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夏草冬涛 >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这样啊。”

“傻瓜,这种事能不能做,你再自己好好想想。”

“当然啦。刚刚矶村还给画了去他家的路线图。连巴士的车票都给了。他说他自己先骑自行车去沼津街上买火腿、牛肉什么的。都到了这会儿了,你还能说自己肚子痛吗。”

“就说我肚子痛。我还是不去吃法国菜了。”

“那还是不去吃寿司了。”洪作说道。

“那可不行。都到了这个时间了,你怎么能再跟矶村说你不去啊。”藤尾一脸认真地说道。

虽然要吃法国菜这件事让他有些郁闷,但是,似乎除了按藤尾说的做之外,也别无他法了。

“木部和饼田好像要去眉田老师家。我也准备去眉田老师家。”洪作说道。

洪作来到初五学生的教室,找到木部之后,说道:“我还是决定去矶村家。”

洪作和木部分开,回到教室,来到正在讲台上吃便当的藤尾身边,说了眉田老师请吃饭的事。

结果,木部说:“你这家伙,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的。去吃寿司吧。”

“你就说你肚子痛嘛。这个理由最好了。又可以不用做操,又可以早点下课。你要是找别的奇怪的理由的话,反而不妥。像这种事,从来都是以肚子痛为借口的。因为肚子到底痛不痛,除了本人之外没人知道啊。就算是佛祖,不想说教的时候,也会用这个理由的哦。”接着,木部又说道,“喏,去眉田老师家吧。”

“我跟藤尾商量了一下,他说到了这会儿了,不能再说不去了。”

“那我该怎么说来拒绝呢?”

“你就不该找藤尾商量。藤尾那家伙,就爱新鲜玩意儿,还特爱守些个破规矩。而且,他一听说人家家世好,就气短了。——那就这么办吧。你先去矶村家吃法国菜,然后回来再去眉田老师家。这样,又能吃到法国菜,又能吃到寿司。”

“在国外,就算是受到了皇帝的邀请,在规定的时间之前,都是可以说不去的,丝毫不会有什么失礼。你这又不是来自英国皇帝、法国王妃的邀请。对方不过是胖墩墩爱板着脸的矶村男爵罢了。”

“嗯。”

“是吗?”

确实,还有这个法子呢,洪作心说。

“真的呀。你要是不放心,就跟矶村说一下嘛。这么做比较周到。不会失礼。”

“你就早点离开矶村家。”

“真的吗?”

“我叫金枝和藤尾也一起去。”

“你不去也没事的呀。只要藤尾和金枝去了就行。”

“三个人一起的话,会给眉田老师家添太多麻烦吧。寿司会不够吃吧。你就不要说,一个人来吧。你这家伙,真叫人操心。”木部说道。

“矶村也邀请我了呀。”洪作说道。

“那就这么办。”洪作说道。

“藤尾和金枝不去矶村家的话,不太好吧。矶村特地邀请了他们的。”木部说道。

最后一堂课上完之后,藤尾和洪作等金枝一起走出了校门。

“藤尾呢?”洪作问道。

“我们是不是得带点什么伴手礼啊。”藤尾说道。

“是吗,那我跟眉田老师说。放学后,我们在单杠那边等你。”

“什么是伴手礼?”

“那我也去眉田老师那里。”洪作说道。

“受邀去别人家的时候,都要带点伴手礼的。”

洪作想了想。要说想去的话,他觉得还是去眉田老师家玩更开心。眉田老师身上那种温暖的感觉突然间温柔地包围了洪作。同样是别人请客,眉田老师这里请吃的东西清清楚楚的。吃寿司的话,一点也不用担心自己吃得不对。

“这么做好奇怪啊。——伴手礼不应该是他们给我们的么。”洪作说道。

“这样啊。”

三人在静浦的行宫附近下了巴士,没有直接去矶村家,而是朝夏天开游泳训练班的海水浴场走去。来到海滩上,金枝说:“好想游泳啊。游不游?”只有几个孩子在宁静的海边玩耍,海滩上非常冷清。

“是吗,那也好。眉田老师说让我们今天去他那里玩。他说要请我们吃寿司。我和阿三准备去眉田老师那里。”木部说道,“你要是想去的话,我带你去啊。”

“你可别。”藤尾说道。

“没,还没有。”洪作说道。

平时总是一马当先最早脱光衣服的藤尾,今天反而阻止起了金枝。洪作对游泳没什么信心,就没说话,只是看着大海。

“喂,你跟矶村说了吗?”木部说道。

“我今年还没游过呢。今天是第一次游。”

午休的时候,木部来到了教室。洪作正在吃便当,一看到木部,就赶紧走出了教室。

看到金枝开始脱外套,藤尾说道:“你别啊。去矶村家会太晚的。”

洪作答应了要跟矶村说木部和饼田的事,但是现在他觉得似乎很难跟矶村开口。就像藤尾说的,让矶村再多邀请两个人的话,感觉像是要混入什么危险物品似的。这次难得的请客很有可能就会变得乱七八糟的。

“我就游个五分钟十分钟的。”

“但是,饼田那家伙认定了吃完饭就得躺下来啊。他相信那样做对身体有好处。那家伙只要是自己相信的事情,就一定会去做的。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藤尾说道。

“不行,不行。你肯定一游就游到海面上了。来,我们走吧。”

“那就跟他说好不要躺下来不就行了。”

藤尾的语气很坚决,所以金枝也放弃了游泳的想法,三人一起朝街上走去。

“而且,那家伙一吃完饭,就会仰面躺下来。”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矶村家。房子在小小的山坡下,围着低矮的树篱笆。

洪作没有再说后面的话。他还从来没见过西餐中的汤。好像是盛在盘子里的,这么一来,总感觉会很麻烦。他很想问问藤尾关于汤的事情,但是又怕被他骂无知,于是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是这里吧。”藤尾看着门上的姓名牌,说道。

“汤吗?”

“我们先在外面绕一圈吧。”洪作说道。

“阿三肯定要出岔子的。一眼不看住他,他就能把盛汤的盘子打翻。”

“好。”

都被木部这样说坏话了,他也就没打算拉下脸向矶村请求带木部一起去了。

金枝也朝前走去。洪作和金枝朝前走着。宽阔的庭院都用树篱围着。两人围着矶村家绕了一圈又回到了门口。

“好哇,那我就不跟矶村说带木部去的事了。”洪作说道。

“傻瓜。要是被他们家人看到了,多奇怪啊。”藤尾一脸不开心的样子,接着又马上说道,“我们这就上门拜访吧。”

“什么不错的名字、不好的名字。那是个很有名的小说家。你这家伙真是毫无常识啊。木部也说了哦,你这家伙除了当和尚没有别的出路了。”

走进大门,是一条铺着小石子的路,通往玄关。来到玄关前,藤尾提醒道:“洪作,你可记得要鞠躬。”

“是小说家吗,这名字真不错。”

“那不是理所当然嘛。鞠躬有什么不会的。”洪作大声说道。

“不就是个小说家嘛,笨蛋。”

“嘘!”藤尾制止道,“那我就推门了。”

“巴尔扎克是谁啊?”

