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危险的关系 > 第三部

第三部

我没有时间把那封信给您抄上一份,好让您了解我的严肃的道德观,感到十分惋惜。您会看到,我多么鄙视那些堕落到找个情人的女子!言辞中一本正经,真是太方便了!这只会使他人受到损害,却一点也不会叫我们感到为难……再说,我知道这位善良的夫人年轻时跟别的女人一样,也犯过一些小小的过失,我很乐意使她至少在内心感到羞愧;这也使我心里好受一些,因为我不得不违心地对她颂扬一番。同样,在同一封信中,想到可以让热尔库尔出乖露丑,我就有了说他好话的勇气。

您知道吗?我差点儿白费心神,热尔库尔的运气几乎战胜了我的谨慎做法。德·沃朗热夫人不是一度表现出母亲的宽容,想要把女儿许配给当瑟尼吗?您在第二天注意到的她比平时更为亲切的关怀就说明了这种变化。而您也就是这桩好事的原因!幸好这位慈祥的母亲写信告诉了我,希望我的回信会打消她的这种念头。我在信上大谈德行,特别还对她大加奉承,所以她应该觉得我的话是对的。

再见了,子爵;我非常赞成您在姑母家里再呆一段时间的决定。我没有什么办法来加快您的进展,但我劝您拿我们共同监护的那个人解解闷。至于跟我的事,尽管您引用了一句很有礼貌的诗句,您也很清楚,时候还没有到。您无疑会承认,这并不是我的过错。

这个办法依我看是上策,我已经决定采用了。这样一来,我就得略微快些对那个小妮子加以引导,这一点您从我的信上就可以看到。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就是不能让任何可能连累我们的东西落到她的手里,请您千万注意。采取了这种防范措施以后,精神方面的事儿由我负责,其余的事儿归您照管。万一往后发现她那天真的气质有所减轻,我们仍可以及时地改变计划。我们早晚总得着手我们所要采取的行动。无论如何,我们的心血不会白费。

一七××年十月四日于巴黎

您会对我说,那就把她培养成这样的人好了,这对我们的计划已经够了。说得好!可是别忘了,从这种工具身上,大家很快就能看出策动者和主使人。因此,为了毫无危险地利用这个工具,就得抓紧时间,早些罢手停息,然后把它摧毁。说实在的,我们有的是摆脱她的方法;而且只要我们愿意,热尔库尔总会把她严格地禁闭起来。总之,当他对自己的失意深信不疑的时候,当事情已经弄得无人不知、臭名昭著的时候,他作出报复跟我们有什么相干?只要他无法消除心中的痛苦就行了。我所说的是她丈夫这一方面,您想到的肯定是她母亲那一方面;因此这件事值得去做。

第一百零七封信阿佐朗致德·瓦尔蒙子爵

我对她完全不感兴趣。我曾希望使她至少成为一个会耍弄手腕的人,在我手下担任配角,但我发现她不是这样的材料。她有一种愚蠢的天真气质,甚至连您在她身上使用了特效药也不见消退,而这种特效药通常是很有效的。依我看,这是女人的最危险的毛病。它特别显示出一种性格上的弱点;有了这种几乎无法医治的弱点,就什么都干不了。因此,我们一心想把这个小姑娘培养成一个善于耍弄手腕的人,但造就的也许只是一个轻浮温顺的女人。然而,我觉得没有比这种愚蠢的温顺更平淡乏味的了。这种女人一味依顺,既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只是因为受到进攻,不晓得如何抵抗而已。这种女人完全只是供人淫乐的工具。

老爷:

不管怎样,在这两件艳遇中,一件是违反我的意愿干的,我可不想插手;而另一件由于多少是为了取悦我而做的,我就来负责处理一下。您可以把我附上的一封信先看一下,再交给小沃朗热。这封信肯定可以让她回到您的身边;但是我请求您,对这个孩子多加照看;让我们同心协力,使她变成叫她母亲和热尔库尔痛心失望的根源吧。您用不着害怕加重剂量。我很清楚,这个小妮子是不会怕的。我们在她身上的意图一旦达到,就由着她自己去变成什么样的人吧。

遵照您的吩咐,我接到您的信后就上贝特朗先生的府上去了。他根据您的指示,交给我二十五个金路易。我问他多要两个金路易好给菲利普,因为我照老爷的吩咐,叫菲利普立刻动身,而他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但您的代理人不肯,说您的信上没有这样的指示,所以我只好从自己的钱中拿给他两个。老爷心好,会为我记住这一点的。

您看您落得一切都完全成了泡影!这两个女人,一个已经与您欢度了一宵,另一个也巴不得如此,可都落了空!嗨!您会认为我在夸口,您会说事后断言是容易的;但我可以向您发誓,我确实料到了这种结果。您实在没有您的身份所应有的天赋。您只知道您学到的那一套玩意儿,却一点不会有所创造。因此,一旦情况跟您习惯的方式不合,需要脱出常轨的时候,您就像个小学生似的目瞪口呆。总之,您一方面遇到的是个耍孩子气的女子,另一方面遇到的是个假正经的女子,这些不是每天都能碰上的事儿足以使您茫然不知所措。您事先既不晓得怎么防范,事后也不会加以补救。啊!子爵!子爵!您让我明白了不能光凭男人所取得的成功来对他作出评判。不久,就应当这样来评价您:“他在某一天是风流大胆的。”而在您干了一桩又一桩蠢事后,就来向我求援了!好像我除了对您所干的这些蠢事加以补救外,就没有什么别的事好做。这件活儿也确实够麻烦的。

菲利普昨天晚上就动身了。我一再叮嘱他不要离开酒馆,好在需要的时候肯定能找到他。

这是因为事情不可能有别的结果。一个可怜的女人对您表示依顺,您却不接受,您要她怎么办呢?毫无疑问,在这种情况下,至少应当保全名誉;您的院长夫人就是这么做的。对我来说,我很清楚地感到,她所采取的步骤并不是真的一点不起作用。往后只要情况略微有点严重的时候,我也打算为了自己采取这种步骤。但我可以断言,如果我主动接近一个男人,而他不能比您更好地利用这种机会,那他就可以永远断了对我的念头。

接着我马上前往院长夫人的公馆去看朱莉小姐,但是她出去了。我只跟拉弗勒尔谈了一阵,从他嘴里没有打听到一点情况,因为自打他到了这儿以后,只有在吃饭的时候他才在公馆里。一切服侍工作都是副手做的;我并不认识那个人,这一点老爷知道得很清楚。不过今天我开始有了进展。

好极了,子爵,这一次,我真是发疯似的爱您!另外,在收到您这两封信中的头一封后,我就料想到会有第二封,因此您的第二封信并没有叫我感到惊讶。当您为即将到来的成功而扬扬得意,对我索取报酬,问我是否已经准备好的时候,我就清楚地看出,我用不着那么匆匆忙忙。是的,一点也不错。看到您在信中精彩地描写的那个叫您那样深深地感动的动人场面,看到您那样克制,完全合乎我们最美好的骑士时代的风度,我就多次说道:“这件事准成不了!”

今天早上,我又去找朱莉小姐,她见到我似乎很高兴。我问她女主人回来的原因,但是她告诉我,她什么都不知道。我相信她说的是实话。我责怪她没有预先把她动身的事告诉我,她向我保证她也只是在头天晚上服侍夫人安歇时才知道的。她只好连夜整理行装,可怜的姑娘连两个小时都没有睡到。她在午夜一点才离开女主人的卧房,院长夫人那时才开始写信。

第一百零六封信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早上,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在动身时交给城堡的看门人一封信。朱莉小姐不知道那封信是写给哪个人的。她说也许是写给老爷的,但老爷并没有对我提过。

一七××年十月四日于巴黎

在整个旅途中,夫人用一顶大风帽遮住脸,好不让人家看到她。不过朱莉小姐相信她哭了很多次。在路上,她没有说过一句话;她也不愿意像来的时候那样,在××[6]停留;这使朱莉小姐不大高兴,因为她没有吃早饭。但是正如我对她说的,主人总是主人嘛。

再见了,我的心肝。我并不责怪你,我拥抱你,希望你更加懂事一点。

一到公馆,夫人就睡了;但她在床上只躺了两个小时。起床以后,她就把看门人叫来,吩咐他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她根本没有梳妆打扮,就坐下吃起午饭,但只喝了一点汤就马上离开了饭桌。仆人把咖啡送到她的房间去,朱莉小姐同时也进去了。她发现女主人正把一些纸张放到书桌里去,她看到那是一些信件。我肯定那是老爷的信;在她当天下午收到的三封信里,有一封到了晚上还摆在她的面前!我肯定这封信也是老爷写的。但为什么她要那样离去呢?这真叫我感到惊讶!尽管如此,老爷肯定是晓得原因的,对吧?这不是该我管的事儿。

附言:对了,我忘了……还有一句话。你得留神对自己的文笔多加注意。你写起信来总像个孩子。我很清楚这样的原因;因为你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信上一点也没有你心里不想的东西。你和我之间可以这样,我们彼此不应有任何隐瞒的事儿。但是对每一个人,特别是对你的情人这样,就不行了!你会始终显得像一个小傻瓜。你要明白,在给一个人写信时,你是写给他看,而不是写给你自己看。你应该设法少说些你心里想的事情,而多说些格外使他高兴的事情。

下午,院长夫人到书房去,拿了两本书带到小客厅去;但朱莉小姐断定她整天都没有对书看上一刻钟,她老是看那封信,一边手托着头沉思。我猜老爷一定高兴知道那究竟是两本什么书,而朱莉小姐却说不上来,因此今天我借口想看一下书房,便叫朱莉小姐领我前去。书架上只有两本书的空当,一本是《基督教思想》第二卷,另一本是书名叫《克拉丽莎》[7]的书的第一册。我是照抄书名的,老爷说不定知道是本什么样的书。

再见了,美丽的天使,照我给你出的主意去做吧。请你告诉我这样做的结果是不是好。

昨天晚上,夫人没有吃晚饭,只喝了点茶。

因此要是你聪明的话,就会尽力与瓦尔蒙言归于好;他一定对你十分生气。你得弥补自己所干的蠢事,不要怕主动对他作出和好的表示。而且你不久就会知道,如果男人们首先对我们作出亲近的表示,我们几乎总是不得不作出回应的。你这么做有一个借口,因为你不必保存这封信。我要求你看过以后,立刻把信交给瓦尔蒙。可是别忘了事先把信重新封上。因为首先,你对他采取行动,应当让你得到这方面的功绩,而不应显得好像是旁人给你出的主意;其次,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我才会充满友情地对你这样说话。

今天上午,她一大早就拉铃叫人,吩咐马上给她备马,九点前就赶到斐扬修道院,在那儿望了弥撒。她想要去忏悔,但她的听忏悔的神甫不在,要过八到十天才会回来。我觉得我应当把这些情况告诉老爷。

一旦你的妈妈对你更加满意,就会把你嫁出去。那时候,你的行动比较自由,就可以按自己的意思加以选择,你可以离开瓦尔蒙,选择当瑟尼,或者甚至跟他们两个都保持关系。但是你得留神注意,因为当瑟尼性格温柔,他是那种想要就能到手,只要高兴就能得到的男人;所以跟他交往可以比较随意。瓦尔蒙可就不同了。要留住他既不容易,离开他又很危险。对付他得用许多心计,不然,就只好对他服服帖帖。尽管如此,如果你能把他作为朋友给笼络住,那就幸运了!他会马上使你成为第一流的时髦女子。在社交界,人们就是这样取得稳定的地位,而不是脸红和流泪,如同当初修女们要你跪着吃午饭时那样。

接着她就回家,吃了早饭,随后开始写信,一直写到快一点钟的时候。我不久就找到机会,去做老爷最希望我做的事儿,因为是我把信送到邮局去的。没有给德·沃朗热夫人的信;但我把一封原来给院长先生的信寄给老爷,我觉得这封信应该最值得注意。还有一封给德·罗斯蒙德夫人的信;我想老爷只要愿意以后总会看到的,我就让它发出去了。再说,既然院长夫人也给老爷写了信,老爷不久也会知道一切。以后我会拿到所有老爷想要的信,因为几乎总是由朱莉小姐把信交给仆人去寄。她向我保证,出于对我的友谊,也出于对老爷的友谊,她很乐意做我想要她做的事儿。

她想用这种计谋来对付你,你就应当用另一种计谋来回击。你开始要装出一副不大忧伤的样子,使她以为你不怎么思念当瑟尼了。她很容易就会相信这一点,因为这是分离通常会有的结果;她也会对你格外满意,因为她找到了一个对自己的谨慎表示得意的机会;就是靠着行事谨慎,她才想出了这个方法。可是如果她仍存有疑虑,执意要对你进行考验,跟你谈到了婚嫁的事儿,你要像个出身高贵的姑娘那样,保持绝对的服从。总而言之,你会有什么危险呢?说到谁来做丈夫,这个跟那个都差不多;最惹人讨厌的丈夫也不像一个母亲那样叫人束手束脚。

她甚至不愿意接受我要给她的钱,但我想老爷会乐意给她一些小礼物的。如果老爷有这样的意思,又愿意让我办理,我倒很清楚什么会叫她高兴。

我向你建议的这个方法,你不觉得是最称心,因而也是最合乎情理的方法吗?你知不知道你所采用的方法使你得到了什么?结果就是你的母亲把你剧烈的忧伤归咎于对爱情的痴迷。她被激怒了,只等着有了更大的把握就对你进行处罚。她刚给我来了信;她要想尽一切办法来叫你供认自己的爱情。她对我说,也许她会提出把你许配给当瑟尼,好这样促使你说出实话。如果你受到这种骗人的甜言蜜语的迷惑,按照你心里想的作出回答,你马上就会给长期,也可能是永久地禁闭起来,那时你就可以尽情地为你的盲目轻信而痛哭了。

我希望老爷不会觉得我有什么玩忽职守的表现;看到老爷对我的责备,我一定要解释一下。我不知道院长夫人动身,相反正是我尽心竭力地为老爷效劳的结果,因为是老爷要我在清晨三点就启程出发;为了不吵醒城堡里的人,我住到附近的小客栈里,这样,当晚我就没有像平常一样见到朱莉小姐。

这样的事对每一个人都是愉快的事,也只能是愉快的事,在你目前的处境中,就成了一种真正的幸福。说实在的,你一方面有一个必须受到她的钟爱的母亲,另一方面又有一个希望永远保持的情人,难道你没有看出,要在这相互对立的两方面都取得成功,唯一的方法就是寻求一个第三者吗?有这样一桩新的艳遇给你消愁解闷,在母亲的面前,你就会显得对她十分顺从,似乎为此牺牲了使她不快的爱情;在情人的眼里,你又会获得守身如玉的声誉。你不断向他保证你的爱情,同时又不对他作出爱情的最后表示。这种拒绝,在你身处的境况中,是不会怎么痛苦的;他却必然会把这种拒绝归因于你的德行。他也许会为此而抱怨,但他会更加爱你。在一个人的眼里,你牺牲了爱情;在另一个人的眼里,你抵御了爱情;为了获得这双重的美德,你只须体味爱情的快乐就行了。哦!有多少女子落得声名扫地!如果她们能用这样的方法来维持声誉,就可以小心地保住了。

至于老爷责备我经常身上没钱,这是因为首先我喜欢穿得优雅得体,就像老爷看到的那样;其次,我想应当保持老爷仆从的体面。我明白往后我也许应当节约一点,但我完全相信老爷的慷慨大方,因为老爷是那么心地善良的主人。

如果你能竭力思考一下,就会马上发觉你应当感到庆幸,而不是抱怨。但是你感到羞愧,因而局促不安。嗳!放心吧;爱情所引起的羞愧,正如它所带来的痛苦,都只会感受一次。过后尽管可以装作羞愧,但不会再有这样的感觉了。然而初次的快乐却保留下来,这已相当不错了。我甚至觉得,可以从你对我说的那番话里看出,你对这种快乐也十分重视。得了,跟你实说了吧。你说心里乱糟糟的,无法使你的行动跟嘴上说的一致,觉得抵抗那样困难,在瓦尔蒙离开的时候仿佛还感到有些不高兴。这一切究竟是羞愧引起的,还是快乐引起的呢?还有他的叫人不知该怎么回答的说话方式,这难道不是他的行为举止造成的吗?啊!小姑娘,你在说谎,你在对你的朋友说谎!这可不好。不过就说到这儿吧。

至于我既给德·都尔维尔夫人当差,同时继续为老爷效劳这一点,我希望老爷不要要求我这么做。这跟在公爵夫人府上的情况很不一样。在我有幸成为老爷的跟班后,我肯定不会再去当仆从,而且是法官的仆从了。除此以外,我听候老爷的吩咐;我怀着对您的无限敬意和爱戴,荣幸地是您的极为谦恭的仆人。

说真的,一个过了十五岁的姑娘,还像你这么孩子气,这可能吗?你说得很对,你根本不配得到我的关怀。可是我仍然愿意做你的朋友。你有这样一个母亲,又有她想把你许配的这样一个丈夫,也许是需要我这样的朋友!然而如果你不进一步发育成长,那对你还有什么办法呢?如果原来能使姑娘们机敏乖巧的事儿,相反却好像使你变得痴呆蠢笨,那还有什么指望呢?

