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装模作样地说什么真愁人。你这一点特别让人讨厌。你去吧,就你去。”
“真愁人啊。”金枝说道。
木部说这些的时候,藤尾刚准备走两步,又大叫起来:“疼、疼、疼!”
“我们几个都被你点过名了。金枝,还是你去吧。你当了班长,老有一个坏习惯。就是爱命令别人!你自己去嘛。这种事本来就是班长的责任。”
“嘴巴里说着疼疼疼,真的有那么疼吗?”木部说道。
木部突然做了个倒立。他头朝下倒立着,两只脚伸向空中乱踢一通,又突然变回了原来的姿势,用念台词的语气说道:“还请饶了我这一回吧!”还做出了浑身颤抖的样子。
“要是不疼,我会喊疼吗?笨蛋!你们这些家伙,从刚才开始就高兴得忘乎所以了吧。我的脚骨折了,你们很高兴是吧!瞧你们那笑得藏不住的样儿。一脸的幸灾乐祸。”藤尾生气地说道。
“啊!”
“你别净说大实话嘛。”木部说道。
“看来还是得木部你出马啊。木部,去一趟吧。”
“什么!”藤尾说道,但是很快他又皱起了眉头,“疼、疼、疼、疼!”
听了金枝的话,饼田又回来了。
“藤尾也会有这么可怜的时候呀。”饼田满是感慨地说。
“喂,阿三,你可别独自回去。去藤尾家拿门板这件事就不用你去了,你等一下。”
“还是洪作去吧。洪作去是最好的。”金枝说道。
饼田说着,朝对面走去。
“我不去。”
“开、开什么玩笑。”饼田还是大着舌头说,“我拒绝。我不去。”
洪作心想,可不能干这种一看就知道是吃力不讨好的事。结果,藤尾说:“洪作,你帮我去一趟吧。你看着还像个好人。”
“那,阿三,你去吧。”金枝说道。
“我们也跟你一起去。只要你一个人进店里就可以了。没问题的。藤尾君摔倒了,脚很痛,请抬着门板去接他一下。就说这么一句就可以了。”木部说道。
洪作不答应。刚刚在屋檐上从身后传来的藤尾母亲的声音,这会儿还在他耳边回响呢。
“那就拜托木部、金枝、洪作你们三个了。我陪藤尾留在这里。”饼田说道。
“不要。”
“我留下。”金枝说。
“你比我们低一级。而且藤尾家里人对你还不是很了解。由你去是最安全的。拜托了,去一趟吧。”金枝说道。
“不不,我留下。”饼田坚持道。
“我不去。”洪作畏缩着说道。
“那就阿三留下。金枝你去一趟吧。”藤尾说道。
“不是什么难事。你就说话的时候尽量不要刺激到藤尾爸爸妈妈,跟他们说下实情就行。然后让店里的年轻人把门板扛来就好了。”金枝说道。
“你别说话口气那么大。你没有权力命令我们。都是你给大伙儿添了麻烦。”金枝说道,“算了,没办法。那我就去一趟吧。”
“开什么玩笑,我不要。”洪作说道。才不要去做这种事呢,他心想。
接着,他就开始催促木部和洪作。最后,金枝、木部、洪作三人被派回去了。他们让藤尾和饼田留在原地,自己先走了。洪作虽然也不情愿去藤尾家里拿门板,但是也不想继续待在千本浜。心想既然木部和金枝也一起去,那就去吧。
“那真是没办法了。”金枝想了想,突然说,“就请洪作去吧。”
“肚子好饿。”木部说道。
“你个小崽子——啊,疼、疼、疼!没有门板还是不行啊。脚腕好痛啊。脚上一用力,就疼得不行。”
“我也是。”
看起来似乎真的很疼。不过即使如此,藤尾也没有失去自己的本色。他皱着眉头,又说了一句“小崽子”。
洪作也说道,但是金枝没说话。穿过沙滩,走进松树林时,风中传来了独特的歌声,一听就知道是藤尾在唱。
接着,他又喊:“啊,疼、疼、疼!”
——在东海小岛洁白的沙滩上
结果,藤尾扶着金枝的肩,“小崽子,”开始学着自己父亲的口气说道,“你个小崽子,你因为身体不好不是都休学了吗?结果还是被你那群坏朋友挑唆着,爬屋檐离开了家,还在千本浜跑来跑去,最后还搞得脚都骨折了。真是叫人佩服啊。我可真是谢谢你了。你个小臭崽子啊——”
一点都不像是脚骨折的人发出的声音。
他接着说道:“我先说了,我拒绝。我可不去。要只是你妈妈,也就被说两句的事,要是被你爸抓个正着——”
“那家伙,心情不错嘛,在唱歌呢。”木部说道,“那家伙的脚真的骨折了吗?我总觉得有点可疑。”
接着他又学着藤尾母亲的口吻说:“——我家孩子因为生病都休学了,你们也好意思把他带出去。还让他光着身子在千本浜跑步,而且,还弄得得用门板把他抬回来。”
“这怎么可能撒谎呢。”金枝说,“藤尾那家伙有超级乐天的一面。我觉得那家伙就算快要死了,也还是会唱歌的。而且,他还不是特意唱的,是自然而然就唱出来的。这就是藤尾有意思的地方了。”
“你这家伙,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说门板、门板,要拿门板过来哪有那么容易啊。”木部说道。
“是吗?我觉得那家伙这会儿就是故意唱的。他就是算着我们能听到才唱的吧。”
“还是派谁去我家拿块门板过来吧。”藤尾又说道。
“这不可能吧。”
“可就算是这样也很麻烦啊。”
“你这人就是太相信别人了。这就是你的缺点了。不管什么都相信。太单纯了。”木部一脸认真地说道。
接着金枝又说道:“应该是那个地方扭了,或是肌肉拉伤了。”
“是的。我是不准自己去随便怀疑别人的。怀疑别人这种事,我总是极力避免。”金枝也同样一脸认真地说道。
“你既然能站起来,那就说明肯定不是脚骨折了。也没有脱臼。”
“不不,这不是特意去做的事。先是怀疑。但是因为怀疑别人太卑鄙了,所以就不准自己怀疑。——不是这样特意去做的事情。你是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去怀疑别人。天生的单纯。生来就是个好人。很善良。”木部总结似的说道。
“走不了。”藤尾皱着眉头说道。
“可能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但是,我觉得就算是这样,也没什么问题啊。不管是说我单纯也好,说我老实巴交也好。这就是我希望自己成为的人。”金枝还是一如既往冷静地说道。
“走一下试试。”
“又来了。你老是这么说话。我觉得你这么说话太狡猾了。因为你这么说就让人无法反驳了。你说的话让人没法说不对。你是我们这群人当中最狡猾的一个。”
“疼、疼、疼!”藤尾连声喊疼,不过还是在沙滩上站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
金枝半抱着藤尾,让他站起来。
“难道不是吗。而且,你不仅狡猾,还爱装腔作势。”
“不管怎样,你先试试站起来嘛。”
“要说爱装腔作势,你才爱装腔作势呢。仗着自己年纪小。你之前那首和歌怎么写来着!——没事骂骂人,管它好与坏,反正我们正青春。”
藤尾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
“不知道是哪里。总之腰往下都很痛。”
“这首歌很不错,就是太嚣张了。什么反正我们正青春,这也太嚣张了吧。年轻是年轻,我们才十八岁。但是也不能老说自己正青春吧。”
“哪里痛?”