这时,玄关的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女人说道:“请进。”

“他说他是看了巴尔扎克的小说了解到的,这很危险啊。”

藤尾推了推洪作的后背,于是洪作率先走进了玄关的土间。一个年轻女人站在土间。肤色白皙,个子很高。

“阿三应该没问题吧。他不是说他很了解法国菜吗。”洪作说道。

“请进,请进。”对方说道。

被藤尾这么一说,洪作也觉得木部还真有可能倒立。

不知怎么回事,洪作反而走出了土间。走到外面,他推了推藤尾的后背,说道:“你先进去。”这时,洪作才意识到自己没有穿袜子。惨了,他心想。藤尾说了声“你好”,微微低了低头,问道:“矶村君回来了吗?”

“笨蛋。所以跟你说话才那么累啊。别人请你吃饭的时候,千万别脱外套什么的。木部和阿三也是什么都不懂,所以我才不想带他们去。好吃的东西一上来,木部那家伙很有可能就会怪声怪气地大叫着倒立起来。”

“还没有。应该快回来了吧。你们请进吧。”那个像是矶村姐姐的女人说道。

“吃饭时把外套脱了就可以吧。”

“那我们在外面等吧。”洪作说道。

藤尾变得非常懂道理的样子。

因为没有穿袜子,脚肯定是黑乎乎的。如果矶村在的话,可以采取一些恰当的措施处理一下,让他给自己拿条擦脚的布巾,或是去井边洗一下,但是现在不太方便。

“我们要吃法国菜,再说矶村的父母亲可能都会在,你这看着像个不良少年的样子可不行。”

“别这么说,进来等吧。”

洪作说着,朝自己脚边看了一圈。早上从家里出来的时候那扣子明明是在的。

藤尾脱了鞋,走到了房间门口。金枝也脱了鞋子。矶村的姐姐打开客厅门,很快进里面去了。洪作也脱了鞋。

“好奇怪。”

“我的脚很脏。”

“最上面那个扣子掉了。”

洪作说着,把脚伸给两个朋友看。

洪作用手摸着外套上的扣子,说道:“有扣子掉了吗?”

“啊!”藤尾发出了奇怪的声音,“真拿你没办法。赶紧去洗洗,这黑乎乎的。”

来到学校,与藤尾碰面之后,藤尾说道:“你穿衣服好歹扣子要齐全的吧。”

“去哪里洗?”

星期一,洪作特地换了衬衣和内裤才出发的。虽然被邀请到矶村家不大可能脱得浑身光溜溜的,但是既然藤尾特意叮嘱了,他就把内衣都换了下。

“后门那里应该有井吧。”

“真的要说的话,就再想想怎么说再去说吧。”金枝提醒道。

“你带手帕了吗?”

洪作是真的准备跟矶村这么说。

“我哪会带这种东西。”

“行。我就说虽然是三个人接受邀请,但是有可能会去五个人。星期一的时候就这么跟他说。”洪作说道。

“那你帮我去借块布手巾,再帮我问问井在哪里吧。”

“怎么这么小气吧啦的啊。还好洪作靠得住。洪作,拜托你了哦。”

“我去问吗?”藤尾一脸不高兴地说道,“你现在就回去吧。”

“这么做还是不好。”藤尾也说道。

金枝笑眯眯地听着藤尾和洪作在那里你来我往,说道:“好啦,我来给你借布手巾吧。”说完,他朝里面拍了拍手。

“别去啦。”金枝说道。

“这样就会有人过来的。”

“那我再去跟他说下?”洪作说道。

接着,金枝又拍了拍手。

“不管怎样,洪作,你去帮我们说一下嘛。管它有没有收到邀请,我跟阿三都要跟你们一起去。考虑到对方的情况,最好还是提前把人数跟矶村男爵说一下吧。反正都要去,最好还是被邀请去嘛。”木部说道。

“来啦——”

饼田既然说了要去,那就真的会去吧。

话音未落,这次矶村的母亲出来了。

“知道啊。我记得很清楚,巴尔扎克的小说里有写呢。——总之,我也要去。”

“哎呀,大家好啊,欢迎来我家玩。请往这边走。”

“你知道吗?”

矶村母亲在地上放了几双拖鞋。

“我去了可以教你们怎么吃。”

“这家伙脚很脏。”金枝指着洪作的脚说道。

“当然是真的。巴尔扎克的小说里有这样的场景。吃法国菜的话,肯定会有葡萄酒。——我也要去。”饼田说道。

“哎呀,真的呢。”

“真的吗?”金枝问道。

“我没穿袜子。”

“吃法国菜的话,会有葡萄酒吧。我记得如果吃肉的话,要喝红葡萄酒,要是吃鱼的话,就要喝白葡萄酒。”饼田说道。

“没穿袜子的话,脚会痛吧。”

“不行,就要去。就要跟着去。就要跟着去,坐在餐桌前。”木部也学着女孩子的口气说道。

“这家伙都习惯了。”接着金枝又说道,“有时候他还不穿衬衣呢。”

“不行呢。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不就是法国菜嘛。”藤尾学着女孩子的口气说道。

“唔——”,矶村母亲的视线从洪作的脚上挪开,“怎么办呢?要洗一洗吗?还是我给你拿块抹布过来擦下?”

