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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我来来回回地扔着网球,扔到第51次时,才发现桑娅根本不会来了。我很生气,她居然不理我。我撕开吉百利,准备张大嘴咬下一块,却又停了下来。我馋得口水直流,可还是把巧克力包起来塞进了袜筒里,因为我裤子上没有口袋可以装它。数学课上,我又给桑娅写了张纸条,让她午饭时去储藏室找我。这一次,我还在纸条上写了请字。另外,我给你准备了份惊喜。好让她能来找我。

我从草稿本上撕下一页纸,匆匆忙忙地给桑娅写了张纸条:课间在储藏室见。我还在纸条上画了个微笑着的尖角魔鬼。她看了纸条,却面无表情。一能出去活动,我立刻跑到小卖部。我没有用枪逼着威廉姆斯夫人交出所有的巧克力或是其他的零食。我买了一块吉百利巧克力,因为它最便宜。然后,我冲出小卖部,钻进了那扇隐蔽的门。

我坐在一个足球上吃掉了三明治。足球滚来滚去,很难保持平衡,结果我一不小心把一块儿面包皮掉到了地上。一有什么响动,我的心就怦怦直跳,右腿抽筋,口干舌燥,根本咽不下去面包。即便没有任何动静,我也依然如此。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渗进光线的门缝,真希望它能越来越大,然后桑娅就会出现,成了阳光下的一个人影。可门把手没有转动,门依然紧闭着。

法玛尔老师说,我们要从耶稣的角度来写上帝诞生的故事。我觉得这太荒谬了,牧羊人窥探马厩时,除了玛丽的子宫,一大堆干草和几个毛茸茸的鼻孔,耶稣根本看不到其他的东西。可她接着说,这是你们本年度最重要的表演。我希望你们能全力以赴,我好给你们打个高分,在家长日拿给你们的父母看。我一口气写了四页纸,法玛尔老师才说放下笔吧。妈妈一定会喜欢的,特别是那段描写:玛丽的子宫在天使加百利散发的光芒的照耀下发出了鲜红的光。在我的故事里,我把天使加百利塑造成了女性,因为爸爸没准儿会在家长日读我写的故事,要是他觉得绿头发的男孩就是同性恋,真不知道他看到男人长着翅膀又会说些什么。

我一把抓起网球拍,猛地把球打向墙面。我又打了一次,然后不停地将球打向墙面。每一次都比之前更快、更用力。汗水从背上淌了下来,我喘着粗气。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没有接到球,它猛地砸在了我的脸上。桑娅说,你还好吧?我知道我应该很疼才对,可见到她我太高兴了,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法玛尔老师说,快到圣诞节了,我们要为耶稣的生日做准备了。大家抱怨起来,我看得出来,这里和我之前的学校完全一样。在伦敦,我们每年12月都要给爸爸妈妈表演耶稣在马厩里出生那一段,一遍又一遍地观看同一段表演,他们一定烦透了。到目前为止,我演过绵羊、演过毛驴的屁股、演过伯利恒之星,却从来没有演过人类。法玛尔老师说,了解圣诞节的真谛十分重要。我悄悄唱起歌来,我们是莱斯特广场的三位国王,叫卖着女士内衣,这内衣太棒了,弹性不错,来买一件吧。可是桑娅一点儿都没有笑。

我点点头,把她给我的戒指从中指上摘下来递给她。她盯着戒指看了很久很久。我说,戴上它吧。她说,这是那个吗?我说,哪个?她摇摇头走开了。她走到门口,我大喊着说,别走。她说,为什么?我说,有惊喜。我拉下袜筒,把吉百利递给了她。

车停在了学校门口,爸爸说,下车吧。我点点头,身体却没有动弹。爸爸一直在作伪证。快点儿,他看着雨刷器来回刮着挡风玻璃上的雨水说。我解开安全带,爬出了车。爸爸连再见都没说就开走了。看着车子飞驰进车道,我向着天空举起中指。两枚戒指都套在我的中指上,白色和褐色的石头差点碰到了一起。我诅咒上帝,我诅咒摩西。而后斜着手指诅咒爸爸。破了第五条戒律,感觉真不错。车子转过拐角不见了踪迹,我跑进学校去找桑娅。

她脸上的表情,就和罗杰带回死兔子时我甩给它的表情一模一样。她仰起头,冲出储藏室,当着我的面砰地关上了门。墙面摇晃起来,一切都变得黯然无光。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吉百利被压成了泥,黏糊糊的,上面还粘了些白色的东西。

我端坐在椅子上。不要说谎。我的心跳得很快。不要说邻居的坏话。收音机响起来,里面的音乐吵得要死,可除了爸爸说过的谎,我却什么都听不到。穆斯林都是杀人犯。他们懒惰至极,根本不好好学英语。只会躲在卧室里做炸弹。我的心突然停了下来。爸爸一直在作伪证。桑娅家离我们家只有两英里远。所以他破了戒,戒律上说,不要说邻居的坏话,这和不要说隔壁邻居的坏话是两回事儿。

