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洪作说。
“要不要再来一碗?”藤尾问。
一之濑则说:“我已经够了。”
“好吃。”洪作说道。
藤尾去楼下的厨房给自己和洪作再要一碗面。他刚下楼,刚刚女佣提到的木部就来了。木部朝房间里觑了一眼,说着“啊呀,今天有新面孔啊”,脱了鞋进了房间。“吃了这里的拉面,脑袋会变笨的哦。最好还是不要吃哦。”接着他又对一之濑说,“听说你在写诗?”
洪作很惊讶。世上还有这么不客气的女佣呢。拉面确实很好吃。
“还没写。我只是跟藤尾君说想写。”一之濑一脸害羞地说道。
“对你们我就不加敬称了。叫你们什么什么君,我都叫不出口。”
“有在读吗?”木部又问道。
“你自己还不是叫人不加敬称。”
“没怎么读。”
“阿乐,阿乐,还是个孩子呢,叫人也不知道加个敬称。今天木部不来吗?”
“多读读诗是好的。就算不写,读读也是好的。”
“开什么玩笑。所以我不喜欢阿乐你啊。”
这时,藤尾回来了,问木部:“你来两碗?”
“不是你吗,只要是坏事,总有你的份。”
“嗯。”木部回答道。
“香烟这种东西,谁会抽啊。”藤尾说道。
“那太好了。刚好要了四碗。”接着,藤尾又说,“吃完拉面,去划小船吧。虽然还有点冷,不过到了晚上月色应该很美。”
“你们可不能抽烟哦。听好了,不能抽烟。之前不知道是谁抽了烟。真是群叫人发愁的家伙。要是你们抽了烟,就不让你们进这里了,也不让你们吃拉面了哦。”女佣这样不客气地说道。
“我们晚上必须要回三岛。”
他们没有点菜,胖胖的女佣就端了三大碗拉面送过来了。
“住我那儿呗。回了三岛,明天不还得来学校吗。多折腾。”藤尾说道。
洪作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拉面好慢啊。”
“真的呀。你连续来吃两三天试试。脑袋会变得特别清醒。”接着,藤尾又说,“我在这里挂账的。到了月底再一起付。今天我请客。除了拉面,其他东西都不行。又贵又不好吃。”
木部说话的时候,金枝来了。
“真的吗?”洪作说道。
“哟,来了。”金枝说着,脱了鞋,朝一之濑看了眼,“美少年也来了嘛。”接着,又对洪作说,“你是转校过来的吧。”
“吃了这里的拉面会变聪明哦。尤其是考试的时候,效果立竿见影。吃了这里的拉面,就绝不可能不及格。”
“是的。”洪作说道。
二楼跟楼下一样,有一个放着好几张桌子的房间,还有一个铺着榻榻米的四叠半左右的小房间。藤尾脱了鞋走进这个榻榻米房间,在四方形的餐桌前盘腿坐下。
“转校过来的学生,一眼就能看出来。总是跟我们有点不大一样。——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但总之的确是有点不一样的。”
藤尾沿着旁边的楼梯走到二楼。洪作和一之濑还是跟在藤尾身后。他感觉自己像是踏足了一个自己本不该进入的场所,心里七上八下的。
说完,金枝对着楼下大喊道:“阿乐,拉面。”洪作感到很惊讶,金枝身为班长竟然也来这样的店里。
洪作咬了咬牙,走进了餐馆。接着一之濑也进来了。餐馆里放着五六张餐桌,但是一个客人都没有。
胖胖的女佣端来了后面追加的拉面。
“我给你们放风。赶紧进去。”藤尾带着几分命令的口气说道。
“再加一碗,我的。”金枝说道。
“行不行啊,就这么进去?”洪作犹豫道。
“你自己下去拿吧。”胖女佣说道。
学校规定,除非跟家人一起,否则学生禁止进入这类店。
“好嘞!”
临着大街有一家中餐馆。藤尾来到餐馆门口说道:“就是这里。进去吧。——我帮你们放风。”
出乎意料地,金枝老老实实地站起身来下楼去了。
藤尾说着,吹着口哨带头朝前走去。洪作和一之濑跟在藤尾身后。
“你们吃完之后,可别再像平时那样老坐在这里,赶紧走吧。别老想着怎么玩,也要聊聊学习的嘛。”
“在精神上当我们的会员就可以了。收会费的话学校那边会有很多麻烦,所以就不收了。你去吃拉面吗?”
“我们也聊学习的呀。”藤尾说。
“嗯。”洪作说。
“你爸那么重规矩的人,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呢。”说完,女佣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说道,“木部的爸爸是商业学校的老师吧?”
没过一会儿,一之濑和藤尾从家里走了出来。藤尾过来之后说道:“听说你能够成为我们杂志的会员?”
“是啊。那样的爸爸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呢。”木部说道。
一之濑朝着街角有着宽阔店面的藤尾家走去。洪作看着一之濑走进了店里。
“木部你也越来越不学好了。之前明明还是个老实孩子呀。”
“那我先去了。”
阿乐这么说着,下楼去了。她一走,因为她刚才提到了,所以大家就开始商量起玩的事。藤尾说要去划船,木部说想去香贯山,金枝说还是去千本浜好。
“你先去吧。我在外面等。”
“我想去香贯山大喊几声。积蓄的能量太多啦,不知道怎么办好。要是大喊几声,应该会觉得神清气爽吧。”
但是前去自己不熟悉的学长家里,总让他感觉有点拘束。
木部说着,然后把这里当成了香贯山似的,先给大家打了预防针:“我要喊了哦。”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啊!”
“嗯。”洪作说。
“别喊啦,老板会生气的。”金枝说道。
“现在就去藤尾家吗?”一之濑问。
“你们先做好逃跑的准备。我还要再吼两声。”木部说。
洪作和小林、增田分开之后,跟平时相反,朝着沼津的街市走去。来到御成桥,看到一之濑站在桥的另一边。
“别喊啦。”藤尾也说。但是木部不听。
虽然小林说那才是真的正点,但是那人只有小林见过,增田和洪作都无从附和。
——啊!
“没有。前不久嫁人了。那才是真的正点啊。”
——啊!
“在上小学?”
在木部的喊声中,藤尾和金枝赶紧穿鞋子,洪作和一之濑也穿上了鞋子。
“不是。”
——啊!
“是女学生吗?”