“……”
“不行,稍微动一下就很痛。”
木部没说话,只一味笑嘻嘻的。
“脚和腰,位置相差很远的好吗。”木部说道,“喂,你试试站起来。忍住痛,试着站起来。”
“你刚刚说的是木部写的和歌吗?”洪作插嘴道,“写得真不错啊。”
“好像是这里。”藤尾摸着右边的小腿,说道,“也许不是脚骨折了,是腰关节脱臼了。”
“你还是个孩子,还不懂这些呢。”木部说完,又对金枝说道,“你这狡猾的家伙。知道拿和歌来说事,我就只好不说话了。”
饼田蹲下身子。
不知不觉三人穿过松树林,走过射箭场前,来到了街市上。被木部说还是个孩子,洪作心里有点不痛快,但是就算木部不指出来,洪作也深深地知道自己远远不及木部、金枝、藤尾他们。刚刚木部和金枝谈论的那些,他也并不是完全明白。明明就只比自己高了一个年级,他们怎么就能进行这么艰深的讨论呢。
“真的是脚骨折了吗?好奇怪啊。脚应该不会这么容易骨折才对啊。是哪个地方骨折了?”
来到藤尾家附近,金枝说道:“洪作,拜托了。”
“疼、疼、疼!”藤尾大叫起来,“你们谁麻烦一下,帮我去家里抬个门板过来吧。”
“这次的任务,就辛苦你啦。”木部也说道。
木部想把藤尾抱起来。
“好吧。我去。只要让他们拿门板过去就可以是吧。”洪作半是破罐子破摔似的说道。
“你小子,净会给人找麻烦。——哪只脚?”
“你别把他们吓坏了。特别要小心藤尾妈妈。她很有可能会晕倒的。”木部说道,“那么你去吧。”
“站不起来。”
他推了推洪作的肩。
“站起来试试。”木部说道。
洪作穿过藤尾家门口。店里面有几个看着像客人的男人。大家都坐在榻榻米房间的门框边上。他们对面坐的是藤尾的父亲。洪作右转了一下,再次穿过藤尾家门口。他心想最好是跟掌柜或是学徒说,但是不巧的是一个店员也没看到。
藤尾摸着自己的小腿。
洪作再次回到站在藤尾家旁边的金枝和木部身边。
“好像真骨折了。我听到咔嚓一声。”
“怎么了?”木部问道。
“脚骨折了?这么容易就会骨折吗?”金枝说道。
“还不能进去。藤尾他爸爸在。”洪作说道。
“我的脚好像骨折了。”藤尾说道。
“你这家伙不行啊。——你别管嘛,大胆地走进去就行了。然后穿过店面,去厨房。那里肯定有人在的。藤尾的妈妈或者姐姐肯定在的。最好还是跟他姐姐说。她比较年轻,不那么容易受刺激。——去吧!”
藤尾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奇怪,于是大家都朝他走去。
木部再次推了推洪作的肩。洪作就这么走了过去,这次他没有半点犹豫就走进了店里。刚走进去,就跟从厨房出来的藤尾姐姐碰了个正着。
藤尾一直坐在沙滩上没动,他叫道:“喂,你们谁过来一下。”
“啊呀!”姐姐说道,“你不从屋檐爬进来了?你刚才是从屋檐爬出去的吧。你跟出去的时候那样,再从屋檐爬进来嘛。”
洪作感觉很意外。他觉得不可能。
姐姐并没有生气。她的眼睛是笑着的。
“还计什么时啊,应该比阿三还要慢吧。”
“藤尾君的脚骨折了。”洪作突然说道。
“用了多长时间?”洪作问道。
“脚骨折了?”
“你光手在那里动是没用的。跑步是要用脚跑的啊。”木部说道。
姐姐说道,但是她依旧面不改色。
洪作没有管藤尾,自己一个人继续跑。他绕过浮木,又从藤尾身边跑去,跑到了终点。
“脚骨折了?!真骨折了,那就叫自找的。听着真开心。”
两人再次站在起跑线上。随着木部大喊“跑”,两人朝前跑去。洪作很少跑步,所以他拼尽全力往前跑。藤尾跑到一半又停了下来,蹲在沙滩上。
“真骨折了。”
“还是快点跑吧。”洪作说道。
“那肯定是真的了。这都特地派你回来说了。”
藤尾说道,他一边再次揉着自己的小腿肚,一边说道:“要是输给新加入的洪作,那我可就丢脸了。”
“请把门板借给我吧。”
“等下。”
“那真是太不巧了,这会儿没有多余的门板呢。你跟金枝君和木部君也说一下吧。你们一起把他扛回来吧。”
这回轮到木部发号令了。
“他没法走了。”
“预备!”
“那肯定没法走了啊。你不是说他脚骨折了嘛。”
洪作和藤尾并排站在起跑线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藤尾不停地用两只手啪啪地拍打着肚子。
“这下难办了。”
正准备脱裤子,又决定不脱了。万一裤衩破了,多丢人啊,他心想。
“有什么难办的。——反正你本来就是他们的学弟嘛。就不该跟他们这些家伙玩的。”姐姐说道。
“不冷啊。”洪作说道。
藤尾姐姐一副全然不为所动的样子,洪作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就这么离开的话也很奇怪。
“厉害啊,可以加入到我们队伍中来了。——不冷吗?”木部说道。
“这会儿他在哪儿呢?”姐姐问道。
“早上把衬衫放洗衣篮里了。”洪作说道。
“在千本浜。”
“啊,你就光穿了个外套啊。”金枝吃惊地叫道。
“在千本浜躺着呢?”
洪作站起身,脱掉了外套。
“站着。”
“好。”
“既然能站着,就说明没啥大问题。——什么脚骨折了,他就是爱夸张。你知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骨折?”
这时,藤尾回到了起跑线,说道:“脚抽筋了!再来一次。洪作,你跟我一起跑吧。”
被这么一问,洪作也没法回答。
“脚抽筋了吧。”木部说道。
“我觉得应该是骨折了吧。”洪作说道。
藤尾朝前跑去。但是,还没跑到一半,他就停了下来,双手抱着一只脚,在沙滩上坐了下来。
“你这回答得也太不负责任了。长得倒是跟个小少爷似的,嘴里尽胡扯。”
“跑!”木部看着藤尾的手表大喊道。
“我回去了。”洪作说道。
藤尾说着,很快就脱得光溜溜的,只剩下一条短裤。作为一个少年来说,他的肚子有点太肥了。藤尾张开双手做了几下体操,上下左右摆了两三次,然后自己发令道:“预备!”
他心想,除了离开也别无他法了。这时,从对面传来藤尾父亲的声音:
“没事,你们别管我。跑步就是我治病的良药。”
“你们在做什么?”
“不行、不行——你不能跑。你刚不是还在家里躺着呢吗。海岸边的风这么冷,你再一跑的话,肋骨跟肋骨之间进了风,要痛的。”木部说。
“没什么。”姐姐说,“说什么脚骨折了——净瞎说。”
“你不是也有肋膜炎嘛。我都已经好了。”
“是真的。他的脚真的骨折了。”洪作反驳道。
“你不行,你还患着肋膜炎呢。”金枝说。
这时藤尾的父亲站起身来,来到了土间。他朝洪作走了过来,慢慢地看了看洪作,说道:“你是我儿子的同伴吧?”
