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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淑,我的淑呀——你这个亲爱的傻瓜——这几乎让我受不了啦!……埃德琳夫人——别害怕我这样唠唠叨叨的——一个人长时间躺在这儿,我只好自言自语——她曾经是个有聪明才智的女人,那聪明才智和我的相比,犹如一颗星星和一盏汽油灯相比:她把我所有那些盲目的崇拜都看作蜘蛛一般,只需用一句话就可以把它们一扫而光。然后我们遭受了巨大的痛苦,跟着她的聪明才智崩溃了,她也一下子来了个大转弯,变得糊涂起来。男女真是有着奇怪的差异——时光和环境可以使大多数男人开阔眼界,但却几乎总是使女人变得目光狭窄。现在终于发生了最可怕的事——像这样她把自己献给了所厌恶的人,成为礼节的奴隶!她那样敏感,那样羞怯,连风吹到她身上都似乎带点儿敬意……很多年以前,淑和我都处在各自的最佳时期——那时我们头脑清晰,无所畏惧地热爱真理——但时代对于我们而言又尚未成熟!我们的思想超前了50年,这于我们毫无益处。因此那些思想遭到抵触,她因而退缩了,我因而变得无所顾虑并招致毁灭!……瞧——埃德琳夫人,我就是这样躺在这儿老不断地自言自语。我一定让你觉得烦死了吧。”

“就在你走后的那天晚上。不过那只是要惩罚自己,可怜的东西。他并不希望那样做,但是她一再坚持。”

“一点不,亲爱的孩子。我听你说一天话也不烦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急忙问。

裘德越是心里想着她带来的消息,越是坐卧不安;他内心怀着极大的痛苦,开始用亵渎神明的可怕语言骂起社会习俗来,这又引起一阵咳嗽。不久楼下传来敲门声。屋里没其他人,埃德琳夫人便自己下楼去开门。

埃德琳夫人犹豫一下。“哦,不——现在不同了。她最近开始改变的——完全是她自己愿意。”

来人和蔼地说:“我是医生。”这个过分瘦长的人就是维尔贝特医生,他是阿拉贝娜请来的。

有一天他真吃了一惊。埃德琳夫人来看他,并且完全是自己要来的。裘德夫人此时对于他心向何处已满不在乎,所以她走出了屋子,让老太太一个人留在裘德身边。他一时冲动起来,问淑怎么样了,然后记起了淑告诉过他的话,直言不讳地问:“我想他们仍然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吧?”

“病人现在怎样了?”医生问。

“也不要告诉她任何关于我的事——说我病了,或任何别的。她已经选择了她的道路,就让她去好啦!”

“哦,不好——很不好!可怜的家伙,我随便说了些闲话后,他就很烦躁,骂得好凶——这更该怪我。不过瞧——你得原谅一个为自己所说的话受苦的人。我希望上帝也会饶恕他。”

“啊——这倒是一个变化哪!”

“哦,我上去看看。福勒夫人在家吗?”

“我不想再见到她了。”

“眼下不在,不过很快会回来的。”

但是后来,当她看到眼前的情况,并且几乎用不着再为淑那个情敌担忧时,她突然宽宏大量起来。“我看你想见到你那个——淑吧?”她说。“好吧,我不介意让她来。如果你愿意就让她来吧。”

维尔贝特上楼去了。这之前裘德已服了这位高明的医生开的药,而每一次阿拉贝娜把药灌进他喉咙里时,他都显得满不在乎的样子;此时生活中的一个个遭遇把他逼到绝境,以致他当着维尔贝特医生的面就把对他的意见说了,言词激烈,还用了一些惊人的字眼来形容,所以没多久维尔贝特就匆匆下楼走了。走到门口时他碰见阿拉贝娜,埃德琳夫人此时已离开。阿拉贝娜问他她丈夫现在怎样,但看见医生一脸不高兴,就请他喝点什么。他答应了她。

“我希望你注意在和谁说话!”阿拉贝娜气愤地说。“把一个结了婚的体面女士叫成——”她这时醒悟过来,没让他听到后面的话。

“我去把喝的给你拿到这儿过道上来。”她说。“今天这房里除我外没有别人。”

有一次他这样自言自语时,不知不觉把她叫成“淑”。

阿拉贝娜去给他拿来一瓶酒和一个酒杯,让他喝着。这时她发出压抑的笑声,身子抖动起来。“你这是什么,亲爱的?”他问,咂了咂嘴。

“你老在叽里咕噜干什么!”阿拉贝娜说。“我还以为你弄到这个地步,对念书的事早已不再发疯了呢。如果你一开始就理智一些,你现在也就不再对它们发狂了。如今你变得和我们最初结婚时一样糟糕。”

“哦——一点酒呀——不过里面放了点东西。”她又笑起来,说:“我把你自己的春药放进去了,那是你上次在农业展览会上卖给我的,你不记得了吗?”

“每个人在某方面都有一点本事。”他总这样说。“我的确从来不很强壮,不是干石工活儿的料,特别不适合搞安装。我总得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搬动那些大块石头,在没有安上窗子的房屋里,不得不忍受吹进来的寒风,因此老感冒——我想自己的身体就是这样开始受损的。但假如有机会,我觉得我能够做成一件事。我能够积累思想,然后再把它们传播给别人。不知道那些学院的创始人想到过我这样的人没有——我这个除了有那点本领就一无是处的家伙?……我听说,不久以后像我那样穷得没法的学生将有更好的机会念书了。现在人们正在制定一些计划,要让大学的门关得不那么严了,从而扩大它的影响。这事我也知道得不多,并且为时已晚,对我来说太晚了!啊——在我之前不知有多少更有出息的人,对他们而言可就更晚了呀!”

“记得,记得哪!你真是个机灵的女人!不过你得准备好承担后果。”他搂着她的肩头就在那儿吻起她来。

裘德对她说的话完全无动于衷,甚至经常带着幽默的眼光注视着她辱骂。有时他更严肃一些,躺在那儿时常常漫无边际地自言自语,说着他当年理想的破灭。

“别这样,别这样。”她低声愉快地笑着说。“我男人会听见的。”

他用挣来的钱搬到一个更靠近市中心的寓所。但是阿拉贝娜看出来,他在很长时间内都不可能干多少活;自从她和他复婚后,情况发生了巨大转变,她为此大发脾气。“你这最后一着真是聪明透顶呀!”她总是说。“你娶了我,一文不花就弄到一个护士!”

她让他走了,回来时自言自语:“唉!柔弱的女人们必须得早作准备。假如我楼上那个可怜的家伙真的去了——我想他不久会的——我还是别放走机会才好。并且现在我已不能像年轻时那样挑肥拣瘦了。找不到年轻的也得找个老的呀。”

裘德的身体自个又好转了一些,因此他在自己的本行里干了几个星期的活儿。然而圣诞节以后他又垮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