跟班 鲁·阿佐朗

正如你看到的,尽管我不得不夸奖你一番,但是应当承认,你功亏一篑;你该把一切都告诉你的妈妈。你开头做得那么好!你已经扑到了她的怀里,呜呜咽咽,她也流下了眼泪。多么哀婉动人的场面!真是可惜,你竟没有把它完成!否则你的慈爱的母亲,为了帮助你保持操行,会满心欢喜,把你送到修道院去终生隐修。在那儿,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去爱当瑟尼,既没有情敌,也不会有罪孽;你可以尽情地哀伤;瓦尔蒙肯定不会用恼人的欢乐来搅乱你心里的痛苦。

一七××年十月五日晚十一时于巴黎

你看,那可怜的孩子,她多么值得同情!第二天,她的眼圈发黑!如果这样的黑眼圈是你的情人造成的,你会怎么说呢?得了,我美丽的天使,你的眼圈不会一直这样黑的;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瓦尔蒙。还有,你不敢再抬起那双眼睛!哦!你做得真有道理;大家都会从你的眼睛里看出你的私情。然而,请相信我,如果是这种情况,我们的夫人们,甚至我们的小姐们的目光就会变得更加羞怯。

第一百零八封信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致德·罗斯蒙德夫人

哎呀!孩子,你十分气恼,十分羞愧!这个德·瓦尔蒙先生真是个坏人,对不对?怎么!他竟敢像对待他最爱的女人那样对待你!他把你最想知道的事儿教了你!这种举动确实是不可原谅的。而你呢,你想把贞操保留给你的情人(他并没有破坏你的贞操);你珍视的只是爱情所带来的痛苦,而不是它给予的快乐!好极了,您非常适合成为小说里的一个主角。激情、厄运,尤其是德行,这一切有多美啊!生活在这种辉煌耀眼的行列中,有时确实感到厌倦无聊,但人们总有办法解闷。

哦,我的宽容大度的母亲!我该怎样感谢您啊!我多么需要您的信啊!我反复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简直放不下手。自从我离开以后,全靠了您的信,我才度过了不那么痛苦的一点儿时间。您的心地多么善良!睿智、有德的人总是懂得同情软弱的人的!您怜悯我的痛苦!啊!假如您能了解我的痛苦就好了!……这种痛苦真是难以忍受。我本来以为已经体味过了爱情的折磨;但这种难以言表的痛苦,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能了解,那就是离开了,永远离开了自己所爱的人!……是的,今天使我不堪忍受的痛苦,明天、后天,甚至整个一生都不会消失!天哪,我还这么年轻,还有多少受苦的日子啊!

第一百零五封信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塞西尔·沃朗热

自己制造了自己的不幸;亲手撕裂自己的心;我忍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而又时刻感到,只要说一句话,就可以结束这种痛苦;可是说这句话就是犯罪!啊!我的朋友!……

一七××年十月四日于巴黎

在我作出离开他的这个无比痛苦的决定时,我希望别离可以增强我的勇气和力量,但我完完全全地错了!相反别离却好像使我彻底失去了勇气和力量。以前我确实需要作出更多的斗争,但即便在抵抗的时候,我也没有失去所有的感觉。至少,我有时候还见到他;我往往不敢注视他,但却感到他正瞅着我。不错,我的朋友,我的确感到他的目光;他的目光似乎温暖了我的心灵;尽管他的目光没有经过我的眼睛,但仍能达到我的内心。眼下,我痛苦孤独,与我所珍视的一切事物隔绝,只有不幸陪伴着我;在我忧伤的生活中,无时无刻不泪水盈眶。什么也不能减轻我的苦楚;我作出的牺牲并未给我带来一点安慰;到目前为止,我所作的牺牲只使我要继续付出的牺牲更为痛苦。

亲爱的朋友,这就是我对我们所关心的事情的想法。我并不表示自己的想法多么难以驳倒,只是把这种想法说出来而已;最后得由您来作出决定。可是如果您坚持己见,那就请您把您那胜过我的理由告诉我;从您那儿受到教益,而且也对您那可爱的孩子的命运感到放心,我会觉得十分高兴。为了我对她的友谊,也为了您和我之间的一生一世的友谊,我热烈地希望她幸福。

就在昨天,我强烈地感受到这一点。仆人交来的信中,有一封他的信。仆人还没有走到我的面前,我就在别的几封信中间辨认出他的信。我情不自禁地站起来,身子索索发抖,难以掩盖内心的激动。这种情绪里面不是没有一点快乐的感觉。等到接下来仆人出去以后,这种虚假的甜美感觉就马上消失了,只剩下了我要作出的又一个牺牲。不错,我是不是能拆开这封我急着想看的信呢?我真是厄运当头,安慰似乎已经出现在眼前,相反却只给我带来了新的失落之感;一想到德·瓦尔蒙先生也有这样的感觉,这种失落之感就变得更加剧烈。

爱情的幻觉也许相当美好,但是谁不知道它难以持久呢?而且在幻觉破灭时会带来多大的危险啊!那会儿,最微小的缺点也会激起对方的反感,使对方无法忍受,因为那跟以前我们受到迷惑的尽善尽美的观念形成了很大的差异。然而夫妻双方都觉得只有对方变了,自己仍然具有对方一时错误所估计的长处。他们再也感受不到对方的魅力,又无法使这种魅力再次出现,就感到惊讶,觉得相当丢脸,自尊心受了伤害,因而性格变得十分尖刻,过错变得更加严重,情绪变得极其恶劣,产生了怨恨之情。最终为了一些浅薄无聊的快乐,只好付出长期不幸的代价。

您看,我终于费了好大的劲才写出了这个名字,它时刻萦绕在我的心头。您对我作出的那种责备真叫我惶恐不安。我请求您相信,我的那种没有道理的羞愧并没有损害我对您的信任。为什么我不敢说出他的名字呢?啊!我是为我的感情而脸红,而不是为引起这种感情的人脸红。除了他,还有哪个人更有资格引起这种感情呢?然而,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名字出现在我的笔下总显得很不自然。就连这一次,我也是思量了一下才写出来的。我再来谈谈他吧。

要么您的女儿没有爱上当瑟尼,要么她也体验到这种幻觉。如果他们彼此相爱,他们就都有这种幻觉。因此您要使他们永远结合在一起的理由,归根结底就是确信他们互不了解,他们也不可能互相了解。“可是,”您会对我说,“德·热尔库尔先生和我的女儿彼此就有更深的了解吗?”不,当然也没有什么了解。可是至少他们彼此并没有什么误解,他们只是互不相识而已。如果夫妻之间出现这种情况,会发生什么呢?我指的是夫妻双方都是有教养的人。他们各自都会研究对方,观察对方,不久就会弄清楚为了共同的安宁,他们各自在兴趣和意愿方面所应作出的让步。这些微小的牺牲做起来毫不费劲,因为那是双方的,也是预料得到的;不久这种牺牲就会使他们相互体贴。任何不被习惯摧毁的好感就会在习惯的影响下得到增强,因而温存体贴的友谊,情深意切的信任就渐渐地这样形成了。这两者再加上相互的尊重,在我看来,就构成了婚姻的真正、稳固的幸福。

您告诉我,您觉得我的离去使他十分难受。他究竟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有没有谈起要回巴黎?请您尽量打消他的这种念头。如果他对我作出正确的判断,他就不应当怨恨我的这个步骤,而应当意识到我所作的这项决定是无法挽回的。我觉得最苦恼的一点就是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的信仍然摆在我的面前……但您肯定同意我的意见,我不该把信拆开。

我遇到过不少染上这种危险的病症的女人,这一点您能料想得到。她们中有几个对我说了心里话。照她们的说法,她们都有一个完美无缺的情人;但这种虚幻的尽善尽美的品质只存在于她们的想象之中。她们狂热的头脑里只想着种种可爱之处和美德;她们随意地以此来给她们的意中人修饰打扮。这是神的衣衫,却往往给穿在一个下贱的模特儿身上。无论是什么人,她们一让他穿上这身服装,就被她们自己的作品所蒙骗了,马上跪倒在地,对他顶礼膜拜。

只有通过您,我的宽容大度的朋友,我才不至于完全与他分离。我不想滥用您的好意;我完全明白您不能写长信,但您不会拒绝给您的孩子写两句话吧。一句用来支持她的勇气,另一句给她安慰。再见了,我尊敬的朋友。

我亲爱的朋友,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对这种爱情的偏见过于强烈,但我觉得这种爱情相当可怕,甚至在婚姻中也是如此。我并不是反对用一种正当的、柔和的感情来美化夫妻关系,并以某种方式使夫妻关系所带来的义务显得不那么繁重,但构成夫妻关系不能凭借这种感情;安排我们的终生大事也不能靠一时的幻觉。确实,为了选择,必须加以比较。可是在我们的心神只受到一个对象的吸引时,又怎么能加以比较呢?况且我们一旦陷入兴奋和盲目的地步,就连对这个唯一的对象恐怕也无法了解了。

一七××年十月五日于巴黎

我并不是说我相信他就是这样(但愿不是这样!),但这始终是得冒的一种风险。如果这桩婚事的结果不够美满,您会怎样责怪自己啊!在您的女儿说出下面这番话的时候,您又怎样回答她呢?她会对您说道:“妈妈,我当时年轻,没有经验;我甚至受了诱惑,犯了在我那种年龄情有可原的过错。但上天预见到我的弱点,为了加以补救,也为了免得我误入歧途,赐给我一位有见识的母亲。但为什么您忘了您的慎重做法,让我遭受不幸呢?在我对婚姻的情形一无所知的时候,难道该由我来给自己挑选丈夫吗?就算我想这么做,难道您不该表示反对吗?可是我从来没有这种愚蠢的意愿。我打定主意要听您的话,怀着恭敬顺从的心情等着您为我挑选。我并没有背离对您应当表示的依顺,然而今天我却遭受着只该由叛逆的孩子所遭受的痛苦!啊!您的软弱把我给毁了……”也许她对您的敬意会抑制她的怨言,但却会给您的母爱猜测出来。您的女儿的眼泪尽管可以避开您的目光,却仍然会在您的心里流淌。那会儿您又上哪儿去寻求安慰呢?难道到这种疯狂的爱情中去寻求吗?您本该让您的女儿坚强地抵御这种爱情,但相反您自己也被它迷住了。

第一百零九封信塞西尔·沃朗热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说到您有充足的理由加以重视的个人品质,德·热尔库尔先生在这方面确实无可非议,而他也证明了这一点。我希望,我也认为当瑟尼实际上一点都不比他逊色。但我们就那样有把握吗?到目前为止,他确实似乎没有他那个年纪的人所有的缺点,而且尽管当今的气氛不同,他还显得爱好结交有教养的人,这使人觉得他将来会很有前途。但谁知道他这种表面上的稳重是不是由于他的财产有限?一个人只要怕当骗子或酒色之徒,就明白要赌博或风流浪荡都得有钱才行。有人可能仍然喜爱这种恶习,只是害怕沉溺其中。总之,他可能只是由于无力更进一步,才跟有教养的人来往;像他这样的人也许成千上万。

夫人,今天我才把我荣幸地收到的您的信交给德·瓦尔蒙先生。我把信保留了四天,尽管经常害怕被人找到,但我相当小心地把它藏得很好。每逢我又感到忧郁的时候,就关起门来再看一遍。

他们的出身是一样的,这一点我承认;但是一个没有家产,而另一个就算不是出身名门世家,他的钱财也足以使他达到一切目的。我承认金钱并不能带来幸福,不过也得承认金钱可以大大地促进幸福。德·沃朗热小姐的钱财,正如您所说的,已经够他们俩花的了。然而,要是冠有当瑟尼的姓氏,必须另立门户,并维持一个与这个姓氏相称的家,她所享有的六万利弗尔的年金就显得不那么多了。我们已经不是生活在德·塞维尼夫人[5]的时代。一切都极尽奢华。人们指责奢华,却不得不对其效法;多余的物品最终使我们失去了生活必需品。

我明白了以前我觉得是巨大的不幸的事儿,其实几乎算不上什么;而且应当承认,还相当令人愉快。因此,我几乎不再感到苦恼了。只是一想到当瑟尼,我总有时觉得有些难受。可是已经有很多时候,我一点也不想他了!这也因为德·瓦尔蒙先生实在讨人喜欢!

可是我们需要为一个头脑单纯、样子羞涩的孩子担心这一点吗?她是您的亲生女儿,又受到高尚而纯正的教育,这只会强化她那出众的天性。然而就是出于这种担心,您竟想放弃您慎重地为她安排的美好的姻缘!我冒昧地认为这种担心真叫您的女儿感到丢脸!我十分喜欢当瑟尼;而已有好长时间,您也知道,我难得见到热尔库尔先生。但是我对前者的友谊,对后者的冷淡,并不妨碍我感到在这两个对象之间存在的巨大差别。

我跟他和好了已经有两天了。这很容易,因为我只对他说了两句话,他就说如果我有什么事要和他说,他晚上会到我的房间里来。我只回答他说我很愿意他来。后来他就来了,并没有露出生气的样子,就像我一点也没有冒犯他似的。只是到了后来他才责备了我几句,但是相当温和,又是那样一种方式……完全和您一样。这表明他也对我充满友好的情谊。

嗨!谁能说自己从不需要斗争呢?我就总是尽力使自己相信,说到抵抗,只要您想抵抗就行了。到目前为止,我的经验至少证实了我的看法。德行如果没有它所规定的义务,那又算什么德行呢?我们对德行的崇奉体现在自我牺牲之中,德行给我们的报酬则体现在我们的心里。只有那些不接受真理对他们有利的人才会否认这些真理,他们已经腐化堕落,力图用拙劣的理由来为自己不道德的行为辩护,希望制造一时的假象。

我实在无法告诉您他给我讲了多少滑稽好笑的事,都是我原来绝不会相信的,特别是关于妈妈的事。请您告诉我这一切是不是都是真的。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我无法忍住不笑。因此有一次我哈哈大笑,弄得我们俩都相当害怕,因为妈妈可能会听到。如果她过来看看,那我会怎么样呢?这一次她肯定会把我送回修道院去!