“辛苦了,辛苦了!”藤尾说道,“接下来是洪作。”刚说完,他又说:“等下,还是我先来吧。”他开始解和服上的腰带。
“是的。”
回来的时候,饼田是和木部肩并肩走过来的。
“你刚才说了奇怪的话吧。说了什么?”接着,他又向里屋叫道,“来,来,娃他妈。”然后又连呼两三次母亲的名字。母亲一出现,他就对洪作说:“来,你说吧。你刚才说了很奇怪的话吧。来,说吧。”
木部说着,立刻朝饼田跑去。
“你问人话的时候别火气这么大嘛。”姐姐说道。
“这家伙,净会给人找事。”
“你给我闭嘴。”
“喂,谁去把他带回来吧。他没有绕过浮木,直直往前跑过去了。”
父亲斥责了姐姐,接着又把头转向了洪作。
“是因为摘了眼镜,所以看不清楚吧。”藤尾说道。
“又出了什么事啊?”母亲说道。
饼田离水边太近了,被飞溅起的浪花打了一身。
“正准备听他讲呢。——我刚刚听到了非常奇怪的话。”父亲说道。
“哎呀,阿三还是被浪打中了。”木部说道。
洪作感到自己四周的空气变得沉重压抑起来,他没法像之前那样轻松开口了。
饼田往前跑着。虽然他奔跑的样子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看着有点奇怪,但是看得出来他是在很认真地跑着。不知道饼田是不是没法跑直线,所以他总是跑着跑着就朝水边歪过去了,浪涛一打过来,又赶紧躲开。让人感觉他似乎是在逃难。
“他说那家伙脚骨折了!”姐姐说道。
“真拿他没办法。我都还没说跑呢,他就跑了。”藤尾说道。
“你给我闭嘴。”父亲说道。
藤尾喊道。饼田像要进行拳击比赛似的,把两只手虚挡在胸口,马上朝前跑去。
“脚骨折了。”洪作说道。
——预备!
“哪个脚骨折了?”
藤尾提醒道。饼田摘掉眼镜,放在沙滩上。
母亲说着,脸上眼看着就失去了血色。
“眼镜、眼镜!”
看到藤尾的母亲脸色大变,洪作在他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时就狂奔出了藤尾家的店面。原本他应该用更恰当的话把事情向对方说清楚,但是等他回过神来,就已经从店里飞奔到大街上了。来到金枝和木部所站的地方,洪作忽然叫道:“快跑!”洪作向前跑去。脚步朝着千本浜的方向。金枝和木部也从后面跟着跑过来了。洪作一停下脚步,木部马上就追了上来,说道:“我们为什么要跑啊?”他也喘着粗气。
饼田说着,站到了起跑线上。
金枝也追了上来,他倒是很平静,说道:“再跑的话,我都要出汗了。”
“藤尾,拜托了哦。”
“为什么要跑啊?”木部又说道。
但是饼田还是把裤子脱了。这么一来,他下身就只穿着冬天的厚内裤和厚秋裤,看起来有些奇怪。
可是就算他这么问,洪作也没法回答。逃跑这个想法是自然形成的。比起不跑,待在那里,逃跑是更顺从内心的选择。
“你就穿着裤子跑吧。反正脱了裤子也没多大帮助。”金枝说道。
“是有谁追过来了吗?”木部这么说道。
饼田脱掉了外套,正准备再脱掉裤子。
“那种时候,就应该要逃跑的啊。”洪作说道。
“你可别太小看人。来吧。”
于是,金枝也说道:“那倒是。还是逃走更好。”
“跑到一半要是觉得太难受了,你也可以用走的。”木部说道。
接着,他又问:
“那肯定的啊。”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藤尾的事,你跟谁说了吧?”
“我吗?”饼田笑嘻嘻地看着大海,说道,“我肯定要输给你俩的吧。”
“跟他们家所有人都说了。”
“是吗,差三秒啊。”金枝的语气中听不出什么遗憾,他接着说道,“接下来就阿三吧。”
“该说的话都说了吧。门板呢?”
“还是木部快三秒。”藤尾说道。
“门板的事跟他姐姐说了。”
不一会儿,金枝举着双手,以冲线的姿势跑到了终点。
“他们后面会拿来吗?”
金枝脱掉了外套、衬衣和裤子。脱得只剩下了背心和短裤,他缩着身子说道“好冷”,然后又自言自语地说“来吧”,站到了起跑线上。木部一声令下,金枝向前跑去。金枝身体瘦长,但他挺着胸,以一种跟木部完全不同的奇特的姿势奔跑着。在洪作眼中,金枝这奔跑的样子非常帅气。在绕浮木跑时,金枝的身体看起来就像是半倾斜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看他妈妈脸色一下子变白了,感觉下一秒就要晕倒了似的,就突然跑出来了。”
“好。”
“你这家伙,真拿你没办法啊!”木部一脸惊讶的表情,说道,“唉,算了,我们回藤尾那边去吧。我真是怀疑那家伙的脚到底有没有骨折啊。那家伙总是爱小题大做。”
“金枝,你去吧!”藤尾说道。
三人一起朝前走去。这回三人走的时候,就像后面有人来追似的,话说得很少,脚步迈得很快。
“你们谁也去跑一趟!”木部呼呼地喘着粗气说道。脸色稍微有些苍白。
快到千本浜入口处的时候,金枝说道:“快看,对面有人过来了。”
木部在浮木那里绕了一圈,又返回到起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大家听了金枝的话朝前一看,看到藤尾在饼田的搀扶下正朝这边走来。
洪作出神地看着木部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小。木部奔跑的前方旁边就有波涛拍岸。每次浪涛打来,就让人担心木部会不会被大浪卷走。
“这叫什么事!他这不是会走吗!”
“好,我来当发令员。”金枝说完,大喊道,“预备——跑!”木部向前跑去。
木部说这话的时候,对面传来了藤尾“喂——”的声音。不一会儿,藤尾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对大家说道:“辛苦了,辛苦了。”
木部说完,站在了起跑线上。
“什么呀,你这不是会走吗。”金枝说道。
“看好啦,这里是起点。那边有一根浮木。我要绕那根浮木一圈再回来。二百米总有的吧。明白了吗?”
“刚刚才能走。感觉应该能走回家。”藤尾说道,“阿三太笨手笨脚了,谁的肩膀借我一下。”
木部在水边潮湿的沙滩上用小石头画了一条线。
“我不要。”洪作直接说道。
藤尾说着,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他非常生气。藤尾明明脚没有骨折的,却说脚骨折了,让家里人人心惶惶的。
“我来。”
“这是生气了。”木部说道。
金枝和饼田开始朝大海里扔石头。洪作和藤尾坐在沙滩上。木部脱了外套和鞋子。又把裤腿卷到膝盖上,说:“谁来帮我计个时。”
“是啊,生气了。这么一来不就变成我撒谎了吗。脚明明没有骨折的,却说骨折了。就像我是故意去吓他家里人似的。”洪作说道。
木部的歌声在拍岸的涛声中,清晰又隐约地传到耳边。一行人来到木部站立的地方,坐了下来。
“从结果来看,确实是这样。你太倒霉了。抽了个下下签。我想你应该是生来就这么倒霉吧。你仔细想想你从出生到现在的事,是不是能想到什么。”木部说道。
——温柔的爱恋哟,路边的小花
“金枝处事谨慎,不会去抽下下签。阿三你看他动作慢吞吞的,但只要是他本能地觉得是危险的事情,就绝不会插手。这么一来,洪作你就太大意了。你今天是第一次去藤尾家吧。可是已经犯下两次错误了。从屋檐爬出来的时候被他家里人看到了。然后藤尾明明脚没有骨折的,你却跟他家里人说他脚骨折了。就凭这两件事,你在他家的信用就为零了。他们肯定会想,我家儿子变坏,全都是被洪作带的。”
穿过松树林,来到沙滩上,木部“哇!”地喊了一声,朝前跑去。跑得简直就像发疯了似的。接着木部在靠近水边的沙滩一角停了下来,面朝着大家,张开双手,学着歌唱家的样子,唱道:
“……”
不管是藤尾,还是金枝,都唱得很好。他俩唱了好几首歌。都是啄木[3]的诗歌。
“你以后还是不要再靠近藤尾家了。不然他们家里人一看到你,就会想,那个坏小子又来引诱我儿子干坏事了。”
——我满脸泪水,与螃蟹一起玩耍
木部越说越来劲,假设了各种可能。洪作听着听着,很奇怪的是,他心里的怒气逐渐消散了。虽然木部说的话是极其无礼的,但是他这样的说话方式让洪作没法生气。
金枝接着往下唱。他的歌声是颤抖的,带着一种独特的哀调。
“我回去了。”
——在东海小岛洁白的沙滩上
洪作说完,一个人快步朝前走去。
于是一行人离开了射箭场。离开射箭场之后没多久,就进了松树林。在这里可以听到波涛拍岸的声音。藤尾开始大声地唱起歌来。
“喂,你生气啦?”