木部也一边喊,一边赶紧穿鞋子。
“是经常来我家的洗衣店阿姨的女儿。我觉得那才算是正点。”
大家飞奔下楼梯,跑到了屋外。身后传来阿乐的声音,但是洪作没管,跟在大家身后往前跑。
“谁啊?”洪作问。
“你别再做这么傻的事啦,木部。——那家店的老板一生气就发火,很可怕的。”藤尾说。
“很胖啊。那么胖怎么能算正点。正点的都是很瘦的。身材苗条的。”接着,他又说,“我觉得兰子也算是正点吧。不过,我知道一个更正点的。”
“我就是想惹他生气才喊的。他要是不生气我都亏了。”木部说。
“哪有胖啊。”
“无可救药的家伙。”
“你妈妈算正点?!那么胖哪里能算正点。”小林抗议道。
“我之前也这么干过。他很生气哦,气得满脸通红的。”
“就算是阿姨,也有正点的啊。像我妈妈就是正点的。”
“就算惹他生气了你又有什么好处。”
“那不是个阿姨吗?”洪作说道。
“惹他生气是没什么好处。但是比起不惹他生气,还是惹他生气更有意思啊。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喊。就是想这么叫。然后对方就会生气。他自己可能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生气吧。毕竟他就只是突然听到了叫声而已。”
果然,对面过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阿姨。
“我对木部你甘拜下风。”金枝语气冷静地说道,“不过,好歹算是运动了。”
“就是指美女。你不知道吧,现在正点这个词很流行的。高年级学生都在用。”接着,增田又说,“对面不是过来一个吗,那种就不算正点。”
“那么接下来……”
“什么正点?”洪作问道。
藤尾正要说,洪作就说道:“我们要回去了。”
增田之前一直没说话,这时也开口说:“兰子也不算正点。”
他感觉自己要是现在不离开的话,后面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能真的就回不去三岛了。
“之前不是带我们去了嘛。别那么小气,带我一起去吧。”小林不满地说。
“是吗,那下次再来玩哦。”藤尾说道。
“今天不行。今天有事。”洪作说道。
“多谢款待。”一之濑道谢道。
又说:“带我一起去吧。”
“拉面的话,什么时候都能请你们吃。反正是挂账,就跟白吃似的。”木部说道。
——小——兰。
“挂账、挂账,你可别说得那么简单。最后还不是都挂到我这里来了。”藤尾说道。
结果,小林怪声怪气地喊道:
“又不是你付,是你爹付啊。”
“我今天要去亲戚家。”
“不是,是我付,不是我爹付。”
放学后,洪作跟增田、小林一起走到校门口,就想跟两人分开走。
“什么你付,用的还不是你爹的钱。说什么大话。”
他定下了碰头的地点。虽然也可以从学校一起走,但是洪作不大想这么做。他不想被其他同学看到自己跟一之濑洋三一起说话,一起走。要是他们看到了,肯定又会起哄“一之濑君、一之濑君”。
“归根结底的话,是这么回事。”藤尾说道。
“那我今天就去吧。”洪作说,“放学后我们在御成桥上见。”
洪作和一之濑跟藤尾他们道别,朝三岛走去。
“我跟藤尾学长提了洪作你。他问你今天要不要一起去玩下。”一之濑说。
“我走路。——你去坐电车吧。”洪作说道。
过了两三天,一之濑在学校叫住洪作。
“我也走路。”
虽然洪作不知道什么东西很棒,只是听一之濑这样说道。
一之濑洋三说道。接着,他又说:
“下次一起去藤尾家吧。——很棒的哦。”
“真是被木部君吓了一跳。——突然就大喊起来。——不过,人挺不错的。”
“我也在考虑这事。”洪作说道。
“金枝也很好。”洪作说道。
这天下雨,洪作坐了电车,久违地碰到了一之濑洋三。一之濑突然说:“我加入了初四的诗歌杂志的会员。”
“那个人肯定很聪明。”
尽管有着这样的非议,但是,不管别人说什么,对于洪作来说,这些比自己高一个年级的少年身上散发着极大的魅力。不管他们是不良少年,还是赤化分子,无关这些,洪作只是感到他们身上有某种东西深深吸引着自己。
“藤尾也很聪明。”
“我听谁说过,那几个家伙可是赤化分子。你要是出了钱,就会被他们拉进伙的哦。——我有一次去千本浜,就听到他们在唱共产党的歌。”
“藤尾说他下次考试会留级。”
小林则以更激烈的口气指责着藤尾他们。
“为什么?”
从之前到现在,洪作一直都觉得这四个未来的诗人身上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他们看起来跟自己这些人完全不同,就像大人一样。虽然他从来没读过什么诗,但是他想要成为他们的会员。他跟增田说了这个想法,结果增田说:“笨蛋,赶紧打消这个念头吧。他们可是不良少年。是学校都觉得棘手的不良少年哦。我有一次去一个当我保证人的老师那里,他就跟我说绝对不能跟这些人混在一起。”
“他说他让算命的看过了,初四要是不重读,就会生大病。”
藤尾走下讲台,很快带头离开了教室。虽然看着有点目中无人,但并不令人生厌。
“真的假的?”
“刚刚忘记说了,会员每个月可以收到一本杂志。这个,嗯,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我还是在这里补充一下。最重要的那个会费,大家可以交给我或者金枝或者木部。我们会给大家油印的收据。”
洪作心想,要真是这样,藤尾就会跟自己一个年级了,那多棒啊。
说到这里,他没有再继续模仿英语老师装腔作势的自嘲。
跟金枝、藤尾、木部这几个初四的学生一起吃了拉面,这对于洪作来说是个大事件。洪作第一次接触到了这个充满了活力的少年团体。
“各位,各位,一天记一个单词的话,一年就可以记三百六十五个。知道了三百六十五个单词,就什么书都能读啦。英语就这么回事。都不算什么学问。细想想,外语老师这工作,多不靠谱啊。大家可千万别当外语老师。”
金枝、藤尾、木部,各有各的魅力。藤尾看着像个任性的少年,但是在那个小团体中起着主导作用,就像个大人一样。洪作无法想象藤尾只是一个跟自己差了一岁的少年。总觉得他比自己大了三四岁。为了招募同人杂志的会员而模仿老师的样子,那目中无人的态度,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少年。他以前也听说过,初五的学生看着藤尾他们几个很碍眼,但是最后还是没出手对付他们,现在一想,应该是真有其事吧。比起那些初五的学生,藤尾他们更像大人。
这次藤尾模仿着年轻的英语老师高亢的声音说道。这次模仿得也跟年轻的英语老师一模一样。藤尾再次走上讲台。
木部是一个怎样的少年,洪作还有点看不太清。但是,他身上也有他独有的奇怪的魅力。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总是很稳重,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但是谁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这个少年就像抱着一个炸弹。抱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炸开的炸弹。他给洪作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各位,各位。”
细想想,木部在中餐馆大喊大叫这种行为,实在是太没道理了。而且,他还是先给大家打了预防针,说:
“我没什么要说的。”木部说道。
——好了,我要喊了哦。
金枝是初四的班长,在学生中颇有人望。金枝说完之后,对一旁的木部说道:“你也说点什么吧。”
然后才突然喊的。洪作从来没有像那个时候那般被吓得胆战心惊。他的眼里此刻还残留着那会儿木部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出声的样子。
金枝说得很认真,很干脆。
说到这里,金枝真不愧是担任班长的人,这个少年给人一种很稳重的感觉。他眼里总是含着笑,看起来很温和。虽然是班长,但是跟其他班长又有点不一样。这个少年的魅力,在于他的聪明,据说他的英语在年级中是独占鳌头的。
