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制服在丛林或沙漠中可能有用且舒适。但是,当男人们从里诺飞往辛辛那提,或穿着战斗靴走在第五大道上时,他们需要伪装吗?我猜士兵们仍然有礼服制服——我知道海军陆战队是有的,同其他部队相比,他们似乎更常穿礼服,或许是因为他们在华盛顿特区有太多合影机会——但我想不起上一次在街上看到一名干净利落的陆军列兵是什么时候了。
在接下来的几场美国战争期间,整个制服的概念都从合身好看进化为某种极具攻击性的样子,实用、不正式,也可以说是草率凌乱,抑或懒散邋遢。到如今,我们看到的士兵大部分都穿着不成形的宽松裤子,上面仿佛布满了泥点子。
我知道,对许多男孩和男人而言,迷彩服已经取代了曾由帅气制服带来的魅力。虽然在我看来很怪异,但在他们看来却很男人、很精神。所以我猜制服仍旧能帮助征兵,吸引那些想要穿上它、看起来像那样、成为那种士兵的男孩。我毫不怀疑年轻男人会满怀自豪地穿上制服。
但对于女性在“二战”中所穿的制服,我不能给出同样的评价。这些制服自然是模仿了男性的款式,把裤子换成了裙子,但设计相当差劲,那种紧绷而简洁的样子在女性身上显得束缚而僵硬,哪怕是由于布料的严格配给,这些制服也显得过于短小、拘谨且尴尬不便了。我是绝对不会为了这样的制服而加入WAVES(海军志愿紧急服役妇女队)或WAC(陆军妇女队)的,除非无视这身制服。幸运的是,对于WAVES、WAC和我来说,战争结束时,我才十五岁。
但我真的很惊叹这种宽松迷彩服对大多数公民的影响。我发觉,让我们的士兵穿上这种适合监狱或疯人院的衣服,不是通过好看、利落来区分他们,而是让他们看起来活像廉价马戏团里的小丑,这不仅是人格侮辱,更让人恐慌。
十八世纪,制服真正被创造出来,自此以后,大家都知道制服是征兵的强力助手。
制服风格翻天覆地的变化,可能是我们战争风格变化的冰山一角,随之变化的还有对服兵役的态度。它可能反映出对战争不同以往的现实看法,是对美化战争的拒绝。如果我们不再将战争视为一种天然高贵且崇高的事物,我们便不再对战士顶礼膜拜。如此一来,帅气的制服不过是一种展览,是掩盖战争中无谓暴行的假面。所以“军装”完全可以是实用主义的,无须考虑穿着者的外表或自尊。无论如何,现在大部分战争并非军队间作战,而是机器杀害平民,那么军装又有什么意义呢?在遭到轰炸的村庄废墟中,死去的孩子难道不是和任何死去的士兵一样,是为国家而死的吗?
我哥哥克利夫的船在旧金山港正式服役,我们去参加了典礼:一场精彩的演出,庄重、传统,被华丽的制服修饰。甲板上一字排开的男子们光彩夺目,在阳光下一片蓝色、白色和金色。哪个男孩子不想拥有那副派头,被所有人行注目礼呢?
但是,我无法相信军队是为了鼓励我们认清战争的丑陋才让制服变丑的。也许现在的军装所反映的,是他们并未意识到也永远不会承认的一种态度,这种改变不在于战争的本质,而在于我们国家对战争的态度——既不是美化,也不是务实,只是漠不关心。我们几乎不怎么关注战争或正浴血奋战的人。
陆军和陆军航空兵穿卡其布制服,是深浅不一的棕色、浅绿色和黄褐色:帅气的夹克、皱巴巴的裤子、锃亮的黑鞋,整齐美观。但始终无法同海军制服相匹敌,夏天,海军们身穿白色紧身上衣、白色裤子,头戴圆圆的小白帽,冬天则穿有水手领的蓝色羊毛上衣,裤子的前裆开口有十三个扣,口袋盖是方形的,我可没跟你开玩笑。套在那种制服里,圆滚滚的可爱小屁股看起来棒极了。周身雪白或海军蓝,有金色扣子、金色饰带的军官们则又是另一种风格,锋利如钉。就我所知,在伯克利周边并没有海军陆战队基地,我们也很少在周围看到海军陆战队员,但是在新闻短片里,他们看上去很有派头。
无论对错,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我们敬重军人。我们和他们并肩作战。他们大多数人都是被征召入伍的,有些人极不情愿,但他们是我们的士兵,我们为他们骄傲。无论对错,自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起,特别是七十年代以来,我们开始把任何正在进行的战争,连同那些正在作战的男人与女人推出视线、抛于脑后。如今他们都是自愿兵。然而(或者说因此?),我们抛弃了他们。我们给予他们形式上的赞美,称他们为勇敢的保卫者,送他们去我们正在作战的任何国家,一次又一次地把他们送回去,却对他们置之不理。他们不是我们。他们不是我们真正想看到的人。就像监狱里的人,疯人院里的人,就像那些不好笑的小丑,来自我们根本不会去看的三流马戏团。
在我十一岁那年,美国同德国和日本开战。我还记得的一件事是一夜之间(在我看来就是这样),伯克利街头满是制服。整个战争期间,市区里穿便服的男子少之又少。然而,这些制服并没有给城市带来整齐划一的感觉。如果真要说带来了什么,反倒是改善了大萧条末期那种枯燥暗淡、千篇一律的着装风格。
那么,我们要不要谈谈我们付出了多少,我们是如何让未来破产,只为了维持那个马戏团的?
2011年2月
不。那不是我们会谈论的事。不在国会,不在白宫,也不在任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