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如果我不管你的话,爸爸,这只秃鹫就会把你的肝脏啄食掉。”
“薇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你就不能不管我?”
“鹰。鹰。”
“我跟邻居谈过了,爸爸。人家对买妈妈的花园没什么兴趣了。”
“鹰?你说什么呢?”(“说真的,娜迪娅,我以为他彻底疯掉了。”)
薇拉不理她,一路推进到了厨房,厨房里全是水蒸气,所有窗户都蒙了一层水雾。水槽里堆放着没洗的碗碟,有什么东西散发着令人恶心的气味。爸爸在门口徘徊,穿着条海军蓝尼龙工装裤,肩带交叉在他单薄佝偻的背上。
“鹰啄食普罗米修斯的肝脏,因为他带来了火种。”
“你到邻居家去干什么,麻鼻头?”瓦伦蒂娜质问道。
“爸爸,你不是普罗米修斯,你是个可怜巴巴、糊里糊涂的糟老头,因为你自己的白痴行为,把自己变成了这只母狼的猎物……”
瓦伦蒂娜一定是看到了薇拉的车,因为她正在车道上等着她,堵住了她的去路,双手叉腰,准备恶战一场。她上下打量着薇拉。她的眼睛在薇拉穿着拖鞋的脚上停留了一会儿,唇际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薇拉也向下看了看。(“我那时才意识到我犯了个多么大的错误。”)瓦伦蒂娜穿着双高跟鞋,这让她裸露的肌肉发达的小腿肚子看上去就如拳击手的二头肌。
瓦伦蒂娜一直在旁边听着,脸上的乌云越积越厚,这时发出一声低沉的号叫,曲起胳膊恶狠狠地撞了薇拉胸部一下。薇拉向后踉跄了一步,但没有摔倒。
***
“瓦尔娅,求你了,不要暴力。”父亲哀求道,试图分开两人。他这完全是自不量力。
“谢谢你告诉我这事,”薇拉说,“你总是这么帮忙。”
“你个狗吃了脑子的老弯棍,你进房子你住嘴。”瓦伦蒂娜也撞了他一下,他绊在迈克安的门框上,佝偻着斜靠在那里。瓦伦蒂娜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在父亲鼻子前面直晃悠。
“她似乎不像个良家妇女。”她说,“她在院子里做日光浴,穿着……穿着……”她向后偷偷瞄了丈夫一眼,声音变成了耳语,“我看到过他从楼上窗子里往外看。还有一件事,”她的语调是很机密的那种,“我觉得她有外遇。我看到一个男人……”——她噘起嘴唇——“……开车来接她。他把车停在树荫底下——马耶夫斯基先生从窗子里看不见——然后按喇叭等她。她跑出来,穿着盛装。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就像我母亲过去常说的那样。”
“我有房间钥匙!哈哈!我有房间钥匙!”
爱德华抓住了救命稻草,退到老婆身后,他老婆则走上前来,取代了她丈夫在门口的位置。
父亲伸手去抓它,但她把它举在他刚刚够不着的地方。
“是的,一场误会。”
“你要钥匙干吗?”她奚落着他,“你进房间。我锁不锁。”
“我敢肯定这完全是场误会。”
“瓦尔娅,求你把钥匙给我!”他可怜巴巴地向上跳了跳,企图抓住钥匙,然后落回地面,发出一声啜泣。
爱德华又是点头又是摇头。薇拉得拉拢他们,所以放缓了语气。
薇拉也试图去抓——“噢,你怎么敢!”——但瓦伦蒂娜把她推开了。
“这是我头回听说此事。我还以为我们存钱是为了去乘船旅行呢,爱德华。”然后她转向薇拉,“我们是替马耶夫斯基先生感到担心,但我们不想介入其中。是吧,爱德华?”
“我有麦克风!”薇拉叫道,“我会录到你犯罪行为的证据!”
爱德华作了解释。他老婆扬起眉毛。
她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个小巧的手持录音笔(你不得不佩服她!),把它打开,举到瓦伦蒂娜的脑袋上方。
“怎么了,爱德华?”
“现在,瓦伦蒂娜,请你把我父亲房间的钥匙还给他,并试着表现出平和文明的行为举止。”她用一种清晰的录音语调说道。她比瓦伦蒂娜高,但瓦伦蒂娜有高跟鞋的优势。瓦伦蒂娜去抢录音笔,差点就抓到了它,但她分了神,因为就在那当口,父亲又去抢她另一只手上的钥匙。在前后夹击之下,她尖叫一声,跳向空中(“就像迪克过去常看的功夫片中的镜头”),然后猛地落将下来,一只高跟鞋的鞋跟落在薇拉穿着拖鞋的脚上,另一个跟勾到了父亲膝下的小腿。父亲和薇拉都被压垮了。录音笔掉到了地上,滑到了灶台下的地板上。薇拉向录音笔扑去。瓦伦蒂娜把父亲推进他的房间,扭着他的手抢过钥匙,把门锁了起来。薇拉向瓦伦蒂娜发起进攻,拉扯,扭打——现在她俩都倒在了地板上——试图从瓦伦蒂娜手中把钥匙抢过来,但瓦伦蒂娜更强壮,把钥匙紧紧攥在握成拳头的手中,并把手放在身后,从地板上站了起来。败下阵来的薇拉挥动着录音笔说:
他老婆听到了吵嚷声,来到门前。她身穿两件套的运动衫,戴着珍珠首饰,手里端着杜松子酒和奎宁水(就是这俩邻居充当了母亲遗嘱附件的证人)。
“我已经全都录下来了!你说的每个字都录下来了!”