“这虽然是一个自私的请求,但还是希望能够得到大家的帮助。藤尾忘记说一点,我来补充一下。会员有投稿的权利。稿件的选取则由我们来做。这话有点冒昧,不过还是请大家不要误解。眉田老师也是我们的会员。所以眉田老师也有投稿的权利。”
和藤尾他们吃了拉面的第二天,洪作在上学途中跟增田和小林说了这件事。
藤尾从讲台上下来之后,金枝接着说话。金枝没有站到讲台上,而是就站在教室门口说的。
“什么嘛,你说要去亲戚家的,结果没有去啊。”
藤尾说完,等大家的大笑声平静下来之后,这次用自己的口气说道:“这次我们准备办一本诗歌的同人杂志。每月都出的话,我们的零花钱就不堪重负了。所以我们就想着让尽可能多的人来当我们的会员。会员的话,每个月需要交会费,五十钱不嫌少,一日元不嫌多。会员每个月可以参加一次我们杂志的聚会。我来就是来说这事。”
小林说道。没办法,洪作只好圆谎说,先去了下亲戚家,然后又去了藤尾那里。
“——在这个班上,有一个学生品行不好。名字我就不说了,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回家之后,跟你父母商量一下,主动提交退学申请吧。——明白了吗?虽然学校是希望你能一直在这里上学,但是你自己估计也待不下去了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把种在大门边上的松树连根拔起,这叫什么事!把好不容易种下去的树拔起来,真是不明白这么做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虽然我深表同情,但是还是请你退学吧。这事你自己心里有数,后面过来找我一下。嗯哼。——今天请翻到八十六页。”
“你最好还是不要跟那些人玩哦。听说老师看他们都很头疼呢。”
一瞬间,初三学生都安静下来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嗯哼!”藤尾清了清嗓子走上讲台。看到藤尾的样子,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大笑,洪作也笑了。藤尾是在模仿山根老师的样子,简直让人惊讶他怎么能模仿得这么像。他身体微微前倾着,两只手在背后背着。藤尾做了个摘眼镜的动作,环视了教室一圈,“嗯哼!”又清了清嗓子。接着,他模仿着老教师山根的口气说道:
增田说。洪作没有听增田的。在他心里,和藤尾他们相比,增田也好,小林也好,都不过是没有任何光芒的平凡少年罢了。
“借用大家两三分钟时间。”木部在教室门口喊道。
第三学期很短。从一月二十号开始是为期十天的柔道冬季锻炼,结束之后就是二月份了。二月只有二十八天,比其他月份少了两三天,所以感觉一下子一个月就过去了。
洪作看着这些突然闯进自己班级教室的初四学生,那是去年夏天在静浦的游泳训练场,自己被一个人扔在跳水台上时,前来救自己的金枝、藤尾、木部等人。
一进入三月份,马上就是考试了。洪作想着第三学期的成绩一定要赶上去。要是第三学期成绩还是下降的话,就会被强行流放到寺庙去了。
在一月即将结束的某一天,吃完午饭休息的时候,有四五个初四的学生走进了教室。因为是午休时间,如果是晴天的话,大家都不会在教室里,但是这一天外面下着冰冷的雨,所以大家都待在教室里。
洪作听到姑姑请附近的大婶给他翻新被子。
不过,这件事还是让洪作有了些许改变。他比其他同学更用心地进行柔道训练。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就跟小林、增田扭打在一起,而是跟那些身体更壮实的学生一起,你摔我,我摔你。
“等第三学期考完试之后,让洪作先回趟汤之岛。他回去这段时间,就请你把他的被子翻新一下。”姑姑这样说。
“是你吗?昨天把山田摔倒在地的。”说着,他斜睨了眼洪作的身体,“要是身体再壮实点,倒是能让你加入到柔道部来。”说完,他就走了。听了佐伯的话,洪作知道自己没资格进柔道部了。
“去别人家的话,总不能让他带着脏被子去啊。”
初五学生佐伯走了过来。
“寺庙安静,能静下心来学习,不过吃这方面会不会不大自由?”大婶说道。
但是,这种不安在第二天的冬季锻炼时就消失了。山田过来挑战了。山田不愧是柔道选手,实力强劲。洪作被摔倒在地好几次。杉浦也过来挑战了,跟山田相比,他的柔道技术要差很多。洪作被杉浦摔倒在地两次,洪作自己也把杉浦摔倒了一两次。就这样,可能会挨打的不安感就从洪作心中消失了。
“这个嘛,现在寺庙里不是什么都吃嘛。要是不吃肉的话,把正在长身体的孩子送到寺庙里这事,就得再考虑考虑了。”
这天一整天洪作都因为冬季锻炼而惴惴不安。他一看到初四学生聚在一起,就会想他们是不是在商量怎么打自己。上课的时候,洪作也是一脸不开心地透过窗户望着窗外。不管怎么想,他都觉得这事不可能就这样翻篇的。
听着这样的对话,洪作意识到自己去寺庙这件事正在周围人的手中逐渐变成现实。大婶回去之后,洪作问姑姑:
有人说:“你今天上完课就赶紧回家吧。”也有人有不同的意见:“还是在学校待得晚一点,跟老师一起回去比较好。”因为洪作摔倒的那个初四学生杉浦动不动就诉诸暴力,名声不大好。
“我真的得去寺庙吗?”
洪作露脸了,但是并没有很高兴。他想,对方一定会向自己报仇吧。班上的同学也都是这么想的。
“这个,如果你第三学期的成绩能考得好一点的话,就尽量不送你去寺庙。——你妈和你外公,都觉得把你送到寺庙里能让你更专心学习,但我觉得也不一定。怎么说呢,我是反对送你去寺庙的。你外公和你妈是父女,两人相像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他俩的想法都挺奇怪的。你住在我家,成绩下降了就把你送到寺庙去,感觉就像在说是我让你成绩下降似的。”
“你小子,看着小小的,左脚的扫堂腿很厉害嘛。——接下来练练柔道吧。”柔道老师说道。
姑姑说。就像姑姑自己说的,对于把洪作送到寺庙去寄宿这件事,她一直都无法释然。不过,事情的起因,肯定是姑姑写信给洪作的妈妈说没法再继续照看洪作了。洪作对此心知肚明,但是他没有说。
对战到一半,洪作忽然对杉浦产生了一种恐惧感。这事很不妙啊,他心想。虽然他觉得最好还是怎么弄一下让对方把自己摔倒吧,可是他又不想被摔倒,也没有找到被摔倒的机会。就在他左思右想时,训练场上响起了柔道老师大声宣布获胜的声音:“一本![1]”这次洪作也还是愣住了。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使出了一个扫堂腿,可是,不管怎样,杉浦的身体跟刚才一样,横躺在自己脚边了。
三月一号,洪作开始努力学习。他觉得只要自己好好学习,考到年级前几名是不在话下的。他在书桌旁的墙壁上,贴上写有“学习、学习”的纸。然后还规定了自己的睡觉时间和起床时间。洪作还让姑姑给自己买了闹钟。看到洪作不同寻常的学习劲头,姑姑反而担心起来。
杉浦回到了柔道训练场的正中央,把柔道训练服的袖子往上卷了卷,朝洪作扑了过来。洪作又被他拽得满场转。但是不管被拽成什么样,因为对方技艺不精,所以他并没有被摔倒在地。
“学习很重要,但是需不需要压缩睡觉时间来学习呢。姑姑也不知道。只是,就算一个劲儿学习,成绩也不一定能提高啊。”
看到对方倒在地上,洪作不由得愣住了。杉浦站起身来,跟换了一张脸似的。洪作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可怕的脸。
每次到二楼送茶水时,姑姑都会这么说。她又说:
来到剑道训练场的时候,洪作第一次向对方使出了扫堂腿。他丝毫没有把对方摔出去的想法。只是想自己也主动进攻一回。结果,不可思议地,杉浦的身体倒在了地板上,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所以说你这还是叫人发愁啊。一学习起来就忘了时间。连楼都不下了。”
杉浦从一开始就气势惊人。他不停地发动进攻。每当他进攻时,洪作虽然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不稳,但是一次都没倒下。接着,洪作判断对方着急了。杉浦涨红了脸,一副马上就要扑过来的样子,把洪作小小的身体拽来拽去。他把洪作拽出了柔道训练场,来到了铺有地板的剑道训练场。
“那我要怎么办呢?”洪作说。
“来,放马过来吧!”