“喂,我们走吧。”木部说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担心洪作,金枝叫道。
五个少年看大木乃正昭射箭看了大概有十分钟。
“生什么气啊。太晚了,我得回三岛了。”洪作说道。
“是啊。应该更与众不同才对吧。怎么能跟普通人一样呢。”金枝一脸认真地说道。
“辛苦啦。下次我给你带点东西。”藤尾说道。
“看着不是跟普通人一样嘛。”
洪作离开藤尾他们,来到了大街上,可是就这样回去的话,他觉得有点不甘心。
“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小说家,不过,名气很大。他说喜欢沼津,所以一年当中有一半时间都留在沼津。”
洪作走到大街上,但是又马上掉头,朝藤尾他们跑去。他说道:“喂,来啦。”
“不知道。”
“谁来了?”木部问道。
“你不知道大木乃正昭?”
“藤尾的爸爸妈妈。”
“小说家?”
“我爸来了?!”藤尾停下脚步说道。
洪作都没有听过大木乃正昭这个名字。
“你姐姐也来了。”
“现在正在射箭的是小说家大木乃正昭。”金枝对洪作说道。
“全家人都来了?”
松树林的入口处有一个射箭场。有三个男人光着一边的膀子在射箭。
“还有警察。”
离开大街后,人家越来越少,地面上的沙子变得越来越多。沙子开始变多时,前方出现了松树林。
“啊!”藤尾大叫起来。
“没有什么差别哦。我老爹就觉得他儿子最好,其他人都不好。——不过,今天是有点麻烦啊。洪作这家伙,手脚笨得令人发指啊。”藤尾说道。
“怎么办?”洪作说道。
“阿三你可别当好人!你的信用值也是零。长得丑就是不行!是吧,藤尾?”木部说道。
“我先走了。”木部说道,“我们又没干什么坏事。藤尾,你就站在这里吧。我们没什么必要非得待在这里。总之,我先走了。”
饼田高度近视眼镜后面的眼睛亮了起来,他说:“阿洪,别担心。藤尾家里人清楚着呢,谁好谁不好。他们肯定知道都是木部和金枝不好。”
“开什么玩笑。你们也待在这里嘛。”
“洪作,这下你也进不了藤尾家门喽。做人最重要的就是信用啦,你第一次拜访藤尾家,就丢了信用喽。这会儿藤尾家里肯定在说你呢。这么顽劣的小子竟成了自家儿子的朋友。自己家儿子患了肋膜炎躺在病床上,全家人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结果这个朋友第一次来家里玩,就顺着屋檐,把他拐到外面去了。”木部说道。
藤尾这么说的时候,木部已经朝海滩方向跑去了。洪作也跟在木部身后跑了。跑进松树林的时候,洪作回头看了看。金枝好像也跑了。只有藤尾和饼田两个人还在那里。饼田磨磨蹭蹭地跑慢了,结果被藤尾抓住了上衣。给人的感觉像是两人直接就要在路上扭打在一起了似的。
五人朝千本浜走去。藤尾语气夸张滑稽地向大家讲了刚刚的失败。
“赶紧过来。我们从入海口那边绕过去回家。”木部回头说道。
“拉面都不吃就去千本浜吗?”饼田一脸不开心地说。
“没事啦,没有追来。”洪作说道。
“好,去千本浜吧。”金枝马上回应道。
但是木部还是没有停止往前跑。没办法,洪作也跟在木部身后往前跑去。两人朝着狩野川的入海口方向,不停地在沙滩上跑着。跑到中途,木部说:“行了。”他停下脚步,说道:“他们还带着警察这样奇怪的人来啊。”
“休息!哎呀呀,哎呀呀,真是不走运啊。”藤尾用念台词的口气说道,“不过,就这么回去的话也太没意思了。去千本浜玩耍如何呀?”
“除了警察,还有和尚。”洪作说道。
走出栅栏门,两人小跑着,朝沼津最繁华的大街走去。金枝、饼田和木部的身影出现在了对面的十字路口。金枝拿着洪作的书包。看到洪作他们走了过去,金枝说道:“吃不上拉面了,拉面店今天休息。”
“和尚?!”木部吃了一惊,他紧盯着洪作,“和尚也在,那不是很奇怪吗?带着警察来还能理解。带和尚来是什么意思呢。怎么也想不出带和尚一起来的理由啊。你不会是看错了吧?”
接着,藤尾又说:“唔,没事,后面顶多我被我老爹骂一顿。”
“没有,真的是和尚。还穿着袈裟呢。”
“你这么说的话,就当不了大盗啦。”
“穿着怎样的袈裟?”
“那是你家的屋顶,我当然不清楚该怎么办啦。”
“黑乎乎的。”
“这是失败的一页啊。”藤尾说道,“你这家伙,比我想的还要笨手笨脚。”
“也就是说,来的是藤尾的爸爸、妈妈、姐姐、警察和和尚,是吧?”
藤尾和洪作很快从小巷子来到了大街上。
“是啊。”
又有几声藤尾母亲和姐姐的声音飞到了耳边,但是洪作已经什么都顾不上听了。他好不容易在栅栏门上挪动身体,下到了小巷子里。
“他们是一起过来的吗?”
虽然右脚碰到了栅栏门,但是洪作不清楚栅栏门是怎样的,要怎么做才能下到小巷子里。
“排成一列来的。”
“你说下来下来,可我不知道怎么下啊。”
“排成一列?是一列吗?”
藤尾在底下说。
“是排成了一列。”
“快下来,别管她。”
“呼——”木部大大地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洪作,忽然表情一变,笑嘻嘻地说着:“你小子!”,然后突然朝洪作扑了过来。洪作和木部一起倒在了沙滩上。两人扭打在一起,一会儿木部在上面,一会儿洪作在上面。过了一会儿,木部用光了力气,仰面,躺倒在沙滩上。洪作也和木部并排仰面躺着。除了波涛拍岸的声音,四周悄无声息。傍晚微弱的阳光静静地洒在海滩上。
耳边飞来了姐姐的声音。
“这会儿,藤尾那家伙,肯定很生气吧。”木部仰躺着笑道,“他肯定以为我跟你肯定是商量好了的。”
“你们在干什么?——哎呀呀,真是太叫人无语了。”
“是吗?”洪作说道。
洪作看到藤尾母亲的脸从窗边隐去之后,她姐姐的脸出现了。然后,他母亲的脸也再次出现了。藤尾母亲和姐姐的脸并排出现在窗边。两张脸仿佛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
“肯定会这么想啊。不管是谁都会觉得一个人哪能做得那么完美。你这混蛋,连我都被骗得死死的。太大意了。”木部说道。
洪作半个身子从屋檐边上垂下来,一边用右脚找着栅栏门的房顶,一边想着,这下麻烦了。
“金枝不知道怎么样了?”