因此让母亲的权威屈从于一种浅薄无聊的爱恋,那不是贬低母亲的权威,毁灭母亲的权威吗?这种爱恋的虚幻的力量只有那些心怀畏惧的人才感受得到,谁要是不把它放在眼里,它也就马上失去影踪了。我承认,对我来说,我从来就不相信那种令人痴迷的、无法抗拒的爱情;人们似乎总是一致把它当作我们行为放荡的理由。我真不明白这种蓦然产生、倏忽消失的爱恋怎么会比懂得羞耻、讲究贞操、束身自爱这些永恒不变的道德准则更有力量。我不理解违背了这些准则的女人怎么能以她所谓的激情来洗刷自己的行为,正如我不理解窃贼怎么能以自己迷恋金钱,杀人犯怎么能以自己酷爱报复来为自己辩解一样。

由于必须小心谨慎,而且德·瓦尔蒙先生也亲口对我说,他绝不想冒险使我的名誉受到损害,我们便商量好了,往后他只来打开房门,我们一起到他的房间去。在那儿就什么也不用怕了。昨天,我已经上那儿去过。现在我一边给您写信,一边在等他前来。夫人,如今我希望您不会再责怪我了。

我觉得在决定别人的命运时,谨慎是最可取的美德,特别是通过一种神圣的、不可解除的关系,比如婚姻关系来确定一个人的命运时,更是如此。那时一个有见识的、慈爱的母亲就应当,正如您说得十分透彻的那样,凭她的经验去帮助女儿。现在我想问您,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究竟该做些什么呢?不就是让她明白讨她喜欢是一回事,合不合适是另一回事。

可是,您的信里有一点叫我感到十分诧异;就是您说的有关我结婚后与当瑟尼和德·瓦尔蒙先生的关系的话。我记得有一天在歌剧院,您跟我说的话似乎正好相反,您说一旦我结了婚,就只能爱我的丈夫,甚至应当把当瑟尼忘了。不过,也许当时我听错了;我倒宁可您不是这样说的,因为如今我不再那么害怕结婚了。我甚至渴望结婚,因为那样我会有更多的自由。我希望那时可以设法使自己只想着当瑟尼。我清楚地意识到只有和他在一起才能获得真正的幸福。因为如今我总是不断地想到他。只有在不想他的时候,我才感到快乐一点,可这很难做到。我一想到他,就又变得十分忧伤。

然而,如果这一次我的意见似乎更为可取,那就应当到母爱的错觉中去寻找原因。既然母爱是一种值得称道的感情,您身上就一定不会缺少。从您想采取的做法上就可以明确地看出母爱的影响!因此,如果您有时出现差错,那也只是在对几种美德进行选择的时候。

眼下略微叫我感到安慰的一点,就是您保证说当瑟尼会更加爱我。可是您对这一点有把握吗?……哦!是的,您肯定不想骗我。然而这终究是怪有趣的事儿,我爱的是当瑟尼,而德·瓦尔蒙先生……不过,正如您所说的,这也许是一种幸福!总之,我们等着瞧吧。

说实在的,我亲爱的好朋友,看了您的来信,我禁不住有种得意的感觉。怎么!我竟然荣幸地得到您的完全的信任!您甚至还要征求我的意见!啊!如果我配得上您对我的这种好感,如果我并不能把这种好感单单说成是出于友谊的偏见,那我真是开心极了。再说,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这种好感在我心里总是很宝贵的。在我看来,既然得到了您的赏识,就更应倍加努力,好不辜负您对我的好感。因此我(并不打算给您提出什么意见)要直率地谈谈自己的想法。我对此也没有什么把握,因为那跟您的想法不同。等我向您陈述了理由以后,您可以判断一下。如果您不赞成,我预先就对您的见解表示同意。我至少还有这样的自知之明,不会以为自己比您更有见识。

我不大明白您所说的有关我的写信方式的话。我觉得当瑟尼似乎认为我这样写信很好。然而我很清楚,我不该把我跟德·瓦尔蒙先生之间发生的事告诉他。因此您用不着担心。

第一百零四封信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德·沃朗热夫人

妈妈还没有和我谈起我的婚事,就听其自然吧。等她和我谈到这件事的时候,既然她想叫我上当,我向您保证我不会对她说实话的。

一七××年十月三日于××城堡

再见了,我的好朋友。我十分感谢您;我保证永远不会忘了您对我的一片好意。我得搁笔不写了,因为已经快一点了;德·瓦尔蒙先生应该就要来了。

再见了,我亲爱的人儿;再见了,我可爱的孩子。是的,我很乐意收您做我的女儿,您具有能使母亲感到自豪和快乐的一切。

一七××年十月十日于××城堡

我不知道我是否应当告诉您,我觉得您的离去使他十分难受。也许不告诉您比较稳当,但我不喜欢这种会使朋友苦恼的谨慎做法。然而我只好不再继续谈下去了。我的衰弱的视力和颤抖的手都不允许我在需要亲笔写信的时候写出篇幅很长的信。

第一百一十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尽管我只能让上帝来帮助您摆脱我无法阻挡的危险,但我打算在适当的时候尽力给您支持和安慰。我不能减轻您的痛苦,但我可以跟您分担这种痛苦。我就是出于这种理由才十分乐意听到您的心里话。我觉得您的心需要倾诉。我就向您敞开心扉。年龄还没有使我的心冰冷到对友谊无动于衷的程度。您会发现我的心随时准备接待您。这也许只能稍稍减轻您的痛苦,但至少您不会一个人哭泣了。当这种不幸的爱情对您的影响太大,使您迫不得已地要倾吐出来的时候,您宁可对我诉说,也不要去对他诉说。您看我也跟您说话的方式一样;我觉得我们俩都不会说出他的名字,但我们仍能彼此理解。

万能的上帝,我曾有一颗忍受痛苦的心,如今请赐给我一颗寻求幸福的心吧![8]我相信这就是充满柔情的圣普勒所说的话。我的运气要比他好,同时具有两种心境。不错,我的朋友,我既极为快乐,又极为痛苦。既然您完全得到我的信任,我就应当把我的痛苦和快乐都讲给您听。

然而您也不要沮丧。对于您那高尚的心灵而言,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即便有一天您不幸屈服了(但愿不要发生这样的事!),请您相信,我亲爱的人儿,至少您可以保留这样一点安慰,即您已经全力以赴地斗争过了。况且,在人的智慧无能为力的时候,只要上帝乐意,他的恩宠就会产生作用。也许您就要得到他的援助了。经过如此艰苦的斗争的考验,您的德行一定会变得更加纯净,更加辉煌。今天您所缺乏的力量,希望明天您就会得到。您可不要凭借这种力量就感到满足,而要激励自己,使出身上的全部力量。

您要知道,我的那个无情无义的女信徒始终对我十分严厉。我已经收到了退回来的第四封信。也许我不应该说是第四封,因为自从第一封信退回来以后,我就猜到以后的许多信也会跟着退回来。我不想这样浪费时间,便决定用一些陈词滥调来诉苦,而且不写日期。从第二封信开始,来来回回的都是同一封信;我只是换个信封。如果我的美人儿最终像所有别的美人儿一样,哪一天被打动了,至少出于厌倦而把那封信留下;那会儿我就得重新熟悉情况了。您可以看到,凭着这种新的通信方式,我不可能了解所有的情况。

我不大相信自己还能回想起那么久远、对我的年龄又那么不相宜的往事。可是,从昨天起,我倒确实回想起好多事儿,想要从中找到一些对您有用的东西。然而,除了对您表示钦佩和同情以外,我还能做什么呢?我赞赏您的思虑周全的决定,但这样的决定又使我忐忑不安,因为我断定您准是认为非这样做不可。不过一旦到了这种境地,要始终远离一个我们内心不断想要接近的人是相当困难的。

然而,我发现这个反复无常的女人已经更换了她的知心朋友。至少我可以肯定,自从她离开城堡以后,她就没有给德·沃朗热夫人来过一封信,却给年迈的罗斯蒙德夫人来了两封。由于罗斯蒙德夫人什么都没有对我们说,不再开口谈起她的亲爱的人儿(以前她总是不停地说到她),我就得出结论,如今她成了她的知心朋友。我猜想情况是这样的:一方面她需要和人谈到我,另一方面,要对德·沃朗热夫人重提她长期否认的感情,觉得有些羞愧,所以发生了这样巨大的变化。我担心会在这种变化中吃亏,因为女人年纪越大,就变得越加严厉和乖僻。前者可能对她说上不少我的坏话,后者却会对她说上不少爱情的坏话。而这个容易动感情的正经女子对情感的惧怕要比对人更为厉害。

我亲爱的人儿,您的离去叫我心里十分难受,而您离去的原因倒不使我感到怎么诧异。长期的生活经验以及我对您的关心已足以使我明白您目前的心情;但要是我直言不讳,您的信什么也没有,或者几乎什么也没有告诉我。如果我只从您的信上了解情况,我还不清楚您爱的究竟是哪个人。因为您始终只跟我谈到他,却一次也没有写出他的名字。我并不需要您这么做,我很清楚他是谁。我注意到这一点,因为我想起来这素来就是爱情所表现出的风格。我发现如今的情形跟以往并没什么不同。

了解情况的唯一方法就是截取她们秘密往来的书信,这一点您是知道的。我已经给跟班发了命令,天天都在等待他行动的结果。在此之前,我只能毫无目的地胡乱试试。因此,一个星期以来,我始终在回想我所了解的一切方法,也就是小说里面的和我秘密的回忆录中的一切方法,但无济于事。我没有找到一种既适合这件事的情况,又适合女主角的性格的方法。困难并不在于进入她的家,就是晚上也进得去,甚至使她昏睡不醒,成为又一个克拉丽莎;可是在费了两个多月的心力之后,还要采用我所陌生的方法!要我卑躬屈膝地跟着别人的足迹前行,去取得毫无荣耀的胜利!……不行,她不能既得到罪恶的快乐,又得到美德的荣誉。[9]这样占有她是不够的,我要她主动地委身于我。现在,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就不仅要上她家去,而且要在她允许的情况下前去;要她独自在家,并且打算听我说话;特别要使她看不见危险,因为如果她看到了危险,就会战胜危险,否则就会死去。可是我越清楚该怎么做,就越觉得做起来困难。即便又要受到您的嘲笑,我仍然要向您承认,我越想着目前的困境,就越显得障碍重重。

第一百零三封信德·罗斯蒙德夫人致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

我觉得,要是受到我们共同监护的那个人没有给我一些愉快的消遣,我准会晕头转向。多亏了她,如今除了写作哀歌以外,我还有别的事好做。

一七××年十月三日凌晨一时于××

您相信吗?这个小姑娘惊吓得那么厉害,过了整整三天,您的信才产生了所有的效果。您看,最完好的天性竟然也会受到一种错误的想法的影响!

再见了,我敬重的朋友;请把我当作女儿一样疼爱吧,请收我做您的女儿吧。请您放心,尽管我有短处,但我宁可死去,也不愿辱没了您作出的选择。

总之,到了星期六她才过来,在我的周围转了一阵,随后结结巴巴地对我说了几句话;由于害臊,她把声音压得那么低,说得那么含糊,根本无法听清楚说些什么。不过她脸上的红晕使我猜到了她的意思。至此为止,我始终摆出高傲的样子,但她这样讨人喜欢的悔过表现打动了我的心,我很乐意答应当晚就去找这个漂亮的悔过者。对于我的这种宽恕,她报之以与这种巨大的恩惠相应的深切的感激。

我提出这个要求,说明我确实感到颇为丢脸。这是目空一切的自信所带来的不幸结果!为什么不早一点对我感到逐渐萌生的这种眷恋表示忧虑呢?为什么我自以为可以随心所欲地抑制或克服这种感情呢?我这个没有头脑的人!我真是太不了解爱情了!啊!如果当初我更加用心地进行斗争,也许爱情的影响力就不会这么大!也许那时我就用不着离开了;或者,在我作出这项痛苦的决定时,我也不必完全断绝这种关系,只要往来不那么密切就行了!但如今我什么都失去了,永远地失去了!哦,我的朋友!……怎么!就连在给您写信的时候,我仍然迷失在罪恶的意愿中?啊!走吧,走吧。至少可以用我的牺牲来弥补这些无意犯下的过错。

由于我始终牢记您跟我两个人的计划,就决定利用这个机会来确切了解这个孩子的才干,并加速对她的教育。可是为了更自由地从事这项工作,我需要改变我们的幽会地点。因为在您所监护的人的房间跟她母亲的房间之间,只隔着一个简单的盥洗室;这不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使她可以随意地表现自己。因此我原来打算无意地弄出一些声音,使她心里害怕,从而决定以后换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可她却免去了我的这番心思。

也请您接受我不向您隐瞒任何行动的誓言;请接受吧,我恳求您;我求您接受这个誓言,正如我求您出手相助。既然我保证把什么都告诉您,我就会习惯地认为自己始终在您的面前。您的德行会替代我的德行。当然,我决不会答应自己在您的注视下感到羞愧;凭借您的这种强劲有力的约束,我会把您看作待人宽容的朋友来珍爱,因为我可以让您了解我的弱点;同时我也会把您当作守护天使来尊崇,因为您可以使我免得出乖露丑。

这个小姑娘十分爱笑;为了使她开心,我在行乐的间隙无所顾忌地向她讲述了我头脑中闪过的所有惊世骇俗的风流韵事。为了使这些事儿更有趣味,更能吸引她的注意力,我把它们都归到她妈妈的头上,我很高兴给她的母亲身上这样点缀许多罪恶跟笑料。

啊!如果留在他的身边,我只需为我的生命担心,请不要以为我就会答应离开。要是没有他,生命对我又有什么意义呢?失去生命,难道不是一件幸事吗?我迫不得已,不断给他和我造成不幸;既不敢诉苦,也不敢安慰他;每天都要对他防备,也对我自己防备;千方百计地引起他的痛苦,其实我多想花费心思给他带来幸福。这样的活着,不等于死上千百回吗?然而这便是我的命运。我会经受得住的,我有这样的勇气。哦!我选择您做我的母亲,请接受我的誓言。

我这样做不是没有理由的;这比任何别的做法都更能激励我那羞怯的学生,同时我也可以引起她对自己母亲的极度的蔑视。我早就注意到,虽说引诱一个年轻女子并不非要采用这个方法,但要使她堕落,这个方法却是必不可少的,而且往往也最有效。因为不尊重母亲的姑娘就也不会尊重自己。这条道德上的真理我觉得十分有用,我也很高兴为证明这句至理名言提供一个实例。

无疑我会表示服从。与其罪孽地活着,倒不如一死了之。我已经觉得,我的罪孽太重了。只有我的智慧给保全下来,德行已经失去了。应该对您承认吗?我身上所以还保留着那点贞操,都要归功于他心地宽厚。见到他,听到他说话,我就觉得快乐;意识到他在我的身边,我就感到甜蜜;觉得自己可以给他带来幸福,我就感到更加幸福。我陶醉在这些感情之中,变得软弱无力;我几乎失去了战斗的力量,再也没有力量抵抗了。面对眼前的危险,我不寒而栗,却无法躲避。嗨!他看到了我的痛苦,便对我表示怜悯。我怎么能不喜爱他呢?我欠他的不止是我的生命。

可是,您所监护的人并没有想到道德方面的教训,不时笑得喘不过气来;最后,有一次,她几乎放声大笑。我轻易地就使她相信她发出了吓人的声响。我装出十分惶恐的样子,她也马上害怕起来。为了使她牢记不忘,我就不再允许重新出现什么欢快的场面,而且比平时提早三个小时离开了她[10]。因此,在分手的时候我们商量好了,从下一天起就在我的房间里相会。

再过一会儿,我就要躲避他,并使他感到苦恼。当他以为还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已经远远地离开了他。在我每天惯常见到他的时刻,我会到达他从来没有到过、我也不想允许他去的场所。我的行装都已经整理好了,全摆放在我的眼前。无论我的目光停留在哪儿,哪儿就向我表明这次凄惨的离别。一切都已准备停当,只有我自己除外!……我的心越是不想走,就越表明我非走不可。

我已经在我的房间里接待了她两次。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学生已经几乎跟老师一样十分在行了。不错,我确实把一切都教给她了,包括怎样取悦献媚!我只是没有教她怎样采取预防措施。

我该怎么对您说呢?我爱上了一个人,不错,我爱得发狂。唉!“爱”这个字,我今天还是头一次写。引起我爱情的那个人多次要求我说出这个字,但都没有成功;我很想让他听到这个字,哪怕就让他听到一次,我情愿用生命来换取这种甜蜜的乐趣。然而我必须不断地对他表示拒绝!他还会怀疑我的感情,会觉得自己有理由抱怨。我真是不幸!为什么他不能像主宰我的心灵一样轻易地看出我的心意呢?是的,只要他知道我遭受的一切痛苦,我的痛苦就会减轻一些。至于您,尽管现在我对您说了,您也仍然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由于整夜得不到休息,我就把白天的大部分时间用来睡觉。城堡里目前的社交圈子一点也没有吸引我的地方,所以白天我在客厅里露面的时间几乎还不到一个小时。今天,我甚至决定在房间里用饭,只打算在到附近散步时才离开房间。这些古怪的行为都给归因于我的健康。我声称感到头晕,还说自己有点发烧。我只需说话慢一点,声音低一点就行了。至于我脸上的变化,您可以信赖您所监护的人。爱情会做到这一点的。[11]