“差不多就行了。吃完晚饭之后,先休息个一小时,然后再坐到书桌前学习。再晚也得在十一点之前睡觉。”
同为柔道部成员的候补选手,初四的杉浦从对面的角落里站起身来。杉浦也系着紫色的腰带。应该是三段或四段吧。
“不行不行,那哪行啊。”
“好,杉浦,你上!”老师大喊道。
“你要是睡眠不足的话,身体马上就会垮掉。”姑姑说。
山田仰躺在榻榻米上起不来了。过了一会儿,山田用右手摸着背慢慢地站了起来,跟老师说自己背很痛。
可是,接下来的事被姑姑说中了。努力学习了十来天之后,一天夜里,洪作套上宽袖棉袍,坐在书桌前,感觉整个人都很乏力。他感到坐在书桌前太累了,就趴在被窝上。不一会儿就觉得浑身发冷。手脚都开始哆嗦起来。他把体温计放在腋下测了下,比正常体温高了近五度。这天晚上,姑姑很快就叫了医生过来。医生说是感冒引起的发烧,但是有可能会发展为肺炎,所以必须要静养。
“唔……”
结果,因为感冒,洪作不得不在家休息了一周。等再去上学后,没过两三天,就是一场临时考试。他自己都觉得考得不大好。考完临时考试这一天,洪作在学校碰到了藤尾和木部。
这时,山田像刚刚摔小林的时候那样,又一个扫堂腿。一瞬间,洪作避开了对方的进攻,他自己一个扫堂腿扫了过去。他感到自己的腿结结实实地踢到了山田身上,山田咚地躺倒在了地上。
“我们要去千本浜,要不要一起去?”藤尾邀请道。
洪作从一开始就弯着腰,注意不被对方抓起来。他自己没有主动进攻。
“我还要为考试做复习。因为感冒躺了一周了。”洪作说。
“停!”柔道老师说道,接着他又对洪作命令道,“接下来你来。”洪作鞠躬行礼之后站起身来,抓住了对方柔道训练服的衣襟。山田喘着粗气。之前把小林摔飞了好几次,就算是他也脸上冒汗,呼吸变粗了。
“学习吗,这样啊。临时抱佛脚,就算考试的时候得了好分数,也没什么用吧。”藤尾说。
因为柔道老师没有喊停,所以小林必须不停地跟对方交手。交手到一半,大家谁都看得出来,小林已经在拼命了。被摔飞了好几回,就算是小林也真的生气了。可是,不管他怎么拼命也是白搭。不过一两分钟,就又被摔飞了。
“这不挺好的嘛,人家想要学习,就让人家学嘛。每个人都有学习的权利。”
小林刚抓住对方的衣襟就被对方一个扫堂腿,撂倒在了地上。小林挠着头,站了起来,结果下一个瞬间又被一个扫堂腿撂倒在地上。小林第三次站起来,但是这一次还是一瞬间被踢飞了。训练场内哄堂大笑。
木部说着,在校园的草坪上弯下身。做了个漂亮的倒立。然后他倒立着,用手朝前走去。
柔道老师用下巴指了指小林。小林认命地走到了初四的山田面前。山田紧了紧自己紫色的腰带。虽然他个子并不是很高大,但是既然能当柔道选手,整个人还是充满了力量感的。
“我不是为了要考个好成绩。如果我这次成绩再上不去的话,就要被送到沼津的寺庙去寄宿了。”洪作说道。
“从你开始,练!”
“哪里的寺庙?”
之前四散在训练场上的学生们都停止了训练,坐到了训练场的一边。
“一座在港町的寺庙。”
老师的声音在训练场上回荡。
“哦——”藤尾吃惊地看着洪作,“寺庙吗,这是要送你去一个有趣的地方寄宿啊。”藤尾又问:
“停止训练!”
“要是成绩不好的话,会被送到寺庙里。要是成绩好呢,会怎样?”
于是初四的柔道选手山田,从对面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腰带,一边走了过来。
“那就像现在这样住在姑姑家里。”洪作说道。
“喂,山田,你来教教这两人。”柔道老师喊道。
“哦,那还是成绩不好会更有意思吧。可以离开姑姑家,去寺庙。就算住进了寺庙,也不是说就得当和尚。——还是说,你得当和尚?”
正这么说着,忽然两个人都被揪住耳朵拉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当和尚。只是去寺庙寄宿。”
——菲律宾。
“我原来还想着你的想法有点奇怪,没想到你们全家想法都很奇怪啊。一般来说,不是应该采取相反的做法嘛。——一般都是成绩不好才被送到亲戚家寄宿。——你家的做法正相反。——这不挺好的吗。——你就考得差一点,考得差了就可以去寺庙了哦。”
——那是在哪里?
藤尾说完,朝对面不知道做了几次倒立了的木部大喊道:
——哪里是在印度啊。
“喂,过来,不得了哦。”
——印度。
“啥事?”
——笨蛋,是美国。那么,马尼拉。
木部走了过来。
洪作回答道。
“这位少爷,成绩不好的话,就会被送到寺庙里去呢。去港町的寺庙。”
——英国。
藤尾像发生了天大的事情似的,语气夸张地说道。
小林说。
“这可真不错啊。”木部说,“要到寺庙去寄宿吗。——哦,这不挺好的嘛。”
——旧金山。
接着,他又对着运动场右手边叫道:“喂!”
一天,洪作正跟平时一样和小林扭打在一起。虽然看着一会儿你在上面,一会儿我在上面,但其实两人几乎都没用力。
结果,对面也回应了同样的叫声:“喂!”同样是初四学生的饼田三郎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洪作一边这样小声说着,一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阿三,快过来。有事情跟你讲。”木部说道。
“啊,有意思!”
“啥事啊?”
一瞬间,他的脚就离了地。他感觉训练场的天花板在自己下面,而榻榻米在自己上面。洪作感到自己头朝下掉了下去。被摔飞了五六次之后,终于被赦免了。
但是饼田走了好一会儿都没走到这边。他不时地停下脚步,用手把裤兜提起来。高度近视眼镜后面的眼睛在看着这边,但是他的动作却极为缓慢。
老师坐在榻榻米上,向洪作示意道。没办法,洪作只好先鞠了一躬,然后朝老师壮实的身体扑了过去。
“啥事啊?”饼田走到身边问道。
接着,他又说:“接下来跟我一起给大家做一次示范。”
“这是初三的洪作君。他说这次考试他的成绩要是再不好的话,就要被送到港町的寺庙去啦。”
于是,老师说:“这里有个糊涂蛋一边含着奶糖一边练柔道。大家都记住他的脸!”
