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作,要来寄宿的不是我也不是木部,是你哦。你要是自己没拿定主意,那什么都谈不成。你就干脆说吧。你和阿三每次到了关键时刻,总是舌头打结,真让人发愁。”
藤尾说着,吹起了口哨。每次藤尾吹口哨,都是在他内心下了某种决心的时候。
“哪有这回事。”
“什么嘛。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女孩。这样子就让你们如临大敌了?”
洪作有些生气,但是藤尾说的也不尽是虚言。确实,每次到了需要干脆利索说话的时候,他总是会舌头打结,话都说不清楚。
“喂,我们进去吧。都走到这儿了,就只能进去啦。”木部说道。
“有人在家吗?”藤尾在玄关的土间大声叫道。
不一会儿,郁子的身影缩回了窗子后面。
等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回应,于是他又大声喊道:“有人在家吗?”
被木部一说,洪作朝僧房看去,果然,玄关旁边的房间里,郁子正在探着身子朝这边看。
接着又喊:“你好!”
“什么谁,你自己看对面嘛。”
可还是没人回答。
“谁在看?”
“好奇怪。刚刚旁边的屋子里不是有人的吗?好奇怪。——这样看来。——当当当!”说完,藤尾又说道,“管他呢,我们进去吧。反正,寺庙这种地方不用打招呼也能进去的。”
“喂,有人在看。”木部说道。
“算了吧。”木部阻止道。
藤尾说着,往前走了两三米,然后学着住持的步子走了回来,说了声“呀”,打量了洪作一眼。做这种事情,藤尾再擅长不过了。
“你这家伙,这很不像你跟你平时的样子啊,怎么这么胆小了。”
“你们瞧好了,我学学他的样子。”
“我觉得在这不能这么干。”木部说道,“我来喊一下吧。——有人、在家吗?”
“是不记得你了。这样的话,我就不得不承担起介绍的任务啦。不过,这个人物可真够可以的啊。全然的漠视啊。一点都不在意。就说了声‘呀’。”木部说道。
他把有人两个字喊得很大声,在家吗三个字说得很轻。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
“是没注意到吧。”洪作说道。
“在呢。”
“什么嘛,洪作。他这是完全没把你当回事啊。”藤尾说道。
郁子的声音从走廊方向远远地传来。
住持就说了这一句,看都没怎么看三人,就走出了大门。
“你看,不这么喊是不行的。像藤尾那样粗声粗气地喊是没用的。”
“呀。”
“这样啊。——有人、在家吗?”藤尾也学着木部的样子喊道。
等到对方走近了,洪作低头致意。
“在呢。”
三人站在原地,等着住持过来。
郁子的声音再次传来。
“别慌。你要在这里寄宿的话,每天都得跟他见面的。——你先跟他介绍一下我们。”藤尾说道。
“看吧,必须这么喊才行。”
“师父来了。”洪作说道。
木部说话的时候,走廊上传来了朝这边过来的脚步声。不一会儿,郁子的身影出现了。
三人刚穿过寺庙的大门,就见住持从对面过来了。他穿着白色的衣服,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僧侣,手里拿着一个褐色的包裹。
“不好意思啦,你们请往正殿那边走吧。”郁子也没寒暄一下就直接说道。
藤尾率先朝前走去。
“去正殿吗?可以从这里进去吗?”藤尾问道。
“行,那走吧。”
“请从外面绕一下吧。”
“算了,都交给藤尾去说吧。也许能够出乎意料地谈得比较顺利呢。——不过,万一情况不妙的话,会挨骂的,所以我们还是要做好逃跑的准备。”
“好的。”
“洗澡的事就算了吧。”洪作说道。
藤尾老老实实地退出了玄关的土间,木部和洪作也跟着走到了外面。
“交给我吧。我会好好跟他们谈的。要谈的是借书桌、每天的早饭要有鸡蛋、每天三点开始要有热水洗澡这三件事吧。”藤尾确认道。
“为什么必须要我们去正殿呢?”走到外面,藤尾才一脸严肃地说道。
“如果能够这样,那就最好了。不过我觉得还是不能想得太美。”木部说道。
来到正殿,郁子正在檐廊上等着他们。
“最好还是请他们从白天开始就烧水洗澡。这里有海水倒灌进来,游完泳之后身上会黏糊糊的。”
“有事要请你们帮忙。”郁子笑着说道。
“住在这里的话,就可以在寺庙里脱了衣服,光着膀子到这里来吧。”藤尾说道。
“什么事?”藤尾说。
“撒谎。是束发[4]。”木部说完,不知道是不是对自己的话没自信,又改口道,“应该不是桃割髻。”三人走到港町,站在狩野川的岸边,看了一会儿河面。
“你看着力气最大。能扛起榻榻米吗?”郁子说道。
“梳着桃割髻[3]。”洪作说道。
“榻榻米?!榻榻米要怎么弄?”
“哦。美女啊。对付美女我不大擅长啊。像我姐那样的还行,更漂亮的,我就话都说不利索了。——编着辫子吗?”
“我想把榻榻米扛起来,拿到外面晒一晒。”
“——我觉得算是吧。”木部有些害羞似的说道。
藤尾皱着脸,后退了两三步。
“木部都这么说,应该是个很厉害的对手吧。行,我来出阵,你们等着瞧吧,让你们大吃一惊。我不敢说能让她倒立,让她笑还是让她哭,就看你们喜欢了。”藤尾说着,这时才突然想到似的问道,“是个美女吗?”
“我不行。我从来没扛过榻榻米。”
“我劝你算了吧。你说出这样的话试试。天知道会出什么事。”木部说道。
“没关系,你进来吧。”
“那就让她摆出撞钟的样子,拍一张吧。”
“不,我不行。”
“有的啊。有一个很大的吊钟。”
“别这么说,快过来扛吧。只有三张榻榻米。试试看嘛。很轻松就能扛起来的。”
“在你们看来是这样,但是这个相机会抓住应该看到的一面。——寺庙里还有钟楼吧。”
“这种工作,还是他来做比较合适。”藤尾指了指木部说道。
“那女孩的特点跟寺庙,正相反啊。”洪作说道。
“开什么玩笑!”木部后退着说道。
“虽然不知道是个怎样的姑娘,但既然是寺庙人家的女孩,应该身上有一些寺庙人家的女孩才有的特点吧。我就拍一张她的照片。题目就叫侍奉佛陀的人家的女孩。”藤尾说道。
“他还有别的工作交给他。你叫什么名字?”
“你先去把相机放回家再来吧。”木部说道。
“木部。”
下了课,三人一起朝校门口走去。
“木部?!这姓不错啊。那么你呢?”