以前我心中充满了值得称道的感情,对于那种叫我心绪缭乱、坐立不安的感情,那种剥夺了我的抵抗能力却又使我觉得有义务作出抵抗的感情,我一无所知。这种时光到哪儿去了?啊!这次注定不幸的旅行把我给毁了……

在空闲的时间里,我就设想怎样重新获得我在那个薄情的女人身上所失去的有利地位,同时还撰写一本淫逸放荡的入门手册供我的学生使用。我自得其乐地只用专门术语来称呼每样东西。想到这会给她和热尔库尔在新婚之夜提供有趣的谈话内容,我就笑了起来。她已经开始使用她知道的少量术语了;什么都不像她说这些话时的天真神态那么好玩!她压根儿没有想到还有别的说法。这个孩子着实迷人!她的天真幼稚与她使用的放肆无礼的语言形成了对照,产生了明显的效果。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只有希奇古怪的事儿才能使我愉快。

夫人,当您听说我如此仓促地离开府上的时候,一定感到相当惊讶。您会觉得我的这个步骤十分奇怪。但是如果您知道其中的原因,还会更加诧异!也许您会觉得我对您吐露实情,不够体谅像您这种年岁的人所必需的安宁,甚至背离了在许多方面我都应当对您怀有的崇敬之情。啊!夫人,请您原谅,但我内心感到压抑,需要向一位温柔而慎重的朋友倾诉它的痛苦;除了您,它还能选择哪个人呢?请您把我看作您的孩子。请像母亲关怀儿女那样关怀我吧;我恳求得到这种关怀。由于我对您的感情,也许我有这方面的权利。

也许我对她太痴迷了,因为在她身上耗费了我的时间和精力。但我希望装病除了可以使我免去客厅里的无聊应酬外,还会对那个严厉的女信徒起一点儿作用;因为她的德行尽管令人畏惧,但她的为人却温柔而富于同情心!我相信她对这件重大的事儿已经有所耳闻,我很想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因为我能肯定,她必然会把这方面的荣誉归于自己。我会根据我身子不爽对她产生的影响来调整我的健康状况。

第一百零二封信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致德·罗斯蒙德夫人

我的美貌的朋友,如今您对我的情况跟我一样清楚。我希望不久就会有更有趣的消息告诉您。请您相信,在我期望得到的快乐中,我十分看重从您那儿得到的奖赏。

一七××年十月三日于××城堡

一七××年十月十一日于××城堡

千万不要丢失这封信。每天你都把信看上一遍,一方面为了确保不忘记信的内容,另一方面也看看信还在不在你的身上。既然你有幸得到我的信任,就要做一切所应做的事儿。你知道只要我对你感到满意,你也会对我感到满意的。

第一百一十一封信德·热尔库尔伯爵致德·沃朗热夫人

让朱莉养成观察一切、事事汇报的习惯,就算在她看来十分细微的情况也要汇报。她宁可写上十句废话,也不要漏掉一句值得注意的话。有些事往往看起来似乎无关紧要,实际上却并不如此。如果发生什么你觉得值得注意的情况,应当立刻让我知道。因此你一收到这封信,就派菲利普骑着办事的马到××村[4]落脚,在那儿等着我新的指示。必要时,那儿可以成为一个中转站。至于日常的信件,通过邮局就可以了。

夫人,这儿的一切似乎都平静下来。我们一天又一天地等着获准回国。我始终怀着与期盼回国一样急切的心情,期盼着跟您结为姻亲,跟德·沃朗热小姐成为夫妇。我希望您不会对此表示怀疑。然而,我的表兄德·×××公爵(您知道我受过他许多恩惠)刚告诉我宫廷要把他从那不勒斯召回国去。他通知我,他想要取道罗马回国,途中打算看看他还不熟悉的那部分意大利。他请我陪他一起旅行,整个旅程大概需要六个星期或两个月。不瞒您说,我很想利用这个机会;因为我觉得,一旦结婚以后,除了公务需要,我很难会有时间外出。也许婚礼等到冬天举行也更为适宜;因为只有在那会儿,我的所有亲属才会聚集在巴黎,特别是德·×××侯爵,正是靠了他,我才有希望高攀府上。尽管有这些理由,但我在这方面的计划仍然绝对服从您的安排。只要您仍喜欢最初的安排,我就预备放弃我的打算。我只是请您尽早让我知道您的意思。我在此恭候您的回音,我只会按照您的回音行事。

只要你算得上机灵和勤勉,这番指示对你应当足够了;但是为了弥补那两方面的不足,我再给你寄些钱。正如你所看到的,凭着附在信中的一张票据,你可以从我的代理人那儿领取二十五个金路易。因为我相信如今你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了。在这笔钱中,你要把一部分用在朱莉的身上,足以说动她跟我建立通信联系。余下的钱,你可以用来请仆人们喝酒。注意尽可能在公馆的门房家中饮酒,好让他欢迎您前去。可是别忘了,我花费钱钞并不是让你寻欢作乐,而是要你出力做事。

夫人,我心里对您充满敬意,充满儿子对母亲所应有的情感,我是您的极为谦恭的……

你要设法在一段时间里继续充当朱莉的幸运的情人。万一如同你所预料的那样,她另有相好,那你就要她同意也接纳你。你用不着炫耀你那可笑的自尊心。你会和别的许多人的情况一样,他们在各方面都比你强。如果你的副手太叫人腻烦,比如,你发现他在白天对朱莉过于纠缠不休,弄得她不能经常呆在女主人的身边,那你就设法把他打发走,或者找碴儿和他吵上一架。你不要害怕这么做的后果,我会支持你的。最重要的就是不要离开那幢房子。只有坚持下去,才能看到一切,也才能看得清楚。要是赶巧有一个仆人给辞退了,你就自荐去接替他,仿佛你已不再给我当差。在这种情况下,你可以说为了找一个比较安静、比较规矩的人家,你已离开了我。总之,要尽力让人家雇佣你。在这段时间里,我仍然照样雇佣你,就像你在德·×××公爵夫人家那次一样;事后,德·都尔维尔夫人也会为此而酬劳你的。

德·热尔库尔伯爵

你必须把德·都尔维尔夫人家里发生的所有情况都向我报告:她的身体怎样,睡眠如何;心情愉快还是忧郁;是不是经常出门,到哪些人家里去;是不是在家接待客人,来的都是哪些客人;她怎样消磨时间;对侍女,特别是对她从这儿带去的那个侍女有没有发脾气;她独自一人的时候做些什么;看书的时候是连续不断地看下去,还是常常停下来沉思;写信的时候是不是也跟看书的时候情况相同。你也要考虑跟为她把信送到邮局去的仆人交上朋友。你可以常常自告奋勇地代他当这个差事。要是他答应了,你就只把那些你觉得无关紧要的信发出去,而把其他的信都寄给我,特别是写给德·沃朗热夫人的,如果你发现有的话。

一七××年十月十日于巴斯蒂亚[12]

你真是愚蠢,你在今天早上离开这儿,却不知道德·都尔维尔夫人也在今天早上离开这儿;或者,你知道这一点,却没有来通知我。你花我的钱去跟仆役们喝得醉醺醺的,你用本该侍候我的时间去向侍女们献媚,而我却并没有变得更加消息灵通一点,那你有什么用处?你竟然这样疏忽大意!我警告你,如果你在这桩事上再疏忽大意,那就会是你在我手下的最后一次失职了。

第一百一十二封信德·罗斯蒙德夫人致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

(附在上封信中)

(仅为口授)

第一百零一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他的跟班阿佐朗

我亲爱的人儿,我刚收到您十一日的信[13],信里包含温和的责备。您得承认,您很想进一步责备我,要不是您想起了您是我的女儿,您真会狠狠地责怪我的。然而,这样您就很不公道了!我很想亲自给您回信,也希望能自己动笔,所以就一天天地拖延下来。您看,就连今天,我仍不得不借助我的侍女的手。我那讨厌的风湿病又犯了;这一次它侵入了我的右臂,我完全成了一个独臂人。既然您这样一个气色鲜艳的年轻女子交上一个如此衰老的朋友,情况就只能这样!您只好忍受她的行动不便的影响。

一七××年十月三日于××城堡

等我的疼痛略微减轻一点,我就打算跟您长谈。目前您只要知道,您的两封信我都收到了;只要可能,它们就会加深我对您的深厚的友谊;而且我会始终积极地参与您生活中的一切。

再见了,我的美貌的朋友。如果您有什么加快我的进程的好主意,好方法,请您告诉我。我不止一次地感到您的友谊对我多么有用;现在我又感到了这一点。从开始给您写信的时候起,我就觉得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了。至少,我是在跟一个理解我的人说话,而不是跟一些木头人说话。从今儿早上起,我就和他们呆在一起,十分枯燥乏味。说实在的,我越活越不由得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有价值的,就只有您和我两个人。

我的侄子身体也有些不舒服,但并没有什么危险,也用不着为他担心;那是一种轻微的不适。依我看,这种不适只影响了他的情绪,并没有损害他的健康。我们几乎见不到他。

最叫我感到气恼的就是我对外边的情况一无所知。但我的跟班正在巴黎,他应当可以见到她的侍女;他也许对我有些用处。我要给他发出指示,并给他一些钱。我把这两样都附在这封信里,请您不要介意;还要请您费神派个仆人把它们给他送去,而且吩咐您的仆人要交到他本人的手里。我这样慎重小心,是因为那个坏家伙有个习惯;当我在信里指示他做的事叫他感到为难时,他总推脱说没有收到我的信;而且,眼下他对他的相好似乎也不像我希望的那样迷恋。

他的隐退和您的离去并没有使我们的小圈子变得欢快一点。特别是小沃朗热对您的离去感到万分遗憾;她整天张大了嘴直打哈欠。尤其是近几天来,蒙她看得起我们,每天下午都睡得很沉。

您就不相信我那个无情无义的人儿在采取了这样明目张胆的措施后,会害怕跟我相见吗?因此如果她想到我可能去跟踪她,她必然会对我关上大门。我可不想让她养成这样做的习惯,我也不愿忍受被拒之门外的耻辱。相反,我宁可告诉她我要留在这儿;我甚至还要恳求她回到这儿来。等到她确信我不会去找她时,我再上她家去。到时候看看她怎么应付这次会见。不过,为了加强效果,必须推迟这次会见。我还不晓得我是否有这样的耐心。今天我好几次张开嘴巴想要吩咐备马,但最终都克制住了。我保证在这儿收取您的回信。我只是请求您,我的美貌的朋友,不要让我等上好久。

再见了,我亲爱的人儿。我永远是您的十分亲近的朋友,您的母亲,甚至您的姐姐,如果我这样一把年纪还当得上您的姐姐。总之,最亲密的感情把您和我连接在一起。

开始我怀疑德·沃朗热夫人也参与了这件事,后来发现她只因为这件事没有征求她的意见而有些不安。我承认,她这次没能如意地损害我,我很高兴。这也向我表明,她并不像我担心的那样受到那个女人的信任。这样总算少了一个敌人。如果她知道那个女人是为了逃避我,她会多么高兴!如果这是来自她的主意,她又会多么得意!她会变得有多了不起啊!天哪!我恨透了她!哦!我要跟她的女儿恢复联系;我要按照我的意思来调教她;因此,我大概要在这儿呆一阵子;不管怎样,经过短时间的考虑,我作出了这个决定。

德·罗斯蒙德夫人口授

我曾问起这件事的原因和它的种种奇特之处,而这儿每一个人在回答我对这件事的问题时所表现出的泰然自若的样子,更添加了我的痛苦……谁也不知道什么,谁也不想知道什么。要是我允许他们谈论别的事儿,他们就几乎不会谈起这件事了。今天早上,我一听说这个消息,就跑到德·罗斯蒙德夫人的房间里去问她,她用她那个年岁的人所有的冷漠态度回答说,这是德·都尔维尔夫人昨天身体不适的自然的结果;她害怕生病,因此情愿回家。德·罗斯蒙德夫人觉得这十分容易理解,还对我说换了她也会这么做的,好像她们两个人之间会有什么共同的地方!她已来日无多,而另一个则左右着我生命中的欢乐和痛苦!

阿黛拉伊德笔录

只有占有了这个我恨之入骨而又爱得发狂的女人,我才会感到幸福和安宁。只有掌握了她的命运,我才能忍受自己的命运。那时候我心神安宁,志得意满,会看到她陷入此刻我所经受的内心骚动;而且我还要让她遭受无数别的折磨。希望和恐惧,疑虑和安心,仇恨所引起的种种痛苦,爱情所赐予的种种快乐,我要使这一切充满她的内心,随我的意思接连不断地在她的心头翻腾。这个时刻会到来的……可是还得花费多少心血啊!昨天一切已近在眼前,今天却又多么遥远!怎么再去接近目标呢?我不敢采取任何步骤。我觉得要作出决定,必须冷静一点,而我正热血沸腾。

一七××年十月十四日于××城堡

可是究竟是什么厄运使我如此迷恋这个女人?无数别的女人不是都希望得到我的关怀吗?她们不是都急着要对我的关怀作出反应吗?即便她们当中没有一个及得上她,但是改换一下口味,作出新的征服,在数量上引人注目,不是也很有吸引力,也能给我提供相当甜蜜的乐趣吗?为什么要去追逐难以得到的快乐,而忽略那些摆在眼前的快乐呢?嗳!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我强烈地感到这一点。

第一百一十三封信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我不得不把怨恨咽在肚里!我心里充满怒火,却只敢表现出柔和的忧伤!这个倔强的女人已经摆脱了我的控制,看来只好再去求她了!难道我该受辱蒙羞到这种地步?受到谁的羞辱呢?受到一个羞怯的、从来没有经受过斗争锻炼的女人。如果她今天安稳地呆在她的藏身之处,为自己的逃脱而得意洋洋,完全压倒了我为自己的胜利而踌躇满志的样子,那么,我在她的心里确立我的地位,使她心里燃起爱情的火焰,弄得她神魂颠倒,痴迷狂乱,对我又有什么用处呢?这是我能容忍的吗?我的朋友,您不会这样认为的;您不会对我抱有这种叫我颜面扫地的看法!

子爵,我觉得应当告诉您,巴黎有人开始谈论您了;有人注意到您不在巴黎,而且猜到了原因。昨天我参加了一场人数众多的晚宴;席上,有人肯定地说您被一种浪漫的不幸的爱情困在了乡间。当时,所有嫉妒您成功的男人和所有被您冷落的女人脸上都马上露出了喜悦的神色。如果您相信我的话,您就不会让这种有害的传闻变得确凿无误,您应当马上回来,亲自到场使这种传闻破灭。

她现在在干什么?她在想什么呢?也许她正为自己骗了我而得意。这种快乐在她看来无比甜蜜,因为她无法超越一般女性的爱好。她那受到人们大肆赞美的德行所无法做到的事儿,她用诡诈的心思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我真是愚蠢!以前我畏惧她的端庄贤淑,而实际上,我该害怕的却是她的坏心眼。

请想一想,如果一旦您让人失去了您是无法抵御的想法,不久您就会感到人家确实可以比较容易地对您进行抵抗;您的情敌也会失去对您的敬意,而敢于跟您争斗了。因为他们当中有哪一个不自认为比贤德的女子更有力量?特别请想一想,在名誉被您公开损害过的众多女子中,凡是没有被您占有过的那些人都会设法使公众不要受骗,其余的则会尽力愚弄大家。总之,您应当预料到您的才干也许会遭到低估,正如迄今为止,您的才干始终被过高估计那样。

我往后进行报复该是何等的快乐啊!这个不讲信义的女人,我会找到她的;我会重新让她受到我的控制。以前光凭爱情,我就找到了控制她的方法,如今又添加了复仇的动力,怎么会做不到这一点呢?我会再一次看到她跪在我的面前,浑身发抖,满脸泪水,用她那虚情假意的声音向我求饶;而我会冷酷无情地对待她。

回来吧,子爵,不要为了孩子气的一时的爱好就牺牲您的声誉。我们想对小沃朗热做的事儿,您全都做到了;至于您的院长夫人,显然并不是离她十里路就能满足您对她的异想天开的念头。您以为她会去找您吗?说不定她早把您给忘了,就算她想到您,也只是因为曾经羞辱了您而感到得意。至少在这儿,您可以重新显得十分风光,而您也正需要这样的机会。即便您执意要继续那可笑的风流韵事,我也看不出您回来会有什么害处……我看正好相反。

我回想起昨儿白天,甚至晚上的情景,真是想不通!那么温柔的眼神,那么亲切的声音!还有握得那么紧的手!而就是在这时候,她却在计划逃避我!女人啊,女人!即便你们受到欺骗,也得怨你们自己!不错,人们使用的一切背信弃义的手法都是从你们那儿窃取来的。

其实,如果您的院长夫人爱慕您,正如您对我说过好多次,却极少加以证明的那样,那么目前她唯一的安慰,仅有的乐趣,就应该是谈论您,想要知道您在做什么,说什么,想什么,甚至想要知道跟您有关的最微末的琐事。这些琐事立刻变得富有价值,因为人家感到失落。这是从富人饭桌上掉下来的面包屑,富人不屑一顾,而穷人却贪婪地捡起来充饥果腹。目前,可怜的夫人就在捡这些面包屑;她捡得越多,对余下的一切就越不急于品味。

我的朋友,我遭到了愚弄,受了欺骗,完蛋了。我万分沮丧,德·都尔维尔夫人走了。她走了,而我竟然不知道!我竟然没能在场阻止她离开,指责她可耻的不守信义!啊!不要以为我会让她走掉;她会留下来的;是的,她会留下来的,哪怕我得使用暴力。怎么!我竟轻易地相信自己万无一失,在那儿安稳地睡觉;而在我熟睡的时候,霹雳却击中了我。不,我一点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离开;往后别再想去了解女人了。

再说,既然如今您知道哪个人是她的知心朋友,您可以相信,那个知心朋友给她的每一封信里至少会有一小段训诫,以及所有可以用来证实她的见识和增强她的德行[14]的内容。为什么您要让一个人得到抵抗的手段,而让另一个人得到危害您的方法呢?