“不行,就要去。”木部说道。

“我去洗一下。”洪作说道。

“不行,不行。”藤尾也开口道,“这次你们就不要去了。谁让你们没这口福的。后面再找机会带你们去吧。”

“当然得洗一下。要是直接用抹布擦,抹布都脏了。”藤尾说道。

“这下麻烦了。这两个家伙是真的想跟去。”金枝对洪作和藤尾说道。

洪作再次走出玄关,来到外面,朝屋旁的井边走去。矶村的姐姐给他拿来了脸盆和肥皂。

“我也要去。是星期一吧。”饼田也说道。

洪作洗完手脚,回到客厅时,金枝和藤尾正在看留声机的唱片。两人似乎都有一定的音乐知识,说着一些洪作从未听过的音乐家的名字和乐曲名。

“喂,听说要吃法国菜啊。虽然我不知道法国菜是怎样的,不过既然知道要吃法国菜,不管怎样我都要跟着去的。”木部说道。

矶村的母亲端来茶,放在桌上,说道:“请穿这双吧。”说着把一双崭新的袜子递给了洪作。

星期六放学后,藤尾和洪作刚走到校园里,金枝、木部、饼田三人也迎面过来了。

“没关系的。”洪作客气地说道。

洪作也觉得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

洪作平时穿的都是军队士兵穿的那种白袜子,但是矶村母亲拿来的袜子是藏青色的,一看就很高档。

“啊,”藤尾说道,“所以我说嘛,三个人去就行了。让木部和阿三忍耐一下吧。”

“别客气。穿上吧。这双就送给你。”

“法国菜?好厉害啊。”洪作说道。但其实他根本不知道法国菜是怎样的。洪作只问了这一句就没再多说了。他很快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藤尾。

“不用了。”

“我妈说要做法国菜。”矶村说道。

听到洪作拒绝,金枝在一旁说道:“你觉得不用,在矶村家里可是必须要用的。就你那臭汗脚在那里走来走去,谁受得了。”

午休的时候,洪作问矶村:“你说要请我们吃饭,要请我们吃什么啊?”

“是吗。”

藤尾很少见地胆怯了。如果是其他事情,不管要交涉什么,他都会率先去做,但是这次受邀去矶村家吃饭,不知道什么原因,藤尾变得很拘谨,都有点不太像他平时的样子了。

洪作从矶村母亲手里接过了袜子。穿上新袜子之后,袜子显得特别显眼。这时,矶村走了进来。

“你可千万别说什么奇怪的话。你总是说一些奇怪的话,这样我很难做的哦。”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回来晚了。我去买火腿和香肠,老也找不到好的,就找了好多地方。”矶村说道。

“看他请我们吃什么吧。行,我去问问。”

洪作当然也知道火腿和香肠,这种东西还有好和不好吗,他心想。矶村的姐姐走进来,问道:“汤是做浓汤还是清汤?”

“既然是招待,那肯定是盛情款待啦。我感觉是这样。”

“还是浓汤吧。”藤尾说道。

“是吗,会请我们吃很多好吃的吗?”

“我也要浓汤。”金枝也说道。

“你要说的话就你去说。我可不去。人家请我们吃饭,本来只要准备三个人的饭菜,说了就得准备五个人的饭菜了。那他家里人不是很累吗。”

姐姐离开之后,洪作问道:“浓汤和清汤,有什么区别?”

“可是,要不要试着说一下呢?——再增加两个人。”洪作说道。

“浓汤是啪嗒啪嗒滴下来的,清汤是唰唰唰就流下来的。”藤尾说道。

“这个嘛,再等等。”藤尾说道,“我们也是被邀请的,总不能跟对方说你再请上这个,请上那个啊。”

“味道上有什么区别?”

“木部很想收到邀请。饼田阿三也很想去吃好吃的。怎么办呢?要跟矶村说吗?”洪作说道。

“那我哪知道。”

这天,洪作跟藤尾商量了一下。

“浓汤味道比较浓厚,清汤比较清爽。”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所以就想要交几个朋友,一直在找最聪明的人。在这个班上,藤尾君是最聪明的。你和金枝君总是跟他在一起玩。所以就决定邀请你们三个啦。”矶村说道。

“那一般是什么颜色的呢?”洪作问道。

“为什么不邀请别人,就邀请我们几个呢?”洪作问道。

“你别老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嘛。我也是第一次看西餐里的汤。但是,不管是什么汤,反正总是汤不会错的。”金枝说道。

“那就定星期一吧。藤尾君、金枝君也都说那天方便的,那就定那天吧。”矶村说道。

藤尾、金枝、洪作三人在客厅放留声机,翻相册,不想玩这些之后又开始打扑克牌。矶村也加入进来一起玩,但是他时不时地起身去端红茶,拿巧克力盒子,把水果盘放在桌子上。矶村离开的时候,藤尾满怀感叹地说道:“这水果盘真不错啊。”正如藤尾感叹的那样,这是一个玻璃制的水果盘,相当漂亮。

接到邀请之后过了两天,矶村对洪作说道:“你去不去我家?下个星期一可以吗?”这天是星期五,下个星期一也就是三天后。洪作觉得哪天都可以。别人请自己吃饭,不管是哪天都是方便的。

“要么拿一个回去?”洪作开玩笑说道。

无论在教室里还是在校园里,矶村都是一个人的时候居多,但是他并没有刻意避着人胆怯的样子。他的体格比藤尾的伙伴中的任意一位都要强壮。肩很宽,上半身非常壮实。

“说什么呢!”金枝一脸认真地阻止道,“可不能拿这家的东西。我们可是受邀来这里的。”

“等你们定下日子了要告诉我哦。总之我也要去。”饼田说道。

“可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吃晚饭啊?”

“那我可不知道。”洪作说道。

洪作说道,也不知道他是跟金枝说的还是跟藤尾说的。他在矶村家吃完法国菜之后,还要去眉田老师家吃寿司,所以就想尽早吃晚饭。

“我要跟着去。喏,我跟着去也可以的吧?”

“哎呀,别这么着急啊。矶村姐姐这会儿正在厨房做着呢。”藤尾说道。

饼田则有饼田的方式。

金枝似乎也感到肚子饿了。

收到了矶村的邀请这件事很快传到了木部和饼田的耳朵里。木部来到洪作这里,说道:“虽然我还不认识矶村这家伙,但是你跟他说让他也邀请我吧。你提醒提醒他,他可是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哦。”

“我们来了有两个小时了吧。邀请了客人,又让客人等那么久,这可不大像样哦。”

他好像也因为被邀请去吃晚饭这件事,对矶村这个转校生有了不同寻常的关注。

“我们来了之后才来问做什么汤的。那这会儿应该正在做菜吧。——再忍耐一会儿吧。”藤尾说道。

“你们年级的矶村邀请我去他家。要不要去啊。”金枝说道,“可他为什么要邀请我呢。我今天是第一次跟他说话,他突然就说要不要去我家吃个晚饭。他还说,虽然没什么好吃的,但是请来吧。”

“我太晚了不行啊。其实木部和阿三还在眉田老师家等我呢。”

这一天,碰到金枝时,金枝好像也收到了矶村的邀请。

洪作不小心说漏了嘴。

“好。”洪作说道。

“等你?你们约好了?”藤尾问道。

“万一要脱外套,脱了外套就光溜溜的可不行啊。”

“他们说眉田老师家会做寿司。这会儿大家应该都在吃寿司吧。”

“要穿衬衣哦。”藤尾说道。

“那你离开这里还要去眉田老师家吗?”

