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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野之爱

回首往事,与千秋交往的六年间,我学到了男人在女人面前的自信,这是一种十分充实而丰富的人生阅历。

男人的精神,表面上刚强孔武,可骨子里却十分软弱,十分容易受伤害。

当然,那以前我也接触过一些女孩,但与千秋相比,他们只是一种性欲的伙伴而已。

有一个绝妙的比喻,如果要不用刀子杀死男人,只要找几个女人,不断地对那男人说他没有男人味,那么,那男人便是必死无疑的了。

而与千秋的交往,已经超出了性爱的范畴。一种人所具有的本能:贪婪、肉欲以及由此而引发出来的深刻、多彩、妖荡、性爱、恣意、华丽、恐惧、迷惘,这所有的一切,我都感受到了,刻骨铭心地体会到了!

现在想来,如果千秋对我第一个晚上的行为表示出失望或轻蔑的话,我也许就会对她失去兴趣,也许就会对自己失去信心。也许从那以后便唯唯诺诺失去男人的刚性。

可以说,那段时期,是我人生中生命火焰燃烧得最热烈的时候。

千秋的技巧为谁所教,她的身子为谁所有,对我已不再重要。事实上,她是那样地热烈,那样地淫荡,这一切都是为我所为,望着扑在自己怀里的她,一种实实在在的感觉,使我更加精神抖擞,激奋不已。

与千秋相爱后半年,我成了正式的医生。她住的地方离我的医院很近,可以让我经常住到她的家里去。那房子是千秋朋友的,她向他们借了两间房,她朋友夫妇也时常帮她照料她的女儿。

与千秋相好后,我是平生第一次尝到了女人娴熟技巧的滋味。这也许是她以前的那位男人教给她的,但此时对这些我已是无所谓了。

我去时总是要等到她下班,大约是在深夜,她女儿也早已进入了梦乡。我们俩总是在她女儿的身边相亲相爱,第二天一早醒来,时常是她女儿隔在我们中间,三个人形成个川字形地躺在一张床上。

那夜,我们又一起住进了札幌的宾馆,我激烈得不能自制,她热烈得无与伦比,终于我们的爱成功了,身心都感到无比地舒畅、满足。

碰到这样的情况,我难免会有些别扭,同时会产生出一种不安来,怕自己会卷入她的家庭中去而无法摆脱。

昨夜失败了,今夜再来一次,这是她的真心,还是出于同情?可我却顾不了这么多了,被那深深的情怀所包容着,一下子恢复了男人的自信。

可是,不安毕竟是暂时的,更多的时候我是沉浸在千秋那柔情似水的爱河里的呢。

“今晚,还想与你在一起呢。”

我们的爱,当然不仅是夜晚,清晨,甚至白天趁医院休息时,我都会跑到她家去,爱过之后再回医院上班。

我的男人的自尊因这一句话得救了。在那湖边一宿无语,第二天回到札幌,在钟台(2)附近的咖啡馆里,千秋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喃喃地诉道:

千秋对这样的我,也是十分地理解并真心诚意地关爱着的。

这语言充满着柔情,充满着慈爱。

不过老是在她家里,又是别人的房子,还有她女儿在,我总感到不能尽兴。

“今夜就睡吧,你能在我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

于是一年后,我又在别处租了间房子,作为我们俩约会的地方。在这里,我们可以自由自在地进进出出,热情奔放地相亲相爱,即使爱得天翻地覆也没有人来干涉。

幸好,千秋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对我的无能,她只是轻轻地安慰道:

然而,两人之间终于飘来了一片阴影,因为我已三十岁,父母催着我快些结婚。

这在女人是无法理解的,往往碰到这种时候,她们会认为靠自己的爱情,用自己的技巧能够使男人重新振作起来。可事实往往适得其反,最后反而会使男人更加丧失自信。

不断有人拿照片来介绍对象,每次问我什么态度时,我总会想起千秋来。

这么一想,我自己也不能控制,不可思议地一下子萎靡不振,心慌意乱起来。

潜意识中,要结婚,就要如千秋似的姑娘。

比自己大二十多岁,在薄野地区相当有名的老板,我是绝对胜他不过的。

实在说,千秋并不是个美貌的姑娘,但她聪明、活泼,小巧苗条的身材,棕色的皮肤,灵活敏捷,十分讨人喜欢。

然而,我与千秋抱在一起的瞬间,不,更确切地说是在这以前,我的脑子里一直有着千秋的女儿及这女儿父亲的影子。当然我没见过他,也想象不出他的长相,但在我的意识深处,却一直在与他进行着战斗,以至关键时刻便败下阵来。