“那麻烦了。”
“那家伙应该就那样回家了吧。他可能还没意识到被洪作你骗了吧。那家伙在这方面比较迟钝。”
“我妈。”
洪作听着木部的话,闭上了眼睛。虽然已经向这群人完美复仇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情还是不好。但是,木部好像还挺高兴这件事的。
“那是谁?”洪作问道。
“你说藤尾的爸爸、妈妈、姐姐、警察和和尚排成一列过来了。挺有画面感的啊。你这是随口说的吗?”
“别管她,快下来。”藤尾在底下说道。
“当然。”
耳边传来这样的声音。一个女人正站在窗边朝这边看着。
“那你了不得啊。警察和和尚,这是神来之笔啊。春天的阳光灿烂地照耀在一个奇妙的队列上。道路两边是油菜田,开满了黄花。‘警察和和尚’这个题目很不错吧。”木部这样说道。
“啊,——你们,你们!”
“你要拿来作和歌吗?”洪作问道。
后面就简单了。藤尾用手抓住栅栏门,很快爬下来,站到了小巷子里。就在这时,刚刚两人爬出来的窗户开了。
“作不成和歌。要是写成个短篇还挺有意思的。”
藤尾这么说道,洪作也就按他说的做了。确实,这一步必须要两个人一起才能做到,他心想。
“短篇?”
“你就直接滑下来吧。有我在这里呢,没事的。”
“短篇小说啊。”
藤尾说着,身体沿着倾斜的屋檐慢慢挪动,脚碰到小巷子入口处栅栏门的房顶之后,说道:“好了。”洪作放开手。他也在屋檐上趴了下来。
“什么是短篇小说?”
“要拉牢哦。”
“就是短的小说。你没读过小说吗?”
藤尾转过身子,朝洪作伸出手。洪作拉住了他的右手。
“上小学的时候读过。”
“你拉住我的手。我们就从这里下去。”
“上了初中之后就没读了?”
藤尾这么说着,爬到了自家屋檐跟邻居家屋檐重叠的地方。
“嗯。”
“鼠小僧[2]就是这么干活的吧。”
“应该也读过的吧?”
说着,藤尾弯下腰,沿着倾斜的屋檐向下爬去,不一会儿变成了手脚并用。洪作也学着藤尾的样子往下爬。
“没有。”
“别把瓦片踩烂哦。这可是我家的瓦片。”
“太让人吃惊啦。那读过和歌吗?”
“你小点声说话。”接着,藤尾又说:
“没有。”
“屋檐啊。我从来没想到屋檐会这样连绵不绝。”
“诗呢?”
“什么东西好宽?”藤尾问道。
“不读。”
“好宽啊。”洪作一脸佩服地说道。
“有订什么杂志吗?”
“小点声。”藤尾回过头说道。
“什么都没订。”
藤尾和洪作向前走着,瓦片被踩得嘎吱嘎吱响。
“那我下次给你带点过来。你先读读。上小学的时候老师应该有说过让你读什么书吧。”
洪作也学着藤尾的样子,从窗户跳到了屋檐上。站在屋檐上,洪作才知道街上人家的屋檐跟屋檐之间是毫无空隙的,全都是重叠在一起的。稍稍夸张地说,屋檐跟屋檐相互重叠,就像大海一般延伸开去。
“没说过。”
洪作跟着藤尾来到隔壁房间。这个房间里也堆满了商品。藤尾打开窗户,说道:“从这里出去。——走起!”“走起”两个字,说得跟念台词似的,然后他就从窗户跳到了屋檐上。屋檐往前延伸四米左右,跟邻居家的屋檐重叠在了一起,那个重叠的地方下面好像就是条小巷子。
“你读的这小学不行啊。这次考试考得还行?”
金枝、饼田和木部沿着楼梯下去了。然后金枝又上来,把藤尾的木屐和洪作的鞋子放在房间门口,说道:“洪作的书包我来拿。你俩可千万别掉下去哦。”说完,他又下楼去了。
“不怎么样。”
接着,藤尾又说:“诸位意下如何?欲吃拉面否?”
“那就得去寺庙啦。”
“不是要你做什么奇怪的事。只是顺着屋檐爬下去。一个人爬不下去。需要两个人一起合作。”
“嗯。”
“我可不想做奇怪的事情。”洪作警惕地说道。
“等你去了寺庙,我来教你。你写诗看看。也许能写呢。现在金枝也好,藤尾也好,都在写诗。”
“——这也行吧。”金枝说道。
“写了诗,然后呢?”
“晃晃悠悠,晃晃悠悠——砰!”藤尾说道,“那次我真是吓一大跳。——到了最后关头,两个人都滑倒了。还是拜托洪作吧,他是新来的。”
“然后呢?!”木部吃惊地坐起了身子,“这个嘛。什么都不做。扔到海里。”
“还是算了吧。又会滑下去的。”
木部的这句扔到海里,说进了洪作心里。这时,木部打了两三个哈欠,说道:“我困了。”洪作也困了。他也打了个哈欠。这会儿既不冷也不热。离太阳落山还有一会儿,春天并不强烈的阳光温柔地洒在沙滩上。波涛拍岸的声音在洪作耳边越来越远。
“你当然是从店里出去啦。我跟洪作从窗户出去。”藤尾说道。
好像是洪作先睡着的。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在寒意中醒来。身旁木部还在沉睡着。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起来、快起来!”洪作推了推木部的身体。木部把两只手伸到头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问道:“几点了?”
“从窗户出去就算了吧。之前那次我可吃够苦头了。”饼田说道。
“我没手表,不知道几点了。应该已经是傍晚了吧。”洪作说道。
“你就别替我做决定了。行吧,我出去。既然朋友们这么盼着我出去,作为一个男人,我也不能让你们失望啊。——从窗户出去。”藤尾说道。
“我知道已经傍晚了。”木部一骨碌站起身来,说道,“肚子好饿。”洪作也感觉肚子饿了。
“你想得越多,就越出不了门啦。毕竟这病都让你留级了呀。”饼田以他独特的方式笑道,“真要认真想的话,你一时半会儿是出不了家门的。出不去的话,藤尾你就留在家吧。不过拉面钱还是挂在藤尾你账上哦。”
“藤尾那家伙,不知道怎样了。”
“可以啊。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想出去的理由呢。”
“是啊。”
说完这些之后,木部回到了自己座位上。过了一会儿,饼田慢吞吞地走进了房间。他朝大家看了一圈,说道:“大家都在啊。我肚子饿了。有蛋糕啊。吃了蛋糕,我们再去吃拉面吧。行吧,藤尾?就十到十五分钟,只当去散步了。”
“不管怎样,应该已经回到家了吧。这会儿大概正在挨他爸的骂吧。”
——大大方方进来吧。
接着,木部又说道:“我们不如也归去吧。”
——好。那我上去啦。
“我也要回去了。今天坐电车回去。”洪作说道。
——在也没事啊。你又不是来找他爸玩的。你是来找儿子玩的啊。
“这会儿要走到三岛的话,确实也挺辛苦的。”
——藤尾爸爸在呢。
“你借我点坐车钱吧。”
——你别管太多。管他呢。闭着眼睛进来就行啦。可千万别贼眉鼠眼的。就大大方方地走进来。
“坐车钱?!你没带吗?”
