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音。
“那么,你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求你了——我怎么才能联系到她?她留下些东西,我觉得她也许还想要。而且不断有她的信件送来。”
“我不过是给她帮帮忙而已。她不住在这儿。”
一阵沉默后,他说:
“你开车载着她驶入了夕阳。还有她的全部家当。记起来了吗?”
“我会给她留口信,让她与你联系。”
“我希望你别再给我打电话了,那个……太太……小姐……我真无法想象,你为什么认为瓦伦蒂娜会在我这儿。”
几天后,我父亲收到封瓦伦蒂娜的律师寄来的信,说所有通信都应转至他的办公室,而所有联络都将只能通过他来进行。
“我是马耶夫斯基先生的女儿。我们以前通过话。”(我本该准备个假名字和一篇封面报道的。)
***
“你是谁呀?”那油腔滑调的声音说。
我能够理解我父亲一定会感觉到的那种孤寂,因为,很奇怪,我也有同感。瓦伦蒂娜曾经是我生活中如此庞大的身影,以至于她的消失留下了巨大的空洞,在这个空洞中,问题就如惊弓之鸟般地纷至沓来。她消失在了何方?她在哪里工作?她下一步有何计划?她的朋友是谁?她和什么样的男人或男人们睡觉?是有一连串的低级偶遇呢,还是有那么个特别的人——一个友好天真的英国小伙子,他发现她的异国情调令人魂不守舍,可又太过害羞,不敢向她调情?还有斯坦尼斯拉夫——他把新弄到的色情杂志藏在何处?
“请问我能与瓦伦蒂娜通话吗?”
这些问题耗尽了我的心力。我的想象力创造了一幅又一幅的画面:瓦伦蒂娜和斯坦尼斯拉夫潜伏在彼得伯勒某个肮脏的去处,住在一间摆放着刨花板家具的出租屋内;或者,连同他们的垃圾袋一起挤在一个粘满苍蝇卵的寄宿屋的阁楼里;或者,也许住在一间由情人支付房钱的装潢时髦的爱巢里;曾经属于我母亲的锅碗瓢盆都像气泡一样消失了,厨房里弥漫着连袋煮的水蒸气,他们吃东西时,那台小型便携式复印机就放在他们身旁。他们何时吃饭?他们是否出门?和谁一起出门?或者,如果他们闭门不出,谁会在夜半三更来敲他们的门?
在汽车方面,事情就没这么顺利了。一天晚上,老破车神秘地消失了,但劳莱还停在前院草坪上。尽管我父亲为它付了500英镑,瓦伦蒂娜却持有钥匙和文件,没这两样东西,它就既不能被卖掉,甚至不能被拖走。我又给爱里克·派克打了电话。
我开车一次次地经过扎德查克夫妇在村子里的房子,观察老破车是否停在外面。没有。我问邻居他们是否见到过瓦伦蒂娜或斯坦尼斯拉夫。他们没有。邮局的那个男人和街角商店的那个女人一直没见过他们。送奶工送奶时也没见过他们。
黛女士的女朋友原来是个明星——友善温顺,柔情蜜意,习性清洁。我父亲决定叫它瓦柳西娅,以此来纪念瓦伦蒂娜。他在中午打盹时,它会在他的膝上蜷缩着身体呼呼大睡,毫无疑问,他曾希望瓦伦蒂娜会那么做。我们在村里的邮局贴了告示,昭告众人,有可爱的小猫免费送给好人家。此举的一个意想不到的红利是,村子里有不少老太太,她们曾是我母亲的朋友,会顺道来访,欣赏小猫,并驻足与我父亲聊天,而在那之后,她们也会继续时时前来拜访,也许是受到了那依然萦绕在房子周围的丑闻气息的诱惑。他相当不礼貌地向薇拉评论说,他发现他们间的谈话冗长乏味,但至少他对她们很礼貌,而她们也会留意他。牧师也来拜访过,为那些鲭鱼罐头向他表示感谢,它们已经被捐赠给从东欧来的一个寻求政治避难的家庭。渐渐地,他正在重新融入社区。
我陷在对瓦伦蒂娜的寻找中不能自拔。每当我驾车驶进村子或经过彼得伯勒时,似乎都能瞥见老破车消失在每个小巷中。我猛踩刹车,或突然掉头,使得其他司机恼怒地冲我直按喇叭。我对自己说,这是因为我需要知道她的计划——她是否会对离婚提出质疑,她想要多少钱,她是否会首先遭到驱逐。我说服自己说,我需要找到她是因为劳莱和还是不断充斥着邮箱的给她的邮件——大多数是垃圾邮件,提供的是骗人的一夜暴富计划和可疑的美容治疗。但实际上,占据了我的内心的是种燃烧不已的好奇心。我想了解她的生活。我想知道她是谁。我想知道。
