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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次接触

于是查尔斯沿着车道走上去,顺着路走了几百米,去找我们唯一的近邻——卡泽一家。这花了些时间。而在那段时间里,蛇和我都没动,并坚定直视对方的眼睛。人们说蛇的凝视能催眠,但究竟是谁在催眠谁呢?

我说:“我认为,只要我们保持对视,它就不会动,你去吧。”

我们就像初陷爱河的人一样,“无法将目光从对方脸上移开”。这并不是爱,但同样强烈,甚至更加生死攸关。

“去看看丹尼斯在不在?”查尔斯说。

我估计只有五六分钟,撑死十分钟,但多年来,我一再想起这段短暂的时间,总是生动如昨,并且总有一种很重要的感觉,或者别有深意——觉得自己可以从中学到很多东西。

响尾蛇很可能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

在这段时间里,响尾蛇同我单独相处。整个世界只有我们。我们被共同的恐惧联结在一起,建立了纽带。我们被咒语定住了——出了神。

“那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异口同声。

这段时间超出了普通时间,超出了普通感觉,它涉及我们双方面临的危险,涉及无论如何都没有关系也无法相互关联的生物之间的纽带。任何一方都会理所当然地避免建立这种联系——只想逃跑,或出于自卫杀死对方。

我说:“我也办不到。”

从这些方面来看,我认为把这段时间视为神圣的没什么毛病。

查尔斯说:“我办不到。”

神圣性与喜剧性之间其实没那么大距离,在这一点上,普韦布洛印第安人似乎比我们大多数人都更明白。

响尾蛇和我始终注视对方,一动不动。

查尔斯和丹尼斯气喘吁吁地沿着车道跑下来,拿着一个大大的镀锌垃圾桶和一根约四米五长的白色半硬质塑料管。丹尼斯拿着管子,他知道该怎么做,因为之前做过。他是个杰出的童书绘者及作者,一年四季都待在山谷中。他的房子在一个漂亮的小庄园里,落成之前,我们常常叫它“响尾蛇空地”。

查尔斯拿来那把又大又沉的长柄锄头,我父亲称之为葡萄牙锄,有人用它杀死过响尾蛇。但不是我们。查尔斯走到足够近处,准备发动攻击。

蛇一直看着我,只看着我,我也只看着它,与此同时,丹尼斯把垃圾桶侧放在地上,桶口对着蛇,离蛇大概六米远,蛇可以清楚地看到。随后他悄无声息地绕到蛇背后,保持那根管子那么长的距离,他轻轻一弹管子的一端,将其靠近蛇头。这个动作打破了魔咒。我从蛇身上移开目光,看向管子,蛇也从我身上移开目光,去看管子,然后落荒而逃,游动着逃离身后那在空中弹来弹去的东西,并径直冲向迎接它的漆黑洞穴——垃圾桶。它径直游了进去,查尔斯冲过来立起垃圾桶,拍上了盖子。

我们认为必须杀死这条响尾蛇。一般在乡下,在小孩子们经常过来到处乱跑的地方,你就是会这么做。

垃圾桶里上演了一场强力而愤怒的骚乱。它颤抖,震动,几乎跳起舞来。我们肃然起敬,聆听回音室里真正被激起的响尾蛇的愤怒。它最终还是安静了下来。

查尔斯出来了,我们讨论了一下状况——并不冷静。我说:“如果它跑到那边的高草丛里,那我们待在这里的时候,就永远都不敢去牧场。”

“现在怎么办?”

我呼叫查尔斯。响尾蛇没有注意到。我相信它们是聋子。我猜它们“听”自己的尾巴时,听到的是身体的震动,而不是空气的震动。

“只要放到离房子够远的地方就行。”

我们在纳帕山谷的老牧场,我正要往一把1932年的铁艺躺椅上坐(小心翼翼,因为你要是坐得太靠后,这笨重的家伙就会整个立起来,像野马那样把你扔下去),这时我听到了一阵响动,并识别了出来。那是第一次交流。那动静是响尾蛇的尾巴在咝咝作响。它被我的动作吓到,正往高草丛里退,窸窸窣窣地逃开。在四米五开外,它回过头来,看见我在看它,于是就停在了那里。它仰头直面我,目不转睛地凝视我,一如我目不转睛地凝视它。

“这条路的尽头住着个大富豪,”丹尼斯说,“我在那里放走过好几条蛇。”

我经常把这个故事讲成喜剧,一个人们行事荒谬的圆满故事。故事如下。

真是令人愉快的想法。那位大富翁从未现身,他那片美丽的小山顶无人居住。绝佳的响尾蛇领地。三个人和垃圾桶都上了车,沿着路开上去,一路上桶里的蛇都以低低的咝咝声进行恶毒的批评。在路的尽头,我们下了车,放下垃圾桶,用那根宝贵的塑料管敲掉盖子,然后眼睁睁看着那条蛇刹那间消失在一千亩的野燕麦中。

我见过很多响尾蛇,还吃过煎响尾蛇,但我只同活着的响尾蛇有过一次接触。虽然“接触”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词——它是比喻,而且不准确。我们并没有触及彼此。或许算是一种交流,尽管非常有限。恰如外星物种之间的交流,或许注定是这样。

那是我们的垃圾桶,如今依然杵在车道顶端,垃圾公司每周一都在那里收垃圾。从那以后,这么多年来,每次看到那个垃圾桶,我都会想起它曾经装过什么。

2011年5月

教诲和祝福或许会以奇怪的方式降临,是我们意想不到、无法控制、不欢迎或无法理解的方式。我们只能自己去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