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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没想到有人会闯进这个寂静的地方来看我们!”裘德回答。“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亲爱的。我当然也不想留下来,把威利斯的生意给砸了。”他们无精打采地坐了几分钟,然后走出教堂,碰上孩子,心事重重地朝奥尔德布里克汉走去。

“咱们怎么会这样糊涂,竟然想到做这件事!”她说,语调很低,非常悲哀。“当然咱们不应该——我不应该——来这儿的!”

福勒对于教育事业仍然有着极大热情,他有了那些经历之后这本是很自然的事;因此他总是尽自己的微薄之力,积极推广“机会均等”。他到达那个地方不久,就参加了镇上刚成立起来的“艺人共同促进会”,该会成员都是些青年男子,有着各种不同的信仰,属于不同的宗派,包括国教教徒、公理会教友、浸礼会会员、惟一神教派教徒、实证主义者,等等——那时还几乎没听说过不可知论者——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就是充实思想,开阔眼界,所以成了一个联系紧密的组织。会费不多,会址简朴舒适。裘德表现得积极活跃,加之他学识出众,尤其是对于该读些什么书和怎样着手阅读,有着非凡而敏锐的洞察力——这都是由于他多年来与邪恶之星作斗争的结果——所以他被大家推举为委员会委员。

裘德的独立性太强了,他不想争论什么。包工头付了他工钱后便离开。裘德收拾好工具,淑也洗净了她的刷子。然后他们的视线碰在一起。

在教堂干活被解雇后过了几个晚上——这时他还没找到任何新的工作——他去参加了上述委员会的一个会议。他到的时候已经较晚,其他人都已到齐;他进去时大家疑心地看着他,几乎没有谁招呼他一下。他猜测到人们刚才在讨论或议论关于他的事。他们先把一般的事处理完,之后透露说那个季度的会费额突然下降了。有一个委员——一个真正怀着好意的正直男人——开始像猜谜似地说着某些可能的原因,说他们应该好好考察一下自己这个组织,因为假如委员会得不到人们的尊重,不能至少有一个共同的品行标准——尽管他们观点不同——这个组织就将会被他们弄得一败涂地。当着裘德的面大家没再说什么,不过他知道这其中包含的意思,所以立即转身在桌上写了一份简短的辞职书。

“瞧——这事刚才有人来向我抱怨来着。”他气喘吁吁地说,十分为难的样子。“我不想去探究这件事——当然我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恐怕得让你和她离开,请别人来把这活干完!这是最好的办法,可以避免一切不愉快的事。不过我照样会付你这个礼拜的工钱。”

因此这对过度敏感的夫妇被逼得越来越呆不下去了,然后一份份账单接踵而至,跟着又产生了这个问题:裘德拿他姑婆那些笨重古老的家具怎么办呢,假如他离开这个镇去四处漂泊?这个原因,加之又需要现款,使他不得不做出拍卖的决定,尽管他很舍不得卖掉那些历史悠久的财物。

他们坐下来吃饭——为了不耽搁时间随身把饭也带来了——吃完后正准备又开始干活,忽然一个男人走进教堂,裘德认出他就是包工头威利斯。他招手让裘德过去,在一旁对他说:

拍卖的日子到了,淑最后一次为她、孩子和裘德在他布置的这个小家里做早饭。那天碰巧下着雨,再者淑也不舒服,不情愿在这种阴郁的环境里抛下她可怜的裘德(因为他不得不在那儿呆些时候),所以她就听从了拍卖行的人的建议,在楼上的一个房间里暂时安顿下来——那儿的财物也会搬出去——这样就不至于让那些出价买财物的人进来。裘德发现她和孩子呆在这个房间里,旁边是那些不打算卖的几个皮箱、篮子、包裹、两把椅子和一张桌子;他们两个就坐在这些东西旁若有所思地谈着话儿。

“我才不在乎他们信不信呢。”裘德说。“我绝不会花一点心思去让他们相信的。”

这时在没铺地毯的楼梯上传来上上下下的脚步声,来买东西的人仔细查看着一件件物品,有的样式非常离奇古雅,因此获得了一种额外的艺术价值。连裘德他们呆着的那个房门也被推了一两次,所以为了不让那些人闯进来,裘德在一张纸上写了“请勿打扰”几个字,贴在门板上。

“啊,可事情还不是一样严重!”她边叹息边拿起刷子,让自己站稳。“你看出来没有,他们并不认为我们已经结婚了?他们不会相信的!这太出奇了!”