第一百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这并不是说我完全同意您表示的有关她更换知心朋友对您不利的意见。首先,德·沃朗热夫人恨您,而仇恨总比友谊更能叫人变得敏锐和乖觉。您的姑母年高德劭,不会有片刻想要对她亲爱的侄儿加以诋毁,因为德行也有它的弱点。其次,您的担忧建立在绝对错误的观点上。

一七××年十月二日晚于××城堡

女人年纪越大,就变得越加严厉和乖僻的看法是不正确的。从四十岁到五十岁,女人看到自己的容颜憔悴而陷于绝望,感到不得不放弃自己仍然怀有的抱负和乐趣而相当气恼,因此她们几乎都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性情也变得乖戾暴躁。她们需要这样一段漫长的时间来彻底完成这项重大的牺牲;但等这段时间一结束,她们就分为两类。

再见了,我的美貌的朋友。得和您告别了,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这封信扯得太远了,超出了我原来的打算。由于我明天早上要寄一些东西去巴黎,我就想利用这个机会,好让您早一天分享您的朋友的欢乐。

绝大多数的女人,那些只凭年轻美貌生活的女人,都变得痴痴呆呆,麻木不仁,她们只有在打牌和参加宗教活动时才脱离这种状态。这种女人总惹人生厌,往往喜欢抱怨,有时还爱找麻烦,但难得心思歹毒。我们也说不上来这种女人究竟是严厉还是不严厉。她们没有思想,没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老是人云亦云,对别人说的话既不理解,也无区分优劣的能力,她们实际上完全一无所长。

因此,这也会是我对那个被我征服的严肃女子的头一次不忠。我答应您会利用随便什么借口离开她二十四小时。这是对她的惩罚,惩罚她使我跟您分离了那么长时间。您知不知道这桩事已花费了我两个多月的时间?不错,两个月零三天。的确我把明天也算了进去,因为这桩事要到那时才真正地完成。这叫我想起了德·布×××夫人,她曾抗拒了整整三个月。看到一个十足风骚的女子竟比一个严守妇道的贤淑女子更有力量抵御,我觉得很开心。

另一类女人则少得多,但着实可贵;她们具有个性,从不忽略培养自己的理性;在她们失去了肉体的乐趣后,她们懂得为自己建立另一种生活;她们决定拿以前用来美化容颜的饰物来美化心灵。这种女人通常具有十分健全的判断力,性格稳重,为人开朗、随和。她们用给人好感的善意,以及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更加可爱的风趣来替代迷人的魅力。她们就是这样得以在某种程度上跟年轻人接近,并为年轻人所喜爱。那时候,她们根本不像您所说的那样严厉乖僻。她们的宽容大度的习惯,她们对人类弱点的长期的思考,特别是她们对自己青春年华的回忆(她们只凭着这种回忆仍然对人生有所依恋),也许使她们有些太近于随和了。

我是公平合理的,并不好献殷勤[3]

最后我能对您说的就是,我始终争取跟老年的妇女结交,因为我早就认识到她们的赞许对我很有用处。我遇到过她们当中的不少人,她们所以吸引我,一方面固然因为我可以得益,另一方面也是我对她们怀有好感。我就说到这儿吧;因为如今您那么容易激动,那么充满高尚的情操,我真担心您会突然爱上您的年迈的姑母,把自己跟她一起埋在您已呆了那么久的坟墓里。我还是把话回到正题上来吧。

总之,我的美貌的朋友,不久我就会到您那儿,要求您履行诺言。您肯定没有忘记您在我成功后所答应的事儿。您可以对您的骑士不再那么忠实了吧?您准备好了吗?至于我,我热切盼望着那一天,就像我们彼此从不相识一样。再说,了解您也许更能加强我的欲望。

尽管您看上去似乎对您的小学生着了迷,但我却不相信她在您的计划中会有多少作用。您就近找到了她,占有了她。这做得好极了!但这算不上是一种爱恋。说实在的,这甚至也不是十足的享受。因为您只是完全占有了她的肉体而已!我不谈论她的内心,我猜想到您对她的内心并不在意。不过就连她的头脑,您也没有占有。我不知道您是不是意识到这一点,我可在她最近给我的那封信[15]里找到了这方面的证据;我把那封信附上,让您自己判断。您看,在她谈到您的时候,总是称作德·瓦尔蒙先生;她所有的想法,就连受到您的启发所产生的想法,总是归结到当瑟尼身上;她并不把他称作先生,始终就称作当瑟尼。从这一点上,她就把当瑟尼跟所有别的男人区分开来;即便在她委身于您的时候,她也只是在跟他亲昵。如果您觉得这样一个被您征服的女子是迷人的,如果她给予您的快乐竟然使您难以割舍,那您倒真是一个要求不高、容易对付的人了!您保留着她,我并不反对;这也在我的计划之内。可是我觉得这并不值得费上一刻钟的时间,而且也应当对她有些约束,比如说,在使她进一步忘掉当瑟尼之前,就不允许她接近当瑟尼。

我敢肯定,发展到这种程度,目前她必然十分高兴:所有的费用都已支付,剩下来就只是享受了。也许在我给您写信的时节,她已经沉浸在那种甜蜜的念头中了!就算相反她在琢磨什么新的防御计划,我们不是也很清楚她的那些计划究竟会怎么样?我要向您请教,这件事的发生还会晚于我们的下一次见面吗?不过,我预计到她在应允之前也会有一些麻烦,但没关系,这些严肃的正经女人一旦跨出了第一步,还能止步不前吗?她们的爱情确实如同一场爆炸;抵制只会使爆炸的力量越加猛烈。如果我不再追求我那难以接近的虔诚的女人,她就会来追求我。

在停止谈论您的事儿,回头来谈我自己以前,我还想对您说一点:您告诉我打算采用的那种装病的方法是众所周知的,并没什么新意。说实在的,子爵,您真没有创造力!至于我,有时候我也故伎重演,正如您会看到的那样。但我总尽力依靠细节来加以补救,特别是事情的成功证明我做得对。我还想再作一番尝试,谋求一桩新的风流艳遇。我承认,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困难的地方,但至少可以让我得到消遣,眼下我无聊得要命。

她在安慰我的时候,始终让我握着她的一只手。

自从普雷旺的那件事以后,我不知道为什么贝勒罗什变得叫我难以忍受。他那样加倍对我献殷勤,表示亲热和崇敬,我实在受不了。他偶尔也对我发怒,最初只叫我觉得好玩;然而总得想法平息他的怒气,因为让他这样下去会影响我的名誉;可是根本没有办法让他明白事理。为了不费什么力气地制服他,我只得对他表示更多的爱情,而他却当真起来。从那以后,他就欣喜若狂,无休无止,使我十分厌烦。我特别注意到他对我表现出的那种带有侮辱意味的信心十足的样子,安然无忧地认为我是永远属于他的。我确实感到受了侮辱。如果他以为自己那么了不起,可以让我始终依顺他,那他真是太小瞧我了!他新近不是还对我说,除了他,大概我再也不会爱上另一个男人吗?哦!那会儿我尽力小心克制,才没有马上指出他的错误,对他说出实情。的确,这真是一个想要得到自己独有的权利的可笑的大爷!我承认他体格匀停,相貌俊美,但是总的说来,毕竟只是个爱情的工具而已。总之,时间已经到了,我们该分手了。

我原来预料她会像我头一次向她表白爱情那天一样,整个晚上都不会再露面。可是将近八点钟的时候,她来到了客厅里,只对大家说她刚才身体很不舒服。她的神色疲惫,声音微弱,举止端庄。但是她的目光柔和,而且常常落在我的身上。她不肯打牌,我只好坐到她的位子上去,她便坐在我的旁边。吃晚饭的时候,她独自留在客厅里。当大家回到客厅的时候,我觉得她似乎哭过了。为了弄明白情况,我对她说我觉得她好像又感到不舒服了。她客气地回答说:“这种病痛来得很快,消失得可就没有这么迅速!”最后当大家都离开的时候,我把手伸给她。走到她房门口的时候,她用劲握了握我的手。我确实觉得她的这个动作有些不由自主,这真是太好了。这又是一个表明我的影响力的证据。

半个月来,我已经作了不少尝试,我依次采用冷淡、任性、发火、争吵等方法,但那个死心眼儿的人不肯轻易放手,于是只好采取更加剧烈的手段。因此,我要把他带到乡间。我们后天动身。只有几个没有什么洞察力的不相干的人跟我们一起前去。我们在那儿就像单独呆在一起似的,几乎享有完全的自由。在那儿,我会对他表示无限的恩爱和百般的亲热,直到超出他能承受的地步。我们会整天在一起绸缪缱绻,难分难解。这样管保他会比我更希望早点结束这次旅行;如今他把这次旅行看作莫大的幸福。在他回来的时候,如果他厌烦我的程度没有超过我厌烦他的程度,那您就可以说,我在这方面知道的情况及不上您。

我承认,我被深深地感动了。即便当时的情况不逼迫我那样做,我大概也会答应她的要求的。实际上,我在给了她一些帮助后,就像她所请求的那样离开了她;我为此还感到高兴。我几乎已经得到了报酬。

我这样隐居乡间,借口是要认真处理我那关系重大的诉讼案。这场官司终于要在冬天开始的时候进行审理了。我很高兴,因为一个人的所有财产始终这样悬而不决,真叫人感到不舒服。我倒并不担心案件审理的结果;首先是我有理,我的所有律师都向我肯定这一点。就算我不在理,要是我不能胜诉,那我也太蠢笨了;我的对手只是几个年幼的未成年人跟他们老迈的监护人!然而如此重大的案子,什么都不应忽略,因此我带了两个律师一同前去。您不觉得这次旅行会很快活吗?可是如果我能因此而胜诉,同时又甩掉贝勒罗什,那我就不会为了耗费的时间而惋惜。

我的美貌的朋友,她确实抬起两只美丽的眼睛望着我;她那十分好看的嘴巴甚至说道:“唉!好吧,我……”但是突然,她的眼神变得黯然无光,她的声音也听不见了;这个令人爱慕的女子倒在我的怀里。我刚抱住她,她就浑身抽搐,尽力挣脱,目光显得十分迷茫,双手伸向空中……“上帝啊……我的上帝,救救我吧,”她嚷道。顷刻之间,比闪电还要迅速,她在离我十步开外的地方跪了下来。我听见她呼吸急促,快要透不过气来了,就走上前去搀扶她。但是她抓住我的两只手,泪水都洒在了我的手上,有时甚至还搂住我的膝盖,说:“是的,只有您,只有您能救我!您不想要我死,离开我吧!救救我吧!离开我吧!看在上帝的分上,离开我吧!”她抽抽噎噎地越哭越厉害,这些断断续续的话语好不容易才说出口来。可是她用劲抓住我,使我无法离开;于是我使出全部力气,把她抱了起来。她的泪水立刻就止住了,她不再说话了,四肢都僵直了,在感情的爆发后身体不住剧烈地抽搐。

目前,子爵,请猜猜看谁是我的下一个情人。我不相信您猜得出来。算了吧!我知道您随怎么样也猜不到的。告诉您,是当瑟尼。您吃惊了,对吧?因为我总还不至于沦落到教育孩子的地步!可是他确实值得另眼相看。他身上只具有青年人的轩昂气度,却没有他们的浅薄。他在社交圈子里十分矜持慎重,这就可以消除人家对他的所有猜疑;而在他私下跟你亲昵的时候,你就只会觉得他越发可爱。这并不是说我已经和他有过什么关系,我依然只是他的知心朋友。不过在友谊的薄纱下,我好像看出他对我怀有十分强烈的爱恋之心,我觉得我也很喜爱他。他富有才气,又体贴入微,这样一个人竟然为了沃朗热那个愚蠢的小妮子而牺牲和糟蹋自己的才智和敏锐的心思,真是太可惜了!他以为爱上了她,我希望他弄错了。她压根儿配不上他!我倒不是嫉妒她,他和她的爱情简直就像一场谋杀,我要把当瑟尼救出来。因此我请求您,子爵,注意不要让他再接近他的塞西尔(他仍然有这样称呼她的坏习惯)。初恋总比我们料想的影响要大;如果她现在再见到他,特别是在我离开的时候,我就没有什么把握了。等我回来以后,一切归我负责,管保不出差错。

而在目前的情况下,我特别需要谨慎,因为这种忘我的状态必然会使我那个温柔的沉浸在幻想中的人儿产生恐惧,我最担心出现这种情况。因此我想得到的那种爱情的表示并不是要求她说出口来。她只要用眼神表达一下就行了,只要那么看我一眼,我就很幸福了。

我原来很想带着年轻人一起去,但我一向行事谨慎,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再说,我也怕他发觉贝勒罗什跟我之间的关系;如果他看出了一点儿蛛丝马迹,我会大失所望。至少我想在他的心目中显得纯洁无瑕;只有这样,我才可以真正配得上他。

她在安慰我的时候,始终让我握着她的一只手。她那袅娜的身躯靠着我的胳膊,我们离得非常近。您肯定注意到,在这样的处境中,随着防御的减弱,我提出的请求和她的回绝会接二连三地发生;她的头转了过去,目光低垂,说话总是声音轻微,变得越来越少,断断续续的了。这些宝贵的征象相当清楚地表明心灵的默许,但这种默许几乎还没有达到感官。我还觉得,在这种时候试图采取某种过于明显的举动总是危险的;因为这种忘情的状态总具有十分甜蜜的乐趣,要是强迫对方脱离这种状态,必然会引起她的不快,而这种不快又必然会变得对她的防御有利。

一七××年十月十五日于巴黎

不过她害怕得毫无道理。因为近来我确信总有一天会取得成功,又看到她在一些无效的斗争中耗费了大量的精力,我就决定以逸待劳,毫不费劲地等着她力尽筋疲而屈服。您很清楚,在这方面,我要的是完满的胜利,我一点也不想凭借机遇。就是根据这个设想好的计划,同时也为了在不受过多约束的情况下表示一下愿望的迫切性,我又重提了爱情这个被她如此固执地加以拒绝的字眼;我确信她认定我怀有充足的热情,就设法采用比较温柔的语调。这次拒绝不再叫我感到气恼,只使我有些伤感。我的这个软心肠的朋友难道不该给我一些安慰吗?