木部说道。听他的口气,仿佛是要去跟人决斗似的。
“我吗?我叫藤尾。”
“我们三个就够了。金枝和阿三只会成为累赘。”
“那么,藤尾君请帮我把榻榻米扛起来,小木部就去打水吧。用水桶打来水,然后再用抹布把藤尾君扛过来的榻榻米擦干净。行吧?”
“其他人干什么?”洪作问道。
“不想干啊。——那洪作做什么呢?”木部看了眼洪作问道。
到了下午,木部过来了,说道:“一放学我们就出发哦。你们就在校门口等我吧。”
“你叫洪作吗?洪作就去打扫一下接下来要住的房间吧。紧邻着玄关的那个房间就给你住了。你自己去把它打扫干净。”
洪作问他标题时,他说:“叫《贫穷的少年们》。取别的标题也不合适啊。”
“好的。”洪作说道。
“谁会加这么傻的标题啊。只要一获奖,就在全世界的报纸上公布标题。”藤尾笑着说道。
“你把外套的扣子扣好。扣子不扣好,看着流里流气的。”郁子说道。
“标题就叫沼津初中的学生吗?”一个同学问道。
“喂,喂,”藤尾故意开玩笑似的说道,“有个事儿想请教您。”
藤尾把几个穿着脏兮兮的衣服并排站在一起的学生收入镜头中,说道:“如果这张照片获奖了,就拿出一部分奖金分给你们当模特费。”
“什么事?”
第二天,藤尾把照相机带到了学校。休息时,他身边围了好几个同学。
“为什么要把正殿的三块榻榻米晒一晒呢?”
“行,那我就去会她一会。”藤尾突然眼睛闪着光说道。
“漏雨了,那三块榻榻米发霉了。那就不洁净了呀。之前就想把它晒一晒了。晒干了,就干净了。”
“那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对手。哪里还顾得上去踢啊。防守都防守不过来了。总之,你也去会会她吧。——走路东倒西歪的。你也太人小鬼大了。连我都被她说了一顿,你都不知道会被说成啥样。”
“喂,喂,”藤尾又说道,“晒榻榻米的事必须要今天干么?”
“她要是说了这样的话,你一脚把她踢翻不就行了。”
“……”
“大概二十、二十一岁的样子吧。”
“其实我们是因为洪作接下来要承蒙你们的照顾,所以陪他过来跟你们谈谈的。这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所以我们想先把这个问题解决了。榻榻米的话,可以改天,找个天气更好的日子来晒嘛,您意下如何?”藤尾半是认真半开玩笑地说道。
“多大年纪?”
郁子没有说话。于是藤尾又说道:“榻榻米的话,我们星期天的时候过来帮你晒。我们可以多带着班上的同学来哦。”
“是的。”
“不行。”郁子一口拒绝道,“你还是今天帮我干了吧。这可不是其他房间的榻榻米,这可是正殿的榻榻米哦。你还从来没扛过正殿的榻榻米吧。进来吧。积功德的事哦。”
“是那家寺庙的女孩说的吗?”
“哇!”
“是的。可能会这么说。”木部说道。
“来吧,动手干吧。十到十五分钟就能干完了。——到这边来吧。藤尾君在这里把鞋子脱了再进来。”
“比如说,”洪作说道,“可能会当着藤尾你的面说这样的话。——你的肚子怎么那么肥啊。就不能让它变小一点吗。”
郁子走进了正殿里面。
木部又转头看向洪作。
“情况不妙啊。”
“不是小气不小气的问题。——是吧?!”
藤尾按郁子说的脱了鞋子,走进了正殿。木部和洪作也照做了。
“那家人很小气吗?”
“就是这边的榻榻米。”郁子指着榻榻米对藤尾说道。
“不行,不行。——我们去跟他们说。藤尾,你也来帮忙吧。不过我先跟你说好哦,你要是不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谁都不知道你会被他们如何对待。”
那是宽阔的正殿最边上的榻榻米。果然,那里有两三张榻榻米已经变了颜色。
“没事的。”
“小木部你把鞋子穿上,绕到后门去。那里有口很大的井,你去那边打水。水桶和抹布,你走到井边就能看到。就挂在井旁边。”
“不能让你一个人去。作为朋友,怎么能忍心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去呢。”
“我就知道会这样。”
“算了吧,我自己去。”洪作说道。
“小木部不要发牢骚啦。交代你的事情,你能够很快完成的不是吗。你是个运动健将吧。”
让木部和藤尾两个去寺庙,对自己来说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呢,这是个问题。
“不是。”
“嗯。”洪作随意回答道。
“不用谦虚啦。瞧你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就聪明。——来吧,用水桶把水打过来吧。”
木部向洪作寻求附和。
“得令!”
“完全招架不住。哪里还顾得上说事。还没说事呢,就被啪啪啪一阵数落。是吧?!”
木部离开了正殿。
藤尾这时才把目光从相机上挪开。
“洪作你赶紧去你的房间吧。把房间打扫一下,橱柜也打扫一下。之前塞在橱柜里的东西,我已经帮你全都拿出来了。”
“那你们今天是去干什么了?”
“扫帚呢?”
结果木部说:“明天再去吧。明天我们还得再去一趟寺庙。得去谈一下寄宿的事情。那家有一个很凶的女孩。”
“你去厨房找找。——来,藤尾君,榻榻米。”
“傍晚的光线最棒了。你们陪我去千本浜吧。”
“行嘞。”藤尾说道,接着又想了想,“能把打扫洪作房间的工作换给我吗?我真的扛不动榻榻米。洪作你别看他这个样子,其实手上很有把力气的。我不行。我因为肺不好,还休学了一年呢。”
“今天已经很晚了。”洪作说道。
“真的吗?看着还挺健康的啊。”
“噢。”藤尾毫无兴趣似的应了声,“我给你们拍两三张吧。——去千本浜比较好吧。”
“要是帮你扛了榻榻米,我感觉我又得休学一年了。”
“我们今天去了洪作的寺庙。”木部说道。
“别说得这么夸张。你的牢骚实在太多了。那么,洪作,你跟他换一下吧。”
姐姐说着,下楼去了。
“太好了。”
“老是说些任性的话。这三天难得你待在家里,每次过来看你,都是在摆弄相机。”
藤尾马上朝走廊走去。
“没关系啦。你赶紧放下红茶走吧。”藤尾说道。
“扛榻榻米吗?”洪作说道。
“那是别人的东西吧。你别老是摆弄,弄坏了怎么办。”姐姐说道。
“你就安安静静干吧。你接下来就要成为这个家的一分子吧。对别人来说,这是帮忙,但是对你来说,这就是自己家的事。”郁子说道。
藤尾一副并非全然开玩笑的样子。姐姐端了红茶上来。
没办法,洪作只好开始去扛榻榻米。
“等我赚到了奖金,就拿一部分分给你们俩。”
“先把外套脱了再干。”郁子提醒道。
“嗯。”
洪作脱了外套。这天他也没穿衬衣。
“还行吧。”藤尾说道,“替我跟我家里人保密哦。我跟他们说是从学校老师那里借来的。——也不能跟我姐姐说哦。”
“你没穿衬衣吗?”