他们不久发现,打算来买东西的人嘴里谈论的不是他们的家具,而是他和淑私人的往事和行为,其详尽的程度出乎他们的意料,使他们忍无可忍。直到现在他们才真正发现,他们总以为别人不了解、不认识自己,实际上他们近来一直是生活在黄粱美梦里罢了。淑默默地握着她伴侣的手,他们互相对视着,听见外面传来的闲话,话中含沙射影,其中主要谈到了小“时间老人”那古怪神秘的个性问题。最后拍卖在下面的房间里开始了,他们听见每一样熟悉的物品被敲定成交,那些极受他们珍视的东西被廉价卖出,而他们不屑一顾的东西倒卖到了出乎预料的好价。

“这样就好些啦。”裘德高兴地说。“现在咱们又好了,不是吗?小姑娘!”

“人们不理解我呀。”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很高兴咱们决定离开这里了。”

“这毕竟是滑稽可笑的呀。”她说。“咱们两个有着那些奇特的经历,可是在所有人当中,偏偏咱们两个碰巧来涂描《十诫》!你是一个被上帝摈弃的人,我呢——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哎呀!”……她用一只手遮住眼睛,再一次无声地、断断续续地笑起来,最后笑得浑身没有了力气。

“问题是去哪里呢?”

假如严肃认真地看待他们的处境,引起这样一个故事当然不会是令人高兴的。然而,一会儿后淑似乎看到他们这天上午的处境有其荒唐滑稽的一面,于是她擦去眼泪笑了起来。

“应该去伦敦吧。在那儿一个人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

“唉,可这个故事是咱们引起的呀!裘德,恐怕我来只是让你受到了伤害,而没能帮上你的忙!”

“不行——不要去伦敦,亲爱的!我非常清楚这一点。咱们在那儿不会快乐的。”

“快别难过啦!那不过是一个可笑的故事而已。”

“为什么?”

“人们如果选择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就会被他们每一个人看作是邪恶的,这真让我受不了!实际上就是这些看法,会把那些心地最好的人也弄得不顾一切,而真正成了不道德的人!”

“难道你想不出来吗?”

“别管他们了,亲爱的淑!”他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是因为阿拉贝娜在那里?”

来观看的人又看了一眼《十诫》,好像要看看是否裘德和淑也把“不”字去掉了,之后他们才一个个离开教堂,最后那个老太太也走了。淑和裘德一直没停下手中的活儿,这时他们把孩子送回学校后,仍然一言不语。后来他仔细看她时,才发现她在悄悄地哭着呢。

“那是主要的原因。”

“哦,瞧,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我爷爷以前对我讲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故事,说在盖米德村旁的一个教堂——那儿离这里非常近——在涂描《十诫》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极不道德的事。在我爷爷那个时候,《十诫》通常是做成黑底金字的,我说的那个教堂里的《十诫》也是如此;那时旧教堂还没有重新修复。那大约是在一百年前吧,那个《十诫》需要重新修整,正如我们现在这个教堂一样。他们不得不从奥尔德布里克汉雇来一些人干这活儿,并希望在某个礼拜天完成。所以那些人只好礼拜六晚上加夜班,尽管他们不愿意,因为加班是不多付工钱的,不像现在。那个时候乡下并没有真正的宗教信仰,无论牧师、执事还是一般人都一样。为了让那些人不停地干活,牧师不得不让他们下午喝了许多酒。傍晚时他们自己又要来不少酒——据大家说都是甜酒。时间越来越晚了,他们也越来越烂醉如泥,最后干脆把一个个酒瓶酒杯放在圣餐桌上,搭起一两个架子,舒舒服服地围着桌子坐下来,然后又把大酒杯满满地倒上酒喝。据说,他们刚把酒喝完就全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谁也不知道这样过去了多久,醒来时外面正是狂风暴雨,雷电交加,可怕极了。这时他们似乎看见阴暗中有一个黑影站在梯子上,长着非常瘦细的两腿和奇怪的脚,正在替他们干活儿。天亮时他们看见活儿果真干完了,其实一点活儿都不是他们自己完成的。于是他们就各自回家,接着他们便听说了就在那个礼拜天上午教堂里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丑闻:当人们去教堂开始做礼拜的时候,所有人都发现《十诫》里的‘不’字全被去掉了!体面的人很长时间都不愿去那儿做礼拜,因此不得不把大主教请来为这个教堂重新祝圣才算完事。这就是我做孩子时经常听到的传说。无论此事是真是假,你们姑且听着就是啦;不过如我所说,这个故事是今天这种情况使我想起来的。”

“可在乡下我总会心神不定的,怕又遇到我们最近的那些事情。只举一个例子来说,关于孩子的历史,我不想为了减少不安去向人们解释。为了让他和他的过去一刀两断,我决定保持沉默。我现在也厌恶教会的活儿了,即使再让我去做我也不会接受了!”