矶村是从初二的时候从东京的初中转过来的学生。他看起来出身很好,有着良好的教养,这一点即使洪作也能感觉到。

“是这么想的。”

“矶村家好像很厉害的哦。他爸爸好像是当官的,很了不起呢。听说她姐姐肺不好,所以就到静浦来休养了。”藤尾说道。

“你这家伙,真叫人说什么好。为什么跟人这么约定啊?”金枝说道。

“请吃饭吗?不错啊,行,我也去。”洪作说道。

“已经约好了也没办法啊。”

除了亲戚家,洪作还从来没有去别人家吃过饭。

“你不会是想在这里吃了法国菜,再去眉田老师家吃寿司吧。”

“去了吃个晚饭就可以是吧。”洪作确认道。

“怎么会。”

受邀到别人家吃饭,即使是对藤尾来说,似乎也是第一次。

洪作不肯承认,但是一脸被猜个正着的样子。这时,矶村走过来,说道:“久等了。请来这边房间。”

“那谁知道呢。但是,那家伙喜欢做一些有意思的事情。所以他说要请我们吃晚饭。”藤尾一脸佩服的口气说道。

三人立刻起身,走出客厅,跟在矶村后面走了过去。矶村带他们去的是一个面对着中庭的房间。

“为什么要请吃晚饭呢?”

“哇,好厉害。”金枝朝餐桌看了看说道。

“说是要请我们吃晚饭。招待好像就是这个意思。”

洪作也觉得这个房间非常漂亮。比起真门家的房间更亮堂,看起来非常高级。榻榻米是新铺的,壁龛中挂的画轴也很大。房间外面是宽敞的檐廊,檐廊的玻璃门上挂着白色的窗帘,窗帘有一半被拉到了边上。这种拉窗帘的方式,在洪作看来也非常别致。

“去吃晚饭吗?”洪作问道。

能让金枝不由得发出“好厉害”的感叹的,是摆放在房间正中央的餐桌。这餐桌除了“好厉害”之外,都无法用别的语言来形容了。桌子上蒙着白色的桌布,上面摆满了各种东西。有插着玫瑰花的花瓶,还有刀叉、大大小小的盘子,以及几个盛着调料的玻璃瓶。

一天,藤尾在学校跟洪作说:“矶村说要招待我们吃晚饭。你去不去?”

“啊!”

事实上,藤尾丝毫没有留级生的自觉。正如他所说,他只是留在了同一个年级。除此之外,他跟其他留级生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有一个转得飞快的脑袋。

藤尾一边发出奇怪的声音,一边迅速坐到了餐桌前。

藤尾说完,朝整个班级环视了一圈,接着把粉笔放在讲台上,又“嗯哼”一声清了下嗓子,走下讲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藤尾做这些事的时候,总是显得格外地有活力。其他学生戏弄老师时,总是给人一种粗俗的感觉,而藤尾做这些事,则总是恰到好处。既不会太过分,又不会太轻描淡写。老师知道自己被戏弄了,但绝不至于因此动怒。

“那个位置是我坐的,藤尾君请坐这里。”

于是藤尾慢吞吞地走到讲台上,“嗯哼”一声清了清嗓子,学着年轻的英语老师的样子,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两个大字“留级”。接着又模仿着老师的声音,说道:“各位,如果各位没有异议的话,我们以后就不再用不及格这个说法,而想用留级这个词。可以吗?”

矶村给大家指定了各自的座位。

“可以。”老师说道。

“这是什么?”

“我想把留级这两个字写在黑板上,可以吗?”藤尾说道。

金枝伸手拿起一个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的器物。

接着他离开自己的座位,朝讲台方向走去。老师站在窗边,斥责道:“这、这、你这是要去哪里?”

“是胡椒罐。”矶村回答道。

留级这个词大家都不熟悉。于是藤尾解释道:“留就是停留的留,级就是年级的级。”

“这是我爸爸去外国出差的时候买回来的。日本的胡椒罐一般都比较小,但是听说国外的都比较大。”

“留级?!”老师反问道。

“什么是胡椒?”洪作问道。

藤尾站起身来。他站在课桌旁边,微微挺起胸膛,说道:“老师刚刚说了不及格,但是我觉得不及格这个说法并不正确。我并不是不及格,我只是停留在原来的年级。应该叫留级。”

“胡椒就是胡椒喽。你连胡椒都不知道吗?”藤尾说道。

一天,年轻的英语老师对藤尾说道:“藤尾君,要好好学习哦,下次可不能再不及格了。”

“不知道。”洪作说道。

因为藤尾加入到了自己的班级,洪作感觉整个班级都变得有活力了。除了藤尾,还有另外两个留级生,但是藤尾跟那两个留级生全然不同。一般留级生身上总有某种阴影,但是藤尾身上却丝毫没有。

事实上洪作的确不知道胡椒是什么东西。

在对方的呵斥声中,洪作离开了。

“胡椒是一种调料。是撒在菜上的。吃西餐必备的东西。日本菜也有很多会用到的哦。”矶村说道。

“赶紧走、走!”

姐姐端来了装有汤的盘子。

洪作站起身来。虽然很生气,但是对方是老人,他也不能朝对方扑过去。

“请拿起餐巾。”

“已经好了?!”老人再次瞪着洪作,“你不会是来偷香资的吧。看着怪里怪气的。”

但是,洪作完全不知道餐巾是什么。这时,金枝说道:“餐巾吗,我这还是第一次用餐巾,不过我知道餐巾的用法。好像是要把餐巾的一端塞进扣眼里吧。”

“这会儿已经好了。”

说着,金枝按自己说的,把餐巾的一端塞进了扣眼。

“你说你身体不舒服,可叫人不敢相信啊。你看着可不像是身体不舒服的样子。”

“这种用法很奇怪啊。只要把它平铺在大腿上就可以了。”矶村说道。

“嗯。”

“既如此,吾等就把餐巾铺好吧。愉快之至。”藤尾极其满意地说道。

“身体不舒服?”老人瞪着洪作,问道,“你是初中生?”

等到分给自己的汤盘之后,他又说:“这是何等盛情的款待啊。”

老人似乎是附近的人,穿着粗糙的下地干活似的衣服,从一开始就一脸狐疑地看着洪作。

喝完汤之后,洪作问道:“接下来有葡萄酒吗?”

“身体不舒服,就在这里躺会儿。”洪作冷淡地回答道。

“要喝葡萄酒吗?不知道有没有,我去看下。”

孩子们走了之后不久,一个约莫六十岁的老人从对面走了过来。洪作还想着他应该不是来找自己的,结果对方直直走到自己身边,问道:“你在这里干吗呢?”