“很贵吗?”
“嗯。”
“不,是真的。而且,这次的相机更高级。在沼津谁手里都没有。”
“厉害了。来了一群这么厉害的家伙啊。大家都没穿衬衣吗?”
“撒谎。”
“只有我没穿。”
“傻瓜。那不是拍糊了。是我故意拍成那样的。”
“——我就说嘛。”
“你能拍好吗?你之前不都拍糊了吗。”木部说道。
郁子离开了正殿。洪作竖起榻榻米,扛在背上,背到正殿前面的院子里。木部拿着水桶、抹布和细细的木棒过来了。木棒好像是用来敲打榻榻米的。
“德国的一家相机公司举办了一个有奖摄影大赛。获得特等奖的话,就能拿到一千美金。我想以你们为模特,去争夺一下。这就需要有一个暗房,做暗房的话很麻烦。其实用抽屉是最方便的,但是每个抽屉都塞得满满当当的。”藤尾说道。
“什么嘛,变成你来扛榻榻米啦。”木部说道。
“怎么赚?”
“嗯。”
“买了个新的。镜头非常棒。我还想着用它赚个一千美元呢。”
洪作把榻榻米扔在地面上。
“怎么回事。跟之前的不一样嘛。”
“你还是把它靠在什么地方吧。这样会挨骂的哦。”
藤尾稍稍朝两人看了一眼,又把视线转回到相机上面。
“是吧。”
“哟。”
洪作朝钟楼走去,把榻榻米靠在钟楼地基的石墙上。
木部的话,让洪作很不服气,但是他也知道对藤尾的姐姐,无论他怎样辩解,也是没用的。两人走上二楼,藤尾正盘腿坐着,在摆弄一个照相机。
“你还是再好好想想要不要来这家寺庙吧。连我们都被连累了。”
“喂,那么,稍微进去一下吧。马上就得回去的哦。不能一直赖在这里。”木部说道。
木部一边用木棒敲打着榻榻米,一边说道。
但是姐姐好像没听进去,说道:“别人都是这么说你的哦。算了,你先跟木部君一起进来吧。”
“别太用力了,榻榻米会绽开的。”洪作提醒道。
“不是的。”洪作说道。
“稍微弄破点有什么关系。我得把它弄干净啊。”木部说道。
姐姐朝洪作看了看说道。洪作没想到藤尾的姐姐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姐姐接着又说道:“听说你看着老实,其实老是捣蛋?”
洪作去正殿搬第二块榻榻米时,郁子带着她母亲过来了。
“是洪作君吧。”
“喏,他没穿衬衣,光着身子就直接穿外套了呢。”郁子说明道。
“我不是一个人。”
母亲说:“啊呀,啊呀,你说的都是什么话啊!”
“木部君跟别人就是不一样啊,这么客气。请进吧。”
因为扛着榻榻米,洪作先没有跟郁子母亲打招呼。
“我见他一面就行,你帮我叫他出来吧。”
“看着瘦巴巴的,想不到还挺有力气的呢。”郁子说道。
姐姐对木部还是很欢迎的。
“好啦,好啦。”母亲责备女儿,“去烧洗澡水吧。都弄得满身是灰了。”母亲看起来很和气。
“在呢。——去吧。”姐姐说道。
“那就让藤尾君和小木部去烧洗澡水吧。”
“他在吗?”木部问道。
“别推给别人啊。”
两人随意聊着,走到了藤尾家门口,看到藤尾姐姐在店里,木部就精神十足地走了进去。
“没事的啦。——反正他们都是玩。”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这样的女孩子,我可招架不住。感觉会被她数落得很惨。还是得仰仗藤尾出马啊。”
洪作听着郁子的话,扛着榻榻米走到了外面。
“那个女孩子吗?——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木部做出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学着郁子的口气说道,“——喂,你们这些人,在这边转来转去干吗呢。来,赶紧回去吧。趁天还没黑,赶紧回去吧。你们爸爸妈妈还在家里等着你们吧。虽然你们都一脸不高兴,跟个孤儿似的,但是应该都跟别人一样有爸妈的吧。”
“同事,辛苦啦。”
“我总感觉不会那么顺利。我总感觉你们一喊我的名字,刚才那位巴御前[2]会替我出来。”
藤尾好像是从玄关出来的,脚上穿着寺庙的木屐站在那里。
“说什么傻话。哪能提高什么成绩。藤尾会去你那里玩,我也会去。金枝会去,阿三也会去。之前我们都是在藤尾家集合,以后就改到这个寺庙吧。仔细想想,藤尾家也不是什么理想的集合场所。要穿过他家的店,多多少少还是需要一点勇气和厚脸皮的。他爸他妈他姐都盯得很紧。他们全家对我们都没有什么好感。——我感觉每去藤尾家一次,都要短几天寿命。以后就改到这家寺庙吧。大家可以不慌不忙,毫无顾虑地过去。只要在门口大喊你的名字就行了。得到你的回应之后,我们就去你房间的窗下。在窗下脱了鞋子,然后从窗子爬进你房间。”
“敲榻榻米的话最好用竹竿。后门那边好像有,去找一下吧。”藤尾对木部说道。
“为了提高成绩啊。”洪作说道。
“你打扫完房间了?”
两人没有去僧房,直接就往回走了。走出大门的时候,他们还仔细看了看。因为怕郁子在什么地方看着自己。木部一边走着,一边再次问道:“我知道你不是因为怕她生气才决定来寄宿的,但是你究竟是为什么要去那样的寺庙寄宿呢?”
“打扫完了。”
“生气,生气,你别说得那么可怜嘛。你又不是因为怕惹她生气了才来寄宿的。”
“好快啊。”
“那就明天再来?明天再来的话,就算这会儿我们就这样回去了,她也不会那么生气吧。”
“就简单打扫了下。”接着,藤尾又对洪作说,“晒榻榻米要晒背面的。翻个面吧。”
“明天或后天,再来一次不就行了。今天最好还是就这样回去吧。我们这边气势衰竭,只会让对方趁虚而入。改天再过来,再挫挫那个傲慢家伙的锐气。”
郁子从正殿走到院子里,说道:“榻榻米至少得晒一个小时左右。在晒好之前要不就帮我去拎洗澡要烧的水吧。”
“能行吗?她不是说让我跟师父说好过来的日子吗。”洪作说道。
“扑通!”