“哦,”饼田一脸佩服地看着洪作,说道,“多好啊,送到寺庙里,当和尚,这多好啊。——能不能把我也一起送去呢。——我之前把真言宗那本叫什么的经书全都背下来了。”
“奶糖。”
据说饼田的聪明程度在初四学生当中首屈一指,不管什么东西都能背下来,所以他说把真言宗的经书全部都背下来了,也不一定是信口开河。
“是什么,你嘴里的?”
“多好啊,去寺庙。——寺庙很好的,你什么时候去?”
没办法,洪作只好张开嘴。
饼田一脸认真地问道。
“你,张开嘴!你嘴里有东西吧。在吃什么?不准往下吞。张嘴!”
这时,金枝也过来了。又有人向他说了洪作去寺庙的事,金枝也跟大家一样,说道:
正想着今天结束得好早,老师那壮硕的身体就靠近过来了。洪作感到自己的耳朵被老师的手指头捏住了。他被揪着耳朵拉了起来,独自罚站在训练场中央。
“多好啊,真令人羡慕啊。——他娘的!”
“别练啦!”老师突然叫道。
金枝脸上一副真的很羡慕的表情。洪作始终没有说话。他并不是因为人家把自己当傻瓜,生气了才不说话的。藤尾和木部的语气中或许多少带了一点嘲笑的意味,但是饼田和金枝的反应都非常认真。
经常会被柔道老师这样提醒。有时候他会含着别的同学带来的奶糖训练。一旦被老师发现的话,就会挨批。
“寺庙真的很好吗?”洪作问道。
“好啦,好啦,别闹啦!”
“当然好啦。我很喜欢寺庙。经书也很好啊。没有人会听到念经还发火的。虽然有沉香味儿,但是我很喜欢那股味儿。”金枝说。
除了增田、小林之外,洪作只跟两三个班上的同学对阵过。撂倒对方,压在对方身上,在对方脖子或是胳肢窝下挠痒痒。有时候他还会挠对方的脚底板。
“你要是进了寺庙,可以先背般若心经这样短短的经文。很快就能记住的。”饼田说。
洪作并不讨厌柔道。虽然他个子最小,但是跟增田对阵的时候,他赢了,跟小林对阵的时候,他也赢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赢,他只是一个扫堂腿,就轻松地把对方撂倒了。
“喏,你看,大家都说好吧。你赶紧离开三岛的亲戚家,去寺庙吧。你要是去了寺庙,我们就去找你玩。”藤尾说。
但是对于洪作他们来说,再也没有比做热身体操更没有意义的事情了。有时候老师会要求大家绕着训练场快走五圈,但是洪作他们已经跑了很长路了,他们只想说“让我们休息一下吧”。
“我去寺庙里睡午觉。你试试在正殿睡午觉,很舒服的哦。”木部也说道。
“各自做十次热身体操。”柔道老师命令道。
“你之前去过那个寺庙吗?”
跑到学校的训练场时,三人都累得不行了。就算不练柔道、剑道,运动量也已经足够了。对于别的学生来说,换柔道训练服是最痛苦的,但是对于洪作他们来说,这完全不是问题。他们一点都不觉得天气冷衣服凉。但是,每次他们换上柔道训练服,坐在训练场的榻榻米上时,总是会有困意袭来。
“去过一次。”
手上空了之后,三人就开始拼命往前跑。一般是增田、洪作、小林这样的前后顺序。肚子不痛的时候,小林会跑在最前面,但是每天早上无一例外地小林都会肚子痛。
“好不好?”
一个人这么一说,其他两人也都同意。不跑的话,就要迟到了。那些骑自行车上学的同学超过了他们。如果骑自行车的是班上的同学,他们就会把他叫住,把三人的书包放在人家的后座上。
“怎么说呢。”
“来,我们跑吧。”
“寺庙里的人怎么样?”
走过黄濑川,四周就渐渐亮起来了,三个少年可以看到自己吐出的白汽。
“不清楚。”
“我每次一吃便当,从胃到肚子,就像有一个冰块掉下去了一样,直哆嗦。”小林这样说道。
“那我和木部去帮你事先调查一下。去帮你调查下是个怎样的寺庙,里面住了怎样的人。——好吧。”藤尾说完,又接着道,“我接下来准备再读一次初四。那样就能跟你们一个年级了。我从明天开始就休学了,所以很空的。可以帮你去调查下那个寺庙。”
“我今天吃了两个煮鸡蛋”“今天冲了杯奶粉,吃了红豆馅面包”增田总是这样说着自己吃的早饭。每天早上都喝大酱汤的,只有洪作。小林虽然带了便当,但那是前一天晚上做的,已经都快冻起来了。
“要旷考吗?”
增田是自己起床,自己做早饭吃的。因为他妈妈是接生婆,总是不在家,所以他只能自己做。
“不是旷考。是因为胸口不舒服,所以没法学习了。”
小林打开书包,拿出饭盒。他的饭盒里总是装着早饭和午饭两餐的食物。
接着,藤尾咳、咳地假咳嗽了几声。但是,也许藤尾是真的身体不好吧。虽然他看起来在几个同伴中最胖,但并不一定就健康。
“保证三分钟内吃完。”
“是不是拉面吃太多了?”
“会迟到的。”增田说道。
洪作说道。结果木部“哈!”地发出一声怪声,突然搂住洪作。
“好饿!让我吃个便当吧。”
“你说得太好啦!就是拉面吃太多了。所以藤尾这家伙才会高烧不退。——你这话,得十分。”
每次三人到齐往前走时,小林必然会打哈欠。他还是睡眼蒙眬的。在到黄濑川之前,小林基本上不说话,是半睡半醒着往前走。话开始渐渐多起来之后,他的第一句话肯定是说自己肚子饿了。
说完,木部又开始倒立了。
来到银行前,总是有小林或者增田在等着。偶尔洪作也会第一个到。不管怎样,他们每次都是三人到齐了再出发。就算从银行前出发得有点晚了,也可以通过在路上跑步前进赶回来,不是什么大问题。
“喂,去千本浜吧。”
姑姑一直追到了大里屋前。洪作没管姑姑,飞奔而去。
藤尾说道。木部和饼田也表示赞成。但是金枝说:
“坐电车去!车钱,车钱!”
“我不去了。——要学习,学习!”
洪作说着,飞奔出大门。
金枝应该是真的要学习吧。
“我走啦。”
这天,洪作一回到家,就跟姑姑说:
姑姑拿来了筷子。洪作把它插进兜里。
“我决定了,要去寺庙。”
“筷子!筷子!”