矶村说着站起身来。等矶村离开房间之后,“你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藤尾用责难的口气说道,“我们是被邀请来做客的。说什么葡萄酒啊。”

孩子们很快离开了洪作身边,一个孩子单腿跳着跑走了,另一个孩子跟在身后慢悠悠地走着。

“我又没说让他拿出来,我只是问问有没有。”洪作说道。

“你们赶紧回家吧。”洪作一边比较着两个孩子的长相说道。

“你问了,那意思就是让他拿出来。”

他拿出蝙蝠牌香烟盒,把它扔到了神殿旁边的草丛里。顺便又把火柴也拿出来扔了。他想马上离开,但是又担心再次头晕。心想,还是在这里安安静静待一会儿吧。

“我哪有这意思!”

洪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感到晕眩。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洪作想起自己刚刚抽了烟,也许是香烟的缘故吧。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应该把口袋里的蝙蝠牌香烟盒藏起来。

“就是这意思。你就是缺教养。从刚才开始就没做什么靠谱的事。来人家家里做客,好歹穿双袜子啊。”

洪作在走廊上躺了有五分钟。过了一会儿,他感觉没那么恶心了,头晕也好了,就坐起身来。两个孩子还是跟在他身边,一个孩子说道:“起来了,起来了!”太阳西斜,阳光从树叶间洒落,在地上画出了条纹模样。洪作听着小鸟的鸣叫。有好几种小鸟的鸣叫声。他感觉心里非常平静。

“你说什么!”

洪作看到神殿四周围着窄窄的走廊,就想走过去在那里躺一会儿。洪作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好不容易走到走廊上,马上就在那里躺了下来。他还是觉得很想吐,就闭上了眼睛。微微睁开眼睛一看,那两个孩子正盯着他看。

洪作心头火起,怒气冲冲地看向藤尾。

洪作接连把烟吸进嘴里,又吐出来。洪作抽烟的方式对孩子们来说可能有某种吸引之处,两个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洪作身边,抬头看着洪作。洪作被香烟呛到的时候,孩子们也做出被呛到的样子。洪作突然感觉一阵眩晕。他感觉很恶心,头也晕晕乎乎的。他蹲在地上,在地上擦了几下烟头,灭了烟,朝四周看了一圈。他很想躺下来。

“你今天变得跟平时一点都不一样。满嘴客套,还小心翼翼的。就像个女人似的想讨人欢心!”

洪作说着,从口袋里掏出蝙蝠牌香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烟,装上纸嘴[1],叼在嘴上。用火柴点上火之后,洪作小心地吸了一口。既不好抽,也不难抽,什么感觉都没有。洪作感觉自己拿了个特别棘手的东西。他又吸了一口。好不容易点上了,就这么熄灭的话,他感觉有点可惜。

“讨人欢心?!”

“真拿你们这些家伙没办法。”

接着,只听藤尾一声“好呀!”,伸手抓住了餐桌的一端。他好像想掀桌子。

洪作等着孩子们参拜完,但是孩子们头都没低一下,就蹲在地上,看着洪作。

“喂,好啦,好啦!”

“赶紧参拜完,一边玩去!”

金枝赶紧摁住藤尾的手。

结果另一个孩子说:“我们也要参拜。”

“这可不是你家。是矶村家哟。”

“来参拜。”

“啊,是哦。”藤尾一副才回过神来的样子,双手从桌子上松开,瞪着洪作,“好呀,你个混蛋!”接着又朝四周看了看。好像是在找什么能打人的东西。这时,矶村进来了。他把葡萄酒瓶放在餐桌上,说道:“有呢!我跟爸爸说了下,他就给了我一瓶。”

“你要做什么?”一个孩子问道。

“那个,给我看看。”洪作说道。

洪作走进神社。在路边玩耍的两个七八岁的孩子也在洪作身后跟了上来。洪作来到小小的神殿前,对孩子们说道:“那边玩去!”

“那个,给我看看,是啥意思啊?”藤尾气冲冲地说道。

洪作接着朝三岛方向走去,但是走到途中又停下了脚步。他想不出走到三岛之前有什么地方适合抽烟。虽然也可以回家之后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抽,但是他总感觉会立马被姑姑发现。洪作决定回头走,去黄濑川的神社。总是不见人影的神社,应该是最安全的场所。

“我要喝点。你就算了。”洪作说道。

洪作把硬币放到阿姨手上,逃也似的离开了那家店。他这是第一次买香烟这种东西。买起来也是相当困难啊,他心想。

“我为什么要算了。我也要喝。”

“我说嘛,怎么可能是你自己抽呢。小孩子抽这种东西,脑袋会变笨的。”阿姨说道。

“你不是一直在客气来客气去吗。喝了酒之前的客气可就白费啦!”

洪作摇摇头。

“不,我要喝。”

“不是。”

“你还是别喝了。你没有喝的权利。”

阿姨拿出一盒火柴递给洪作,问道:“这是你自己抽吗?”

“什么!”

“再来盒火柴。”洪作说道。

藤尾又抓住了桌子。

阿姨又说道。洪作意识到对方是在问香烟的种类,就说道:“什么都行。”接着又赶紧补充道:“蝙蝠牌。”阿姨目光微闪,看了洪作一眼。阿姨把一包蝙蝠牌香烟递给洪作,再次眼光微闪。

“啊呀,好啦好啦。”金枝制止道,“你俩要打去院子里打吧。真是两个让人头疼的家伙。到人家家里来做客还吵架!”

“要什么?”

“好哇!”

“来包烟。”

藤尾站起身来。

可即使如此,在看到卖香烟的招牌的瞬间,洪作还是突然就产生了抽个烟的想法。他走进店里,朝里面喊了声:“买包烟。”没人应答,于是他又叫了两三次。一个五十岁左右的阿姨走了出来,问道:“要什么?”

因为藤尾站起来了,洪作也站了起来。

洪作此前从来没想过香烟什么的。他在校园的角落里看到过高年级学生中那些不良少年偷偷摸摸抽香烟的样子。但是那些偷偷抽香烟的高年级学生,无一例外地脸上都有一种下流的神情。洪作对那些高年级学生靠后戴着帽子,耸着肩走路的样子并没有太大的反感,但是他们偷偷抽香烟的那副神情则让他无法忍受。那样的神情中有着与罪犯相似的阴暗、不安以及躲着他人眼光的卑微。

“去院子里!”藤尾说道。

直到看不到小林和增田的身影了,洪作才开始往前走。过了黄濑川上的桥,有五六户人家,其中一家门口立着卖香烟的招牌。看到这个招牌时,洪作心想,自己要不买包烟吧。按小林和增田说的,自己已经快成不良少年了。既然他们都这么看自己,那么买包烟什么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吧,他心想。

“好!”