“今天就这样回去吧,待他日东山再起。”木部说道。
藤尾露出夸张的表情。
木部突然又咆哮起来,就像他上次在中餐馆那样大叫。
“这是什么咒语啊?”
“你看到了吧,我的屈辱。她突然抓住我的帽檐往下拉!我的上半张脸都被帽子盖住了。那样儿简直没法看了。——耻辱在我身体内流淌——啊!”
“被吓得扑通一跳,就只能用扑通这样的词语来表达啊。你刚才不是说让人去帮你拎洗澡要烧的水吗。这里除了我们几个就没别人了,所以你这话只可能是对我们说的啊。也就是说,被要求去拎水的是我们啊。”
“你就不该被他抓住帽檐。”洪作说道。
“是啊。”
接着,他又一脸懊恼地说:“混蛋,一个大意输了一仗。真是太丢脸了。怎么想都觉得不甘心。想说的话都没说出来。——混蛋,这到底怎么回事。”
“是啊,你说得倒是轻巧,可这对我们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拎水需要相当大的肉体劳动,而且关系到自尊心。”
“饼田吗?!——你口齿有点不清楚啊。句尾语气词说得很不清楚啊。要说呢,呢。”木部学着郁子的口吻说道。
“没必要想得这么难吧。只是去拎水而已。你们三个一起拎的话,很快就能拎满了。不用三个人,两个人就够了。剩下一个人就负责烧火吧。”
“阿三呢?”
“扑通!”
“不行,不行,那就是个乖宝宝。”
“不要再发出奇怪的声音啦。——来吧,小木部和洪作去后门那里吧。藤尾君是个懒蛋,就去烧火吧。”
“金枝呢?”
“哇!”藤尾喊道,又对木部说,“怎么办?”
“这家的女孩好凶哦。”木部说道,“光靠我们两个是没法跟她较量的。应该把藤尾也叫上。藤尾最擅长对付这种人了。藤尾的话,应该能够跟她势均力敌,不落下风吧。”
“我准备就这么干。我跟洪作去拎水,你去烧火。干吧。也只能干啊。这是命令啊。我们去拎水,你就好好烧火吧。五右卫门[5]被放在锅里煮的时候,也是有人拎水,有人烧火的。”木部说道。
洪作推着木部朝僧房走去。走了几步,回头一看,郁子还站在那里看着这边。她朝洪作轻轻挥了挥手,然后朝门外走去了。
“傻瓜。那不是水,那是油。是把油锅煮开。”
“没问题,这就去。”
“是吗,那是油啊。一想到油锅煮开,我就想到了天妇罗。”
“赶紧去。我看着你哦。”
“啊呀,喜欢吃天妇罗?那今天就做天妇罗给你们吃吧。虽然只有蔬菜天妇罗。”郁子说道。
“好的。”
“我们三个都可以留下来吃吗?不是只有洪作吧。”木部说道。
“你这个样子就是精怪过了头。”郁子斥责道,接着又对洪作说道,“总之,你去见下师父,把过来的日子好好定下来。”
藤尾在一边插嘴道:“天妇罗吗?天妇罗的话,我和木部炸得很好的哦。在游泳集训的时候,我们可炸了好多呢。”
“过分了哟。”木部说道。
“反正有人请吃饭,要是把金枝和饼田也一起带来就好了。让他们做芝麻拌茄子,我们来炸天妇罗。”木部说道。
“上了初五,说话就这么人小鬼大啊。”接着,郁子又对洪作说道,“你可不能跟这种人玩。”
“别尽说些任性的话。——来,去后门拎水吧。”
“初五。”
郁子说完,又进正殿去了。
“行啊。”郁子微微虎起脸,“你是几年级的?”
“太吓人了。——惊吓,明虾,基围虾。”木部说道。
木部说道:“我们只是改变了走的方向。狗也会经常改变前进方向。那时候,狗只是改变了方向,并没有逃跑哦。”
“真是吃不消了。先是晒榻榻米,还要拎洗澡水。——藤尾,你要撑住哦。我们是为了谈洪作寄宿的事情才来这里的。”
“没逃跑吗?你们那不是逃跑吗?”
“让人吃不消的是你吧。我是想着一定要拒绝拎水这件事的,是你兴冲冲地同意的!”
“我们才没有逃跑呢。”洪作回答道。
“我确实是同意了。还拒绝,你争得过人家吗。我们要拎水的命运,在她说出这话的时候就已经被决定下来了。先不说这些,你去跟人家谈啊。洪作这家伙也是有点问题。从刚才开始你就一言不发。我们会落到这个地步,都是因为你。”
“你们都进来了,干吗还要逃跑啊?”
“你们不用替我去谈啊。我总觉得到这里寄宿之后会很惨。”洪作开口道。
“我有事要出去,你去见见师父,确定一下住过来的时间吧。”郁子说道。
“我觉得不一定啊。也许很有意思呢。至少那个大姐大,多棒啊。跟普通女孩完全不一样。她还说要请我们吃天妇罗呢。我觉得那跟一般的天妇罗肯定不一样。不管怎样,我们可以一边吃着天妇罗,一边再跟人家谈谈。”藤尾说道。
“马上就来了。”
“我也觉得这个寺庙并不是一无是处啊。洪作你在这里寄宿,我们可以每天都过来玩。那个大姐大也会成为我们的一分子。虽然她使唤起人来毫不客气,不过也很大方啊。她会每天都请我们吃天妇罗或咖喱饭吧。”木部说道。
“你不是说从春天开始就住过来吗,怎么没过来呢?”
但是洪作依然觉得有些难以安心。
开什么玩笑,洪作心想。
“来吧,诸位,不如汲水去如何?”
“之前看着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现在怎么变得偷偷摸摸的!”
藤尾朝前走去。木部和洪作也跟了上去。
“怎么可能。”
转到后门,郁子正在清洗露天的洗澡木桶。她把和服袖子卷起来,用刷帚使劲地擦着木桶,动作非常利索。
“你看着比之前还小了呢。”
“来,帮我打桶水。”
“是的。”洪作说道。
“好嘞。”
接着,她又转向洪作,好像此时才发现是洪作似的,说道:“啊呀,是你啊。”
木部脱下外套、衬衣和裤子,光着身子。洪作上半身已经光溜溜了,就只脱了裤子。藤尾还是穿着衣服,说道:“要是下雨了,这里就没法泡澡了。还是得有个屋顶啊。”
“啊什么啊。别跟个女人似的耷拉着脸,爽气一点!”
