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不这么认为。我就算对朋美做了什么也与此无关。这世界上根本没有所谓的偶然,玩弄对方感情也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的。”
朴以锐利的眼神斜睨着我的眼睛说:“那么,你就与偶然相识的对象做爱,有时给对方一点钱,在各方面照顾对方?你不觉得那会玩弄对方的感情吗?”
“你不了解朋美在这个社会上是处于弱势的吗?她渴求关爱,你不觉得你利用了她的弱点吗?”
我说:“我觉得如果只是天真地期望对方能了解自己的心意,那是无法真心爱任何人的。”
我不禁对这个和我年纪相差无几的男人如此的荒腔走板感到不耐。
像心的表层被涂上那么一丁点污秽似的,对这一幕的台词,我感到一股强烈的愤怒。只考虑到自己的不是我,是朴一功。我总是顾虑每个人,避免以不确实且浅薄的感情去强压别人,同时我也时时留意不要让对方产生错觉,或者大意地造成对方有如此的情绪。而且,为了确保我一贯的态度,我贯彻施行的铁则是,不管什么时候、什么状况,绝对不以自己的利害为优先,也不与他人作利益交换。
“你这种说法是在侮辱朋美,她听到的话一定会生气的。”
我这样回答,朴一脸如我所料的表情点点头,他接着以断然的口吻说:“一般而言,那就是不爱了。事实上你没有接纳过任何事物吧,你只考虑到自己,只是玩弄朋美和拓也,最终你想要的就是享受这种不会有损失的利益交换吧。”
朴做作地叹了口气在我身旁站起,把食指和中指间燃烧得只剩烟头的香烟握进掌中,走到药剂室旁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罐咖啡,用左手拎着走回来。
“我才不会干那么失礼的事情。”
朴回复了和善的表情,他微笑,露出和蔼的眼神。我无法忍受那演员似的愉快神态。他站着拉开拉环,递给我一罐,又坐回我身旁。
“如果你不喜欢爱这个说法,换成别的也无妨。我想说的并非是你怎么想,而是你是否想像过朋美对你的心意呢?。”
“总之,”朴又说了总之,“今天朋美跟我说她很不安,因为她取消和你的约会跑来看我的公演被你发觉了。我觉得朋美喜欢你,不过她有小孩,年纪也比较大,所以不知如何是好。”
朴又笑了出来。
我看着他让人印象深刻的侧脸,心想朴是个把所有东西搅混在一起思考的人。他的不平凡毕竟只在于外表,他连自己的事、朋美的事,还有我的事都无法区分。朴完全不了解自己,却自以为彻底了解自己,充其量只是个到处可见、容易会错意的家伙而已。
“你为什么关心这种事情呢?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想过自己爱不爱谁这件事。这种事情你无论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多少要靠行动来证明吧。”
“的确。”我模仿朴先起个话头、停顿一下再往下说的口气,为自己说明。
我不是很了解朴话里的涵义。
“的确,我知道朋美瞒着我跑去看你的公演,我也想和她分手,不过那却不是因为憎恨她背叛我,只不过是我自己所作的决定而已,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理由。我这个人,别人对我做了什么,我既不会感到愤怒,也不会绞尽脑汁去思考每个举动的缘由。如同我对于自己的行为无法找出明确的理由一样,我想对方也是如此。人的感情就像烟火一般瞬间闪灭,每个行为本来就不可能有统一的解释,因此,对于他人的行为,有谁能够以何种理由去责难他呢?我如果和他人有所不同,那只不过是我对于自己的决定所招致的后果不会不知所措罢了。我不会像你那样不知所措还故作无情,我绝对不干这种蠢事。像你这种人,点完餐上菜后马上后悔,心想如果没匆忙点这道菜就好了,无论何时都在为无聊的自己不断地忏悔与反省。对我而言,决定与朋美分开,和我今天中午在公司餐厅决定要吃咖哩饭是一样的,都是我自己的责任,只是你无法了解罢了。虽然最终我似乎并没有离开朋美和拓也,但那不是我原谅了她,而是因为决定离开这件事原本就没有任何的理由和根据,而人总是在反复做这样的事。”
“总之,”朴先起了个头,停了一会儿又说,“我想跟你谈的,不是关于我,而是关于你。我想知道你到底怎么看朋美的,之前和她见面时,她告诉我,她很在意你,但是不知道你对她感觉如何,不过她知道你爱拓也。我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竟有这种事情。”
朴静静地听着我冗长的絮叨,但看起来压根儿不了解。
我不禁为这古板的说法笑了出来,我说:“你却好像想和每个人都建立良好的关系哪。”