洪作也下到两边种着松树的大路上。前方远远地可以看到增田和小林正并排走着。洪作不想看到两人的背影,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心情很不好。仔细想想,增田和小林是来给自己提忠告的。只是他们装模作样提忠告的方式和忠告的内容令自己不快,所以才变成了这个样子。

洪作说完,跟着藤尾,走到了檐廊上。藤尾一下子跳到院子里,脱下外套,揉成一团朝檐廊扔去。外套没有落到檐廊上,而是掉在了院子的石板上了。洪作也紧跟着跳到院子里,说道:“等一下,我把袜子脱了。”这是刚才矶村的母亲给的袜子,如果弄脏的话,就太不好意思了。洪作蹲在檐廊上脱下了袜子。然后把它塞进了外套口袋里。接着对藤尾大喊道:“来吧!”

洪作一个人站在堤坝上,心想,要是把这俩家伙都揍一顿就好了。打架打到一半就不了了之,令他很不爽。

金枝走到檐廊上,说道:“你们这两个家伙,真是无药可救了。利利索索打一架就算啦。”

说完,他立马转身离开了。增田掸了掸上衣和裤子上沾的土,避着洪作,从堤坝下到两边种着松树的大路上,同样朝前走去。

矶村仿佛在观看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似的,在檐廊上坐了下来,感叹似的说道:“这两人,性子都很烈啊。”

小林说着,突然从背后朝洪作扑过来。洪作放开增田,站起身来,挥开小林的手,和他面对面对峙着。小林喘着气,瞪着洪作,说道:“我知道你很强。打架我们打不过你。——增田,走吧。”

矶村半点都没有慌乱的样子。他身上有着不似良家子弟的大胆的一面。洪作还以为矶村会极力劝阻,但是看起来他全无此意。

“我来了。”

“没有人来阻止。这样我们也只好打了。”藤尾说道。

“喂,小林!”增田拼命叫道。

听他话里的意思,藤尾可能也多少在期待着矶村能够出面阻止。

洪作叫着从下往上顶起了增田的身体。两人的位置一下子掉了个过儿。看起来轻而易举。

“赶紧打吧。”金枝催促道,“你们跳到院子里是为了打架吧。那就赶紧打吧。——啪啪啪。”

“看好了,这就来了!”

矶村也说道:“我妈就要出来了,你俩赶紧打吧。”

增田一言不发,满脸严肃,死死压着洪作的上半身。

这么一来,藤尾和洪作只好决斗了。两人面对面站着,互相瞪着对方。

洪作躺在地上,看着摁着自己的增田的脸,很有闲心地说道:“听好了。——是你先出手的。这一点可千万别忘了。我接下来可要反击了哦。我会把你掀翻,压在你身上。用石头砸破你的头。听好了吗?”

“架势摆的时间太长了吧。”金枝说道。

但是小林没有出手,说道:“快住手吧。”

这时,矶村的姐姐出现在檐廊上,说道:“咦,你们这是在干吗呢?”

“小林、小林!”增田叫道。

“他俩就要决斗了。”金枝说道。

“好!”增田嘴里短促的话音刚落,就突然朝洪作扑了过来。他给人的感觉是忍到极点,终于无法再忍了。突然被对方一撞,洪作踉跄了两三步,摔倒在堤坝上。增田很快扑到洪作身上,摁着洪作,叫道:“小林、小林!”他似乎是想要寻求小林的支援,所以叫着小林的名字。洪作聚集着全身的力量。他相信,就增田一个,自己随时都能把他掀翻在地上。

“决斗?”

“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谁要你们担心了。”

“他们要打架了。——开打吧。”

增田忍着怒气,说道:“一个都不想听,你什么意思。我们都是为你好才说的这些。我们俩都很担心你。”

“开打吧”这一句金枝是朝院子里喊的。

“什么狗屁忠告,我一个都不想听。谁会听你们这些人的忠告。”洪作说道。

“别打架啊。”接着,矶村姐姐又朝房间里喊了声,“妈妈!”矶村的母亲可能正好在上菜,很快也走了过来。

小林点点头。

“你们这是在干吗呢?”母亲也说道。

“嗯。”

“说是在打架。”姐姐说道。

“小林你也没有要说的了?”

“打架?!”母亲很吃惊,“为什么要打架呢?”接着她又说道:“赶紧和好,上来吃饭吧。饭菜要凉了。”

“就这些。”增田说道。

“先去吃饭吧。”

“其他还有什么要忠告我的吗?有的话就快说!”洪作说道。

矶村说着站起身来。

洪作知道这两人没有把真正想说的话说出来,但是他也不准备继续追问了。这是个让人极其不愉快的问题。

“好啊,不管这两个家伙。我们先去吃。”

增田也注意到了洪作正在暴怒的边缘,说道:“嗯,我和小林是低着头走的,洪作你也是低着头走的。”

金枝也站起身来。

接着,他又对增田说:“是吧?!”

“——既是如此……”

不知道小林是不是被洪作这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吓住了,他说道:“每次一有女学生过来,你就会低下头走路吧。喏,我就说了这个。还是抬起头走路吧。”

藤尾突然有点害羞似的说,又催促洪作,“喂,去洗下脚吧。”

比起其他被指出的问题,被人说一看到女学生走路就很奇怪这件事,对于洪作来说是致命的。如果对方信口胡说什么奇怪的话,洪作就准备朝他扑过去了。

“嗯。”洪作也回应道。

“赶紧说!”洪作大叫道。

他跟在藤尾身后,转到房子旁边,朝井边走去。

“你别生气嘛。就因为你老生气,所以我才不想说。”

藤尾和洪作在井边洗脚时,姐姐拿了鞋子和毛巾过来。已经是晚上了。

小林后退了两三步。

“你这已经是第二次洗脚了吧。你的袜子呢?”姐姐问洪作。

增田说话的时候,洪作朝小林逼近过去,瞪着对方说道:“有女学生来的时候,我走路的样子很奇怪?”

“在这里。”

“是你说的,那就你来说嘛。”

洪作从口袋里拿出袜子给姐姐看。

“嗯,那就说吧。”小林说道。

“你没穿吗?”