与她待在一起,不会感到寂寞,但把她作为妻子,却有着一些实际的问题。第一就是她有女儿,第二就是她在酒吧工作,夜生活的习惯已是根深蒂固。

现在要说明一下,也许女性读者不会太理解,那就是男女结合,男人的自信是不可缺少的,男人只是当他感到自己能支配、掌握一个女人时,他与她的性爱才会顺利进行。

这两点,我母亲当然反对,就是父亲也绝对不会同意的。当然,如果我不顾一切后果,也许可以与千秋结婚,但这样我便会失去自己的家庭。如此重大的决策,我是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的,所以难免会显得期期艾艾,踌躇不决。然而,千秋却察觉了我的心事:

我感到不可思议,但心里却似乎是有些明白的。

“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你和我结婚的,你与谁结婚,我都不会恨你的。”

既然两人一起在外过夜,当然对她过去的一切该是原谅的了,但为什么打不起精神来呢?

她的话,应该说一半是真话,但另一半肯定是违心的。然而,我现在想想还感到十分对不住她;可结果我还是听信了她,开始渐渐地与她疏远了。

在那湖边的旅馆里,我们第一次住在了一起,可不知什么原因,那晚我却一点精神都打不起来。

光阴似箭,长长的岁月流去了。

那以后过了两三个月吧,我与千秋终于第一次出去旅行了一天。去的地方是离札幌乘车两个多小时的支笏湖。

这期间,我离开了工作了十年的医院,去东京写起了小说。

听了她这话,我才有些放心,但心底里还是存在着些许的疑虑,担心会在这薄野地区与她那分手的男人不期而遇。

时间与距离确实如一扇屏风,将我们隔了开来。这期间我与她虽说曾见过几次面,但再也没能回到以前的那种感觉里面去。

“那样的白相人,我讨厌!”

说老实话,我对她还是一往情深的,只是她好像总是对我保持一定的距离。

我突然有一种好奇,问她为什么与S老板分开,她回答得十分干脆:

已经过去的事情,没有必要再重新想起,这也许是千秋的生活信念,但我与她毕竟有过那样刻骨铭心的爱呀,能完完全全地让它过去吗?

千秋与我同岁,也是二十五,却已有了一个两岁的女儿。但她并没有结婚,女儿的父亲据她说是在薄野经营着好几家饭店的S老板,比她大二十多岁。也就是说千秋是未婚先孕,对此她也不想隐瞒,言语之间还透着一种自己选择道路的自豪感。关于与S老板的关系,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据她的解释也已完全结束了,现在只是为了女儿的抚养费偶尔有些联系而已。

与我的态度相比,千秋是那么冷淡,我真不明白,她是故意以冷淡来使我死心?使不肯结婚的我冷静下来?这或许是她作为一个女人对我最后的一种爱?

于是一发而不可收,从那以后,我又去了好几次,有时等她下班了又一起去吃夜宵,渐渐地对她就有了一些了解。

岁月悠长,转眼我已五十多岁了。有一天,札幌医院的一位朋友给我来了一封信,信中说千秋患了肝癌,已是晚期,住在山手的医院里,信中还说她想见我一面。

当时大学毕业的工资是三万元,五千元是个不小的数字了。我为此又去了一家私人医院打工挣钱,一个月后,打电话到那家酒吧,确定了千秋上班的日子,便一人去了那家店里。

一瞬间,我脑海里又映现出千秋纤细的身躯,耳边又响起了那娇喘吁吁的呼吸声,同时感到全身发热,心气高昂起来。

Y医生的回答是一个人去不要紧的,可单身客人去那种地方是很少的,最好事先预约好哪一位小姐。至于费用嘛,准备好五千元问题就不大了。

本来,我以为自己已经将她忘了,可现在才发觉没有忘。记忆只是被锁在心灵的深处而已,她还是如一朵鲜艳的花,在我的心中生长着。

过了好几天,我终于忍不住开口向Y医生打听起来。

我再也抑制不住了,急急飞去札幌,直奔千秋的病房。

可是那样的地方,我一个人能去吗?去一次又要花多少钱啊?