市政厅派人来下了鼠药,没过多久,我们就发现有四只毛茸茸的褐色尸体肚皮朝上地躺在外屋。迈克把它们埋在了花园里。猫被禁止睡在房间里或劳斯莱斯里,一只衬着瓦伦蒂娜的旧套头衫的盒子放在外屋供它们使用。黛女士在新领地举行了抗议活动,在揉脊椎骨期间还有一两次曾试图要抓挠我,但不久它就学乖了。
一个周六的下午,在极度的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前去监视爱里克·派克的家。我是根据电话号码簿和市区明细图找到他家地址的。那是座现代新乔治亚风的带平台的房屋,坐落在位于由相同的平房构成的死巷中的一个斜坡草坪的背后,门边有白色圆柱,门柱上有狮子头,铅制窗,车道上有盏维多利亚时代式样的燃气灯(转成电灯了),房前挂着大量悬吊的花篮,淡紫色的喇叭花从花篮里铺垂出来,还有个大水池,池上有喷泉,水里有锦鲤。车道上有两辆车——那辆巨大的蓝色沃尔沃房车和一辆小小的白色阿尔法·罗密欧。没有瓦伦蒂娜的罗孚的迹象。我把车停在稍远处,打开收音机,等候着。
“体系化的方法。先进的技术性喂养。很好。”
一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半小时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然后,一个女人从房子里现出身来。她是个颇有姿色的女人,四十几岁的样子,浓妆艳抹,高跟鞋,我注意到,她的紧身裤下还有条细细的金脚链。她径直向我的车走来,做手势让我摇下车窗。
“如果它们还饿的话,你可以给它们些干的猫饼干。它们不会有味道。”
“你是私家侦探吗?”
“记得住,记得住。一天。我只保留一天。”
“喔,不是,我只是……”我的想象力抛弃了我,“我只是在等个朋友。”
“你记得住吗,爸爸?”
“因为如果你是,你可以滚你妈的蛋了。我已经有三周没见过他了。全都结束了。”
它们的饮食也得到了合理化。我们只在门廊的后部给它们喂食,一天两次,如果它们不吃,食物就会在第二天被扔掉。
她转过身,雄赳赳地向房子走去,她的高跟鞋戳进了咯吱作响的碎石路面。
于是我照做了。
又过了片刻,一个男人出现了,他站在门口,瞪视着我的方向。他个子很高,体格粗壮,留一把浓密的黑胡须。当他开始顺着车道向我走来时,我迅速转动钥匙,发动汽车,驶离了那里。
“全部六只。”
在回家的路上,我又有了个主意。我绕道去了霍尔街,去了鲍勃·特纳的家,我们曾往那里送过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但房子完全空了,门前插着此房出售的牌子。我从窗户向里窥视,网眼窗帘还挂在窗前,但我能看出,里面没有家具。一个邻居看到了我,将顶着一头卷发夹子的脑袋探出门外。
“全部六只?”(听上去就像是某件发生在20世纪30年代的俄国的事。)
“他们全都走了。”
“每当有大小便时,你就把它们的脊椎骨全都揉一遍。”
“斯坦尼斯拉夫和瓦伦蒂娜?”
“但我们怎么知道是哪只猫干的呢?”
“哦,他们老早以前就走了。我想你指的是里纳克一家。上周走的。去澳大利亚了。真是幸运。”
“别这么弱不禁风的样子,娜迪娅。你当然干得了。妈妈对我们养的每只猫都是这么做的。这就是它们全都那么干净温顺的原因。”
“你认识瓦伦蒂娜和斯坦尼斯拉夫吗?”
“喔,薇拉,我可干不了。爸爸肯定也不能。”
“不怎么认识。制造了许多噪音,他和她深更半夜地在房子里嬉耍喧闹。真不知道那小伙子是什么材料制成的。”
“你抓住它们后脖领子,使劲揉里面的脊椎骨。这是唯一的办法。”
“你不知道她现在住哪儿吗?”
“但怎么做?”
“上次我听说她嫁给了一个上了年纪的性变态。”
“这绝对不可行。谁来倒便盆?唯一可行的做法是——得有人教它们不能在屋子里随地大小便。”
“性变态?你敢肯定吗?”