——我很难上去啊。
“平时都是带的,今天没带。”
——你上来嘛。有蛋糕吃。
“你这家伙真是麻烦啊。我也没带。虽然我很想借你,但是我真没带。”
——我肚子饿了。
“那就算了。我走回去。”洪作说道。
——没法就这么出去啊。藤尾得了肋膜炎。
虽然肚子很饿,玩得也很累了,但是没有坐车的钱,也就只能跟平时一样步行五公里回去了。接下来只能走到沼津街市上,穿过街市,沿着开往三岛的电车线路走回去了。
——你们都出来嘛。
两人穿过千本浜,来到沼津的街市上。春天白茫茫的傍晚已然降临在了街市上。刚走到街市上没多久,木部就说:“我班上同学过来了。我去问下他有没有带钱。”说完,他就朝迎面走来的一个穿着初中制服的少年走了过去。木部跟那个少年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回来了,说道:“借到了。还可以吃碗拉面。坐电车的钱也够。”
——金枝和洪作。
“借到了吗?”
是饼田的声音。
“借到了。没事的。把心放回肚子里吧。”木部一下子变得开心起来,“不管怎样,先去祭个五脏庙吧。”洪作在木部的带领下,来到了之前去过的中餐馆的二楼。两人各吃了一碗拉面。
——你们出来。都有谁在啊?
“再来一碗,我们一人一半吧。”木部说道。
——上来吧。木部喊道。
“还想再一人吃一碗。”洪作说道。
木部站起身,打开了朝大街一侧的窗子。
“别太奢侈啦。那样你就没钱坐车啦。”木部说道。
“是阿三吧。这笨蛋。”
“我可以走回去。”洪作说道。
窗外传来“喂!藤尾!藤尾!”的声音。
“不行、不行。”木部说道,“这样我想让你坐电车回去的好意不都白费了吗。”
“真的哎。有人在叫呢。”洪作也说道。
“没事的。”
“哎,好像有人在叫呢。”金枝一边吃着蛋糕一边说道。
“什么没事的。”
“你这家伙真是什么都不懂啊。要跟你说明白真得累死。”木部说道。
“走路什么的,我完全不在意的。——因为每天早晚都要走的啊。”
“色魔?!”
“那我们再一人吃一碗吧。不过你可得走路回家了哦。还好现在是春天,走路回去也不会很冷。而且,现在也不算太晚。如果你一定说要走路的话,那我们就用准备坐车的钱来吃面吧。不过,可得说清楚哦。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你自己说的。我阻止了,但是你没听。是吧,是这么着没错吧?”
“有的哦。色魔。”
木部强调似的说道。
“不是说love hunter好,是说这个词不错。日本可没有这样的词。”
洪作在中餐馆门口与木部告别,一个人朝三岛走去。这是春天的晚上,温暖的春风拂面而来。已经八点多了。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么晚的时候走这条路。今天考完试了,心情很放松,但是玩了一整天,身体感觉很累。
“喂,好啦,好啦,大家不要乱说啦。”藤尾说道。
来到两边都是松树的路上,已完全不见人家灯火了,路上一片漆黑,着实有几分冷清。因为太冷清了,洪作决定放声歌唱。就像今天藤尾和木部在千本浜唱的那样,自己也能唱的吧。藤尾的唱法也好,木部的唱法也好,金枝的唱法也好,都各自有着吸引人心的魅力。三人的唱法各有不同,都各有特点,但是在完全不在意旁人的眼光,自己唱自己的这一点上,很有三人的特点。
“真不错啊,love hunter。”
洪作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唱着歌。他想要模仿木部的唱法,但是就算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究竟像谁的唱法。
“love的意思是恋爱,hunter的意思是猎人。就是恋爱猎人的意思吧。Love hunter就是love hunter嘛。”
——在东海小岛洁白的沙滩上,我满脸泪水,与螃蟹一起玩耍
“love hunter是啥?”洪作问道。
他无数次重复唱着啄木的歌。对于唱歌,洪作完全没有自信。他在唱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跑调了。上小学的时候,他其他科目的成绩都是甲等,只有唱歌是乙等。
“哎哎哎!”金枝转过身子,“女人还真是没原则啊。木部有当love hunter的潜质啊。”
歌声越来越大。因为唱不好,他索性就破罐子破摔,大喊大叫了。
姐姐这么说着走出了房间。
这时,洪作听到一个澄澈优美、自己望尘莫及的声音在唱着跟自己一样的歌。洪作吓了一跳,停下了自己那跑调的歌声。
“那倒是,你是没有。”
——我满脸泪水——与螃蟹一起玩耍
“我可从来没有把藤尾君带出去过。”
和洪作的歌声不同,这个声音更轻,但是更清澈。很明显是女孩子的声音,但不是一个女孩子。是两人或三人的合唱。
“我去给你拿。先说好哦,不能带他出去。还生着病呢。”
洪作停下了脚步,听到了清晰的脚步声。在自己后面大概二十米左右,有几个女孩子走过来了。洪作忽然感到兴趣索然。自己那难听得世间少有的歌声,从一开始就被那些跟在后面的女孩子听到了。
“我哧溜哧溜很快就进来了,就是为了不让你们发觉啊。你们当然就不知道啦。”木部说道,“我要可可。”
洪作加快了脚步。心想必须要跟后面那一群女孩拉开距离。
“都不知道你来了。”
——悠悠柳色新——初见北岸边——恰如哭泣时
“刚刚到。”
她们还唱这样的歌。唱完一首之后,又有人唱起新的歌,其他人也马上跟上一起唱。这群女孩大概有三四个人。很明显不会只有两个人。洪作加快脚步之后,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也加快脚步了,背后隔着相同的距离总是能听到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哎呀,木部君,你什么时候来的?”
漫长的夜路,因为有了背后跟上来的女孩子们,所以洪作一路走来,没有觉得多孤单多害怕。也许女孩子们也一样,因为跟在洪作身后,所以可以忘却走夜路的害怕。女孩子们一首接一首地唱着歌。唱了几首啄木的歌之后,她们又唱了荒城之月,还有什么学校的宿舍歌。洪作之前听过的一高[4]的宿舍歌,她们也唱了。
这时,姐姐走了进来。
洪作听着女孩们唱宿舍歌,感觉就像有鸟儿的翅膀在轻拍自己的脸颊,有一种青春的愉悦。女孩们的歌声仿佛能够触动人灵魂的深处,在春天温柔的夜色中,不断地向远处传去。
“好。稍等下。”藤尾说道。
一踏入三岛的街市,街灯照亮了道路,洪作再次加快了脚步。之前那么大声地跑调唱歌,要是被人看到自己的样子,那就不好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来到街市上的缘故,虽然洪作加快了脚步,女孩们也没有继续追上来。洪作大踏步地走过了三岛的大街。道路两边很多店都已经关了店门,但是街上还是有很多人。走到银行门口时,他听到有人喊:“喂,是洪作吗?”话音刚落,穿着制服的小林走了过来。
“谁都没有发现我。很厉害吧。”木部说着,“藤尾,快请我吃拉面吧。”
“你没回家,你姑姑很担心呢。”小林说道。
姐姐下楼去了。木部走了进来。
洪作跟小林已经绝交很长时间了,所以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姐姐端了蛋糕和红茶上来。洪作心想,有家真好啊。朋友来了,就会这样端出点心来招待。
“很担心?”洪作吃惊地说道。
“嘁!”藤尾咂咂嘴,说道,“你这家伙,一开始还以为是个少爷,现在越来越坏啦。感觉一下子就变了呢。马上就要管不住啦。”
“刚刚你姑姑去我家了。说你刚考完试就不见了,会不会是自杀了。”
“跟你爸说吗?”洪作说着,学着金枝的样子,说道,“不行,不行。”
“这是什么傻话。我是去了千本浜。”
“那就拜托洪作吧。你是第一次来,我爸肯定相信你的。你就说是眉田老师让你来叫藤尾君的。”
“你赶紧回去吧。你本来就是寄居在你姑姑家的,这样不好。”小林说道。
“不行,不行。”金枝学着藤尾姐姐的口气说道。
“寄居个屁啊。”
“你就跟我爸说是去眉田老师那里。”
“是寄居吧。你又没给人钱,就住在人家家里,当然是寄居啦。”
“别,我不想去。我都已经成了坏人了。”金枝说道。
“哪有不给人钱。”
“来了客人,我们就去吃拉面吧。”藤尾说。
“哦,是吗,我有一次听增田说你是寄居的。”
木部说藤尾的姐姐像英泉笔下的美人画,还确实是很像浮世绘上的美人。
两人并肩朝大神社方向走去。
姐姐走出了房间。果然,在藤尾的姐姐这里,金枝是不受信任的。
“就算不是寄居也不好吧,这么晚回去。”
“不行,不行。”
接着,小林又说道:“你姑姑好像还去了增田家。好像是增田说你可能会自杀。因为增田那么说了,所以你姑姑才慌慌张张来我家的。”
“之前喝了,很好喝啊。”
“那你说了什么?”
