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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法玛尔老师把《十戒》粘在了我椅子对面的墙上,这下无论我多么努力,都不可能忘掉第五条戒律了,这无异于把爸爸的眼球钉在展示栏上盯着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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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数学课,桑娅就一直悄悄问我怎么了?我总是说没什么。可我只要一看她,就会想到罗丝孤苦伶仃地坐在云朵上。最后,她说,好吧,然后问我有没有想好新的报复计划。桑娅的哥哥觉得去揍一个十岁的孩子不好,所以我们得想别的办法。她特别想打败丹尼尔,可我并不想。她不停地说,要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还会继续欺负我。可我不这么认为。丹尼尔争强好胜,他现在赢了,就不会对我感兴趣了。他已经很久没有欺负过我了。一连22天,他都没有踢我、没有打我,也没有叫我白痴。他甚至都没再恶狠狠地看过我。一切都结束了,我输了,这没什么。

我蹲下来看着罗杰的眼睛,给它讲了第六条戒律。不可杀生。罗杰咕噜咕噜地更大声了,它翘起尾巴,一副骄傲的样子。它根本没懂,我生平第一次生它的气。我让它回屋,当着它的面关上了卧室的门,然后逼自己入睡。

好吧,也不是没什么,可我赢不了,那就当个了不起的失败者吧。温布尔登有个网球运动员,他无数次晋级决赛,却从未拿到过冠军。人人都说,他是位绅士,拥有了不起的运动家精神,因为他总会微笑着耸耸肩,欣然接受自己是排名第二的网球选手。我也欣然接受自己是个失败者,要是我非去打败丹尼尔,我一定会输,还会被揍得鼻青脸肿。

我捂上耳朵,紧闭双眼,却还是挡不住兔子尖厉的叫声。那之后,我只知道罗杰回来了,它用脑袋磨蹭着我的手肘,我的膝盖旁边还多了一只死兔子。我不想看,却控制不住我的眼睛,就像你无意中发现别人的脸上粘着食物或有块胎记,会不由自主地盯着看一样。死了的兔子还很小。它的身体不大,皮毛松软,一对耳朵和新的一样。我想摸摸它的鼻子,可每当我的手指靠近它的胡须,我的身体就像触电了一样猛得偏向一边。我不想把兔子丢在那里,一副没人理睬的样子,可我不敢碰它,最后只得用两根树枝当筷子,夹着兔子的一只耳朵,把它从池塘边扔到了灌木丛中。掩埋这种事令我作呕,我只拿了些玻璃、树叶和其他能找到的东西把它盖了起来。罗杰在我边上咕噜咕噜地叫着,似乎它不是什么谋杀犯,不过是个普通的宠物而已。

数学课上到一半,法玛尔老师说她有重要的事情宣布。她的下巴颤抖,痣上的毛跟着抖动起来。她尖声说,英国教育标准局下周要来,脸突然苍白了不少。听上去,就像英国教育标准局是支部队似的。我在想,他们会不会配枪。法玛尔老师说,他们是督察员。丹尼尔把手举向天空说道,我爸爸是警局的总督察。法玛尔老师说,别炫耀了。桑娅故意大声笑了起来。法玛尔老师说,这些督察员可不是警察局派来的。他们是来考察学校的专家,他们给学校打分——非常好,不错,还可以,很糟糕。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没有颜色的双眼似乎都要消失不见了。他们会来听我的课,我们必须让这些督察员看到我们良好的表现,这点非常重要。做听话的好孩子也很重要。他们没准儿会问你们问题,重要的是,你们必须得有礼貌,得聪明,说点儿我们班的好话。桑娅咧着嘴笑了,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我想回以微笑,却没有笑出来。

灌木丛沙沙作响,罗杰从我腿上一跃而下,肚子抵着长长的杂草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我探身望着池塘,想从银光闪闪的水中找到我的小鱼。它独自藏在一片睡莲叶子下,我伸手划了下水面。它游到我的手指间,把它们当成了食物啃咬起来。我在想,它的家人都去哪儿了?也许,它的爸爸妈妈死了。也许,它们在另一片池塘,却把它赶了出来,只因为它和癞蛤蟆或是其他异类做朋友。尽管我知道是自己在胡思乱想,但还是为我孤独的老朋友小鱼难过,我陪了它很久很久。要不是有只兔子尖叫起来,我可能整个晚上都会陪在它身边。

课间休息时,我在厕所里待了12分钟来尊重爸爸。我把手放在烘干机下,当它是个会喷火的怪物。我的手被火灼伤,火焰烫得要命,我很坚强,忍着剧痛不曾大呼大叫。这个游戏不错,可我更喜欢和桑娅坐在长椅上,更喜欢和她走进那扇秘密小门。可我不能再那样做了,要是天堂真的存在,罗丝孤苦伶仃地待在那里,我不能去陪她就太过分了。所以,我得讨好摩西,遵守《十戒》,才能进入天堂。遵守每一条戒律。包括第五条。