我们一致同意,黛女士及其家属应该留下来,因为它们能陪伴我父亲,但它们吃喝拉撒的习惯应该得到控制。我举双手赞成弄一个猫便盆,但大姐头坚决反对。
“那个,一个肮脏的老男人。特纳先生是这么称呼他的——‘瓦伦蒂娜的肮脏老男人’。碰巧他有好多钱——人们是这么说的。”
在我进行过大扫除之后,只有两样保留下来的东西会让我父亲想起瓦伦蒂娜,要挪动它们可并非易事:黛女士(还有它的女朋友及女朋友的四只小猫)和草坪上的劳莱。
“人们是这么说的?”
***
卷发夹子下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然后继续凝视着我。我迎着它们的凝视。
半拖拉机的发明者是一位名叫阿道夫·凯格雷斯(Adolph Kegresse)的法国工程师,他曾在俄国工作过,在沙皇的车队担任技术指导。1917年革命时,他设法回到了法国,在那里继续完善他的设计。半拖拉机的构成原理很简单:车辆的前半部分使用一般的轮胎车轮,后半部则使用履带。半履带拖拉机、骑兵战车和装甲汽车在波兰军队里特别流行,据认为它们很适合在该国管理不善的道路上行进。阿道夫·凯格雷斯与安德鲁·雪铁龙(AndréCitroёn)的历史性联盟据说是所有全地形车辆现象诞生的鼻祖。在当时,这些似乎会带来农业和重型运输业方面的革命,但可叹的是,它们成了我们当代社会的诅咒之一。
“她嫁给了我父亲。”
他伸手拿起行距很密的A4大小的便条簿,那上面现在几乎写满了他的大作。他读道:
那两只眼睛又眨了起来,然后看着地面。
“我把半拖拉机的事给你说完了吗?”
“你试过乌克兰人俱乐部吗?她偶尔会去那里。”
但我父亲下定决心要最大限度地利用他新获得的自由。当我提起长者住屋的可能性时,他说他要留在他现在住的地方。他太忙了,顾不上考虑搬家的事。他会好好打理这个家,也许还会把楼上瓦伦蒂娜住过的老房间租给一位合适的中年女士。而且接下来他还有书要写。
“谢谢你。这是个好主意。”
“所以我才认为把他弄出危险地带这么重要,是为了他好。否则他就会轻而易举地成为下一个出现的不择手段的人的牺牲品。你不该找找长者住屋了吗,娜迪娅?说真的,我觉得是到了你开始承担起一些责任的时候了,就像我对妈妈做过的那样。”
我认出乌克兰人俱乐部登记处的那位上了年纪的女士是我母亲的一个朋友,她是玛丽娅·克诺科夫,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葬礼上。我们相互拥抱致意。她好几周没见到瓦伦蒂娜了。她想知道我为什么找她,为什么她没跟我父亲住在一起。
“也许吧。”
“涂脂抹粉的洋娃娃。我从未喜欢过她,你知道。”她用乌克兰语说。
“不是,当然,你是社会学家。我忘了。但假如你是个社会工作者的话,那一准是你会说的话。”
“我也从来没喜欢过她。但我以为她会照顾我父亲。”
“我不是社会工作者,薇拉。”
“哈!她只会照顾他的钱!你可怜的妈妈,她把每一分钱都攒下来。全都让那个女人花在了脂粉和透视装上了。”
“噢,大傻瓜!”我能听见她在斟酌字眼时的吸气声,“当然,你们社会工作者很熟悉这种受虐妇女依附着自己的施虐者不放的综合征。”
“还有车。她买了三辆车,你知道。”
我很小心地不向薇拉提及父亲曾说过要与瓦伦蒂娜和解的事,因为我知道,假如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无疑地把他推回到瓦伦蒂娜的怀抱中的话,那就是他与大姐头间的对峙。但不知怎的,我说漏了嘴。
“三辆车!真是蠢啊!除了两条好腿,谁会需要更多的东西?告诉你吧,她穿着那些尖尖的鞋子是走不了远路的。”
***
“现在她消失了。我们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她。”
我通常不是个觉得打扫卫生是种放松疗法的女子,但这一次的清扫让我有种象征性的净化感,就像在彻底清除一个试图将我家变成自己的殖民地的外来入侵者。这感觉很爽。
她放低声音,变成耳语,将嘴贴近我的脸颊。
在起居室、厨房和储藏室里,摆放着一碟碟的食物和牛奶,那是给黛女士准备的,但不合它的口味,于是那些碟子也被遗留在那里,在八月的炎热中被腐蚀。有一只碟子上已生出褐色的蘑菇状赘生物。牛奶已经发酵成绿色奶酪似的黏液。我把那些碟子浸在了漂白剂里。
“你试过帝国饭店吗?”