“只有夏天才拿到外面来的,在外面比较舒服嘛。冬天哪能在外面洗澡啊。”郁子说道。
“啊!”
藤尾咔嗒咔嗒压了几下井边的水泵,说道:“这个水泵是老式的。很浪费人力。压一下就只能出一点点水。”
“帽子总要戴好的吧。什么,你长痘痘了!”
“别光是发牢骚,你去烧火吧。”
木部很生气,但是话说得很没气势。
“里面还没水呢。”
“别这样!”
“可以先烧起来。马上就倒水。”郁子口气粗鲁地说道。
她猛地把木部的帽檐往下拉了拉。木部的帽子是靠后戴的,可能她不喜欢这种戴法吧。
拎好洗澡水,把榻榻米收进正殿,已经是傍晚了。
“帽子要这样戴。”
三人在玄关旁边的房间等着晚饭。据说这个房间以后会给洪作住。房间有六叠大,两边都有窗。角落里放着一个衣橱。
接着,她又朝木部伸出手。
“我的东西可装不满这么大的衣橱。”洪作说道。
“你们是初中生吧。怎么能随随便便在人家院子里乱逛呢。我要去跟你们学校说,是你们拿走了铁丝。”
“这衣橱应该不是为你准备的吧。”木部说。
“……”
“是吗?”
“来,说吧。你们进来是要做什么?”
“我觉得是这样。”
郁子走了过来。木部也停下了脚步。
“哎呀,哎呀。”
“那你们刚刚进来是要做什么?”
藤尾站起身,拉开衣橱的抽屉。
“不是我们。”洪作回头说道。
“里面装满了衣服啊。还有僧袍呢。”
“没事不要偷偷溜进大门来。——之前拿走铁丝的,就是你们吧。”
他从上到下一个个拉开抽屉来看。
背后传来郁子的声音。洪作正担心背后的人会不会跟他说话,果然如此。他假装没有听到郁子的声音,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结果,背后又传来了穿着木屐小跑的声音,一个像男人般的声音说道:“喂,喂!”
“下面两排是大姐大的衣服,上面两排是师父的衣服。”
“喂,等一下!——你们。”
这时,郁子走了进来。
洪作说着,和木部一起朝大门走去。
“别把衣橱都打开啊。你们赶紧去洗澡吧。马上就可以吃好吃的了,吃之前你们先把自己洗干净。”
“我也走。”
“行嘞。”木部说道。
他之前的那份勇气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看着特别窝囊。
“一个个去洗。水变少了,就自己添上。还有,不要把布手巾带进去。”郁子说道。
说完,木部一百八十度转身,对洪作说道:“我去外面等你。”
“就按小木部、藤尾君、洪作这样的顺序去洗吧。洪作你脖子上全是黑乎乎的,要好好洗洗哦。”
“那是这家的女儿?”
“嗯。”洪作说道。
木部吓了一跳似的停下了脚步。不知道是不是郁子整整齐齐地穿着和服的缘故,洪作感觉她跟之前见到的时候相比,判若两人。她长大了一圈,脸上还化着妆,看起来奢华明亮得令人感到炫目。
但是他心里很不服气,又不是只有自己的脖子黑乎乎的。
“啊,来了。”洪作说道。
“我把布手巾给你们放这儿了哦。”
木部说话的时候,洪作看到和尚家的姑娘郁子从对面的僧房出来了。
郁子离开了房间。
“你不喜欢吃,我们吃啊。”
“太棒啦!”木部朝后面一躺,说道,“太棒啦,真是棒得不能再棒啦。我都想在这里寄宿了。要么我也离开家,到这里来寄宿吧。”
“算了吧。我又不喜欢吃馒头。”
被他这么一说,洪作也觉得寺庙里的生活似乎也还不错。
“算什么算啊。”
木部去洗澡的时候,藤尾走出房间,不知道从哪里搬了个棋盘过来。
“这种事就算了吧。”
“会下棋吗?”藤尾对洪作说道。
“可怜的家伙哟。是不是美女,你都不知道吗?你这家伙,净会给人添麻烦。我来帮你严格判断一下吧。”接着,木部又说道,“你先进去。跟人家说你带朋友来了。我等你叫我了再进去。然后我再替你跟他们说具体的事。首先要问有没有书桌。然后跟人家说每天的便当最好要有煎鸡蛋之类的菜。这些事刚开始的时候是最关键的。然后,跟他们说,如果有朋友来,要请他们上个茶。偶尔也想吃个葬礼馒头[1]什么的。”
“不会。”
“不知道。”
“五子棋会吗?”
“哦,还有一个这样的女孩啊。是美女吗?”
“不会。”
“会弹风琴。”
“你这家伙,什么都不会呀。你生下来到现在都干了些啥啊。来,我来教你下五子棋吧。”
“是个怎样的女孩?”
两人一人执白,一人执黑,正在下五子棋的时候,木部脖子上挂着湿哒哒的布手巾走了进来。
“比我们大三四岁吧。”
“喂,藤尾你去洗吧,我来替你下。”
“女儿就是姑娘嘛。寺庙人家的姑娘。大概十四五岁?”
藤尾从木部手里接过布手巾,就穿了一条短裤,双手拍打着肚子走出了房间。
“那女孩可厉害了。名字好像是叫郁子。”
但是,很快他又回来了。
“还有个女儿吗?”
“玄关那里有客人。”
“行。——师父、内当家,还有祖师爷。师父和内当家生的女儿该叫什么?”
“那你就从窗户出去吧。”木部说道。
“就是和尚的老婆啊。内当家你可一定要记清楚哦。你以后每天都要麻烦人家的。”
“从窗户出去可以吗?”
“什么内当家?”
“能有啥事。窗户开着不就是让人从这里出去的嘛。”
“内当家呢?”
“行。”藤尾说道,“我从窗户出去,你先把木屐拿给我。”
“五十多岁。没什么特别的。”
“你这家伙真是麻烦。洪作你去给他拿吧。”
接着,木部又说道:“管他呢,先进去吧。和尚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也光着身子呢。”
“不会是回教吧,这里。”
“真拿你们没办法。”
“这我可不知道。”
木部走出房间,不一会儿,拿了一双穿着白色带子的木屐回来了。
“是什么宗?”
“辛苦啦。”
“应该是吧。”
藤尾拿着那双木屐,从窗户跳到了院子里。
“好奇怪的寺庙啊。这是佛寺吗?”
洪作和木部下了好几盘五子棋,但是藤尾去洗澡还是没回来。郁子走进房间,问道:“大家都洗好澡了吗?”
