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比尔。”卡莉娜说。
“好了,你们俩。”比尔穿戴上帽子和外套,“我要像件骚气的舞会礼服一样飘走了。”他用一只手臂抱了抱卡莉娜,亲吻了她的脸颊,“好好的,”他对理查德说,“明天见。”
理查德缓缓地眨了眨眼。一天结束了。他太累了,一个字也说不出。
等理查德尿完,比尔又把他的阴茎塞回短裤里,离开书房去洗手间冲洗瓶子。卡莉娜这才转过脸来。她掀起理查德的上衣,用注射器往纽扣造口里注了水,冲刷了一下管道。水在他肚子里特别凉,这种感觉向来很提神。而后她就把注射器里的液体换成一磅液体黄金。
卡莉娜缓慢而稳定地推动注射器,把流食送进他的肚子。整顿饭要吃半小时,他们通常会打开电视,觉得有个伴儿,有事儿干,并且还能分分心,但是今天,电视关掉了。比尔的歌声在卡莉娜脑海中不断循环,她茫然地盯着墙壁,嗡嗡不休地唱着《宛如祈祷》,她的嘴角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他好奇她在想什么。
卡莉娜挪开目光,想给他一点隐私感,这根本就是奇怪且毫无必要的举动。理查德身体的各个部位几乎一整天都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裸露出来,被人摆弄来摆弄去。他需要别人帮他洗澡、撒尿、擦屁股、洗脸、穿衣以及脱衣。他的身体不过是又一项需要完成的工作,一个需要去做的工作。每一个家庭健康护理员、每一个上门护士和物理治疗专家都以非常中立的态度对待他赤裸的身体,在他的皮肤和其他人的真实触摸之间还隔着一层薄薄的乳胶手套。他不过是又一个阴茎,又一个笨拙的屁股,只是又一个腐朽的病人身体而已。所以卡莉娜没有必要挪开目光。他不过就是又一个得了ALS的前夫而已。
从新奥尔良回来后,她整个人轻快了许多。他听见她在厨房做饭时会哼唱流行歌曲,早上则在她的钢琴上随手弹奏爵士舞曲。他从她的脸上看得出她在享受着遥远的白日梦。她的能量变了。她的样子不再那么沉重压抑,她开心了很多,甚至充满希望,虽然他不能用自己瘫痪的手指准确指出这种变化,但是她身上这种无从解释的转变也引起了他相应的转变。他看着她的脸庞,再一次认出了她,那个他在很久以前深深爱上的女人。她正在喂他吃饭,照顾他,他曾自私地将这些举动看作殉道或者义务,此刻他忽然把它视作爱的举动。
比尔拉扯两边的床单,把理查德的身体调整到床中间,再将理查德的手臂和双腿摆得像插在花瓶里的花朵。比尔把手伸向旁边的桌子,抓起一个差不多一升装的透明塑料水瓶。他把手伸进理查德的短裤,拉过他的阴茎,塞进瓶子里,等了一会儿。和往常一样,什么也没发生。等待只是出于礼貌。之后比尔便用手掌底部按压理查德的下腹部,一遍又一遍用力按压他的膀胱,就好像从井里抽水。奏效了,瓶子缓缓被尿液灌满。
他的心膨胀起来,被丰沛的情感压垮。在她哼着麦当娜时,他想起第一次听到卡莉娜的声音,她的波兰口音,他有多渴望听到她对他说话,也想起她终于对他说话时他的喜悦。他盯着她绿色的眼睛,她愉快的嘴巴,希望她看见自己在凝视她。
“我已经做这个很久了,亲爱的。因为是我做,所以比实际操作看起来容易很多。相信我。你可不想把他摔下去。你俩都会受伤。等霍耶升降机来。随时都可能会到。”
就像过去的那些年一样,他迫切地希望她同他说话。他还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他很抱歉自己欺骗了她,伤害了她,把笑容从她嘴边偷走这么久。但是他很遗憾,也很希望她能明白这些,希望她能感受到他的后悔和歉意,就像他能从她身上感受到全新的喜悦一样。他想听到她亲口告诉自己,她没事。他想要被原谅。他很想。
“我还是觉得我能做到。”卡莉娜说。
注射器空了。卡莉娜又重新装满。在她重新注射时,没戴手套的温暖双手触碰到他赤裸凹陷的小腹,尽管从她的视角来看,她的手正忙着通过一根饲管给前夫喂饭吃,但在理查德眼里,这种触碰是亲密的、私人的,是属于人类的。