噢,我的上帝呀!打电话给市政厅,快!
帝国饭店不是真正的饭店,而是家酒吧。它也不是真正的帝国,尽管褐红色的德拉龙室内装饰和桃花心木的镶板让人联想到它有此伪装。独自进酒吧仍旧让我觉得尴尬,但我还是在吧台买了半杯掺了柠檬汁的啤酒,端着它走到一个角落,我可以坐在那里观察整个房间。酒吧里的顾客多是年轻人,非常吵闹;男人们喝瓶装的窖藏啤酒,女人们喝伏特加酒后水或白葡萄酒,他们隔着整个房间彼此大呼小叫,发出震耳欲聋的调笑声。他们似乎是这里的常客,因为他们对酒吧老板直呼其名,拿他颇像秃头的发式开涮。瓦伦蒂娜和斯坦尼斯拉夫怎么能适应得了这种地方?我注意到,在大厅的远端,有个年轻人正在收拾桌子上的玻璃杯。他留着有些长的卷发,穿着骇人的紫色聚酯纤维套头衫。
在外屋,在一只硬纸箱里,有几包饼干。全都打开了,满地皆是饼干渣和包装纸的碎片。在另外一个角落里,有四条发霉的白切片面包。还是老样子,所有的包装都被撕开了,里面的东西四散开来。为什么有人要这么干?随后我注意到有个褐色的大家伙在角落里疾驰而过。
当他来到我的桌前时,他抬起头来看我,我们的目光相遇了。我绽开一脸友善的微笑。
你能拿四十六听鲭鱼罐头怎么办?我不能扔了它们。要是妈妈会怎么做?我拿着它们,把它们分发给村子里每一个认识的人,又把剩下的送给了牧师,让他给穷人。在那以后的好几年,每到收获节,一听听的鲭鱼罐头都被堆成一小堆,摆放在祭坛前。
“嘿,你在这儿呀,斯坦尼斯拉夫!真高兴见到你!我不知道你在此打工。你妈在哪儿?她也在这里打工吗?”
他耸耸肩。“买一赠一。她喜欢。”
斯坦尼斯拉夫没有回答。他收拾起我那还是半满的玻璃杯,消失在了吧台后面的房间里。他再也没露面。过了一会儿,那个酒吧老板走过来要求我离开。
“这是什么?”我问父亲。
“为什么?我不会找碴儿的。我只是在静静地喝酒而已。”
在水槽下,我发现了一堆藏在那里的鲭鱼罐头——我数了数,总共有四十六听。
“很显然你的酒已经喝完了。”
我开始打扫厨房和储藏室,清理掉灶台和灶台周围的墙壁上的油垢——油垢厚得我要用刀子才能刮下来——倒掉食物的残渣,擦掉地板上、架子上、操作台上的黏斑,在这些地方洒落着一些不明身份的液体,从来没人擦拭过。盆子、坛子、罐子、袋子,都被打开过,尝过,然后里面的东西就留在那里发霉。一罐果酱开着盖扔在储藏室里,罐子已经开裂,变得像岩石般坚硬,紧紧地黏在架子上,当我试图把它拔下来时,罐子在我手中裂得粉碎,尖利的玻璃碴跌落到地板上,与旧报纸的残骸、空的食物蒸煮袋、洒掉的砂糖、破裂的面团壳、饼干渣和干豌豆混杂在了一起。
“我还要要一杯。”
随后我把注意力转向浴室。借助于一只金属丝编的衣架,我从浴室地漏处勾出了堵塞在那里的一团纠结在一起的黏糊糊的金发和褐色阴毛。一个人怎么能制造出这么多的脏乱来?我一边清理,脑子里一边闪过一个念头:瓦伦蒂娜终其一生,都得有个人跟在她后头给她擦屁股。
“瞧啊,快给我滚蛋,行吗?”