“我也不知道是啥,他们是这么称呼供奉在那里的东西的。还跟我说要向祖师爷跪拜。”
“我还没有。”洪作说道。
“祖师爷?!那是啥?”
“慢慢吞吞的是在干吗呢。赶紧去洗。”
“我之前来的时候,叫和尚,结果人家生气了。跟我说一定要叫师父。正殿那里供奉着什么,说是祖师爷。”
“藤尾还没出来呢。”
木部说着,停下了脚步。
“不可能呀。好久之前就看他去洗了啊。——应该很早就洗完了呀。你赶紧去洗吧。”
“师父?!说什么傻话。又不是裁缝师傅,和尚怎么能叫师父呢。”
听了郁子的话,洪作站起身来。洪作也穿了一条短裤就绕到后门去了。走到僧房的厨房边,就听到了藤尾的歌声。
走进寺庙大门的时候,洪作提醒木部:“不可以叫和尚哦。要叫师父。”
——娶个老婆,才貌双全,有情又有意。交个朋友……
“你不喜欢吃,就我们来吃。”木部说道。
藤尾正坐在洗澡木桶边上冲洗的地方,抱着膝盖唱着歌。
“我不太喜欢吃乌冬面。”
“你洗了好长时间了。赶紧起来吧。”洪作说道。
“晚上可以偷偷从寺庙溜出来,在这里吃乌冬面。就挂账,月末的时候让藤尾来结账。”
“这是我自己烧的洗澡水。哪能轻易出来。”
果然,附近有一家小小的乌冬面店。
“我还没洗呢,又挨骂了。”
“还有一家乌冬面店呢。”木部说道。
“被大姐大骂了?”
从他一脸认真的模样来看,他是真的准备这么做的。
“嗯。”
“这不是挺好的嘛。一出门就能到狩野川边上。可以在这里游泳呢。”接着,木部又自说自话道,“行,今年夏天,我就来你这里游泳。其实,在海里游泳没有在河里游泳舒服。特别是傍晚的河,就更好啦。这里也会有潮水涌进来吧。还可以钓鱼哦。河里的鱼、海里的鱼,都能钓到。我们可以把钓鱼竿放在寺庙里,想钓鱼的时候随时都能钓。”
“行吧,那我就出去吧。”
“寺庙就在那里。”洪作说道。
藤尾擦着身子,洪作马上跳进了木桶。
两人终于走到港町,来到了狩野川岸边。
“把手巾给我留下。”
“不,你还是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基本上都是这样的。”
“好嘞。”
“开什么玩笑!”
藤尾大声地唱着歌回房间去了。
“傻瓜。谁会给你送饭啊。你一天三顿都得去厨房,伺候其他人。等他们都吃完了,你才能吃剩下的东西。”
洪作就在洗澡水里浸了下,很快用布手巾擦干身体,穿上短裤。他不喜欢泡澡。接着他又往灶门里扔了两三块木柴进去,用水桶拎了水,把洗澡水添上。郁子走出来,大叫一声:“啊呀!”
“没有。”
“你怎么穿了师父出门穿的木屐啊。”
“送饭?他们说了吗?”
被这么一说,洪作朝自己脚上看去,刚才藤尾穿过来的木屐正穿在自己脚上。
“是吗。如果要送饭的话,住正殿就太远了。”
“这不是我穿过来的。”洪作说道。
“正殿?!不可能是正殿。又不是很多人一起去寄宿。只有你一个人去寄宿。不会让你住正殿的。肯定是个更小的房间。”
“可现在不是穿在你脚上吗。那可是师父出门做客穿的木屐。是他最好的一双木屐。连师父他自己都很少穿的。你瞧上面的带子,都被弄得湿哒哒的了。”郁子说道。
“会不会就是正殿啊。”
“是藤尾穿过来的。”
“大寺庙的话,总会有两三张书桌的吧。顺便再看看你的房间。”
“那你是穿什么过来的?”
“是港町的妙高寺。一个很大的寺庙。”洪作回答道。
被这么一问,洪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他不记得自己是穿什么过来的了。应该就是穿了僧房玄关处放着的某双木屐吧。
“我们接下来直接去寺庙吧。你知道那个寺庙吧?”木部问道。
“总之,你把它擦干净,放到玄关的木屐箱去。要是被发现了,肯定要挨骂的哦。”
每人吃了两碗拉面之后,木部和洪作走出了中餐馆。
洪作觉得自己吃亏了,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鞋底我来帮你补。我给你钉鞋钉。不能奢侈哦。要忍耐、忍耐。”木部说道。
洪作回到房间,藤尾和木部还在下五子棋。过了一会儿,他们下完一盘,木部说道:“没有象棋吗?”
“鞋底坏了。”
“行嘞,我去拿。”
“皮鞋?!你现在穿着的不是挺好的。”
藤尾站起身。
“那就不买书桌,买皮鞋。总得买一样吧。”
“你知道哪里有吗?”
“不行,不行。要节约、节约。——可不能太奢侈。你就别用钢笔那种装模作样的东西啦,就用铅笔写嘛。”木部说道。
“对面那个房间的壁龛里就有。棋盘也在那里。”
“如果寺庙那边能借到书桌的话,我就买支钢笔吧。”洪作说道。
藤尾离开房间,但是过了很久都没有回来。这时,郁子过来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只是去问问有没有嘛。如果有就借用一下,如果没有,就得从我家搬了。既然是学生,就不能没书桌啊。——当然,也有人躺在榻榻米上看书的。”
“谁帮我把桌子从厨房搬过来一下。”
“好奇怪啊,去问这种事。”
木部和洪作赶紧站起来。他们从厨房搬来桌子之后,接下来又听从郁子的吩咐,在房间和厨房之间来回了好几次。木部拿了一个里面装满天妇罗的大盘子,洪作端着一个盛满了汤汁的锅。
“不行,不行。要节约、节约。”木部说道,“吃完拉面,我们就去寺庙里问问,看他们有没有多余的桌子。”
“藤尾君呢?”郁子像是刚刚才发现似的问道。
“明天每人吃两碗也没事啊。”洪作说道。
“他刚刚说去找象棋盘,还没回来呢。”木部说道。
“有钱人哪。不过你还是不要随意乱花,要节约哦。今天就每人吃两碗拉面,明天开始每人就吃一碗。”
“家里没有什么象棋盘。哪会有那种东西。师父很讨厌象棋的。”
洪作说了自己能够自由支配的金额。
接着,郁子又说道:“真是拿你们没办法。你俩赶紧去找找吧。他会不会是去正殿了?!”
两人走进了之前去过的那家中餐馆。这家店已经来过好几次了,所以洪作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感到不安了。走进二楼铺着榻榻米的小房间,木部问道:“我们先来定个计划吧。你到底有多少钱?”