人们又低声谈了一些话,这些话可能包含的意思被教区执事点明了,因为他突然讲述起一件轶事来,其声音教堂里的每个人都能听见——不过这件轶事显然是由眼前的情况引起的:

“你本该去学古典建筑的,哥特式建筑毕竟是一个粗放的艺术。普金(2)的看法不对,雷思(3)的看法是对的。想想基督寺大教堂的内部形状吧——那差不多是咱们初次见面的地方。它的某些部分倒也很别致,具有诺曼式特色;在这种外观之下,你能看出文明程度不高的人们所有的离奇的幼稚表现,他们试图模仿已经一去不返的罗马构形,而这些构形也仅仅存在于模糊不清的传说之中罢了。”

教区执事心想,大概拜尔斯和威利斯一点不知道有什么问题。这时另外一个一直在和老太太谈话的人,解释说她把他们称为奇怪的人是什么意思。

“是呀——你以前所说的话,已使我差不多相信那种观点了。可是一个人工作,并不一定就很看重这项工作的。假如不是做哥特式教堂的话,我总得做些别的什么事吧。”

“让一个奇怪的人来涂描《十诫》!我真弄不明白,拜尔斯和威利斯竟会想到雇这样的人!”

“我希望咱们去从事一个不太看重私人境况的职业。”她说着忧愁地笑了笑。“你没有资格从事教会艺术,正好像我没有资格教书一样。你必须要回到火车站、桥梁、剧院、音乐厅、旅店等等一切与品行无关的建筑上来。”

“反正听说他们才结婚几个礼拜。”

“可我并不擅长于那些工作呀……我应该去烤面包。我就是看着姑婆那种生意长大的,你知道。可即使是一个面包师傅,要想招徕顾客,他也必须要符合社会习俗才行。”

“不是?那么她应该是呀,或者应该是某个人的老婆——这是非常清楚的事!”

“除非他在自由市场上、定期集市上摆一个糕点摊或姜饼摊,因为那儿人们只关心商品的质量,对其他一切通通不在乎。”

“有些人说是,有些人说不是。”清洁女工回答。

这时传来拍卖的声音,转移了他们的思想:“你们看看这个古时的橡木扶手椅——这是英国古代家具一件珍奇的样品,值得所有收藏者注目!”

她们又回到其他人站着的地方,低声谈论着,有一个人说——淑听不见谁说的——“她大概是他老婆吧?”

“那是我曾祖父的东西。”裘德说。“我真希望把这件可怜的老家当留着!”

“我不能够在学校吃饭了,因为他们说——”他描述了一些男孩怎样取笑他,说他有个认来的妈妈。淑听了之后万分痛苦,抬头对着裘德表示她的愤慨。孩子走到教堂院子里去了,淑重新干她的活儿。与此同时门又被打开,一个系白围裙的女人带着严肃认真的神气拖着脚走进来,她是教堂的清洁女工。淑认出了她,她在春街有一些朋友,以前去看过他们。教堂清洁工看着淑,然后目瞪口呆地举起了双手——她显然认出了裘德的这个同伴,正如淑认出了她一样。接着又来了两个女士,她们与清洁女工谈了一下后也朝前走来,看淑站在那儿手往上伸去涂着那些雕刻的字体,以批评的眼光注视着她的身体与那雪白的墙体所形成的鲜明对比,直到她显得异常紧张、浑身哆嗦起来。

东西一件件消失了,这时下午已经过去。他们三个人觉得疲倦起来,肚子也饿了,可是听了那些闲话之后,他们不好意思出去,因为那样就得经过那些买主们。不过,当最后一些财产也开始拍卖的时候,他们非出去不可了,只好冒着雨把淑的东西带到他们的临时住处去。

然而,他们这种舒适、宁静的时刻并不长久。大约12点半时从外面的砾石路上传来了脚步声。那个老教区牧师和他的执事走了进来;他们走过来看一看正在进行什么工作,发现竟有一个年轻女人在那儿帮着干活,现出吃惊的样子。然后他们向前走进一个耳堂,此时门又打开了,走进另外一个人来——一个小人儿,他就是小“时间老人”,正哭着。淑曾告诉过他,如果没放学时他想找她,可以在哪里找到。她从那个架子上下来,说:“怎么啦,亲爱的乖乖?”

“现在拍卖下一个东西:两对鸽子,都是些多么活蹦乱跳、肥肥胖胖的鸽子呀——谁来买,下个礼拜天可以做一块多么美味的馅饼哟!”