“喂,你听我说,朋美不可能像你说的那样,朋美跟你不同,你把无辜的女人和小孩卷入你过度膨胀而无聊的自我里,我听了你的这番话不禁一肚子火。你的心中似乎有一个关键性的缺口,请不要拿朋美来填补那个缺口,千万别干这种蠢事。”
朴一脸呆然若失地听着我的话,突然说:“你真是个有趣的人。朋美说得对,你对于该和别人建立什么样的关系实在不怎么行。”接着下结论说:“看来你似乎不懂什么叫作人际关系,也没怎么费心去经营。”
接着,朴低着头颤声说道:“她和我五年前分手,五年来她从来没有跑来找过我,一次也没有。只有我像个圣诞老人似的,一发现什么纪念日,就抱着一堆玩具跑去找她。她老是说拓也一到暑假和圣诞节就想到爸爸。
“说是生病但也不是重病吧,父亲这个角色反而没什么功用。如果孩子打从出生之后就没有父亲,倒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自然,通常都能正常地生活下去,而女人则是大半有个孩子就能安然度日,至少孩子能支持她一路走下去。我看朋美也是如此,如果你担心他们两人的事,我觉得是杞人忧天。”
“然后那个星期天,真的是第一次,她抱着大把花束来找我。演出结束后,我带他们一起去吃饭,她跟我谈起为了帮拓也找托儿所四处奔波的事情,儿童福利课的办事员百般刁难,针对拓也的国籍、单亲家庭、色情行业等啰里吧唆地说了一堆,结果双方大吵了一架,她掉头就走,不得已只好靠关系去拜托区议员。
“可是,就像这次一样,拓也常生病……”
“她说,她至今为止从没考虑过拓也国籍的事,然而今后一定还会不断地碰到这种状况,她一想到拓也这么可怜心就快碎了。
我说:“这不是很常见吗?虽平凡但不软弱,何况,被男人抛弃也一样能坚强活下去的女人不是到处都是吗?”
“你知道她那天来找我跟我说什么吗?是来拜托我放弃父亲资格的哪!我是在那个时候才突然晓得有你这个男人。说来是我太疏忽,这五年来,我压根没想过她有其他男人呢!
我猛然察觉到朴即将要说“很重要的事”而有些退缩。终归一句话,他正在享受多管闲事的乐趣吧。我想,他对我抱持好感,不过我却很讨厌这种把自己所见所感轻易地转换成语言告诉他人的人,就算那不是强加于人也一样。
“她在想些什么,我相信你最清楚,你不要再装作不知情了。”
“朋美惟一一次对我耍性子,是她表示无论如何也要把拓也生下来。那时她仙台的双亲强烈反对这件事,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自己有国籍的问题,和朋美还没有办理结婚登记。朋美几乎是半疯狂状态,情况很糟,她在肚子还没有明显隆起来的时候就给婴儿取了‘拓也’这个男生的名字,扬言要和拓也相依为命。在我看来她那样子就好像野兽一般,她真的是很平凡的一个人哪,这点你应该还不清楚吧。也许这是因为她年纪比我大,而且一直看起来很成熟的缘故吧。”
“我刚刚也说过了,那毫无意义,她只不过是一时需要帮助才想跟我结婚的吧。”
我不懂朴究竟想说些什么,那一字一句宛如铭刻般的语汇让我一阵厌烦,于是我回说:“倒也不是你生下来的吧。”朴一听,出声笑了出来。
朴听了我的话,猛力把手上的咖啡罐捏扁了,他的语气瞬间变成充满戏剧性的绝望语调喊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是哪根筋不对了?那明明是意义重大的事情呀。”
“我想你也知道,朋美是我在剧团的前辈,年纪也大我一岁,我给她添了很多麻烦,最后还让她放弃演戏生下拓也。那个时候的我啊,彻彻底底地空无,空无的人不管对谁做了什么还是空无,所以觉得做了什么都无所谓。一个空无的人却生下小孩,这种事老实说还真难以置信呢。”
“那你是明确地表示我可以跟朋美结婚,成为拓也的新父亲,你真的有这个觉悟吗?”
听着朴低沉的嗓音,我觉得他说话的方式有点职业病,像演戏一样。
我开始啜饮一直没喝的咖啡。
“拓也的身体很弱。”朴说,“那孩子出生的时候,我恰巧在四国巡回演出,看到他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好像是因为出生时黄疸很严重,气色很不好。”
“说觉不觉悟就太严重了,我也不是不愿意当拓也的父亲。”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抽着烟,就我而言,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话要跟这个男人说,于是便等着邀我的这个男人开口,他该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吧。朴在眼前的高脚烟灰缸里仔细地把香烟捻熄丢弃,然后点上第二根。
我接着说:“不过,我认为那绝不是她真心希望的。”
朴看着我,脸颊往一边笑了起来。
然后我首度转为强硬的语气说:“你虽然是个有良心的人,但不也把女人想得太单纯了吗?”
