个星期后它们会变白、脱落。然而小猫竟然做了一件特别令人吃惊的事。它在桌上稳住身子,慢慢地抬起头来,挨个儿看着我们的脸。然后它开始摇晃。当每个人伸手去抚摸它时,它用小脑袋蹭着她的手,嘴里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忘记了刚来到世上时的可怕遭遇,忘记了那个把它塞进图书馆还书箱的冷酷的人。从那一刻起,它似乎想要重新感谢它遇到的每一个人,感谢他们救了它的生命。

我绝不是个习惯早起的人,特别是在一月份阴云密布的日子,但我一向非常敬业。七点半,我驱车十个街区去上班时,路上车辆很少,像往常一样,我的车是停车场里的第一辆。街对面的斯潘塞公共图书馆一片死寂——没有灯光,没有动静,没有声音,是我按动开关,使它苏醒过来。电热器在半夜里自动开启,但早晨的图书馆仍然像个冰窖。是谁想起来在衣阿华北部建了一座玻璃和水泥的建筑?我需要咖啡。

这个时候,我已经把小猫从还书箱里抱出来二十分钟了,我有足够的时间想清楚几件事情——图书馆养猫在以前是很通行的做法,我计划让图书馆变得更加亲切、有吸引力,小猫吃饭的碗、食物和排泄物等后勤工作,还有它偎依在我怀里、抬头望着我眼睛时那副信任的表情。因此,当终于有人问我“我们拿它怎么办”时,我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一九八八年一月十八日,星期一,在衣阿华是一个寒冷的日子。前一天夜里气温降到了零下十五度,此外还有凛冽的寒风渗透你的大衣,钻进你的骨髓。天气冷得要命,简直让人呼吸都感到困难。衣阿华的人都知道,平原地区的麻烦就在于没有东西阻挡这种气候。恶劣天气从加拿大蔓延过来,掠过南北达科他州,直接侵入小镇。斯潘塞在小苏河上的第一座桥建于十九世纪末,现在不得不拆掉了,因为河里结满了冰,大家都担心桥柱子会塌。一八九三年,镇上的水塔被烧毁了——围在垂直水管外面、防止冰冻的稻草着了火,附近所有的消防龙头都冻得死死的——一个两英尺厚、十英尺宽的冰块从塔顶滑下来,摔在社区娱乐中心,整个中央大街上都撒满了碎冰。斯潘塞的冬天,对你来说就是这样。

“好吧,”我说,就好像这个念头是刚刚冒出来的,“也许我们可以收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