这寂静空旷的教堂给了她自信。裘德搭起一个稳固、低矮的架子,可是她爬上去时仍然显得胆怯。她站在上面,开始涂着《十诫》第一部分的文字,而他则着手修复第二部分。她很为自己的能力感到高兴,还是在基督寺的那个圣物店描经文的时候,她就学会了这些本领。似乎没有一个人会去打搅他们。鸟儿欢快地鸣啭,10月的树叶沙沙的声音,从一扇开着的窗口传进来,与他们的谈话声交织在一起。

这些鸽子就要被卖掉了,这可是整个下午最让人痛苦不安的事。它们是淑心爱的宠物,所以当发现不可能再把它们留着时,她感到比失去所有的家具还忧伤。听到自己心爱的宝贝先被人出很低的价,然后一点一点地添到最后被卖出的价钱,她差点掉下泪来,她极力往别处想才止住了泪水。买鸽子的人是邻近的一个家禽贩子,而那些鸽子无疑命中注定活不到下一个市集日了。

第二天裘德便去了那个教堂,那儿只有两英里远。他看到包工头的伙计说的话不假。那个《十诫》的匾额威严地凌驾于基督教的圣器之上,成了圣坛那一端主要的装饰物,具有上个世纪那种质朴无华的杰出风格。它们的构架是用装饰灰泥建成的,所以不能取下来修补。有一部分由于受潮而破裂了,需要更新;他把这个活干完,并全部清扫之后,就开始修复那些雕刻的文字。次日上午淑也来了,想看看能帮点什么忙,也因为他们喜欢在一起。

裘德注意到她在掩饰着自己的悲伤,于是去吻她,说该去看看住处是不是都准备好了。他得先把孩子带过去,跟着再回来接她。

他们谈妥了条件后,裘德便回到屋里。“嗨,你瞧。”他欢快地说。“不管怎样,又找到一个活儿了,你也可以帮帮我的——至少可以试试。那个教堂将会是咱们的天下啦,因为其余的活都干完了。”

她被单独留下时,耐心地在那儿等着,可是裘德没有回来。最后她独自去了,因为现在已无人阻碍她了。当路过不远处那个家禽贩子的店时,她发现自己的鸽子被关在门旁的笼里。一看见它们她就激动不安,加之黄昏的天色越来越暗,她便一时冲动起来,先迅速看看四周,然后拉开拴着笼子盖的木钉,朝前走去。盖子由内侧被抬起来,鸽子们叭嗒叭嗒飞了出去,那个家禽贩子一看到这种情况,恼怒地对着门口就是一阵谩骂、诅咒。

“《十诫》现在刻在东边的一端。”当差人又说。“它们需要和那面墙的其余部分一同整新一下,因为牧师不让把那些东西当旧料运走——照建筑这一行通常的规矩,那些旧料是属于包工头的。”

她浑身哆嗦着到了他们的住处,发现裘德和孩子在为她把屋子弄得舒舒服服的。“那些买主把东西拿走前先得付钱吗?”她气喘吁吁地问。

“多么好的老人啊!”淑心想,她内心是反对作大规模修复的,那太让人厌恶了。

“我想是吧。怎么啦?”

“这活艺术性不是很强的。”这位使者继续道。“那个牧师是非常古板的家伙,他只求把教堂清扫干净,小小修整一下就行了,此外什么也不搞。”

“因为,这样的话,我就干了一件坏事啦!”然后她非常懊悔地解释着。

“福勒先生在家吗?……建筑包工头拜尔斯和威利斯最近一直在这儿乡下不远的一个小教堂搞维修,他们派我来问问你愿不愿意干重刻《十诫》(1)的活儿。”

“我会还家禽贩那些鸽子的钱的,如果他没抓着它们。”裘德说。“不过没关系,别为这事烦恼了,亲爱的。”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裘德走去开门。淑能听见外面的谈话:

“我真是太傻了!啊,为什么自然规律就是要相互残杀呢!”

“别为我干活的事着急。”他懊恼地说。“我不愿意你去那样做。希望你不要那样,淑。孩子和你自己已经够让你操心了。”

“是这样的吗,妈?”孩子目不转睛地问。

“我自然也要做点什么事情,直到——直到——唉,既然我在刻字方面帮不了什么忙,总该做点别的什么事吧。”

“是呀!”淑激动地说。

“我当然不会的,亲爱的小姑娘!不管走到哪里我们都能找到好的住处。也许我要四处跑跑了,好在这儿那儿找点活干。”

“唉,现在它们得自己碰运气了,可怜的东西。”裘德说。“等销售账一算出来并付清后,咱们就走。”

“唔——我不为难的。”她立即说。“这儿的人看着我的那副神态,让我心里非常难过。再说你留着这所房子和那些家具,完全是为了我和孩子!你自己是并不需要的,这个开支没有必要。不过,无论我们做什么,无论我们去哪里,你都不会把他从我身边带走吧,亲爱的裘德?我现在不能够让他走了!一团阴影罩着他那幼小的心灵,使我觉得他太可怜了;我真的希望有一天替他把这团阴影驱散!他又这么爱我。你不会把他从我身边带走吧?”