事实上洪作就这么决定了。在今天藤尾他们说了那些话之后,对于寄宿寺庙这件事,洪作的看法已经与之前完全不同了。
走出家门的时候,洪作把饭盒放进书包。
就像木部说的,在正殿睡午觉的话,应该会很舒服吧。凉爽的风穿过宽阔的正殿。他想和木部一起在那里睡午觉。饼田说可以背一篇名叫般若心经的经文。没错,背经文也许很有趣呢。在学校里,谁都对经文一无所知。那就只有自己和饼田知道了。金枝说他喜欢寺庙。他说他喜欢那股沉香味儿。这么说来,寺庙这个地方,寺庙里面的氛围,或许真不错呢。他感觉自己和金枝一样,也会喜欢上寺庙。藤尾说他每天都会过来玩。藤尾完全不把留级什么的当回事。自己也想像藤尾那样,丝毫不狭隘,看起来不像初中生,倒像个大人一样,做事大大方方。
洪作毫不在意。他还想一步跨三级楼梯呢。
“到了春天,我就去寺庙。”洪作说道。
“一步跨两级楼梯走很危险的哦。”姑姑提醒道。
“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呢?”姑姑有些吃惊地说道。
姑姑一着急就说了不那么符合姑姑身份的话。洪作把大酱汤浇在饭里,灌进肚子里,又再次上二楼去拿书包。
“寺庙看起来似乎也很有趣。”
“你妈又看不到。没事的,没事的。”
“有趣什么啊,那种地方。”
“会被妈妈骂的。”
“适合睡午觉啊。”
“那你就把汤浇到饭里吧!”
“那倒是,睡午觉倒是个好地方。”
“可是没法喝啊。”
“还能背经文。”
“哪能往里兑凉水呢。”
“你要当和尚吗?”姑姑说,“想得很周到啊。那就多多睡午觉,多多背经文吧。你爸爸妈妈肯定会说自己养了个好孩子,会很高兴的。”
“好烫,给我兑点凉水。”
“我决定不再学习了。”
洪作下楼洗了脸,站在厨房喝姑姑做的大酱汤。
“为什么呢?”
“当心楼梯!走太急了要摔倒的。”姑姑提醒道。
“要是成绩太好的话,就不能去寺庙了。”
在姑姑的这种催促中,洪作从被窝里跳了起来。
“……”
“洪作哎,完了!完了!已经过了五点半啦。我已经把便当放到门口了哦。不洗脸也没事,漱个口赶紧走吧!”
“这次考试的成绩得稍微下降点。”
第三次来叫起床的时候,姑姑的声音中开始带上了悲痛的语气和不容讨价还价的迫切。
“随你吧。”姑姑说着,大大地叹了口气,“都说到了三月,疯子会变多,看来还真是的。洪作你也发疯了。先是埋头学习,学了十来天,感冒发烧了,还想着好不容易病好了,结果又变成了一个小疯子。——我就把这话直接跟你妈妈和外公说吧。他们都会夸你的吧。”
姑姑的说话声越来越远。她自言自语着下楼梯去了。
接着,姑姑换了个口气,说道:“你要是不发疯,可以让你去寺庙,你要是疯了,就不能再让你去寺庙了。虽然这么说,但是我也不想继续管你了。——你还是去你妈那里吧。反正你妈也有点疯气的,跟你在一起正好。”
“洪作哎,来,起吧。姑姑不会再来叫你了哦。——正是贪睡的孩子,却得这样子叫起来,真是遭孽哦。洪作你遭罪,姑姑我也遭罪。学校的老师到底是怎么想的呀。每天早上,这么一大早就把孩子拉到学校里,真是叫人感到奇怪,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考试就在三天后了。增田、小林、洪作在上学途中,都不再开口聊天了。增田拿着英语单词本,不时地瞄一眼,嘴里念念有词。增田的个子长得很快,在整个年级都属于个子高的,跟矮个子的小林和洪作相比,他的步伐很大,总是走在前面。小林打开笔记本,一边走,一边大声地背诵上面写的内容。别人都觉得没必要这么大声地背,但是小林说不背出声的话,就进不去脑子。
第二次来叫洪作起床的时候,姑姑总是会抱怨学校两句。
增田走在最前面,隔着很长一段距离,后面是小林。洪作比他们两个更靠后。洪作没法模仿两个同伴这种边走边学的取巧做法。虽说路上行人不是很多,但是这条路是连接三岛和沼津的唯一一条大路,人来人往还是相当不少的。增田和小林完全不在意路上的行人,只埋头做自己的事情,但是洪作只要看到对面有一个人走过来,就会很在意。在那个人走过去之前,他都不会继续背单词。但是,每次一个人走过去了之后,前面总是又会有新的人迎面走来。
为了叫洪作起床,每天早上姑姑要在楼梯上上上下下三次。
就这样,虽然考试就在眼前,但是,洪作只能这样白白浪费上学路上的时间了。最后,洪作就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着。一会儿想想藤尾他们,一会儿想想一之濑洋三,一会儿又想想家里人和亲戚什么的。特别是一想到藤尾他们时,思绪就会无边无际地蔓延开去。
姑姑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他没法像姑姑说的那样利索地起床。
终于到了考试的前一天,增田发生了一个事故。他一边看着单词本一边走着,结果跟迎面而来的一个渔村青年骑的自行车撞到了一起。
“洪作哎,阿洪哎,已经五点啦,来,利索地起床吧。闭着眼睛也可以,赶紧起来吧。”
幸好增田只是被撞到路边,没有受伤。但是对方的自行车倒在地上,后座上堆的几个箱子也都掉了个底朝天。箱子里的沙丁鱼掉得满路都是。对方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很精神的年轻人。
冬季锻炼从一月二十号开始。武道是初二以下年级的必修课,所以初一和初二的学生必须全体参加。初三以上的学生则是可以自由选择是否参加。洪作每天早上都会被姑姑叫醒。
“哎呀呀呀——你这都干了啥!”年轻人气势汹汹地大喊道。
洪作昂然穿过那些起哄的同学走了。他心里想的是,如果他们嘴里说出什么奇怪的话,不管那是谁,他都会扑上去。
洪作走到现场的时候,对方正揪着增田的校服上衣。
因为这些,一之濑洋三在大家眼中是一个特别的少年。所以洪作只是跟一之濑洋三说了几句话就被大家起哄了,洪作感觉到很羞耻,同时也对那些起哄的同学感到了一种不可遏制的愤怒。他觉得他们都是些脏兮兮的动物。
“你小子,朝哪边走呢。长眼睛了就要好好用眼睛看路!你个蠢蛋!”
洪作虽然不是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起哄,但是隐隐约约也能猜到大家起哄的意思。他感到一种强烈的羞耻。他很意外那么多同学都知道一之濑这个初一学生的名字,但是一之濑洋三确实也属于一个特殊的存在。不管是他白皙端正的容颜,还是很容易害羞的表情,都非常女性化。而且,一之濑身上的那种气质,跟这些正在长青春痘的少年们相比,显得格外地高贵、优美、奢华。
增田右手拿着单词本,一个劲地低着头。洪作正想说点什么让对方息怒,就听到小林突然朝对方大喊:
“一之濑君、——一之濑君、——一之濑君。”
“撞了人的是你吧。是你的错!你的错!”