我的钱花光了,再也买不了别的东西了。所以,我只能在储藏室里给她找份礼物。可唯一一个看得过去的礼物是把标枪,我没法偷偷把它拿出去,标枪这么大,胖厨娘一定会发现的。自己待在储藏室里无聊透顶,于是,我走出去淋雨,一眼便看到了一个黄色的东西。我有主意了。

我们绕过拐角,差点撞到了一头正在路边吃草的绵羊,第九条戒律突然出现在我脑海中,我陷入沉思,再也听不到爸爸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了。不可以作伪证来陷害别人。昨天,法玛尔老师问我们这是什么意思,丹尼尔举起手说道,不要说邻居的坏话。

再有10分钟,午餐时间就结束了。我把新惊喜藏在背后,绕着操场到处找桑娅。我看见她和丹尼尔待在一起,有那么千分之一秒,我嫉妒极了,可后来却发现,他们原来在吵架。我没有走过去,害怕激怒丹尼尔,再被他打。但我听到他说,咖喱细菌,逃跑前就已经臭死了。我走到桑娅身边。我的手心湿透了,心脏抵着肋骨跳上跳下,就像小狗萨米一样。我说,当当当,然后拿出了刚刚摘给她的花。虽然大都是蒲公英,但看上去真的不错。我吃了一惊,桑娅居然哭了。

而后便是一片沉默。一路上都没人说话,直到贾丝明说,停车。爸爸说,别傻了。贾丝明大叫道,停下这该死的车。爸爸停下车,后面的车开始按喇叭。贾丝明跳下车,砰地关上车门,开始大哭起来。爸爸大吼着,车窗也蒙上了一层雾气。后面的车又按响了喇叭。爸爸看了眼后视镜,说道,我在自己的国家里用不着别人指手画脚。我擦擦车窗玻璃向后望去,桑娅和她妈妈坐在车里。爸爸迅速开走了,把贾丝明一个人留在雨中。他不停地在说巴基佬,说他们不出去工作,每天只知道坐在家里靠政府津贴生活,却要炸死养活他们的这个国家。

桑娅很坚强,她是穆女郎,是阳光、是微笑、是光芒。可今天的桑娅却像变了个人,我心中的小狗垂头丧气地耷拉着尾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一滴一滴地流下来,她抽泣着,紧紧地咬着颤抖的嘴唇。我说,你想要这些花吗?我的声音大得吓人,像是在生她的气。而实际上,我只是生丹尼尔的气,他把桑娅弄哭了,还毁了我给她的惊喜。桑娅从我手里夺过花,一下子扔在地上,使劲儿踩了起来,还用脚揉搓着花,花瓣把整个操场弄得脏兮兮的。她喊道:我才不想要你愚蠢的花,也不想要你愚蠢的巧克力。我不知所措,我实在想不出还能送她些什么。于是我说,好吧,那你想要什么呢?她大叫着说,你说对不起。

开车送我们上学的路上,爸爸说,不行。贾丝明生起了闷气。她不停地说,你说过可以的。爸爸说,我是说可以有男朋友,不是约会。她说,我们只是去看场电影。他说,里奥染着绿头发。贾丝明说,那又怎样?爸爸说,太奇怪了。贾丝明回道,一点儿都不奇怪。我也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可我没有说话。爸爸说,染头发的男孩儿都有点儿——他顿了顿。贾丝明怒气冲冲地盯着他。到底有点儿什么?她嚷道。我祈祷上帝能再扔下一块石头来砸晕爸爸,好让他闭嘴。他说,有点娘娘腔。她说,你是说同性恋?爸爸回复道,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

我看着她,认真地看着她,她怒气冲冲地瞪着我,伤得很深、很真切。突然之间,我眼里闪现出对她做过的所有坏事,耳朵里也充斥着对她说过的所有脏话。我记得她给我戒指时,我跑开了。我记得在校长办公室外对她说,别理我。我记得万圣节我甩下她不管,足球比赛后让她闭嘴,去过她家后却又无缘无故对她不理不睬。好吧,不是无缘无故,那会儿我正忙着为进入天堂做准备,可这个借口糟透了。

我昨晚梦到了桑娅。我一直央求要看她的头发,我伸手去抓她的面纱,她一低头跑开了,还把头纱缠在了头上。我再次一遍遍地央求她,不停求她,我变得越来越绝望,每一次我央求她,头巾都会变得越来越紧,她的脸被包裹得越来越小,直到只剩下了一只眼睛。那只眼睛不再闪亮,却一直盯着我,然后突然成了一张嘴,说道,回你的伦敦去。我从梦中惊醒,浑身是汗,头发也黏糊糊的,我太想桑娅了,心好疼。

我抓起她的手,丹尼尔大喊着,娘娘腔蜘蛛侠抓着咖喱细菌的手。但我没有理他。我说,对不起,我真心道歉。桑娅点了点头,却没有对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