第一百一十四封信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致德·罗斯蒙德夫人

我重新前去跟大家会合的时候,发现我那个娇媚的女子正要走进她的房间;要么是一时轻率,要么是意志薄弱,她用柔和的声音对我说:“您到哪儿去?客厅里已经没有人了。”正如您所设想的那样,这时要走进她的房间真用不着再费什么劲儿;我可没料到会遇到这么小的阻力。确实我小心翼翼地开始就在门口和她谈话,而且谈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可是等我们刚一坐定,我就转到了真正的话题,谈起了我对我的朋友的爱情。她回答的头一句话尽管简单,我却觉得相当意味深长。“哦!听着,”她对我说,“我们别在这儿谈论这个。”说完她浑身发抖。可怜的女人!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我亲爱的朋友,我无法抗拒内心的强烈不安,也不清楚您能不能给我回信,还是忍不住要向您打听。您说德·瓦尔蒙先生的身体状况没有危险,却并不能使我像您所表现出的那样安心。忧郁和厌恶社交往往是某种严重疾病的前兆。身体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痛苦一样会使人渴望独处;人们往往责怪一个人脾气不好,其实倒应当同情他的病痛。

既然不能出外散步,大家在餐后就开始打牌。我难得打牌,成了多余的人,就上楼回自己的房间,只打算在那儿等到牌局几乎结束的时候。

我觉得他至少应当去看一下。您自己也身子有病,怎么身边就没有一个医生?今天上午我去看过我的医生,不瞒您说,我委婉地问过他了。他的意见是生来就很活跃的人,突然变得相当懈怠,这种情况绝不可以忽视。他还对我说,如果不对疾病及时治疗,就再也治不好了。为什么要让您这么心爱的人去冒这种危险呢?

我们平常是在散步的时候才作短暂的会面,因此今儿恶劣的天气使我不抱任何希望。我真的感到十分气恼;但我没有料到这种令人扫兴的情况会给我带来多大的收获。

更叫我心里不安的是,我已经四天没有得到他的消息了。天哪!您没有在他的身体状况上骗我吧?为什么他突然不给我写信了?如果只是因为我每次执意地把信退回去给他,也许他早该做出这样的决定。总之,我是不相信预感的,但是几天来,我愁闷到了心里害怕的地步。啊!也许一场最大的灾祸就要出现在我的眼前了!

几天来,德·都尔维尔夫人和我,我们在感情上已经意见一致,只是在字眼上还有争执。说实在的,她总是用她的友谊来回应我的爱情。不过这种约定俗成的语言并不影响事情的本质。即便我们仍然处于这种状况,我也可能只是步子慢了一点,但把握并没有减小。如今已经不可能像她起初希望的那样要我离开了。至于我们日常的交谈,如果我特意向她提供机会,她会用心抓住机会的。

说出来我真感到羞愧,您也不会相信,不再收到那些信我心里有多难受!可是收到了,我仍然会拒绝看的。但至少可以肯定他还惦念着我!我看到了从他那儿来的东西。我并不把那些信拆开,只是一边看着它们一边掉眼泪。我的眼泪甜津津的,一下就淌了下来;只有泪水才能部分地消除我回来以后常有的那种沉重心情。我恳求您,我的宽容大度的朋友,一旦您能亲自写信,就马上给我写吧。目前,请您派人每天把您和他的消息告诉我。

如今我的气已经消了,只觉得您的被监护人的行为十分可笑。说实在的,我倒很想知道她这样究竟希望得到什么!我完全给弄糊涂了。如果只是为了抵抗,应当承认她干得已经晚了一点。有朝一日,她总得把这个谜底告诉我!我真恨不得知道。说不定她只是感到疲乏了。坦率地说,这很可能。因为她无疑还不知道,爱神的箭跟阿喀琉斯[2]的长矛一样,本身就带有药物,可以医治它所造成的创伤。不,从她整天愁眉苦脸的样子看,我肯定她心里有点儿后悔……其中……涉及德行之类的东西……是呀,德行!她真配有德行!啊!还是让她把德行留给真正为德行而生的女子,留给唯一能够美化德行、使人爱好德行的女子吧!……对不起,我的美貌的朋友;我要对您叙述的我与德·都尔维尔夫人之间的事就发生在今天晚上,我心里还有几分激动。我得强迫自己驱除它给我造成的印象;就连我给您写信,也是为了帮我达到这个目的。对于这种最初一瞬间的反应,得请您加以原谅。

我发觉几乎还没有说上一句有关您的话,但您了解我的感情,知道我对您充满依恋,深切地感激您所表现出的富于同情心的友谊。我心烦意乱,痛苦不堪,饱受煎熬地担心他生病,因为我也许就是他得病的原因。请您对此加以原谅。天哪!我老是受到这个令人绝望的念头困扰,心也给撕裂了。我以前没有经受过这样的不幸,如今我觉得我生来就是为了体验各种不幸。

可是我最初并没有笑;我从来没有像当时那样意识到自己性格的影响力。我去赴这个约会当然没什么乐趣,只不过例行公事而已。那会儿我迫切需要我的床铺,在我看来,我的床铺要比随便哪个人的床铺都更舒适,我离开我的床铺心里真不舍得。然而我一发现阻碍,就恨不得马上加以克服。我受到一个孩子的愚弄,特别感到丢脸。我十分恼火地离开了,打算再也不理睬这个愚蠢的孩子,再也不过问她的事儿。我马上给她写了一封短信,打算今天交给她,在信里我对她作了确切的评价。不过,正如俗话说的,夜阑人静好思量。今天早上,我觉得这儿并没有多少可供选择的消遣,应当保留这项消遣,就把这封措辞严厉的短信扔掉了。自从我想到这一点以后,我对自己竟然在没有拿到足以使女主人公身败名裂的凭据之前,就打算结束这场艳遇,感到十分惊讶。本能的反应多么会把我们引入歧途!我的美貌的朋友,像您那样早就能够习以为常地压制住本能反应的人,真是幸运!总之我推迟了报复;我是看在您对热尔库尔所有的意图的分上,作出了这样的牺牲。

再见了,我亲爱的朋友。爱我吧,怜悯我吧!今天我会收到您的信吗?

您的被监护人真是个相当可笑的小妮子!她实在是个孩子,应当像对待一个孩子似的对待她,只处罚她一下,还是手下留情呢!您能想得到吗?前天她跟我发生了那档子事,昨天早上我们又那么友好地分手,但昨晚按照跟她约定的,我想再上她那儿去的时候,我发现她的房门给从里面锁上了。您能说什么呢?有时候在事情发生的前夕会遇到这种孩子气的举动,但在事情发生的下一天遇到这种举动,那不是怪可笑的吗?

一七××年十月十六日于巴黎

我的美貌的朋友,仍是一些小事件,只有场面,没有情节。因此,请您耐心一点,而且要十分耐心。因为我的院长夫人步子迈得极小,而您的被监护人又往后退缩了,这真是更加糟糕。嗨!我很有头脑,拿这些不顺心的事儿消遣解闷。我确实已经非常习惯住在这儿的日子了。我可以说,在我年迈的姑妈的这座凄凉的城堡中,我没有感到过片刻的厌倦。实际上,快乐、空虚、希望、迟疑,我在这儿哪样没有感受到啊?在一个更大的舞台上,还能得到一些什么呢?是不是观众?咳!放心吧,我不会缺少观众的。即便他们看不到我怎么工作,我却会让他们看到我的工作成果;他们只消称赏、鼓掌就行了。不错,他们会鼓掌的;因为我终于可以很有把握地预言我的那个严肃的女信徒什么时候堕落了。今天晚上,我看到德行已经奄奄一息。温和的宽容会取而代之。我确定的得手的时间不会晚于我们的下一次会见。我已经听见您在嚷着说我骄傲自大,预告胜利,事先自吹自擂!嗳,好啦,好啦,请您冷静一点!为了向您表示我的谦虚,我要从我的失败的经历说起。

第一百一十五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第九十九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这真是件难以理解的事儿,我的美貌的朋友,我们一分开,就那么容易出现分歧。我在您身边的时候,我们总是只有一种意见,一个看法;因为近三个月来,我见不到您,我们在任何事情上也就不能意见一致了。我们俩究竟谁错了呢?您对这个问题的答案肯定不会有一点儿犹豫。但我比较慎重,或者比较谦恭有礼,我可无法确定。我只给您回信,继续向您叙述我的所作所为。

一七××年十月二日于××城堡

首先,谢谢您把有关我的传闻告诉我,但如今我还不为此担忧。我肯定不久就有法子平息这种传闻。请您放心;我在社交界重新露面的时候,只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出名,更加配得上您。

再见了,我的可爱的朋友;请永远不要怀疑我对您的真挚的情意。

我希望人们会把小沃朗热的事件当作一件颇有分量的事儿,您似乎觉得它无足轻重,好像一夜之间,把一个年轻姑娘从她爱恋的情人手里夺过来,接着完全把她当作自己的所有物,毫无阻碍地对她为所欲为,就连对烟花女子都不敢要求的,也能从她身上得到,而且一点也不影响她的深厚的爱情,并没有使她变得用情不专,甚至不忠[16],这一切都根本不值得一提。因为我确实并没有占有她的头脑!这样,等我一时的兴致过去以后,我把她送回她情人的怀抱时,简直可以说她什么也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十分寻常的做法吗?而且,请相信我,一旦她脱离了我的掌握,我教给她的处世原则仍然会有所表现;我可以预言,我那胆怯的学生不久就会突飞猛进,可以为她的老师带来荣誉。

我亲爱的朋友,这就是始终萦绕在我心头的想法,请您给我出出主意。这些严肃的话题与您可爱的欢快的性格相互对立,和您的年龄也不相宜,但您的理智远远超出了您的年龄!况且您对我的友谊也会有助于您作出慎重的判断;我根本不担心您的理智或友谊会无视一个关心儿女的母亲的请求。

如果在这方面,人们更喜爱英雄类型,我就可以举出院长夫人,她是一切美德的典范,甚至最放荡不羁的风流浪子也尊敬她!最后人们就连攻击她的念头也没有了!我告诉您,我会这样来描绘她,为了取悦于我,爱我,为了追求这种幸福,陶醉在这种幸福之中,她把自己的本分和德行置诸脑后,牺牲了自己的名声和两年来的节操。只要我对她说一句话,看她一眼(但她并不总能如愿以偿),她就觉得她所作的众多牺牲得到了充分的补偿。我还要更进一步,把她甩掉。不会有什么接替我的人的,否则我就不了解这个女人了。她会抵制安慰的需求,戒掉行乐的习惯,甚至压下报复的欲望。总之,她会只为我而活着;她的人生或短或长,最终那道栅栏的开关都将由我一个人决定。一旦取得了这场胜利,我会对我的对手们说:“请看看我的成果吧!在本世纪中,给我再找出一个例子来!”

那些不管男女双方是否匹配,而只盘算利害得失的婚姻,那些除了爱好和性格,一切都很合宜的所谓门当户对的婚姻,不正是引起轰动的丑闻最丰富的根源吗?如今这种丑闻变得越来越多。我宁可把事情延缓一下,这样至少好有时间来观察一下我所不理解的女儿。如果她只要忍受短暂的痛苦,就能获得基础比较牢固的幸福,我觉得自己有勇气这么做;但要是可能使她陷入永久的哀伤,我可不忍心这样。

您会问我今天怎么会如此信心十足?因为一星期来,我已经了解了我的美人儿的心事。她并没有对我吐露她的秘密,是我自己发现的。她给德·罗斯蒙德夫人的两封信就足以让我弄清底细了。除非好奇,我用不着再看别的信了。为了取得成功,我一定得接近她;办法已经找到了。我要马上付诸实行。

我承认德·热尔库尔先生可能比我原来指望为女儿所物色的对象更为出色;我也承认,在他选中我女儿的时候,我真是得意非凡。但是说到底,当瑟尼也跟他一样出身名门;在个人品质方面也一点儿不比他差。跟德·热尔库尔先生相比,他还有有利的一面,那就是他爱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也爱他。他确实并不富有,但我的女儿的钱财不已经够他们俩花了吗?嗳!为什么要剥夺她使她心爱的人富有的那种十分甜蜜的乐趣呢?

您很想知道,对吧?……不行,您不相信我的创造能力,为了处罚您,我不告诉您。说实在的,我真该收回对您的信任,至少在这桩事情上。实际上,要不是您为这场胜利提出了一项美妙的奖赏,我就再也不会跟您谈这件事了。您看我生气了。然而,我仍然希望您能改正,只想给您这种轻微的处罚。眼下我还是宽容大度,暂且不把我那宏伟的计划放在心上,跟您谈谈您的打算吧。

我比较了两种情形:一种是上面的考虑使我担心会出现的种种不幸,另一种则是我的女儿和她真心选择的丈夫生活得很幸福;在她看来,履行妻子的义务只是充满柔情蜜意的事儿;我的女婿同样心满意足,每天都为自己选择的对象而庆幸;他们各自都只从对方的幸福中获得自己的幸福,他们俩的幸福集中在一起又增添了我的幸福。如此美好的未来,难道为了一些虚幻渺茫的因素就要放弃这样的希望吗?究竟是什么因素束缚了我的手脚呢?仅仅是金钱方面的观点。如果我的女儿仍然成为财产的奴隶,那么出生在富贵人家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如今您到了乡间,像多愁善感的人一样令人生厌,又像忠贞不贰的人一样可悲!那个可怜的贝勒罗什!您让他喝了失去记忆的药水还不满足,还要对他用刑!现在他觉得怎么样?他受得了爱情引起的恶心吗?我十分希望他只会为此对您更加眷恋。我很想知道到那会儿,您还能采用什么更有效的药方。您不得不使用这种手段,我实在怜悯您。在我的一生中,只有一次,我把求爱作为一种手段。当时我肯定有相当重大的理由,因为对方是德·×××伯爵夫人。在她的怀抱里,我屡次想对她说:“夫人,我放弃我所请求的位置,请允许我离开目前我占据的这个位置吧!”因此,在我占有过的女子中,她是我唯一确实乐意说上几句坏话的人。

因此,我相信我会作出最明智的决定,收回我答应德·热尔库尔先生的婚约。理由您在上面已经看到了。我觉得这些理由应当压倒我的承诺。我还要再说一句:在目前的情况下,履行我的诺言实际上就是违背我的诺言。说到底,就算我有义务不把女儿的秘密告诉德·热尔库尔先生,至少我也有义务不听任他懵然无知,而且也有义务为他去做他知道了实情大概也会去做的一切。他信赖我的诚意,我能反过来对他不守信义吗?他选择我做他的岳母,使我很有面子,我能在他给未来的儿女挑选母亲时反过来欺骗他吗?这些确确实实、无法回避的考虑使我深为不安,我都无法向您描述这种不安的心情。

至于您的理由,老实说,我觉得极为可笑。您认为我猜不出接下去的那个情人是谁,这倒没有说错。怎么!对当瑟尼您还要费这么大的劲儿!嗨!我亲爱的朋友,让他去爱他的贤淑贞洁的塞西尔吧!您可不要卷入这些儿童游戏中去。让小学生们在保姆的身旁成长,或者让他们跟修道院的寄宿女生们一起玩些无伤大雅的游戏吧!您怎么去照料这样一个新手呢?他既不知道怎样赢得您,又不知道怎样甩掉您,一切都得由您代劳。我是一本正经地对您说这番话的,我不赞成您这次选择的对象;无论多么秘密,您这么做,至少在我的心目中,在您的良心上,都辱没了自己的形象。

我的朋友,我不会效法我一贯指责的那种做法。无疑,我曾试图为女儿作出选择;我只是想凭我的经验去帮助她。这并不是行使什么权利,只是履行职责而已。如果我无视她的爱情,事先既没能加以阻止,而她跟我又都不知道这种爱情的程度如何,究竟能持续多长时间,就安排她的终身大事,那相反才是违背我的职责。不,我不能容忍她嫁的是一个人,而爱的却是另一个人。我宁愿我的权威受到影响,也不愿她的德行遭受玷污。

您说您很喜爱他,算了吧,您肯定是弄错了,我甚至觉得已经找到了您犯错误的原因。您对贝勒罗什的强烈厌恶是在巴黎社交淡季产生的,由于没有可供选择的余地,您那始终过于活跃的想象力,就落到了您遇到的头一个对象身上。但是请想一想,您一回来就可以在千百个男人中间加以挑选;而且,假如您害怕一味延宕下去会变得无所事事,那我自告奋勇来给您消磨闲暇。

要是这种情况延续下去,我该怎么办呢?我要给我的孩子造成不幸吗?我能用心灵的最可贵的两种品质:同情和坚贞去反对她吗?我做她的母亲就为了这个目的吗?就算我遏制了那种我们希望儿女幸福的十分自然的感情,就算我把那种相反在我看来是我们最重要、最神圣的义务看成意志薄弱的表示,假如我逼迫她作出选择,难道我不要对由此可能产生的不幸后果负责吗?把女儿置于犯罪和苦难之间,我就这样行使母亲的权利吗?