比尔把理查德九十度固定在转盘上,他们的曼波舞结束了,这样他的屁股就要触碰到床了。利用绑在理查德身体中间的绷带,比尔缓缓地把他降落在床垫上。和往常一样,比尔控制着着陆。
起初他有点尴尬,希望她不要注意到自己在床单和短裤下面已经硬了,但他马上又希望她注意到。每天早上醒来他都会晨勃,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等它自己偃旗息鼓。自从十月左手也离他而去后,他就再也没有自慰过。在这日常的竖起与垂首之间,他刻意不去幻想任何性感撩人的场面。但是现在,他出其不意地挺立起来,想象着卡莉娜在抚摩它,也抚摩他,他的渴望是那么迫切,耸立在他的阴茎里,在他心里,还有他的头脑里,他默默地祈求她能注意到。他渴望她躺在自己身边,抚摩他,亲吻他。他想成为一个男人,而不是躺在床上的失败躯体。他渴望被抚摩,被爱,想要做爱。已经有太久了。他想要。
没有绷带绑住理查德双腿下面,他的脚踝会撇开,所以他就是一直用脚踝骨站着而不是用脚底板。在继续挪动他之前,比尔至少能让他平衡上一分钟,不知何故,他觉得这感觉似乎挺好的,四肢伸展,直立,骨头码放在一起,承受着自身体重,就好像是坐在狭窄的飞机座位上跨越大西洋之后,终于能站起来了。理查德已经在这个轮椅里,同一个地方坐了八个小时。理查德叹了口气,享受着作为直立结构的乐趣与释放,并造访了他还是直立人类时的美好回忆。
她完成了注射,用水冲刷了管道,合上了开口。她放下他的上衣,把被子拉到他胸口,而后站了起来。
“三年前他在BSO(1)看过你的演出。我差点就跟他一起去了。有意思不?我在认识你之前就已经算是认识你了。”
“好了,得等到10点。你想看电视吗?”
理查德扬了扬眉毛,想让他多说点儿。
他盯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我的朋友大卫要知道我每天晚上都像这样和你跳曼波舞,他肯定嫉妒得要死。他可喜欢你了。”
“你想要什么吗?”
他腿部的伸展肌全部麻痹僵硬,无法承受他自身的重量。这些肌肉对于任何自主命令的反应都是延迟的,就像小孩子的塑料英雄手办,只要平衡得当,他就能站立。比尔把理查德的两只手臂搭在肩膀上,防止它们垂下来,同时用力拉理查德的肩关节。比尔的肱二头肌就在理查德的胳肢窝下面,双手紧紧抱住理查德的后背。理查德站得高了点儿,但他们几乎是眼对眼的。
他笑了。如果他有力气告诉她就好了。
比尔用右手拉起绕在理查德胸前的绷带,同时用左手托住他的胳肢窝,猛地发力,理查德用那双瘫痪的腿站了起来。
她犹豫了一下,疑惑地打量他:“好吧,我过一会儿来看看你。”
“一,二,三。”
她把书房的门留了一条缝。他坐在床上,盯着微开的房门,听着她在厨房里给自己做饭吃,渴望着。
比尔把另一条运动绷带绕在理查德的躯干上,好让他不难受,卡莉娜则在一旁看着。比尔从旁边的手推车上拿出一个吸棒,按下启动键,把充满理查德嘴巴的唾液给吸了出来。比尔从自己的经验当中学到,在挪动理查德之前先做这些,否则,理查德嘴里的唾液泥沼就会在他直立时前倾,然后全都喷出来,喷到比尔脸上。他的工作可是娇气的人受不了的。接着他把一个柔软的颈圈套在理查德歪斜的脖子上,这样他的头就不会往前垂了。他把理查德穿着袜子、束了带子的双脚平行地挪到一个大圆盘上,那是放在他轮椅边的一个人形大小的转盘,毗邻他的目的地—床。它能承受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而所有这些时间和设备都是为了把他挪动几英寸。比尔像个奥运滑雪运动员一样蹲在理查德面前。
(1)BSO是波士顿交响乐团的缩写。
霍耶升降机还是没有送到,在它抵达前,比尔就是那个升降架。他往理查德的腿上绑运动绷带时,嘴里唱着麦当娜的《宛如祈祷》,绑绷带的位置就在脚踝上方。现在是晚上,比尔已经给理查德刷了牙,洗了脸。即便理查德还有五个小时才会睡觉,但也已经到了把他从轮椅里抬到床上的时间。理查德是比尔今天最后一个主顾,比尔也是理查德今天雇用的最后一个助手,而卡莉娜是没办法把他从轮椅里弄出去的。所以他只能现在去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