“不行,不行。”
“我吗?我怎么会说你自杀呢。我就说你顶多是离家出走。”
“那次是藤尾自己出来的。你老提这事,真讨厌。”金枝说道,“我想喝红茶。”
“离什么家出什么走啊,笨蛋!”洪作生气地说道,“增田也好,小林你也好,都太蠢了,真令人讨厌。你们的智商也就小学生的程度吧。考完试的日子回家晚了,就马上想到什么自杀啦,离家出走啦,多奇怪呀。——下次我带你们去吃拉面吧。吃碗拉面,当个大人吧。”洪作说道。
“你之前不是把他带出去了吗。”
洪作和小林分开后,带着几分不安的心情,走进了家门。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会把他带出去呢。”
“我回来啦。”
“不行,不行。”姐姐说,“金枝君,你不要把他带出去哦。”
他喊得比平时更大声几分。但是屋里没人回应。姑姑和俊记都不在家。他们可能是因为担心自己所以去什么地方找了吧。
“肋膜炎需要适当运动的。”
洪作马上回到了二楼自己的房间,脱下制服,换上了和服。这一天光着上半身在海边跑,又在沙滩上睡了午觉,他感觉身上黏黏糊糊的。
“你没必要做什么运动。”
洪作走到楼下,在客厅等了会儿姑姑,但是姑姑老也不回来。于是他就来到厨房的土间,走进了土间旁边的浴室。他打开浴桶的盖子,把手伸进去一试,水已经变凉了,但还没有凉到不能洗的程度。洪作赶紧脱了衣服,泡进了已经变凉的洗澡水中。
“去散个步应该可以吧。今天还没运动呢。”
耳边传来门开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洪作听到姑姑在喊:“洪作、洪作哎。”
接着,姐姐又说:“可不能去外面哦。要是被爸爸看到,又要啰唆了。”
“我在洗澡呢。”洪作叫道。
“这就给你拿上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给我拿点蛋糕嘛。”藤尾说道。
“大概十五分钟之前。”
接着,藤尾从书箱里取出了浮世绘的书,翻开一页,给洪作看浮世绘版画的照片版,说道:“这就是英泉的画。”这时,刚刚聊天时说到的藤尾的姐姐走了进来。
“今天回来得好晚啊。”
“这就是金枝你想错啦。不管你怎么夸,写了方下巴就不行。我姐最在意的就是她的下巴了。你绝对不能提她的下巴。这一点木部做得就很巧妙啦。他绝口不提我姐的长相。他从杂志上撕了英泉[1]的浮世绘给我姐,说是跟她长得一模一样。那之后,她对木部就是绝对信任了。”藤尾说道。
过了一会儿,姑姑走到了土间,说道:“洗澡水已经凉了吧?”
“这是你认为的原因,我可不这么认为。那篇作文里我分明是在给你姐姐增光添彩啊。我是写了你姐姐方下巴,但是我也说了方下巴是江户时代美女的必备要素啊。只要读了这个,谁都会明白我是在夸你姐啊。”
“嗯。”
“你自找的啊。有一次你在校友会杂志上发了篇作文,上面说我姐是一个方下巴的美人。从那以后她就不喜欢你啦。”
“这样要感冒的呀。我再给你加热一下。”
“我都不知道你姐为什么不相信我。”金枝说道。
姑姑似乎并没有要责备洪作回家晚了的意思。不一会儿,传来了烧火的声音。
“来我这儿的人,他最相信金枝。我爸他觉得金枝是班长,跟他在一起玩不会乱来。然后是阿三。最不相信的是木部。他觉得木部就是一个不良少年。不过,我妈跟我爸又有些不同,在她心里信任程度从高到低的顺序是阿三、金枝、木部。我姐跟我爸妈又完全不一样,她很相信木部。在她那里,信任程度从高到低的顺序依次是木部、阿三、金枝。”藤尾说。
“今天考完试,你就回来那么晚,我很担心你啊。”姑姑一边烧着柴火一边说道。
“第一次来的人他还是相信的。”藤尾说道。
“我去了千本浜。”
“什么都没说。就问了是不是第一次来。”洪作回答道。
“就算去了千本浜,也不该这么晚吧。”
“我爸说什么了吗?他让我躺着。”藤尾说道。
“睡了个午觉。”
果然,右手边有一部楼梯。洪作赶紧脱掉鞋子,上了楼梯。很快,他看到大概六叠左右的房间正中央,藤尾和金枝正盘着腿面对面坐在那里。房间里铺着被窝,沿着墙壁堆着一堆像商品包装箱之类的东西,感觉乱糟糟的。因为是老房子,房间里采光不好,眼前一片昏暗,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
“在海滩上?”
说着,洪作硬着头皮走进了厨房。他心想,不管怎样先上了二楼比较好。
“嗯。”
“是的。”
“吃饭了吗?”
“这是第一次来我家吧?”
“在沼津吃了拉面。吃了两碗呢。”
“初三。”
“你带钱了吗?”
“你是几年级?”
“朋友请我吃的。”
洪作微微颔首,说:“是来找藤尾君玩的。”
“就算这样,也还是回来太晚了啊。”
“你们要去哪里?”藤尾的父亲依旧坐着,脸朝这边问道。
“还去一个叫藤尾的朋友家玩了。”接着,洪作又说,“从他家屋檐爬下来的时候,被他们家人看到了。”
后面传来声音。洪作停下了脚步。金枝不知道听没听到,径直朝厨房走去。
“为什么要从屋檐爬下来呢?”