“就那个嘛,你不是说过嘛,有女学生来的时候,他走路的样子总是很奇怪。”增田说道。

“穿了的,去院子里的时候脱了。”

“啥事?”小林反问道。

“好仔细啊。”姐姐笑着说道。

“那件事也要说吗?”增田问小林的意见。

藤尾和洪作彼此没有说话。虽然决斗中止了,但是彼此心里都还没有释然。

“好。就这些吗?”洪作说道。

两人回到刚才的房间,金枝说道:“辛苦啦。”

“不扣扣子的话,看起来就像是不良少年。”

“金枝你这家伙最狡猾了,所以才那么讨人厌。你从小就爱挑唆别人。你这种做法真的很不负责任。”藤尾一脸严肃地说道。

“不是我故意解开的。是这个扣子掉了,没有了。”

“唔,唔,——不负责任吗?”金枝故作思考地说道。

“你看,是解开的吧?!”增田说道。

“就你这种说话的样子,就让人觉得狡猾。装模作样地点头,就想要糊弄别人。”

被他这么一说,洪作伸手朝外套的扣子摸去。果然,最上面那个扣子是解开的。

“哪有啊。”金枝说道,“算啦,牢骚后面再发吧,先吃饭吧。”

增田一脸难以启齿的样子,不过还是下定决心似的说道:“你总是把外套最上面那个扣子解开着。我觉得这也不大好。”

“饭是要吃的,但是我可不要听你的命令。”藤尾说道,又向洪作说道,“是吧。”

“啊,那件事啊。”

洪作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就听金枝突然笑出了声。

“咦,你说嘛。那个事儿也说下。你看,昨天你不是说过的吗。”

“这是又别扭上了啊。”

“我已经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增田说道。

“什么!”

“接下来,增田,你来说吧。”小林想把话头递给增田。

藤尾又用手抓住了餐桌。

“就这些?”洪作说道。

“喂,喂!”

“我不知道他们具体哪里不好,但总之就是不好。他们老是逃课,还老是跟老师作对。老话不是说嘛,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再这么下去,你自己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不良少年的。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跟他们玩了。”

这次是矶村摁住了藤尾的手。姐姐端来了牛排。

“他们哪里不好了?”

三人在矶村家吃完饭离开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巴士已经停运了,于是三人决定从静浦走回沼津。矶村骑着自行车送了他们一程。自行车上的车灯照亮了黑漆漆的夜路。

“不要跟那些高年级学生玩。你现在一起玩的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洪作有点兴奋。他想,今天晚上这样跟藤尾、矶村、金枝一起走夜路的情形,自己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吧。洪作自己也知道自己有点兴奋,但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兴奋。

“我觉得你还是要慎重选择朋友。”小林说道。

能想到的是,和藤尾起了争执,差点打起来这事,但是自己跟藤尾很快又和好了。吃完牛排之后,大家在一起开开心心地闹腾着。所以,和藤尾的争执并不是自己兴奋的原因。

“是啊。”增田说完,又对小林说道,“你也说说吧。光我在说了。你也来提些忠告吧。”

“夜色真美啊。像今天这样的夜晚,就叫佳夕。”金枝说道。

“明白了。总之就是要学习是吧。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别的事情要提出忠告的吗?有的话就快说。”洪作说道。

“佳夕啊。”藤尾说道,接着他忽然以他独特的嗓音高唱道,“没事骂骂人,管它好与坏,反正我们正青春。”这是木部写的和歌。接着金枝也唱道:——群山青青多柞树,山裥已有梅花开,应是早春否。

接着,增田停下脚步,说道:“你别生气,你一下子又变成那种眼神了。我们不是想跟你吵架。只是给你些忠告。”

跟以前一样,金枝的唱法跟藤尾稍有不同。

“我哪有说你寄人篱下。我只是说你像是寄人篱下。”

“真好啊,我也学学这种唱法吧。”矶村说道。

“我之前听小林说的。”

“你也唱一个。”藤尾对洪作说道。

“我没说。”

“我唱不来。”洪作说道。

“你等一下。你之前说过我是寄人篱下,是吗?”

“唱什么都行。只要大声唱出来,心情就会很好。”金枝也说道。

“多用点心在学习上吧。你只要稍微用点心,成绩就会很好的。你很聪明的嘛。可是就算再聪明,如果一点都不学习的话,那成绩也好不了。因为完全不学习,所以这次成绩才会下降得那么厉害。我想你变得不爱学习了,也有你的理由。因为你缺少家人的关爱嘛。在最需要父母关爱的时候,却离开了父母身边。”

——啊!

“赶紧说。”

洪作大喊道。那是一种像野兽吼叫般的喊声。他这是在学之前木部在中餐馆的喊声。

“那我就说了。”增田说道,“你别生气哦,因为这些都是忠告。忠告都是出于好意才提出来的。这一点你不要搞错哦。那我就说了哦。”

“你喊点有意义的嘛。都是一个喊,你光喊啊有什么气势。”金枝又说道。

洪作非常生气。

——牛——排——

洪作再次反驳了小林,接下来又对增田说道:“你赶紧说你的忠告吧。我听着呢,你赶紧说。”

洪作大叫道。

“怎么奇怪了?”

“你喊的啥?”矶村问道。

“说你眼神都变了的,是增田。我可没说。我说的是你的眼神很奇怪。”

“就是在你家吃的牛排啊。”

“我的眼神变了?”洪作说道。

“你怎么老喊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藤尾说道,“不管怎样,很好吃吧。”

“撒谎!不是你说再不给他点忠告,他就要变成不良少年了吗?你还说他连眼神都变了。”

“好吃。我接下来还要去吃好吃的。”

“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我说的是要激励他一下。”

洪作说完,又大叫道:

“咦,之前说要给洪作提些忠告的,不就是你吗。”增田抗议道。

——牛——排——

“变了也不一定就是变坏。你别这么生气嘛。——我可没觉得你变坏了。”小林说道。

“这家伙,不是疯了吧。”金枝说道。

洪作朝小林转过头去。

——牛——排——

“哪里变了?”

“别喊啦。”藤尾也说道。

“嗯。”小林的回答很模棱两可,“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变坏,但是跟之前相比确实变了很多。”

洪作喊完之后,忽然有一阵孤寂朝他袭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孤寂,也不知道这种孤寂从何而来。

“你自己是感觉不到的。是吧,小林?”增田让小林帮腔。

过御成桥的时候,四个少年在桥上停下脚步,眺望着暗沉沉的河面。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河面上处处泛着暗光。看着这些暗光,可以知道河面上此刻已经起浪了。但是站在桥上丝毫不觉得冷。

“我哪有变坏。”洪作说道。

“我喜欢晚上的河。河水昼夜流淌,一刻不停。河看起来还是那条河,但是水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水了。”藤尾说道。

“你现在不跟我们玩了,跟高一年级的人一起玩。眼看着就变坏了。这可不是只有我们这么想。班上的同学,大家都这么说。”

此时的他与在矶村家动不动就想掀桌子的样子,判若两人。

洪作还从来没被人提出过忠告。

“这种感慨《徒然草》里也写了。在初五的汉文教科书里。《论语》里也有写,是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还是昼夜不停来着。”金枝也说道。

听增田这么说,洪作问道:“你说的忠告,是什么忠告呢?”