“去哪里?”“时间老人”不安地问。

淑每当想到自己像个可怜虫一样,总是心烦意乱,万分沮丧。

“我们必须按照密封命令航行,这样谁也找不到我们……奥尔弗雷兹托、梅尔彻斯特、沙斯托、基督寺这些地方是决不去的。除此之外哪里都可以去。”

一天傍晚,他像往常一样坐下来同淑和孩子共进晚餐。“我在想,”他对她说,“我不愿再在这儿呆下去了。咱们俩的生活当然是好的,不过要是迁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我们的心情会愉快一些,机会也更好一些。所以恐怕咱们得离开这儿了,不管对你来说多么难,可怜的爱人啊!”

“为啥我们决不去那些地方呢,爸?”

定做墓石和墓志铭的人越来越少了。两三个月后秋天来临,裘德这时发觉他不得不重新去找些短工做,这种情况现在发生,更加倒霉,因为他去年支付诉讼费不可避免地欠下了一些债,现在还没有付清呢。

“因为它们给我们罩上了一团阴影,虽然咱们并‘未曾亏负谁,未曾败坏谁,未曾占谁的便宜’,(4)不过也许是我们按照‘自己认为是的而行动’(5)过吧。”

不错,谁也没有去骚扰他们,但是一种压抑的空气开始笼罩着他们的心灵,尤其是在他们去游览了那个展览会后,好像那次游览对他们产生了邪恶的影响似的。毫无疑问,他们的性情决定了自己要去忍受这种环境带来的痛苦,而不愿公开发表一些强有力的声明,以减轻这种痛苦。他们为了弥补过失所采取的明显的行动来得太迟了,所以也就毫无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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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师的小徒弟和杂货商的小伙计,最初出来送货见着淑时,还殷勤地举帽向她表示敬意,而这些天也懒得那样做了。附近那些手艺人的老婆遇见她时,也两眼平视前方沿着人行道走去。

(1) 《十诫》,犹太教的诫条,有不许杀人,不许偷盗等。基督教也以此作为诫条。见《旧约·出埃及记》第20章3—17节。

但是他们到别处去那么秘密地把婚结了,这是一个错误(如人们所说的),这个错误仍使大家觉得他们的生活非常神秘;他们发现自己同邻居们的关系,并没有像自己所期望的那样因结婚而得到改善。活人的秘密同死人的丑闻一样能引起人们的兴趣。

(2) 普金(1812—1852),英国著名建筑师、作家,复兴哥特式建筑。

其结果是,这对情人在户籍登记处打算结婚而没结成之后不久,便外出了几天——人们认为是去伦敦了——去时他们雇请了一个人来照管孩子。他们回来以后,便通过间接的方式让人们明白他俩终于合法地成婚了,显出满不在乎、十分厌倦的神态来。淑先前被称为布莱赫德夫人,现在公开采用了福勒夫人的称呼。好些天来她的行为举止都显得阴郁胆怯,萎靡不振,这似乎证明了一切。

(3) 雷思(1632—1723),英国著名建筑师、天文学家,主张罗马式建筑,认为哥特式是粗野的。

小“时间老人”——尽管他们已让他正式姓“裘德”了,但仍然摆脱不掉这个恰当贴切的绰号——晚上放学回家时,总要对裘德说别的男孩又问了他些什么,说了些什么;裘德听了,便会和淑一起感到万分痛苦和忧伤。

(4) 引自《新约·哥林多后书》第7章第2节。

这对情人的生活一直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但是从他们停止举行婚礼那天开始,除了阿拉贝娜外,其他人也在观察、议论起他们的生活来了。住在春街及其附近的人一般说来理解不了——大概也不可能让他们理解——淑和裘德个人的思想、感情、处境和恐惧。一个孩子出其不意来到他们身边,管裘德叫“爸爸”,管淑叫“妈妈”;本来为了清静要在户籍登记处举行的婚礼又突然放弃,这两件稀奇的事实,再加上法院里他们那无人提出异议的离婚所引起的传说——这一切在普通人的心里只会有一种解释。

(5) 引自《旧约·士师记》第17章第6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