从现在到您回来之前,我的几件大事好歹都会有个了结。那会儿,无论是小沃朗热,还是院长夫人,肯定都不会使我忙得分不了身,无法按照您的意思为您效劳。说不定到那会儿,我已经把小姑娘送回到她那谨小慎微的情人手里。不管您怎么说,我不同意这不是一项令人难以割舍的享乐;我的计划是让她终身保持我比所有别的男人都更优越的想法,所以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采用了全力以赴的做法,我不可能长期如此,否则就会损害我的健康。从现在起,要不是出于对家庭事务的关心,我就不那么看重她了……

还有一点表明她有多么伤感,我看到她打算克服对我一贯怀有的那种胆怯的态度。昨天上午,我只问了一句她是不是病了,她就扑到我的怀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对我说她是多么可怜。我无法向您表达她使我感到的痛苦;我的眼泪马上涌了出来,我连忙转过头去,好不让她看见。亏得我行事慎重,没有再对她提出任何问题,她也不敢再对我说些什么。可是相当明显,在折磨她的仍是那种不幸的爱情。

您不明白我的意思吧?我在等待她的下一个经期来证实我的希望,确定我的计划已经完全成功。不错,我的美貌的朋友,我已经看到了最初的征兆,我的学生的丈夫不会有乏嗣无后的危险,德·热尔库尔家族的族长将来只会是德·瓦尔蒙家族的小房子孙而已。我是在您的请求下才开始这场艳遇的,请您让我按我的意思来把它结束吧!请想一想,如果您使当瑟尼变得用情不专,这桩事儿就给弄得兴味索然了。最后,请您考虑一下,我自告奋勇来代替他在您身边的位置,我觉得,我应当得到您的优先照顾。

是我的女儿使我忧心忡忡。自从我离家来到这儿后,我发现她始终愁眉锁眼,神情忧伤。我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早就硬起心肠,采取了我认为必要的严厉态度。我希望把两个人分开,让她得到一些消遣,不久就会消除他们的爱情。我并不把这种爱情看作真正的爱情,那只是一个幼稚的过失。然而,从我来到这儿以后,情况非但一点也没有改善,我还发现这个孩子越来越陷入一种有害的忧郁之中。我真担心她的身体会垮掉。特别是近几天来,她的变化相当明显。尤其是昨天,她叫我大吃一惊,这儿的每个人都为她深感不安。

我满心指望着这一点,因此我不怕与您的意见相反,着手帮助那个谨小慎微的情人,让他增强了对于他那高尚的初恋对象的深切情意。昨天,我发现您所监护的人在给他写信,她的这项甜蜜的活儿给我用另一项更加甜蜜的活儿搅乱了。事后,我要求看看她的信;我觉得她的信写得冷冰冰的,不够自然。我使她明白,她不能这样安慰她的情人。我说服她根据我的口授重写一封。我在信里尽力模仿她的啰嗦口气,设法用比较可靠的希望来助长年轻人的爱情。那个小姑娘对我说,信写得那么好,她开心极了;今后我就负责给她写信。为了这个当瑟尼,我有什么会不去干啊?我既是他的朋友,他的知己,又是他的情敌,他的情妇!而且,现在我仍在帮他摆脱您的危险的束缚。不错,这种束缚无疑是危险的。因为占有您,随后失去您,那是以永久的悔恨来换取一时的幸福。

我可爱的朋友,不久以前,您曾向我寻求安慰,征求意见;今天轮到我了。您曾向我提出的要求如今我也向您提出。我实在痛苦难受,生怕没有采取最有效的方法来使自己免受这样的苦恼。

我说服她根据我的口授重写一封。

第九十八封信德·沃朗热夫人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再见了,我的美貌的朋友;鼓起勇气,尽快把贝勒罗什打发掉。丢开当瑟尼,准备好重温我们初次交往时的甜蜜的快乐,也让我重新得到那种快乐。

一七××年十月一日于××城堡

附言:那场关系重大的诉讼案马上就要审判了,我向您表示祝贺。要是这件令人高兴的事在我当权的时期发生,我会感到万分高兴。

我都不敢在信上署名。

一七××年十月十九日于××城堡

夫人,我始终对您充满友谊之情,荣幸地是您的极为谦恭和顺从的仆人……

第一百一十六封信当瑟尼骑士致塞西尔·沃朗热

夫人,我恳求您,请您尽早给我写信,告诉我应当怎么办。因为我什么都不敢想了,只是伤心难受。请把您的来信由德·瓦尔蒙先生转交给我。如果您也给他写信,请别告诉他我对您说了些什么。

德·梅尔特伊夫人今天早上动身到乡间去了。这样,我的娇艳可爱的塞西尔,我就失去了您离开后我剩下的唯一乐趣,也就是跟您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在一起谈论您的乐趣。近来她允许我把她称作朋友,我急忙就这样称呼她,因为我觉得这样可以和您更加接近。天哪!这个女人真是和蔼可亲!她赋予了友谊多么动人的魅力啊!她身上的一切拒绝给予爱情的东西似乎都给用来美化和加强这种柔和的情感了。您简直不知道她是多么爱您,多么喜欢听我跟她谈到您!……这无疑是我那么喜爱她的原因。我能够只为你们俩而活着,能够不断地在爱情的欢乐和友谊的甜美之间往返,能够把一生都用在这两方面,几乎成了维系你们相互依恋的感情的汇合点,而且在关注其中一个人的幸福的时候,始终感到自己也在为另一个人的幸福出力,这是多么巨大的幸福啊!去爱吧,我的可爱的朋友,好好地爱这个值得爱慕的女人吧!我很喜爱她,要是您跟我一样喜爱她,这种情感就更加可贵了。自从我领略到友谊的乐趣以后,我就希望您也体验一下这种乐趣。凡是我不能与您一起共享的快乐,我就觉得只享受了一半。不错,我的塞西尔,我想用所有最美好的情感来包裹住您的心,我希望它的每一下跳动都使您感到幸福。就算如此,我仍然觉得我永远也无法全部偿还从您那儿得到的快乐。

妈妈一看到我就发觉了,她问我觉得哪儿不舒服。我马上哭起来了。我以为她会责骂我,说不定这倒可以减轻我的痛苦,但情况正好相反。她竟然和颜悦色地对我说话!我可不配受到这样的待遇。她叫我不要这么苦恼。她不知道我苦恼的原因。她说我这样会病倒的!有时我真想死了算了。我再也忍受不住了,就扑到她的怀里呜咽起来,对她说:“啊!妈妈,您的女儿多可怜啊!”妈妈忍不住也流下几滴眼泪;这一切只增加了我的忧伤。幸好她没有问我为什么这样难受,因为我会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为什么这些引人入胜的计划只是我的幻想呢?为什么现实相反只给予我痛苦的、难以名状的失落呢?您提出的让我到乡间去见您的那个希望,我清楚地觉得只好放弃了。我能得到的安慰,只是让自己相信您的确无从着手。可您忘了告诉我这一点,也没有为此跟我分担痛苦!已经有两次了,我对这件事表示的不满仍未得到回音。塞西尔啊,塞西尔!我相信您全心全意地爱我,但您的心不像我的心那样灼热!为什么不能由我来排除障碍呢?为什么我得谨慎对待的不是我的利益,而是您的利益呢?不久我会向您证明,在爱情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哦!尽管如此,但我向您保证,我不会让他前来。他还没有走出房门,我就觉得我答应他是不对的,因此我一直哭到天亮。最叫我感到痛苦的是当瑟尼!每逢我想到他,就泪如雨下,哭得透不过气来,而我又总想着他……就连现在,您仍可以看到这样的结果。我的信纸都湿透了。不,我永远也得不到安慰,即便就为了他的缘故……总之,我身心俱疲,然而我一分钟也不能安睡。今天早上起来一照镜子,看到自己的样子变得那么厉害,真是怕人。

您也没有告诉我这场惨痛的分离究竟什么时候可以结束。您在这儿,至少我也许还能见到您。您那迷人的目光会使我的沮丧的心灵重新振作起来。您的脉脉含情的样子会使我安心;有时我也确实需要安心。对不起,我的塞西尔;这种害怕并不是猜疑。我相信您的爱情,相信您的忠贞。啊!如果我表示怀疑,那就太卑劣了。但事情真是障碍重重!而且始终有所改变!我的朋友,我很伤心,伤心极了。德·梅尔特伊夫人的离去好像又使我感到了各种不幸。

可是我应当告诉您,我最责怪自己的一点,就是害怕自己没有竭尽全力地抵抗。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当然不爱德·瓦尔蒙先生,而且情况正好相反;但有些时候,我又好像爱上了他……您想象得到,这并不妨碍我始终对他说我不爱他。可是我觉得自己的行动跟嘴上说的并不一致;这似乎是我自己所无法控制的。而且我心里也乱糟糟的!如果抵抗总是这样困难,那就应当养成抵抗的习惯!德·瓦尔蒙先生的有些说话方式确实叫人不知该怎么回答。总之,您相信吗?他离开的时候,我仿佛还感到有些不高兴,竟然软弱地答应他今晚再来。这比所有别的事都还要叫我感到懊恼。

再见了,我的塞西尔;再见了,我心爱的人儿。请想一想您的情人正苦恼不堪,只有您才能使他幸福。

昨天,德·瓦尔蒙先生用这把钥匙来到我的房间,当时我睡着了。我根本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因此他把我喊醒的时候,我十分害怕。但他马上跟我说起话来,我认出是他,就没有叫喊。我最初以为他也许是来给我送当瑟尼的信的。实际上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儿。过了一会儿,他想要拥抱我;我理所当然地进行抵抗,但是他手脚那么利落,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他那样呆着……他想要先接一个吻。我只好答应他,不然怎么办呢?况且我也试过叫人;但一方面我无法这么做,另一方面他伶牙俐齿地对我说,要是有人前来,他就会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我的身上。这确实很容易,因为是我提供的那把钥匙。后来,他并没有离开。他要再吻一次;这个吻,不知怎么回事,把我的心绪完全搅乱了。接下去,比先前的情况更糟。哦!那真是太不对了。最后……您还是不要让我说下面的事吧。我真是要多不幸有多不幸。

一七××年十月十七日于巴黎

要知道,到目前为止,当瑟尼先生的信都是由德·瓦尔蒙先生交给我的;他突然觉得这么做太困难了,希望有把我房间的钥匙。我可以向您保证,我本来不想给他;但他把这桩事写信告诉了当瑟尼,当瑟尼也要我这么做。每逢我拒绝当瑟尼的一些要求时,心里总感到很难受,特别在我离开了他,叫他万分痛苦的时候,更是如此;所以我最后还是答应了。我根本没有预料到灾祸会由此而起。

第一百一十七封信塞西尔·沃朗热致当瑟尼骑士

情况是这样的……我的手直发抖,正如您所看到的,我简直写不成字,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啊!这就是羞愧所产生的红晕。唉!我该羞愧;这是对我的过错的第一项惩罚。好,我都告诉您吧。

(由瓦尔蒙口授)

啊!天哪,夫人,我多么苦恼!多么不幸!谁能在痛苦中给我安慰呢?谁能在我陷入的困境中给我出主意呢?那个德·瓦尔蒙先生……还有当瑟尼!不,想到当瑟尼,我就黯然神伤……怎么对您讲述呢?怎么和您说呢?……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然而我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我得对人倾诉一下,而只有您一个人,我可以也敢于吐露实情。您对我那么慈爱!但眼下您不要对我那样了,我根本不配。我该对您说什么呢?我真说不出口。今天,大家在这儿都对我表示关心……他们这样倒增添了我的痛苦。我深切地感到自己压根儿不配受到这种关心!相反还是责骂我吧,狠狠地责骂我吧!因为我犯了严重的过错。但是责骂过后,请您挽救我。要是您不愿意给我出主意,我会忧伤地死去。

我的好朋友,您以为当我知道您苦恼的时候,还需要您的责备而感到难受吗?您不相信我跟您一样也遭受着您所有的那些痛苦吗?我甚至愿意分担我给您造成的痛苦;而看到您不能公正地对待我,我比您又多了一层痛苦。哦!这样不好。我很清楚什么使您感到不快;原因就是最近两次您要求到这儿来,我没有对您作出答复;但这个答复是那么容易作出的吗?您以为我不晓得您所要求的事是很不正当的吗?不过,那种事儿,在您远离我的时候我都很难拒绝,如果您在这儿,那会怎么样呢?何况,如果给您一时的安慰,我就会终身痛苦。

第九十七封信塞西尔·沃朗热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噢,我可没有什么要对您隐瞒的;下面就是我的理由,您自己去判断吧!如果没有我告诉您的那件事儿,也就是如果害得我们愁苦的那个德·热尔库尔先生不这么快来到,说不定我就会答应您的要求了。近来妈妈对我显得极为友好,我也尽可能地对她表示亲近。谁知道我能从她那儿得到什么呢?如果我们能够幸福,而我又没有一点可自责的地方,那不是更好吗?人家经常对我说,我也有些相信,如果女人在婚前太爱她们未来的丈夫,那么她们的丈夫在婚后就不会那么爱她们了。这种担心比所有别的事儿更使我受到约束。我的朋友,难道您信不过我的心吗?往后不有的是时间吗?

一七××年十月一日于××城堡

听着,我答应您,如果我避免不了嫁给德·热尔库尔先生的厄运(我在认识他之前,就十分痛恨他),那就什么也无法阻止我尽可能地归属于您,甚至首先归属于您的意愿。由于我一心只想为您所爱,由于您明白,就算我做坏事,那也不是我的错,别的我就根本不在乎了;只要您答应始终像现在这样爱我。可是,我的朋友,在那个时候到来之前,请让我继续像现在这样。别再向我提出我有充分理由推辞的事儿;然而不答应您,我心里也感到难受。

破晓时分,我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我疲惫不堪,瞌睡矇眬。然而,为了今儿早上去吃早饭,我就顾不得疲劳和瞌睡了。我非常爱看她第二天的样子。您想象不出那是怎么一副样子。举止那么局促不安!步履那么艰难!两只眼睛始终低垂着,显得那么大,而且四周还有那么深的一圈黑晕!本来圆圆的脸庞变得那么长!这真是再有趣不过了。她的母亲看到她身上的这种剧烈的变化,十分惊慌,头一次对她表示出相当亲切的关怀!院长夫人也在她身边热心照料!哦!说到这种关心,她只是出借而已;总有一天,人家会还给她的,而且这个日子也不会太远了。再见,我的美貌的朋友。

我也希望德·瓦尔蒙先生不要为了您而催逼得太紧;那只会使我更加忧伤。哦!我向您保证,您确实有个很好的朋友!凡是您会去做的事儿,他都替您做了。不过再见吧,我的亲爱的朋友。我很晚才提笔给您写信,已经用掉了夜晚的一部分时光。我要上床睡觉了,好弥补失去的时间。我拥抱您,但是别再责备我了。

为了证实我的观察,我狡黠地只用对方可以抵挡得住的力气。只在我的那个可爱的冤家,利用我的随和的态度预备溜走的时候,我才拦住她,用的就是已经试过十分有效的她的恐惧心理。嗨!用不着花费什么别的心思,这个温柔的情人就忘了她的盟誓,起初作出让步,最后表示同意;当然那是经过最初时刻一同出现的责怪和泪水以后的事。我不晓得这些责怪和泪水究竟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但是,正如事情一贯发生的那样,等我一心想要再次引起她的责怪和泪水,它们却停止了。最后,从屈从到责怪,又从责怪到屈从,我们只是在彼此得到满足后才分开,而且同意今晚再次幽会。

一七××年十月十八日于××城堡

说真的,我能观察一次机遇所具有的威力,感到相当高兴;我发现机遇毫无任何外来的帮助。可是它仍旧得和爱情交锋争斗。爱情得到羞耻或愧怍的支持,我挑起的那种叫她十分烦躁的心绪更增强了它的力量。机遇形单影只,但它就在眼前,随时可以利用,始终在场,而爱情并不在场。

第一百一十八封信当瑟尼骑士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这样的诚意应当受到奖赏,因此我马上答应了她的要求。我把手抽了回来;但我不知道出于什么机缘竟使我的身子代替了这只手。您一定以为我会十分急切,十分活跃,对不对?根本不是这样。我告诉您,我已经开始喜爱慢悠悠地行事。一旦肯定可以到达终点,何必那么快马加鞭地旅行呢?