洪作也被大家起哄了一回。那是在第二节课下课,他走出教室的时候。一之濑洋三来了,给了洪作一个小纸包,说是他妈妈让他带来的。洪作拿着纸包回到教室,把它放进书包,等他再次走出教室的时候,就听到十几个同学打着拍子在那里起哄:
小林非常激愤,很不像他平时的样子。因为考试复习,他的精神处于很亢奋的状态。
这一天,增田的书包里被发现装了一瓶名叫祛痘美颜水的液体,于是他被同学们起哄了。大家都叫他美颜水、美颜水,这令他非常沮丧。
在洪作看来,小林像完全换了个人似的。他直盯着对方,一脸不满,怒不可遏的样子。
这一天,学校里,学生们都在讨论眉田布置的作业。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写读后感。大家似乎都是无论读什么都没什么感想的样子。还有很多同学都是一个字都没写,所以跟早上不一样,洪作又变得精神起来了。
“错都在我是几个意思!”
虽然增田这么说,但是洪作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若山牧水这个名字。
年轻人松开增田的上衣,面朝着小林说道。
“我那儿有。我借给你。”增田说道,“沼津有一个叫若山牧水的歌人吧。你也可以读读他的和歌集,写一下读后感。青谷啊池原啊他们都说要写若山牧水的和歌集。”
“你是后来才到的吧。不知道谁对谁错,就不要乱说话!”
“那篇小说,哪里有?”
“不,就是你的错!”
“真笨。感想嘛,每个人都不一样。增田写了很有意思,我写了很没意思。写法是增田的哥哥教的。你就写很无聊不就行了。”小林说道。
小林一口咬定“是你的错”。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刚刚自己这边都在一门心思进行考试复习。错的肯定是对方。小林似乎是这么认为的。他对此确信不疑。
“如果我们仨都写同一篇小说的话,那写的内容也会一样吧。”洪作说道。
“好呀,你个臭小子!那就给你点颜色看看。”
“你去问问增田的哥哥,他会告诉你的。我也是按他说的写的。”小林说道。
话音刚落,小林的脸上就被啪地打了一巴掌。小林趔趄两三步,抓住了增田。接着,增田脸上也被啪地打了一巴掌。
“要写点什么呢?”
洪作觉得自己必须要救两个朋友。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抓住了对方的两个手腕。洪作在无意识中使出了扫堂腿。他感觉自己轻而易举地就把对方放倒在了路上。
“那我也这么干。”洪作说道。
下一个瞬间,对方跳起身来,朝洪作扑了过来。洪作又用自己的腿去扫对方的腿。这次对方也倒在了路上。
“嗯,我听增田说了之后,也那样做了。”
“快跑!”
“读了一样的小说吗?”
洪作大喊着朝前跑去。但事实上,在洪作喊“快跑”之前,小林和增田就已经往前跑了。洪作紧追在跑在自己前面的增田和小林身后。他一眼都没有回头看。每次增田和小林想要停下来的时候,他都会喊“快跑,快跑”。他觉得离现场越远就越安全。
“我也一样。”
跑了好一会,三人喘着气刚停下来,增田就说:“我的单词本落在那儿了。”
“小林呢?”
“我去拿回来。”
“哥哥让我读芥川龙之介的小说写感想,所以我就读了一篇叫《鼻子》的小说,然后写了点读后感。”
“现在去拿太危险了!后面再回去拿吧。要是被抓住就惨了。”
“你写了什么?”洪作问增田。
可是,增田没有听。
“这青春期,真让人没办法啊。”增田说道。
“小林、洪作,你俩这做的什么事啊,真讨厌。我本来是想跟他道歉的——真的太过分了,你们那么做!连我都被你们连累了。要是没有单词本,我怎么考明天的试啊。”
“我没什么想读的书啊。”洪作说道。
增田说完,就开始往回走。但是走了十米左右,他就停了下来。
“读你想读的书就可以了。”
“你们陪我去!”
“要读什么书呢?”
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只要读本什么书,写点感想就可以了。”
“我不去。”洪作说道。
“要写什么?”
他心里对增田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怒气。
“就是下次眉田上课的时候。还有两天。”增田说道。
洪作没理增田,继续往前走。结果,小林也变了脸色,说:“我的笔记本呢?”
先不管什么青春期,洪作比较担心作业的事。
“那会儿我是拿着笔记本的吧?”小林说道。
“作业什么时候要交?”
不知道是在问增田,还是在问洪作。
接着,小林又对洪作半开玩笑地说道:“不是你自己要生气,是青春期让你容易生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别太生气了哟。为了眉田布置的作业这么点事,哪值得你生回气。是吧。”
“要是没有了笔记本,我也没法考试了。我要回去拿。阿洪,你也去吧,好吗?”
“不,男的也一样。经常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哭。从去年秋天开始,洪作就进入青春期了。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发火。”小林说道。
对于小林的话,洪作并没有觉得不快,但是增田说的话已经惹怒他了。
这时,增田在一旁说道:“容易感伤是女孩子青春期的特点。”
“我不去。”洪作说道。
“所以你才会被增田说是孩子啊。连青春期都不知道吗?青春期,就是开始想女孩子的时期。就是从十五六岁到二十左右的这一时期。花的话,就是花蕾逐渐绽放为花瓣的时期。青春期的第一个特点就是长青春痘。你没长,增田可是被青春痘烦死了。会很容易愤怒,很容易哭。还很容易心痛。”
“你陪我们去一下怎么了。真正跟对方打起来的是你吧。我们俩一人被打了一巴掌。跟对方打起来的是你。我们会丢单词本和笔记本,你也有责任。”
“什么是青春期?”
这次小林说的话刺激到了洪作。连小林都说出了这么令人讨厌的话。
“洪作之所以生气,是因为正处于青春期。春情萌发期。”小林说道。
“我觉得那人应该不在那里了。没事的。阿洪,一起去吧,好吗?”
被增田这么一说,洪作也不好再继续生气了。三人一边聊着,一边往前走。
“你现在去那里东西也不能在那里了。要么是那人拿走了,要么是被他撕了,再不然,他会送到学校的吧。”洪作说道。
“别生气啦。好啦。——你还是个孩子呀。这么容易生气。我要是知道你不知道,肯定会告诉你的啊。那天是第二学期的最后一天吧。大家都吵吵闹闹的,我就没想起来。是我不好,向你道歉。好啦,别生气啦。——是吧,小林。”增田说道。
“要是被送到学校,那可能就要出大问题啦。糟了。这事真是做得糟透了。”
洪作语气激烈地质问增田。因为太生气,他的声音都颤抖了。这家伙真是太自顾自了,他心想。
增田说道,语气中含着对洪作的强烈责难。
“那,你为什么没告诉我!我都不知道。”
洪作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对两个朋友感到如此强烈的厌恶。自己是为了增田和小林才跟对方打起来的。可是他们俩不说感谢自己,还想把责任都推到自己头上。
“就是在你离开教室的时候说的。肯定是这样。”
“你们爱去就去吧。”
“是啊。”
洪作丢下这句话,朝学校方向走去。他知道单词本、笔记本是多么重要,但是他不想帮他们去找了。洪作独自朝前走着,心想,好吧,就跟他俩绝交吧。写封绝交信,从此以后再也不跟他们说话,那该多么痛快。藤尾、金枝、木部,还有饼田,这些比自己高一个年级的少年,不管是谁,都是那么自由、开朗,他们的一言一行,都带着自己望尘莫及的光芒。跟他们相比,增田和小林身上毫无闪光之处。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平凡无奇的,而且是懦弱的。学习,学习,他们总是在一门心思学习,却又学不好。好了,从今天开始,就跟增田和小林绝交吧,洪作心想。
“对了,眉田上课的时候,你说肚子痛,去了厕所是吧?”