“没事,只不过是邻居的来往罢了。”
跟朴道别之后,我去了“崭新灵魂”,只见店里挤满了人,朋美在吧台忙着。我跟她说了和朴在医院里交谈的事情,然后告诉她我知道她那天去找朴,但自己真的完全不在意。
“可是,这次也是,如果不是有你在,朋美一个人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前一天的半夜看晚报时,忽然看到一篇小小的报道,介绍那人公演的消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让拓也看看他真正的父亲工作的地方。是临时起意的。”
他庄重的口气让我有些意外,我说:“并没有那么严重,不需要这么客气。”
朋美还小声地说了“对不起”。我告诉她每个人都会有这种心情,然后跟她说:“拓也出院之后,我们找个附近的地方庆祝吧,我会先订好位子。”
“常听朋美提起你,谢谢你多方照顾她。”
于是我走出店面,到了外头才发现朋美拿出来的威士忌加水我一口都没喝,这还是第一次在那店里什么也没喝。我在车站附近的柏青哥店里耗了两个小时,在高桥的商店街闲逛了一阵子之后再度回到朋美店里。朋美正准备打烊,我一边帮忙整理一边说:“刚才,你提到真正的父亲,不过有个不是真正的父亲也不错吧。”
朴专心地抽着第一根烟,像是深呼吸一般地缓缓大口吐出烟雾。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问,朋美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看着我,笑着说:“喂,我们现在去宾馆吧。”
朴从他那件许多口袋的厚质地衬衫口袋里拿出一根烟,接着又从烟盒拿出一根给我。我摇手婉拒朴为我点火,拿出自己的打火机点了火。
我们搭出租车到锦系町,在烤鸡串店喝了不少日本酒,然后肩并着肩走进宾馆街。已经好久没有和朋美在“崭新灵魂”二楼以外的地方做爱了。
我们走进放有“吸烟区”立牌的角落,一起在一张绿色塑料长椅上坐下来。
两人在柜台的广告牌上选了最高价的天堂套房,进屋发现这房间还真的名副其实。
我们一起走下楼梯,这时已经很晚了,医院里没有其他探病的民众,我和朴两人脚下的拖鞋在楼梯间发出啪嗒啪嗒的巨大声响。大厅已经熄灯,只有紧急照明的绿光和尽头药剂室的灯光,四周显得一片昏暗。大型电视旁放着一盆大型观叶植物,墙壁上挂着黑色大钟,钟摆外的玻璃门上头还有药厂的名称和“致赠”等金字,旁边是坂本繁二郎《放牧三马》的复制画,画框的金箔有多处剥落。
两人在大型玻璃浴槽内洗对方的身体,然后在一边回转一边上下移动的圆床上做了起来。天花板的镜子里映着两人的身影。
他说话的态度非常柔和,遣词用字也很礼貌。朴的身材高大,脸尖而瘦,眼睛异常地大,眉毛很淡,鼻梁像是削的一样利落,一头中分的红发垂至耳际。他的声音低沉响亮,整个模样即使在远处看到都会让人留下印象。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看着他,发现拓也其实不像朋美,而是长得和这男子一模一样。
我跨在朋美的脸上,用自己变硬的那里拍打朋美的脸颊,一边从上往下看着朋美皱眉的苦脸,一边听着喘息声,不知为何变得异常兴奋。和朋美发生关系以来第一次想要在朋美的体内射精,我顶着腰,问她:“可以射在里头吗?”
朴邀我:“去下头的大厅抽根烟吧。”
朋美叫着:“快,快射里头。”
朴回答朋美要开店所以傍晚时回森下去了,今晚他打算留下来。我听了之后,跟拓也说:“爸爸来了真好呢。”拓也也很高兴地点着头。
我说:“会怀孕哦。”她反复叫着:“让我怀孕,请让我怀孕。”
拓也已经完全恢复,盘腿坐在床上专注地玩着应该是朴买来的汽车玩具。我昨天买来的大捧花束放在青色花瓶里,摆在小柜子上头。我自报姓名后,问朴:“朋美在哪呢?”
我抱着决心,把阴茎抽了出来,在朋美的腹部射出比平常还多的量。
两天后的晚上我去探病的时候,朴也在病房里。
完事之后,朋美的表情很开朗,看起来像是年轻了两三岁,我一边比较着她腹部的那些精液和她的表情,感觉到自己的胸口正急速地降温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