——喂、喂,你们。
“因为必须要爬啊。可搞笑了。朋友的姐姐看到了,就喊‘啊啊,你们,你们’。”洪作笑道。回想起来,真的有点好笑。
金枝朝店里走去。店里有三四个像客人一样的人坐在榻榻米房间的门框边上。洪作没有看藤尾的父亲,也没有看他姐姐,穿过了土间。
“我们就慌里慌张地跳了下去。再没有比那更搞笑的事情了。”洪作说道。
接着,金枝又说:“我再跟你说下他家的布局吧。穿过店里的土间再往里走,就是厨房。厨房门口右手边有楼梯。上去二楼就是藤尾的房间。一上二楼就知道了。我先上去,你跟着我就行了。要去藤尾房间还有个诀窍。我做得最好了。那就是最好不要跟他家里人打招呼。一般来说都认为要打个招呼比较好,但其实还是不打招呼更好。如果被对方发现了,那就不要开口,低头致意就好了。因为他们家店里进进出出人很多,你大大方方地走进去,他们反而不知道是谁进去了。——好了,我要进去了。”
“那你就笑个够吧。”姑姑说道。只有这时她的语气才稍微有些异样。
“他妈妈没在这儿。肯定是在厨房吧。”
洪作洗完澡,走进客厅,听到姑姑对他说:“把这个点心吃了。”
那是一个像从彩色浮世绘中走出来的旧式女子。说是姑娘,感觉更像一个年轻的小妇人。
“阿俊呢?”洪作问道。
“站在那里,正从架子上拿东西下来的那个女人,是他姐姐。”
“你考完试了,但俊记还得再考两三天。他去朋友家学习了。”
一个和服外面系着围裙的小个子男人坐在那里,看起来很不好说话的样子。跟藤尾一点都不像。
洪作看着姑姑的神色似乎与平时有些不大一样。她的眼皮是肿的。姑姑生气了,洪作可以理解,但是姑姑哭了这件事,对于洪作来说是很难理解的。但是毫无疑问,姑姑哭这件事,跟自己回家晚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来到藤尾家门口,金枝朝宽阔的店面里觑了一眼,对洪作说:“那就是藤尾他爸。”
“姑姑,你哭了?”
阳光突然带了春天的气息。沐浴在这样的阳光下,和金枝边走边聊,对于洪作来说是一件很开心的事。他觉得自己也成了藤尾、金枝他们那个小团体中的一员。
洪作问道。
“藤尾借口自己胸口痛,没有参加考试,所以现在都出不了家门了。他爸爸命令他好好躺着,他都快要发霉了。”金枝笑道。
“是吗?我看着像哭过吗?”姑姑说道,“我没哭。哭什么啊。就是眼泪它自己就出来了。”
洪作和金枝一起走出了校门。
“为什么?”
洪作马上答应了。已经考完试了,所以他心情很轻松。
“为什么?!因为高兴啊。”
金枝说完,又说道:“我接下来要去藤尾那里,你也一起去吧?”
姑姑肿着眼皮笑道。然后她来到洪作旁边,突然啪地一巴掌打在洪作肩上,嘴里说着:“你真是让人高兴啊。”接着又是一巴掌。洪作吓了一跳。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姑姑打。虽然并不痛,但是姑姑确实是用力打的。姑姑虽然动手打了,但是从她脸上可以看出她并不是因为生气才打人的。
“现在他身体也没那么不好吧。上小学的时候得过肋膜炎,现在应该已经好了。那家伙到处拿肋膜炎当借口。总是借口肋膜炎、肋膜炎,一次都没去做过操。他不去做操的时候就看书。”
“真的是让人高兴啊。”姑姑又说道。
“他身体不好吗?”
“家里人担心得要死,你自己倒是在外面玩得开心。又是去千本浜睡午觉,又是去爬别人家的屋檐,还被发现了,挨顿骂。”
“那家伙放弃了考试,那就只能留级了吧。”
“没挨骂。”洪作反驳道。
“藤尾真的要留级,跟我一级吗?”洪作换了个话题问道。
“跟挨骂有什么区别。我还想着你肚子饿了,会不会在哪里有气无力地走着,结果你还自己去了中餐馆。真的,你这家伙……”
可就算他这么说,洪作也觉得自己做不到。金枝、饼田他们的大脑结构肯定跟自己不一样的吧。
姑姑再次举起了手。洪作上半身后仰,避开了姑姑的手。洪作从未像此刻那般真切地感受到姑姑对自己的骨肉亲情。
“是的,那个阿三英语很厉害的。他把初五的课外阅读书当中的一本叫什么什么物语的小说从头到尾全都背下来了。他说在背的过程当中,单词记下来了,语法也自然而然就懂了。你也试试这个做法。”金枝说道。
这天夜里,洪作很晚都没睡。考试那几天总是很困,考完试了却一点都不想睡了。洪作坐在书桌前,既没有看书,也没有写东西。夜晚温暖的空气从打开的窗户中流入屋内,透过窗户,还可以看到漆黑的夜空。
“嗯,就是阿三吧?”
洪作觉得自己也必须要做点什么。藤尾他们在读着自己不知道的书。他们读小说、诗歌、和歌。他们不仅读,像金枝、木部他们还自己写诗作和歌呢。他们想的事情、说的话,都跟自己完全不一样。自己也得成为那样的人。洪作今天一整天都跟藤尾他们在玩,但是他感觉自己不仅仅是在玩。与跟增田、小林玩的时候相比,总觉得有点不一样。
于是,金枝说道:“英语的话,你最好把一整本教科书都背下来。先不管明不明白,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全部都背下来。你知道饼田君吧?”
洪作还想起了那些唱着啄木歌曲的女孩子的歌声。那种欢快,就像是美丽的花朵竞相盛放。应该是一群女学生吧。洪作想象着少女们梳着辫子,穿着水手服的样子。难得少女们跟在自己身后唱歌,自己为什么没跟她们搭话呢。因为自己唱得跑调的歌被人家听到了,所以很害羞,就跑掉了。但是,也许那些少女不觉得自己唱歌难听呢。
“唔。没什么学得好的,我自己比较喜欢的是英语。”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天发生的很多事情令他太兴奋了,过了很久,洪作还是毫无睡意。去寺庙吧,洪作心想。藤尾也好,金枝也好,木部也好,大家不都羡慕自己能去寺庙吗?洪作心想,要么自己主动跟父母说想去寺庙寄宿吧。第三学期的成绩不是很理想,但是他觉得也还没差到要被赶到寺庙去的地步。洪作想起了之前跟外祖父一起去寺庙时的情形。跟之前不一样的是,连那个朝气蓬勃得令人害怕的女孩,这会儿也让他感到了一种魅力。
接着,金枝又说:“不过,考试什么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哪门课学得好啊?”
洪作躺到了被窝里。但是还是睡意全无。躺进被窝之后,他就想起了诗歌。现在,洪作所知道的诗歌,就只有两三首啄木的短歌。每次一哼起这些歌,他就感觉自己的情绪就会被带入到诗歌中。洪作觉得自己未必就写不出这样的诗歌。他在被窝里躺了大概一个小时,然后又起身了。
“啥也没考出来,那可不行啊。”
结果,姑姑穿着睡衣来到了二楼,说:“你吱嘎吱嘎地要闹到什么时候呀!”
“啥也没考出来。”
“睡不着。”洪作说道。
“看着你的样子就像是考完了。考得好吗?”
“都已经半夜三点多了。赶紧回你被窝去。”姑姑说道。
“嗯。”洪作点了点头。
[1]溪斋英泉(1790—1848),日本江户时代后期浮世绘画家。擅长画妖艳的美人画。
“考完试了吧?”金枝说。
[2]江户末期的著名盗贼。因其个矮身轻,所以经常潜入武士家中偷盗。其人其事常被搬上舞台或作为小说创作的题材。
洪作没有加敬称。于是,容貌端正,长得像外国人似的高个子少年回过身,说了句“哟”,就站在那里,等着洪作走过去。眼里泛着柔和的笑意。
[3]石川啄木(1886—1912),近代日本著名的歌人、诗人。擅长用现代口语写短歌,开创了日本短歌的新时代。代表短歌集有《一把沙子》《悲哀的玩具》等。
“金枝!”
[4]即第一高等学校。1894年正式改名,为日本旧制高中的先驱,学制三年,毕业生中有很多升入东京帝国大学,为日本社会各界输送了大量精英人物。
考完试那天,放学之后,洪作看到了金枝的身影,他鼓起勇气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