桑娅冲我眨眨眼,我也眨眼回应了一下。不过第五条戒律让我有种罪恶感。尊重你的父母。上帝是这样说的。可我此时正在给一个穆斯林使眼色,像是根本不在乎爸爸会生气一样。我突然发现,我的天使是否能向上跳过每一朵云,抵达展示栏上方的天堂一点儿都不重要。即便真有什么天堂,而不是这种用金色卡纸剪出的东西,我也一定上不去,我正在破戒。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我想起罗丝,想着她孤苦伶仃地待在天上,我一整天都闷闷不乐,无法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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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娅把手举到空中,手腕上的镯子叮叮当当响个不停。老师还没叫她,桑娅就脱口而出,破了戒会怎样?别插嘴,老师一脸不悦地说。会下地狱吗?桑娅继续问道,她睁大眼睛,一脸无辜的样子。那儿有魔鬼吗?法玛尔老师脸色苍白,她双臂交叉在胸前,看了眼通知栏上的云朵,又望了望丹尼尔,她想起了画魔鬼的事儿,气得咬紧了牙。丹尼尔满脸通红,他瞪着桑娅,似乎桑娅旧事重提,倒是让他吃了一惊。桑娅没有理他,她挠着太阳穴说,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她甜甜地说,魔鬼长什么样呀?大家哄堂大笑起来。桑娅没笑。她依然睁大眼睛,好奇地望着老师。丹尼尔的脸涨得通红,张大的嘴看上去像个黑色的大圆圈。够了,法玛尔老师说。她的声音很奇怪,这两个字还是从她紧咬的牙缝里挤出来的,让我想起被咬碎的奶酪。我们来看下其他的戒律。

上次和桑娅说话,已经是两天前的事儿了。自从爸爸给我们做了烤鸡,他每天都会送我们上学、给我们泡茶,我觉得我这么做是对的。尽管这并不容易。就像电影里的那些瘾君子,除了满脑子想着药片什么都做不了,他们越是得不到药片,就越是想得到它们,直到他们发了疯,跑去抢超市的东西换钱。我可不是想去抢学校的小吃部或是其他什么地方。周三和周五的课间,小卖部的柜子里都会装满巧克力,我觉得,就算把那里所有的巧克力都给桑娅,她也不会愿意再做我的朋友了。我不再理她,她也不理我了。今天,我在抽屉里发现了那枚蓝丁胶戒指。现在轻松多了,我们不再是朋友。可我更喜欢她不停地问我怎么了,问我为什么变得这么奇怪,至少那样,我还能听到她的声音。

法玛尔老师今天说,我们要是想上天堂,就得遵守《十戒》。她说,上帝在石头上刻下它们,并把它们给了摩西,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应该遵守这些戒律。我起初并没有好好听,说实话,我觉得天堂听上去不怎么样。据我所知,天堂上挤满了唱着圣歌的天使,那儿的光线好得过了头,下葬的时候,我一定得带上几副墨镜。法玛尔老师接着说,第五条戒律最为重要:尊重父母。我突然感到很难过。和穆斯林共进三角三明治真是一点儿都不尊重爸爸。

里奥今晚来家里喝茶。爸爸做了比萨。其实比萨是买来的,爸爸切了些,又倒了罐菠萝罐头在上面,成了多汁比萨。妈妈以前就是这样做的。大家围坐在桌边,话却不多。爸爸不理里奥,而里奥看上去很紧张、很稚嫩,和我在走廊里见过的那个大男孩判若两人。我知道贾丝明很尴尬,她不停地问我问题,可她分明知道答案。她说,足球踢得怎么样?可我上周才告诉过她,圣诞节前,我们什么比赛都没有。她接着又问,你们校长怎么样?可她比我还了解我们的校长,她还和他通过电话。我尽可能地回答了所有的问题。我知道,她只是想弄出点动静,好盖过餐叉剐蹭餐盘的声音,盖过爸爸对着里奥的绿头发的叹息声。

小屋外繁星闪烁,万里无云,一轮圆圆的月亮挂在天上,看上去好像一杯牛奶。我指给罗杰看。它跟着我出了门,坐在我的腿上,用它聪明的绿眼睛望着夜空。我们两个都睡不着,我真高兴它能一直陪着我。我把手伸到它的毛里,感觉暖暖的。它的心脏抵在我的膝盖上,我能感觉到它怦怦直响。晚上很冷,却有种神秘的味道,就像那间储藏室一样。两天前,我在桑娅的卧室里看到了一床羽绒被,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正躺在里面睡觉。想着桑娅,一股罪恶感涌上心头,我摇摇头,眨了三下眼睛,盯着池塘看了起来,突然想起那块刻有戒律的石碑,想当年上帝把它扔给了古怪的摩西。

喝完茶,里奥不停地说谢谢,说太好吃了,就像我们请他吃的是大餐,而不是从超市买来的比萨一样。爸爸嘟囔了几句,我听不清他说了什么,我很恼火,爸爸对里奥太不好了。贾丝明拉起里奥的手,想把他拽上楼梯,爸爸的眼珠都快掉出来了。他指着客厅说,别上楼。贾丝明的脸涨得像全英式早餐里煮熟的番茄一样。我替她难过,可我要尊重爸爸,所以什么都没说,只是帮着爸爸刷着碗盘。他使劲刷着,泡沫都溢出了水池,我想问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却没敢开口。我和他说起摩西和那块石头,可我还没说完,他就走出厨房去拿啤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