还是二月的天气,医院周围的群山都还被笼罩在白皑皑的雪里。病房里倒是温暖如春,阳光明媚,宽敞的病房的一角,千秋似乎比以前更加纤弱瘦小了,静静地躺着。

说这句话时,千秋的声音有些颤抖,好似萨克斯管的音色。直到我从酒吧离去,那声音还久久地留在我耳边。

一刹那,躺在床上的千秋好像是另一个人似的,只有那鼻子周围小小的皱纹还是与以前一样,令人感到十分亲切。我一下子扑到床前。

“有空,再来啊,就你一个人……”

“真想不到……”

本来跳舞身体碰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事,可在酒吧里,又是那么敞胸露肩的姑娘,心脏难免怦怦乱跳,人也感到心荡耳热。跳了两三曲,临结束时,她突然附在我耳边轻轻地说道:

我这么说着,千秋只是答了声“谢谢……”,便哽住了。

我的眼睛一瞥见她的胸口的光芒,心脏便如小鹿似的跳跃起来,可她却显得满不在乎,胸脯紧紧地贴着我,十分地从容大方。

从东京出来得匆忙,也没有带什么礼物,只是带了一包灵芝,据说对癌有疗效,于是便取出递给千秋,嘱咐她用水煎服。

千秋身材小巧,气质高雅,穿着敞胸的黑礼服,胸口的金项链闪着耀眼的光芒。

早就不当医生了,且带去的药也明知无效,可还在劝她吃。自己当时也感到有些冒失,但她十分欢喜地接受了,并虔诚地叨念道:“一定煎了吃下去。”

所以我也学会了跳舞,可这种场合还是第一次,与千秋走到舞池里,心里紧张得不得了。

接着我又向她讲了自己东京的一些情况,她也说女儿已大学毕业,现在已当了教师,自始至终我们都没说及她的病情,这其实更痛苦。

那时代,跳舞在大学里也十分流行,各种学生组织为了募集活动经费,也经常举办舞蹈聚会。

大约过了三十分钟吧,我便匆匆地向她告别了。她说要送送我,硬撑着身子送我到电梯口。分别时,还是如以前一样,那样亲切地微笑着,轻轻地摇着手。右手撑着腰,是用左手,张开着手掌,来来回回地轻轻晃动着。

“一起跳个舞吧。”

一瞬间,我恍惚回到了以前,每次与她相爱后,从她家出来,她也是这么一模一样的动作,轻轻地摇着手与我告别。然而,电梯的门闭上了,千秋的笑靥被挤成一条线,随即悠然消失了。

与千秋是怎么跳起舞来的,现在已记不太确切了。只记得当时自己初涉这种场合,难免显得十分拘谨,很少言语。她见我显得有些无聊便主动上来邀请:

千秋死了,离我去探望她才过了一个月。

当时,千秋工作的那家酒吧属于一种舞蹈酒吧,大堂的中央有乐队和舞池,客人可以在那里与店里的小姐一起跳舞。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不由默默地点了点头,同时感到,我与千秋所度过的那些甜蜜的日子,已被密封了起来,深深地埋在了那天去探望她时看到的医院周围的那些积雪如被的山峰里了。

本来,男人与女人的交往,是很讲究一种缘分的,千秋与我的交往,正是应了这“缘分”的说法。

我无言地闭上了眼睛!

在那酒吧里,我结识了一名叫千秋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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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夜里,我平生第一次踏进了薄野(1)的一家酒吧门槛。当然,自己是去不起的,是跟着同医院的Y医生一起去的。

(1) 薄野是札幌市中心最热闹的娱乐区。

那时,我才二十五岁,刚从札幌医科大学毕业。为了取得医生资格,每天去大学附属医院当实习医生,还没有正式的固定收入。

(2) 札幌市内的名胜古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