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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另一僧人皈依由来。彼亦老年入道者。衣衫褴褛却身着七条袈裟,默诵经文修行使之消瘦,面色黢黑形态可怜。但说到底,同样皈依有因。老者颇具修行者风采,默然打坐时旁者摇醒——“该您了。”于是他说:听诸位皈依由来,我无甚好谈。也许前世积怨,我之遁世没有那样的具体事件,说出来也并非特别有趣。二位已说出来。我若忌口,有失礼之虞。诸位时间宝贵。听我说来罢,便开始平静地讲述下面一段事情——

——“欸,事情经过如上所述。”这个僧人面向樊哙道:阁下必定感到万分懊恨,一定不管怎样想杀了我,碎尸万段不解恨。不过杀了愚僧,就好比给那位贵女子制作了业因。我并非怜惜生命才跟您这么说。皈依三宝,如您所知。既然告诉阁下,要怎样悉听尊便。说罢流下了泪水。糟屋入道言:“我等已皈依,削发出家,还会有什么怨恨呢?更何况,您也是为那贵女子皈依佛家的,令我生出亲切之感。此时的我悟知:贵女子实乃菩萨化身,以女人身姿,救助无缘的你我。大慈大悲啊。这么一想,更加难以忘怀彼时情景,如果当时什么也不曾发生,我等怎会厌倦尘世、悟出享受无为之乐乃忧中有喜的道理?从今往后,同心同德。倍觉欣喜。”说罢,墨染袖裾泪濡。

(1)始自平安时代(794—1183)的上流宫廷贵族女子服饰。

京都城人皆有耳闻。我三条荒五郎九岁偷盗,十三杀人,身怀夜盗绝技,加上那位宫女,共杀三百八十余人。或因积怨太多,自方才事件发生的那年十月,从未得手。做土匪也一无所获。每次都是希望落空。因此生活拮据,早晚断炊,妻儿无以度日。内心沮丧,十一月开始夜不归宿,栖于各处寺庙檐下或神社祭堂和衣睡地板。一日夜,不禁惦记回家探视。妻子扯起衣袖潸然泪下道:“你令人憎恨又何等狠心!夫妇间龃龉乃世间常事,我也不去理会计较。若缘分已尽,心都变了,纠缠哀怨亦是枉然。那请休掉我吧。一个孤单女人,被你置之不理,穷困冷寂。正月将至,总得给孩子们添置些什么。你却既无领地亦不从商,连农田耕作都不懂。现在竟连唯一的窃贼生意也不做了。孩子们的未来你不考虑,整日夜不归宿,莫非已厌倦于我?若如此,也无可奈何。但总不能不顾孩子饥渴吧。这两日,家中值钱物业已当尽。看着孩子们哭喊饥肠辘辘,我何等悲伤!”听她无尽数落,我答道:“不,我绝不是要疏远你们,或许是前世的报应吧。算计好的营生尽皆落空。运气不好。这段时间一直在外,四处寻觅妥当猎物。所以没回家。但究竟惦记尔等。这不回来了嘛。绝无任何可以让你猜疑之事,在家放心等待便是。今日或明日,定会给你带来喜讯。”这么安慰妻子后,内心下定决心,今晚无论怎样都不放过机会。然后一心等待日落天黑。不久,传来寺院钟声,日近黄昏,我像往日一样拉上人力车,带着大刀出了门。躲在一段旧泥墙背影处,我手里捏着一把汗。哪怕张良、韩信到,也难以逃脱。随时准备出击。不一会儿,一顶无檐小轿经过,传来年轻人叽叽喳喳说话声。看似没有价值,放了过去。过了一会儿,大约一百米的上方飘来一股难以言传的芳香,我猜想:“欸,功夫不负有心人。看来运气尚存。”说到那时的喜悦,真是无比激动。正待出击时,只见一个身着光泽鲜亮丝绸衣服的贵女子,带着飒飒声响走了过来。其出现令周际生辉,身边两个女佣,一人在前,一人随后,拿着装有衣物的结实的布袋,目不斜视从我站立的身旁擦肩而过。我有意放过她们,然后从身后赶上。只见前面的女佣“啊”了一声便不见踪影,后面的也扔掉袋子不等喊救命就逃得无影无踪。那位贵女子并未大声呼救,一声不响地站着。我手持大刀一旁逼近,毫不留情剥下了她的衣裳。最后我要脱下其最里面的内衣窄袖和服时,女人说:“唉,干什么?内衣窄袖不行!那是女人的羞耻啊。可以给你这个。”说罢取出自己的护身符扔给了我。可悲的是残暴者死活不应:“不行,一定要把内衣脱下来。”“脱下内衣是要命的事,如果那样,干脆杀了我吧。”我应道:“可以,让你遂愿。”便一刀捅了下去。为了内衣不沾血,我三把两把剥下衣物,松了口气,拾起刚才女佣扔掉的衣袋自语道:“哎呀呀这下,老婆孩子一定高兴。”急忙赶回了家。一敲门,里面传来妻子怒斥声:“这么快就回来,今晚又没戏是吧?”我回答说:“少废话。快开门!”并把衣袋包袱扔了进去。“嘿,收获不菲呀!”这么说着迫不及待拽开了系扣。真不得了!里面竟是熏香浓郁的十二单衣(1)(宫廷装束)红花绿叶霓裳。一件一件,都散发出扑鼻的异香。路人停下脚步心旷神怡。亦如百花争艳,香郁飘散竟至邻家。妻儿自然喜不自禁。却言:“多可惜啊!”眼前内衣等是贱内有生以来头次看到。“穿这般衣服的人很年轻吧,看着多少岁?”毕竟是女人,吾侪辈的老婆居然也有菩萨心。答曰夜晚看不真切。二十二三、十八九的样子吧。老婆应道:“料想如此。”旋即二话没说跑了出去。正想着干甚去了,其返回。“哎呀!真让我失望!你以为你是大名呀?既犯滔天之罪,一不做二不休哪。我去尸骸处剪头发来着。这么好的头发做成假发多好。平日犯愁头发稀,这下搞到了好东西。”她已顾不得什么窄袖和服,先在碗里倒入热水,将热水洒在头发上,然后挂上竹竿儿晾干。手舞足蹈。喜不自禁。我一直看着眼前女人的举动。唉!哀哉!前世或有佛缘,此世轮回为人。轮回转生,修行佛道未必转生善人。残酷的是,竟有如此恶贯满盈之人。白昼黑夜,脑子里揣摩的唯有盗窃。明知因果灵验,作恶将堕无间地狱短命,却无所顾忌。人生乃过眼烟云。我开始讨厌自己。我妻之冷酷无情作何解释?一想到跟这样的女人同枕共寝,便觉悔恨万分。一旦明晓这是一个极端恐怖的女人,便想:“啊,罪不可恕!干嘛杀了贵女子?酿成悲惨事件,不如死了的好。不,哀叹伤感无用。应化菩提教义,削发为僧,为贵女子祈祷冥福,并修一己菩提。”这样下了决心,当夜便奔一条北小路,作了玄惠法师弟子,得法名“玄竹”,不久又来到这座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