“会不会去那个房间了。”木部说道。
两人还是进了家具店,但是最后还是没买书桌。走出家具店,木部说:“去吃拉面吧。从来没在身上带过那么多钱吧,但不能老是心神不定的啊。”
“那是师父的房间。”
“书桌也先不买吧。我那里有,书桌的钱也省下来吧。寺庙那里应该也会有一两张空的桌子吧。如果寺庙里没有,你就从我那里拿。”木部说道。
“但他会不会是进那里了?”
途中,洪作说到家里除了买书桌的钱,还寄来了买皮鞋、钢笔、伞、词典等东西的钱,但是他准备节省一点,从中省出去西伊豆旅行的钱。
“是吗?”
洪作想先买书桌送到寺庙去。放学后,他邀请木部跟他一起去家具店买书桌。
郁子说着,竖起耳朵听了一下。
过了十天左右,外祖父寄钱过来了。之前从没寄来过那么多钱。
“啊呀,真的呢。好像在跟师父说话呢。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你们去把他叫过来吧。”
“但是,像望远镜、气枪这些可不能写上哦。俊记也很想要,但是那些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姑姑说道。
木部和洪作拉开了走廊另一头的房间的隔扇门。这个房间面朝中庭,非常宽阔。藤尾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房间的另一头。对面靠近檐廊的地方,放着一张书桌。师父正坐在书桌前。中庭几株绣球花巨大的蓝白色花球映入了洪作的眼帘。
“行,那我就什么都写上。”洪作说道。
“请容我跟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朋友,名叫木部。”
“你这孩子真是可怜啊。有那样不通人情世故的妈妈和外公。”
藤尾语气正式地介绍道。接着他又转向木部,说道:“坐到这里来。”木部在藤尾旁边坐下,朝师父低头致意。洪作也同样跟着做了。
“需要的东西就是需要的,什么都可以写上。我也会写一封信,跟你妈说这些都是必需的东西,让她同意给你买。”
“这位是接下来将会给您添麻烦的洪作君。”
洪作要去寺庙了,姑姑仿佛觉得被人毫无理由地从身边夺走了洪作似的。
师父朝木部和洪作瞥了一眼,但是很快又将视线转回到了中庭,说道:“你们也下象棋?”
“你记得顺便写上饭盒和筷子。”姑姑提醒道。
“我们不下。是藤尾想下。”木部说道。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外祖父文太说他要去沼津,去那个寺庙,就从真门家告辞了。洪作决定去制作交给外祖父的购物清单。
“咦,你不是说也想下的吗。”藤尾说道。
洪作心想,这下能去旅行了。这些都是需要的东西,但也不是说非要不可,不要不行。必须得买的东西就只有书桌罢了。
“不,我不喜欢下象棋。我知道怎么下,但是不喜欢下。”
“嗯。”
师父的视线又转到洪作身上。
“就算奇怪,也要说好的。”
“我不会下。”洪作回答道。
“说好的,听着像个女人似的,多奇怪啊。”
于是师父说道:“我刚刚跟这位同学说了,上初中期间最好不要下围棋也不要下象棋。你们不喜欢下象棋,那就不用多说了。最好是不要下。把下围棋象棋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学习就是你们的工作。”
“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说行行行,这话我听着怎么那么不好听呢。要说好的。”
“是,一定好好学习。”藤尾说道。
“行。”洪作精神十足地回答道。
“你们几个怎么看都不像是爱学习的样子。可别说什么通过下象棋学习人生道理。那些都是歪理。”
“这老师也是不靠谱。”接着,外祖父又说道,“你把需要的东西都写出来吧。写上名称,再在旁边写上金额。听好了,金额可不能随便乱写。我会给你妈寄过去,她说行的话,就给你买。”
“是。”
“昨天。”
“嘴上说着是、是,看起来还是没听进心里去啊。”
“老师什么时候说的?”
“好发愁啊。”藤尾挠了挠头,“我可以走了吗?”
“可是学校老师让我们买呢。”
“没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是你自己随意走进来的。擅自进入别人的房间,还在那里噼里啪啦乱翻一通,这种行为很不好。”
“这种东西不需要的。”
“是。”
“还要运动鞋。”
“那你们就走吧。”
于是姑姑说道:“算了,给他买一支吧。大家都有的。”
三人朝师父低头行了一礼,然后就离开那个房间,回到了洪作的房间。
“我不是说想要三支。一支就行了。”
“吓死人了。”藤尾说道,“一见面就来了个下马威。我现在的信用值为零了。”
“哪里要得了三支。这样你就别学了。”外祖父说道。
这时郁子端着茶进来了。
“大家都有,就我没有。阿俊都有三支呢。”洪作说道。
“来吧,没什么好东西,但还是请用一些吧。后面就要请你们去厨房吃饭了,今天破个例。”
“钢笔?!”
说完,不知道是不是准备在一旁照顾大家,郁子在餐桌边坐了下来。
“还想要一支钢笔。”
“能借张桌子吗?”藤尾开口道。
洪作想的是趁着这个机会什么都买新的。不趁着这个机会,哪里能从外祖父手里拿到钱呢。
“什么桌子?”
“又丢了?之前丢了我的,丢了俊记的,这回把你自己的也丢了!”姑姑说道。但是姑姑说的都是事实。
“就是学习用的书桌。”
“丢了。”
“连书桌都没有吗?书桌这种的还是请自己带吧。”
“咦,你之前不是买了一把伞吗?”姑姑说道。
“那就把我家的借给你吧。”木部说道。
“伞都没有吗?”外祖父一脸不悦地说道。
“早饭有鸡蛋吗?”藤尾问道。
“还要一把伞。”
“鸡蛋可以有啊。不过,得帮忙养鸡哦。”郁子说道。
“是啊。之前都是用俊记的,接下来自己也必须得有了。”姑姑说道。
三人没客气,吃得肚子鼓鼓的。已经跟郁子很熟了,所以也就没有了在别人家的那种拘束感。
“还要鞋油、鞋刷。”洪作说道。
“今年夏天,可以来这里游泳吗?”木部问道。
“是啊。皮鞋不买双新的,看着可能也不大体面。”姑姑说道。
“可以啊。一起去游。因为一个人去游泳不像话,所以我到现在为止都没去游过泳呢。如果你们也游,那就一起去呀。”
“皮鞋也破了。”
“我们可以在这里脱光衣服再去吗?”