这一天,增田和小林第一节课都迟到了十分钟左右。下课时,小林走了过来,说道:“我的笔记本掉在路边,但是增田没找到他的单词本。那家伙垂头丧气的,太可怜了。”
“好奇怪,我都没听到。”洪作说道。
洪作没有说话。因为他已决定再也不跟他们说话了。增田没有主动过来跟洪作说一句话。他似乎还在生洪作的气。
“布置了呀。”增田也这么说。
洪作跟渔村的年轻人打架的事,两三天工夫就传遍了整个年级。虽然肯定是增田或小林说出去的,但洪作觉得应该是小林。传言越来越夸张。说洪作抓住渔村的年轻人,把他打得动都不会动了。同学们纷纷跟洪作说“听说你干了件大事啊”“你要小心被对方报复哦”。每次听同学这么说时,洪作心中都有几分得意。冬季锻炼时打败紫色腰带的高年级学生这件事已经在初三以下的学生中流传开来了,所以大家都认为洪作打败了渔村年轻人这个传言是真的。
“眉田真的布置作业了吗?”洪作问道。
每天都会考一两门课。哪一门洪作都考得不大好。但是,另一方面,他的力气受到了大家的肯定,每天都沐浴在类似赞赏的话语中,考试考不好这件事也就没那么令人苦恼了。
两人正这么说着的时候,增田过来了。洪作感觉二十多天没见增田,他一下子就长大了。
洪作改变了上学时间,不再跟小林和增田一起走。他比平时早十到十五分钟离开家,不再去银行门口等他们,一个人走着去学校。可能也看到了洪作的这个态度,小林和增田也不再过来找洪作说话了。
“那只是一张纸嘛。”
考试期间的一天,洪作在运动场上被木部叫住。
“你不是也吃过吗?单词本。”
“洪作,听说你跟哪里的一个大哥打架了。——还打赢了?”木部说道。
“增田怀疑他哥哥是不是疯了。他说他哥哥把英语字典都吃光了。把单词记下来之后,就把字典吃了。”
“是啊,赢了。”洪作说道。
这么一说倒也是。
“藤尾很佩服你啊。你要是去练拳击的话,肯定会很厉害吧。他说你长得小,打起架来肯定很好看。”
“怎么会是他哥哥呢。他哥哥怎么会戴着学生帽啊。”
“他也打架吗?”洪作问。
“不是他哥哥?”
“藤尾看起来很擅长打架吧。他骂人是很在行啦。但是打架的话,就不行了。他知道自己不行,所以坚决不打架。金枝和饼田从小学开始就不喜欢暴力。就算对方来找碴,他们也绝不出手。属于不抵抗主义。——我嘛,我是要打架的。打完了就跑。跑的时候最有意思了。到处跑的时候,感觉自己充满了活力。打架的时候,如果对方不够强的话,后面心里就会很不爽。感觉像欺负了弱小似的,难受极了。如果对方很强的话,打个一两下,对方也不会在乎。所以一定要跟强的对手打一架,然后赶紧跑。到处乱跑的时候最好玩了。我找时间教教你到处跑是多么好玩吧。打架争胜负,那是傻瓜才干的事。打一下,然后跑,这是运动。”木部说道。
“是啊。”
洪作跟木部说着话,心想木部如果打架的话,应该会很敏捷吧。在藤尾的同伴中,木部个子最小,跟初三年级中属于小个子的洪作差不多,但是他肌肉很结实,动作非常利索。
“那是增田吗?”
木部经常在放学之后,跟运动部的运动员们一起,扔铁饼,推铅球。一般学生没有人会跟运动部的运动员们一起做这些。大家总觉得没法跟运动员们一起玩这些。木部是个例外。事实上,他无论做什么,都做得像运动员一样好。但是,他并没有加入运动部。木部这个聪敏的少年生来就具有自由行事的天分。
增田过来了。远远地看着增田的样子,洪作还以为是他哥哥。他感觉增田没这么高大啊。
洪作跟木部说话时,有一种轻微的陶醉感。他感到自己跟一个很特别的少年在说话。打架非要争个输赢是傻瓜才干的事,这一观点也令他颇有共鸣,他所说的所有关于打架的事,仿佛都闪耀着光芒。
洪作感觉自己像是一下子被推落到了万丈谷底。虽然在第二学期快结束时,眉田确实说过读完书写感想是如何的重要,但是他不记得老师把这个作为作业布置给所有学生了。
“其实我不喜欢打架。之前是因为一起玩的家伙被人打了,所以我才脑袋一热冲了上去。”洪作说道。
“说了的。——那问下增田吧。”
“是吧。本就是个温驯的人啊。”
“老师又没有说大家都要写。”
“温驯?”
“是吗。大家都写了呢。”
“温驯啊。你一看就是个温驯的人。肯定不会自己主动找碴打架。不过,你肯定很灵活吧。我觉得你就算打架,也能成功跑掉。下次我们一起去试一下吧。”木部说道。
“我不知道哎。”洪作脸色都变了,“那个是想写的人才写的吧。”
洪作没有回答。如果自己说好的,那么这个少年一定就会去做的。之前在中餐馆,那样的事他都做得毫无心理负担,所以都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眉田不是说过要让我们读什么书,然后写感想的嘛。”
“和谁打?”问还是问了下。
“什么作业?”
“有一个搞赌博的坏蛋。我一直都想着什么时候要把他揍一顿。因为他长得很高大,不跳起来打的话就打不到。”
“做作业了吗?”
接着,木部又说:“必须得好好筹划一下。万一被他抓住,知道我们是初中生,那我们学校就要被他掀翻天了。——我们可以趁夜去干。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发动袭击。”
“没有。就跟乡下的孩子们一起玩了。”
“我们要去袭击他家吗?”
“第三学期刚开始你就逃学啊。——正月过得很有意思?”小林问道。
“说什么傻话。你去袭击他家试试,他手下那么多小喽啰全都出来,会把我们打得找不着北。要挑他一个人走在路上落单的时候。看着快要擦肩而过了,猛地跳起来,啪啪啪给他几个大嘴巴——然后马上逃走。——要干的话,就在春天干好了。春天的晚上比较有感觉。这么一来,他手下那些小喽啰应该都会出动,我们可以逃到千本浜,或是逃到香贯山,到处乱跑,最后跑到藤尾家,他会请我们吃茶泡饭。”
久违地见到朋友的快乐,也令小林两眼放光。
木部说着笑了起来。
“喂!”
[1]在柔道比赛中,当比赛的一方控制对方并使用腿脚以相当的力量和速度把对方摔成大部分背部着地状态时,可被判定为获得“一本”。当一方获得“一本”后,即获得该场比赛的胜利。
第三学期是从初九开始的,但是洪作直到十五才去学校。从去年年末到正月,洪作一直没有见到过增田和小林,所以这天早上,因为能够见到朋友了,他内心颇为雀跃。走到大家平时集合的银行前,小林已经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