接着他也盯着河面,说道:“好安静啊。——真好。”

“我们之前就在一起商量了,一定要对你提一些忠告。”

“大家知道这首歌吗?从群山深处流淌而来的河流,会不会寂寞。可能歌词有点不一样,大意是这样的。”矶村说道。

“我跟以前一样。我们的成绩也不大好。所以我们也没什么资格来对你进行忠告,可你的成绩下降得也太快了。”增田一脸认真地说。

“是牧水的歌吧。”金枝说道。

“增田呢?”

“是的。你知道啊?”矶村一脸佩服地说道。

“我上升了两个名次。”

“不知道。不过,应该是牧水的歌。不是牧水的话,别人写不出这种风格的歌。”

“那么,你考得怎样呢?”

“我是前些天我阿姐教我的。”

小林的说话方式令洪作感到有些不快。

矶村把姐姐称为“阿姐”,这让洪作听来感觉很新鲜。他觉得把自己姐姐叫做“阿姐”还挺不错的。

“不怎么样。但是我们还是要给你些忠告。”

“你姐姐作和歌吗?”藤尾问道。

“下降了又怎么样。”

“不,她不作和歌,但是读歌集。她的书架上放着各种歌集。”

结果,小林在一旁说道:“我们已经知道了哦。你这次的成绩下降了好多。之前我们去桥见老师那里玩的时候听到了。老师还很吃惊你怎么成绩下降得这么快。”

“从群山深处流淌而来吗,真不错啊,这首歌。——我都想去旅行了。”藤尾说道。

“还行吧。”

“接下来五月份有好几个假期。要不要找个地方去旅行?”金枝说道。

“下降了吧?”

旅行这个词,带着巨大的魅力,瞬间吸引了洪作。

“还行吧。”

“旅行啊。真不错啊,我也去。”洪作说道,“那就大家一起出钱,去西伊豆吧,住三个晚上左右。叫木部和阿三也一起去。”

“第几名?”

结果,矶村说:“我不行。我爸和我妈可能不会同意。你们去吧。我有相机,可以借给你们。”

“还行吧。”洪作回答道。

“别这么说,一起去嘛。”藤尾说道。

走在狩野川的堤坝上时,增田问道:“成绩怎么样?”

“不行啊。我爸现在是靠退休金生活的。所以我不能光顾着给自己花钱。如果全家人一起用钱是没问题的,但是不能自己一个人花钱。”矶村说道。

这天走出校门时,增田和小林也过来了,少见地邀洪作一起回家。洪作已经很久没有跟增田和小林一起回家了。虽然跟两人还是处于绝交状态,但是不知不觉中对两人的怒气已经慢慢消散了。

这话说得极其懂事。原来还有这样的想法啊,洪作心想。

木部马上答应了,但是洪作拒绝了。因为成绩下降,他有点郁闷,不大开心。

“洪作你能去吗?”金枝问道。

“今天要不要去千本浜游泳啊?”藤尾说道。

“没什么能去不能去的。去就行了啊。”洪作回答道。

原来如此啊,洪作心想。跟木部说话,总是会学到很多。这时藤尾也过来了。他因为留级,就跟洪作一个班了。

到了御成桥,矶村就回去了。过了御成桥,来到藤尾家,洪作在这里跟两个朋友告别。

“是啊,这么说是最好的。既不会让人觉得你很骄傲,也不会让人觉得你在诉苦。别人听着还会觉得你有几分谦虚。”木部说道。

洪作坐上从沼津车站到三岛的末班电车。电车上只有几个乘客。大家都低着头打着瞌睡,但是洪作毫无睡意。

洪作说道。

受邀去矶村家吃晚饭,对于洪作来说是一件大事。用金枝和藤尾的话来说,矶村家是个好人家。洪作还是第一次接触到可以称之为好人家的家庭的氛围。矶村家的家庭氛围是都市化的,充满文化气息。这一点令洪作非常惊奇。摆放着留声机,装饰着大花瓶的客厅非常时髦,放着铺有白桌布的大餐桌的房间也很漂亮。一道道上菜品的晚饭更是棒极了。那样的晚饭应该叫晚餐吧。

“说‘还行吧’吗?”

矶村家还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矶村不参加旅行这件事,如果是别人的话,会被认为小气吧啦,但是矶村却丝毫不会给人这样的感觉。反而不可思议地让人感觉他家教良好。

“下降是下降了。原本也不可能上升的嘛。——我来教你一招。如果别人问到你的成绩,你就说,还行吧。还行吧。”

去了这样的好人家,自己最后还拿了人家一双袜子。这会儿再回想一下,自己没穿袜子就去人家家里做客,实在是太没礼貌了。不仅如此,平时都不怎么跟人打架的,在矶村家却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跟藤尾干起来了。光着脚走到院子里,差点就要跟他决斗了。

“可就是下降了啊。”

兴奋的不只有自己,藤尾和金枝也都很兴奋。藤尾变得很急躁,好几次都想掀桌子,金枝也是这样,毫无理由地说一些刺激人的话。大家都被矶村家刺激到了。被好人家的氛围刺激到了。

“什么下降了,不要说得这么可怜巴巴嘛。”木部说道。

——去旅行吗?

“成绩又下降了。”洪作说道。

一想到藤尾的话,洪作又感到了另一种兴奋。洪作还从来没有出去旅行过。跟藤尾、金枝、木部他们一起出去旅行,该多么棒啊。乘马车,坐小汽艇,还能住旅馆吧。但是,出去旅行需要钱。不知道要多少,但是肯定得问姑姑要。一想到要跟姑姑说钱的事,洪作就很郁闷。

“怎么了?”木部问。

——旅行的费用,不先问一下你妈妈的话,是没法给你的哦。

洪作怀疑这成绩是不是搞错了。他觉得自己没考这么差。拿到成绩单这天,洪作在校园里碰到了木部。

姑姑肯定会这么说的。连买双鞋子都那么困难,要她给旅费更是不可想象。但是,旅行是非去不可的,洪作心想。不管怎样,我都要去旅行。洪作自己对自己宣布道。就算卖了书桌卖了书箱,也要去旅行。

洪作虽然升入了初四,但是成绩非常差。虽然洪作自己觉得不管成绩再差,总归会在班级前三分之一,但是拿到成绩单一看,从后往前倒数数到自己的名字还更快些。

[1]旧式卷烟需要装上用厚纸做的烟嘴再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