“你帮不上忙。你是在帮倒忙。当然,他是有资金上的困难,因为他那个吸血鬼老婆。你该留意他,而不是鼓励他。你是什么样的邻居啊?”
“好啊!”瓦伦蒂娜说,“这就是我想说的,你个婊子养的狐狸精没奶子。你没奶子,你嫉妒。”她把手放在胸脯下,淫荡地将它们往上挤在一起,噘起嘴做出亲了几下的样子,“男人喜欢奶子。你爸喜欢奶子。”
“我只是想帮帮忙。他说他有些资金上的困难。”
“求你了,瓦伦蒂娜,”薇拉说,“控制一下你自己吧。没必要说下流话。”
她开了两个小时的汽车从普特尼赶到彼得伯勒。她到达时,还穿着家常穿的拖鞋(罕见地不曾关注细节)。她雄赳赳气昂昂地径直走向邻居家(那是幢难看的仿都铎式房屋,比我父母的房子大多了),把门敲得砰砰响,然后与他来了个正面交锋。(“你该看看他的那张脸。”)那邻居是个退休在家的生意人,是园艺方面的业余爱好者,正在园艺学校学习,他在薇拉劈头盖脸的进攻下瑟瑟发抖。
但她知道自己被打败了。她把头抬得高高的,但内心却被羞辱压得喘不过气来。
薇拉的确发现了。是我告诉她的。她既不安,又狂怒。
在被锁起来的门背后,父亲像只受到鞭打的狗一样抓挠着,啜泣着。
***
***
“但薇拉很有可能会发现的。想想她该会多么不安。”(他知道我的意思是狂怒。)
“噢,薇拉!你尽了最大的努力。你真棒。女英雄。你录了音吗?”
“嗯。律师可以。市政厅可以。薇拉不可以。”
“录音笔里没磁带。那只是虚张声势罢了。除此以外我还能做什么?”
他是不是愿意让我咨询一下律师呢?他是不是想让我就建筑许可证的事与市政厅联系一下?我是否该同薇拉谈谈?
后来,在她出门前,瓦伦蒂娜打开了父亲房门的锁,但她还留着钥匙。
至于卖母亲的花园——我的牙关紧咬,以免让话语冲口而出——这类事往往比它们表面上看去的要复杂得多。房产契约得重签。有可能大部分的钱都给律师费吞了。邻居提出的价钱——啊呀,那真是少得可怜。如果他有建筑许可证,在那里再盖间房子,那块地岂不会翻上十倍的价格。想想瓦伦蒂娜该有多高兴呀。(建筑许可证要花成百上千年的时间。)
父亲又拉了自己一身。
“喔。”
“他不由自主。他真不该穿工装裤。”
“别匆忙行事,爸爸。不用急。也许这个姐姐的未婚夫到头来也是个小气鬼。毕竟他必须得负担他妻子和上私立学校的孩子的生活费。也许那位妻子会分到美洲虎,这位姐姐到手的是雷诺。也许瓦伦蒂娜将会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幸运。只需等等看就好。”
“哦,是的,他做得了主——当然,不是指失禁,而是指他的痴迷。他不顾一切地紧抓着它不放——它带来的兴奋,那魅力。他还为了维护她而反对我,你知道。”
我的心现在狂跳不已,我的眼睛因为愤怒而视线模糊,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但我必须控制自己的声音。
“我知道。”
他已经与一位邻居讨论过了,那邻居愿意以三千英镑的价格把它买过去。
“那你知道我还发现了什么吗?在他床底下的插座上插着个婴儿监控器。”
现在,随着又一阵的咳嗽,我父亲的电话来到了要点之处。瓦伦蒂娜需要更多的钱,于是他必须变卖一些不动产。但他能有何不动产呢?只有那房子。啊!在房子后面有块很大的空地,什么用处都没有。这个他可以卖。(他在说母亲的花园!)
“天呢。他要那玩意儿干什么?”
这意味着什么?
“是她,不是他。另一个插在她楼上的房间里。这是一种靠主电路工作的聪明玩意儿。这意味着,她能够听到他在房间里说的每个字。”
我父亲在电话里滔滔不绝地说着,不时停下来,猛烈地咳嗽一阵。我一面听着,一面不由自主地朝对面的迈克望过去,他正跷脚坐在那里,手里拿着杯啤酒,看第四频道的新闻。他看上去是那么体面,那么友善,头发有点发白,开始有了点微凸的小肚腩,但英俊依旧,那么可爱,那么——像个丈夫。但是……一个令人焦虑的念头掠过我的脑际。
“但他会自言自语吗?”
车库里停的车一辆是美洲虎,一辆是雷诺。美洲虎不错,瓦伦蒂娜说,但比不上劳斯莱斯。雷诺比拉达稍好些。不过,她姐姐的信激起了瓦伦蒂娜对她的钱多小气鬼一无是处丈夫和他使她陷入其中的二流生活方式的新一轮不满。
“不会的,傻瓜,我是说当他在电话上跟我们说话时。”
瓦伦蒂娜接到了她姐姐从塞尔比发来的结婚邀请信。她把它拿给我父亲看,在他鼻子底下晃动着它,同时发出几声恶毒的嘲弄。与邀请信一起寄来的信里描述说,准新郎是个医生,四十九岁,已婚(不再是已婚了,当然),有两个上中学的孩子(都在私立学校),一幢好房子,带漂亮的花园和能停两辆车的车库。那个没奶子的老婆正在寻衅滋事,但丈夫太爱她了,所以没问题。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