在瓦伦蒂娜和斯坦尼斯拉夫离开后,我从他们的房间里清理出的垃圾装了满满十四个黑塑料垃圾袋。扔掉了肮脏的棉絮、皱巴巴的包装材料、装化妆品的瓶瓶罐罐、有洞的紧身裤、报纸杂志、邮递目录、垃圾邮件、不穿的鞋子和衣物。扔掉了吃了一半的火腿三明治、几个苹果核、发霉的猪肉馅饼,这些东西都是我在床下找出的,就在我有次发现用过的避孕套的相同位置。在斯坦尼斯拉夫的房间,我有了个意外发现——床底下有—只装满了色情杂志的手提袋。嘘,嘘。
“酒吧应当是公共场所,你知道。”我试图保持我中产阶级的体面。
***
“我说,滚。”
不知怎的,我无法想象父亲以及他的苹果、他有关拖拉机的言论、他的古怪习惯能够与托老所的惯常规定很轻易地磨合。我提议考虑长者住屋,在那里他会有更多的独立性,也许更适合他。薇拉表示同意,还特别强调地补充说,这是当务之急。她觉得自己已经获胜。我暂时由她去了。
他朝我倾过身,离我是那么近,我都能闻到他呼吸里的啤酒味。他那秃头似的发式突然间变得不是那么好玩了。
“我不觉得他是个疯子,薇拉;他只是有点古怪。太古怪了,以至于不适宜住在家里。”
“好吧。那么,我会把这个饭店从我的推荐表上划掉。”
“我们必须面对现实,娜杰日达,虽说这想法不那么容易令人接受。我们的父亲是个疯子。他下次再捅出什么疯狂的娄子来只是个时间问题。最好把他放到他再也不能惹麻烦的地方去。”
当我发现自己再次置身于人行道上时,时间已是黄昏,但天气依旧延续了午后阳光的温暖。已经有两周没下雨了,酒吧的后院散发着啤酒味和尿骚味。我惊讶地感觉到,当我去取车钥匙时,我的双手在发抖,但我还不打算就此放弃。我偷偷溜到后面,从碗碟洗涤处的敞开的窗户往里窥视。没有斯坦尼斯拉夫或瓦伦蒂娜的迹象。我听到里面有个粗声大嗓的声音在打电话:“嘿,秃子伊德——出了什么事?”秃子伊德回答,“哦,有个老母牛在威胁职员。”我坐在一只空桶上,觉得疲惫浸透到了我的骨子里。这一天的全部遭遇都在我脑子里怦然乱撞:这么具有侵略性。没它我也可以照样过。我爬进车里,没有回我父亲的家,而是径直把车开回剑桥的家,开回有迈克在的家。
我打电话给薇拉。既然父亲现在是一个人生活,我们就必须制订计划,看怎么赡养他。大姐头一个劲儿地要求给他弄份鉴定,然后将他送到托老所去。
***
***
薇拉一针见血地指出:
现在,我第一次听出我父亲的声音里有种新语调:我意识到他是多么孤独。
“他们在打黑工。这就是他不想让你问问题的原因。当然,斯坦尼斯拉夫也有可能不到在酒吧打工的年龄。”
“没事。是的,一切都好。干得不错。也许有一天我会打电话给瓦伦蒂娜,寻求和解。”
(噢,大姐头,你有着怎样的本能,能够挖出那些隐藏的、肮脏的、虚假的东西。)
“那么你没事吧,爸爸?一切都还好吧?”我拥抱了一下他。他羊毛衫下的肩膀瘦骨嶙峋。
“还有那个在爱里克·派克家中的女人?”
她啐了一口:“呸!”汽车已经起步。唾沫落在了车门上,在那里挂了一会儿,又黏糊糊地滑到了地面上。然后他们离开了。
“很显然,当他在与瓦伦蒂娜搞外遇时,他老婆也有外遇。”
“你自以为聪明,工程师先生,但你等着。记住,我总能得到我想要的。”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呀,薇拉?”
在那次搞砸了的特别法庭的几天后,爱里克·派克开着辆大大的蓝色沃尔沃房车前来拜访我父亲的家。他和我父亲友好地坐在房间的后部,讨论着航空学,瓦伦蒂娜和斯坦尼斯拉夫则在楼梯上跑上跑下,将他们装在黑色垃圾袋里的全部财产堆进汽车后部。迈克和我在他们正打算离开时到了。爱里克·派克与我父亲握手告别,然后坐在司机的座位上,斯坦尼斯拉夫和瓦伦蒂娜一起挤坐在乘客座位上。我父亲在门口逡巡。瓦伦蒂娜摇下车窗,将头伸出窗外喊道:
“你怎么就会不知道呢,娜迪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