“你找个搬运店给你搬过去就行了。”接着,外祖父又说道,“接下来你就要住到人家家里去了,书桌得要一张吧。就买个小的吧。还有木屐得买双新的,洗脸盆什么的也得新买。被子、坐垫什么的,你姑姑已经给你准备好新的了。就算是像你这样的家伙,要住到人家家里去也还是需要各种准备啊。也不能像送只小猫似的就把你送出去了。”
“当然可以啊。就算是去千本浜游泳,也可以把衣服脱在这里哦。我们可以沿着河,走到入海口,然后再去海滩。这么走的话,就可以先在这里把衣服脱了。”
“行李怎么办?”
“是吗?”
“当然了。像你这样的臭小子,哪个地方会让你白吃白住啊。”外祖父说道,“我今天去趟沼津,跟寺庙的人说一下你的事。到了搬过去那天,你就自己一个人去吧。”
藤尾有点没自信。这里离千本浜还挺远的。要光着身子走到那里的话,还是挺需要勇气的。
“还要交寄宿费?”
“你们会划船吗?”
“就下个月一号吧。方便交寄宿费。”外祖父说道。
“会啊,不就是船嘛。”木部说道。
“什么时候去?”
“是吗。我也会划。我们每天都去划船吧。”
这时,姑姑说道:“算啦,去吃吃别人家的饭,也是一种好的学习吧。就按你妈说的去寺庙吧。”
“每天都去吗?”
“我没有傻乐。”
“那会儿你们不是学校放假嘛。”
“好什么好。都要被送到寺庙去了,还傻乐呢。”
“放假倒是放假。”
“行。”洪作欢呼似的高声说道。
“放假了就算每天都去划船也没事吧。我们可以想划船就划船,想游泳就游泳,到了傍晚就回到这里,烧好洗澡水洗澡。”
“你妈说了让你去,不去也不行啊。”外祖父这样说道。
“还要我们拎水吗?”洪作问道。
“那我要去寺庙吗?”洪作再次问道。
“当然啦。自己要用的洗澡水总得自己烧吧。”
这句笨蛋,骂的当然是母亲七重,但是从外祖父瞪着洪作这一点来看,也许是骂洪作的也说不定。洪作觉得非常无奈。无论什么事,自己都会被骂。
“洗完澡之后还可以吃饭吗?”
“别人的事你管那么多。”外祖父斥责道,“你妈妈也不知道听了谁的话,一个劲认为只要把你送到寺庙里,成绩就会变好。一开口就是寺庙寺庙。真是笨蛋。”
“饭就不请你们吃了。今天是破例。因为你们帮我扛了正殿的榻榻米。”
“我觉得阿俊的成绩没那么好。”洪作说道。
接着,郁子又说道:“七八月的时候还有大扫除。到时候你们也来帮忙吧。大扫除的时候可以请你们吃饭。”
洪作觉得,说惊讶,比起外祖父,自己更感到惊讶。怎么想他都觉得俊记的成绩都不可能在第二名第三名。
“这个寺庙要大扫除的话,会很累吧。”
“哦。那真是挺让人惊讶的!”外祖父佩服地说道。
“这个当然很累了。你们从现在开始就做好心理准备吧。”
“不看成绩单也不知道,唔,怎么样呢。他自己说是第二名第三名的样子。”
“我们每天都去游泳划船的话,师父会生气吧?”藤尾说道。
“成绩怎么样?”
“那我们就尽可能不要让他知道。大家一起出去的话,太惹眼了。所以就一个一个出去。——洪作你到底什么时候过来?”
“俊记是从来不学习的。”
“五月初要去西伊豆旅行,等旅行结束了就马上过来。”
“是啊。”
“早点过来吧。我每天一个人做早晨的洒扫太累了。”
“俊记吗?”
“啊!”洪作喊道。
“你家少爷学习吗?”
“喊什么喊。太粗俗了。——你们要去西伊豆旅行?真不错啊。我也很想去呢。可是我去不了。因为我是女孩子,所以家里不会让我去旅行的。这会儿的西伊豆,应该很棒吧。”
而且,她也不单纯是为洪作说话,心里也真的是这么认为的。
话音刚落,就听得藤尾吟诵道:“——一起前往吧。遇见未见之高山。绿色满眼帘,青山高耸云霄间。”
“这次是好好学习了的,是吧,洪作。怎么成绩还会下降呢。不会是老师改错了吧。——不管怎样,都已经学得生病了呀。——洪作真的好好学习了,这一点我可以作证。”姑姑站在洪作这边说道。
吟诵完毕,他指着木部说道:“这是他写的和歌。”
“哪有说去寺庙就成了的。傻瓜。”外祖父说完,又对姑姑说道,“这样的孩子,看着也不像是放到寺庙去就能变好的。如果是去当寺庙的小和尚那倒两说了,但是只是让他去寄宿的话,到底好不好,接下来还真得再想想。”
“你刚念的不对。是入眼皆美景,山在碧空白云间。”
“可是,不是去寺庙就成了吗?”
木部纠正道。
“去不去寺庙的,后面再说。现在说的是你的成绩。”
“啊呀,小木部,你还会写和歌呢。很有意思啊。”郁子两眼放光看着木部说道。
“我去寺庙。”洪作说道。
[1]葬礼馒头,指的是在葬礼等仪式上,分发给客人的回礼,含有来自逝者的礼物这样的意思。装馒头的盒子上一般都夹有一张写着“志”的纸。
结果,外祖父说道:“我倒是不想来,可不来不行啊。我听你姑姑说,这次你倒是努力学了,但是成绩还是下降了很多。”
[2]日本平安后期女将,生卒年不详,为木曾义仲侧室,以勇武著称,曾跟随义仲屡立战功。
“外公,你来了?”洪作这样跟外祖父打招呼。
[3]日本明治、大正时期流行的一种少女发髻。发髻分为两部分,呈圆形,如同切开的桃子,故而得名。
洪作下了楼,看到外祖父和姑姑正面对面坐着,还是跟平时那样苦着一张脸,正喝着茶。
[4]日本明治、大正时期流行的女性西式发型。因1885年成立的妇人束发会的推广而流行。
洪作现在一点都不抗拒去寺庙这件事了。他预感去了寺庙之后,将会开始一种比现在更自由更光明的生活。
[5]石川五右卫门,相传为日本战国时期安土桃山时代的一名侠盗,因盗窃丰臣秀吉的一件名贵茶器被捕,并被处以极刑——被放入锅中活活煮死。其事迹在日本民间广为流传,成为了文艺创作的题材。
四月末的一天,外祖父文太从汤之岛过来了。因为是星期天,洪作在家,当楼下传来外祖父的声音时,洪作心想,去寺庙的事情终于要定下来了。外祖父不喜欢离开汤之岛外出,没有特别的事他连三岛都不来。如果是其他事情,他是不会出现在真门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