我可爱的朋友,从日历上看,您只离开了两天,但要是凭心灵的感觉,您已经离开了两个世纪。既然您告诉我,应当始终信赖自己的心灵,现在就是您回来的时候了,您的一切事务应该早就结束了。您怎么能希望我对您的诉讼表示关心呢?因为无论胜诉还是败诉,我都得为您的离去所引起的烦恼而付出代价。哦!我真想跟别人争吵一番!我有充分的理由发脾气,却无权表现出来,真是可悲!

这个姑娘心里十分懊恼,但感到必须拿定主意,取得妥协。哀求既然无法打动我,就不得不作出别的提议。您一定以为我会高价出售这个重要的岗位。没有,我什么都答应了,只要她给我一个亲吻。我的确得到了那个亲吻,但并没有遵守诺言。不过我这么做有充分的理由。我们先前约定的亲吻究竟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我们终于同意要再亲吻一次。这次亲吻说好必须是主动的。于是我让她那两只怯生生的胳膊搂住我的身体,并用我的一只胳膊更加情意绵绵地紧紧抱住她,她确实主动地给了我那个甜蜜的亲吻,做得那么好,那么完美,甚至就连爱神也不能做得更好。

您让您的朋友养成了少不了您的习惯后,又让他跟您离得远远的,这难道不是一种实实在在的不忠诚的表示,一种卑劣的不讲信义的行为吗?就算您去请教您的律师,也白费力气,他们不会给您这种缺德的行为找到辩护的理由;况且,这些人只会列出论据,而论据是不足以对情感作出回应的。

“您想干什么?”我对她说,“想要永远毁了您自己吗?让人家来好了,我才不在乎呢!我在这儿不是经过您同意的,您能使哪个人相信这一点呢?除了您,还有谁会把进入您的卧房的方法提供给我呢?我从您的手里拿到这把钥匙,我也只能从您手里得到这把钥匙,您能说明这把钥匙的用途吗?”这番短短的言辞既没有减轻她的痛苦,也没有平息她的怒气,但却带来了顺从的结果。我不知道自己的语调是否具有说服力,至少我的动作实在并不感人肺腑。我用一只手按住她,用另一只手抚爱她,哪个演说家在这种情况下能自称为姿势优雅?如果您能清楚地描摹出这种姿势,您就会同意这种姿势至少对于攻击十分有利。然而,我一点也不明白,正如您所说的,这个最天真无知的女子,一个寄宿在修道院的女学生,竟把我像孩子似的牵着鼻子走。

您对我说过好多次,您这次出门旅行是出于理智,说得我对理智充满了反感。我再也不想听从理智了,就算理智叫我把您忘掉也一样。不过,这种理智倒是十分合理的,而且说到底,这也并不像您所能想象的那样困难。我只要去掉老是想您的习惯就行了。我向您保证,这儿没有任何事物会使我想到您。

我就拿着有遮光装置的提灯……去对您所监护的人作头一次拜访。

这儿最俊俏好看的,也就是人们认为最讨人喜欢的女子跟您比起来还差得远呢!她们只能给您的形象提供一个相当模糊的概念。我甚至认为,目光老练的人开头越是觉得她们跟您相像,后来越会发现您和她们之间的差异。不管她们怎样努力,怎样显示出自己的见闻学识,都是白费心神,徒劳无功;她们总缺少您身上的一点什么东西,而那才确实是魅力所在的地方。不幸的是,白天如此漫长,我又空闲无事,于是想入非非,建造空中楼阁,形成我的幻想;想象力渐渐地活跃起来;我想美化自己的作品,就把所有惹人喜爱的特点都汇集在一起,最终让作品达到了完美无缺的境地。到了那一步,画成的人像使我想到了模特儿,我这才十分惊讶地发现,我原来心里想到的就是您。

在平息了她最初的恐惧后,我就大胆地对她动手动脚,因为我并不是到这儿来闲聊的。无疑,人家并没有在修道院里让她懂得一个羞怯天真的姑娘要面临多少不同的危险,以及为了不遭突袭所应采取的防卫手段。因为,她凝神专注、竭尽全力地不让自己受到亲吻(实际上这只是虚晃一枪),她身体的其他部分却毫无防御地显露出来。我怎么能不加以利用呢?于是我改变了步骤,马上占据了岗位。这时我们两个人都差点儿完蛋。小姑娘惊恐万状,确确实实地想要发出喊叫。幸而她的喊声给哭泣掩盖了。她还扑过去想拉铃喊人,但我动作敏捷,及时抓住了她的胳膊。

就连现在,我仍在受骗上当,陷入几乎类似的错误中。也许您以为我给您写信是因为挂念您?压根儿不是这样。我是为了消除对您的挂念。我有成百件事儿要对您说。这些事儿与您虽然无关,但正如您所知道的,引起了我很大的兴趣;我正是从这些事儿中得到了消遣。从什么时候起,友谊的魅力竟排除了爱情的魅力?啊!如果我仔细思量,也许我得略微责备一下自己!嘘!别作声!还是忘了这个轻微的过错,免得重蹈覆辙。但愿我的朋友永不知情!

等我确信整个城堡都安静下来以后,我就拿着有遮光装置的提灯,穿着这种时刻和环境所允许和要求的服装,去对您所监护的人作头一次拜访。我使一切都安排就绪(而这实际上都是由她本人做的),好悄无声息地走进她的房间。她头一觉睡得正香,正沉浸在她那种年龄的酣梦之中,因此我一直走到床边,她仍然没有醒过来。开头我很想更进一步,设法被看成一场梦境;但我生怕她会大惊失色,喊叫起来;我宁可小心地把睡着了的美人儿叫醒,果然没有让她发出我所害怕的喊叫。

因此,为什么您不在这儿回答我的问题?如果我误入歧途,为什么不在这儿把我领回正道呢?为什么不在这儿跟我谈论我的塞西尔呢?为什么不让我(如果可能的话)无比甜蜜地想到我爱的是您的朋友,从而增添我在爱她时所体味到的幸福呢?是的,我承认,自从您愿意倾听有关我的爱情的知心话以后,她在我心头激起的爱情对我就变得更加宝贵了。我多么想对您敞开心扉,用我的感情来占据您的心,把我的感情毫无保留地安放在您的心中!在您俯允听我倾诉的同时,我好像也更加珍视这种感情了;随后,我看着您,暗自思量:我所有的幸福都藏在她的身上。

我承认,我就这样变换了角色,并让那个年轻人为我做了他指望我为他做的事儿,心里十分高兴。这种想法使这场风流艳遇在我的心目中显得倍有价值。所以我一拿到那把宝贵的钥匙,就迫不及待地加以使用,这是昨天晚上的事儿。

关于我的情况,我没有什么新的事情可以告诉您。我从她那儿收到的最近那封信使我的希望增大了,变得较有把握,但把幸福的时间却推迟了。不过,她的理由说得那么娓娓动听,那么合乎情理,我既不能责怪她,也不能对她表示不满。也许您不大明白我说的这些话;但您为什么不在这儿呢?尽管我什么都可以对朋友说,但不是什么都敢写出来的啊!特别是爱情的秘密那么微妙,可不能根据它们的表现就让它们外出。即便有时允许它们外出,至少不能失去它们的行踪;好歹应当看到它们进入新的安身的所在。啊!回来吧,我的可爱的朋友。您很清楚,您非回来不可。把使得您留在原处的那千百条理由都丢在脑后吧,否则,就教会我怎样在您不在的地方生活。

年轻的姑娘的卧房有一扇门朝着走廊;房门的钥匙理所当然地在她母亲的手里。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拿到这把钥匙。实行起来再容易也不过了。我只要求这把钥匙在我手里放两个小时,我肯定就可以有一把相同的钥匙。这样一来,书信往来、会面、夜晚的幽会,一切都变得既方便又稳妥。然而,您相信不相信?那个羞怯的姑娘竟然害怕了,不肯这么做。换了别人,就会垂头丧气;我却把这看成可以提供更有趣的快乐的机会。我写信给当瑟尼,抱怨遭到了拒绝。我干得十分巧妙,因此我们那个冒失的家伙劝说、甚至要求他那胆怯的情人答应我的要求,并完全听凭我的支配,否则他不会罢休。

我荣幸地是您的……

我利用了从当瑟尼那儿收到的写给他意中人的一封信;但是我用我们约好的暗号通知她以后,并没有机敏地把信交给她,而是乖巧地表示找不到这么做的方法。我使她焦躁不安,同时装出跟她一样着急的样子;在制造了病痛之后,我指出了治疗的方法。

一七××年十月十九日于巴黎

您肯定在琢磨,我究竟用了什么方法这么快就取代了她的心爱的情人;对于这种年龄的少女,这样缺乏经验的姑娘,用哪种方式的诱惑比较适合。您不用再费什么心神了,我什么方法都没有用。您巧妙地使用你们女性的武器,凭借耍手腕来取得胜利;而我则恢复男子那种不受时间约束的权利,依靠权威来进行征服。只要能遇到猎物,我就肯定能抓住它;因此,我只为了挨近它才需要用些计谋,实际上我这次使用的计谋几乎也算不上计谋。

第一百一十九封信德·罗斯蒙德夫人致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

最近几天,我那温柔而虔诚的女子待我比较好,因此我没有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她的身上。我发现小沃朗热确实相当漂亮。如果像当瑟尼那样钟情于她,有些傻气,那么我不在她身上寻找一些消遣,说不定也有几分傻气。我的这种独处的生活也需要散散心。我觉得我为她花费心神,她这样报答我,也算得上公平合理。我还回想起,在当瑟尼对她还没有任何意图的时候,您就提出把她供我受用。我觉得对于当瑟尼在我拒绝及放弃后才拥有的这份财产,我完全可以要求若干权利。这个小妮子的漂亮的脸蛋,那么鲜艳的小嘴,充满稚气的神情,甚至不自然的动作都加强了我的这种明智的想法。于是我决定开始行动,并取得了圆满的成功。

我亲爱的人儿,尽管我仍感到十分疼痛,但我还是试着亲自给您写信。好跟您谈谈您所关心的事儿。我的侄子仍然那样阴郁孤僻。每天他都按时派人来了解我的起居状况,但他本人一次也没有来过,尽管我派人去请过他;因此我没有再见过他,好像他在巴黎似的。然而今天早上,我却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见到他了。那是在我的小教堂里,自从我的病痛发作以来,我还是头一次到那儿去。今天我听说,四天来,他每天都按时去望弥撒。但愿他能坚持下去!

可是在跟您谈到她的时候,我忘了我本来不想跟您谈到她的。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使我跟她连接在一起,不断地把我引回到她的身上,甚至在我凌辱她的时候也是如此。我们还是摆脱有关她的危险的念头吧。让我恢复常态来谈论一个比较愉快的话题。那是关于原来由您监护、如今受我监护的人的事情。我希望您在这方面可以认出我原来的面目。

我进去后,他就来到我的身边,十分亲热地祝贺我的健康好转。弥撒开始了,我只稍微跟他谈了几句,打算等弥撒结束后再接着谈;但后来等我四处找他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不瞒您说,我觉得他有点儿变了。可是,我亲爱的人儿,不要过于焦虑不安,从而让我因为信赖您的理智而后悔。您特别应当清楚,我宁愿让您痛苦,也不愿欺骗您。

怎么!您认为引得您急急忙忙地赶到剧院,并且热烈地鼓掌喝彩的戏剧,在现实生活中上演的时候,就不那么吸引人了吗?有这样一个心地纯洁温柔的人,她向往幸福,却又害怕幸福;就连到了放弃抵抗的时候,还在不断地自卫。这样一个人所诉说的感情,您听得兴奋不已;那么在那个引发这种感情的人看来,不更是无价之宝吗?这就是,就是那个姿容绝世的女子每天提供给我的美妙的享受。我品味着这种甜美的乐趣,而您却为此而责怪我!唉!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因为堕落而失去尊严,在我眼里就只成为一个平凡的女子。

如果我的侄子继续对我保持这种不露声色的样子,我决定只要身体一好,就到他的房间去见他。我要设法深入了解他这种特殊爱好的原因,我觉得您在其中起了一些作用。我会把了解到的情况告诉您的。我得停笔不写了,因为手指已经动不了了;再说,如果阿黛拉伊德知道我给您写信,就会整个晚上都对我埋怨不休。再见了,我亲爱的人儿。

不错,我爱观察、注视着这个谨慎的女子,不知不觉地走上一条无法回头的小路。在小路那危险的陡坡上,她不由自主地往下滑去,不得不跟在我的身后。那时,她看到自己所冒的危险,心惊胆战,想要站住脚,却无法停下来。她心思细密,机敏乖觉;这可以使她的步子跨得小一点,但是她仍得一步步地往前走。有时候,她不敢正视危险,就闭上眼睛,听凭摆布,完全由我照看。更为常见的是,一种新的恐惧又使她恢复了力量。她失魂落魄,想要设法往回走;她竭尽全力,艰难地攀登了一小段距离;不久,一种神奇的力量却使她更加靠近原来的危险;她曾想躲避这种危险,但白费力气。于是,只有我一个人成为她的向导和支柱,她也就不想为那种无法避免的堕落而再怎么责备我了,只是恳求我延迟堕落的时间。虔诚的祈祷,低声下气的哀求,总之,世人在恐惧时对上帝作出的所有表示,我都从她那儿听到了。她祈求我给他力量,让她站稳脚跟;您却要我对她的心愿充耳不闻,亲自摧毁她对我的崇拜,就用这股力量把她推下悬崖!啊!至少让我有一些时间来观察这种爱情和德行之间的动人心弦的斗争。

一七××年十月二十日于××城堡

我想对您说的并不是德·都尔维尔夫人的事;那方面的进展太慢,会叫您感到不快。您只爱听已成定局的事儿。有层次地发展的剧情使您感到厌倦;而我却从来没有领略过这种所谓的缓慢进程所带来的乐趣。

第一百二十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昂塞尔姆神甫

我可以断定,自从您的那桩风流艳遇发生以后,您每天都在等待我的恭维和赞扬;我也相信,您对我的长时间的沉默有一点儿生气。但您要我怎么办呢?我始终认为在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只有赞语颂词要表达的时候,他就可以信赖她的能力,而去忙着张罗别的事儿。然而,我仍旧要为我的事情向您表示感谢,也为您的成功而祝贺您。为了使您心中充满快乐,我甚至愿意承认,这一次,您超出了我的期望。接下来就来看看我这方面是否也部分实现了您的期望。

(圣奥诺雷街斐扬修道院修士)

第九十六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先生,我没有被您认识的荣幸,但我知道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对您完全信任;我也知道她的这种信任是多么的得当。因此我可以不揣冒昧向您求教,希望得到与您的圣职十分相称的、至关重要的帮助。这既关系到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的利益,也关系到我的利益。

一七××年九月二十八日于××

我手里有一些与她有关的重要文件,不能交给任何人,而且我只应当,也只愿意交给她本人。可我没有办法告诉她。出于某些原因,她已决定跟我断绝一切书信往来。这些原因也许您可以从她那儿得知,我觉得不可以由我来告诉您。她的这个决定,现在我乐意承认,是无可非议的,因为有些事情她不可能预见,就连我也根本没有料到。这些事情只有凭借超人的力量才会发生,我们不得不承认这种力量在这些事情中的作用。

先生,我荣幸地是您的极为谦恭和温顺的仆人。

因此我请求您,先生,把我新下的决心告诉他,并为我要求跟她单独会见一次。在这次会见中,至少我可以用赔礼道歉的方式来部分地弥补我的过错,并且作为最后的牺牲,当着她的面销毁那些仅存的表明我对不住她的过失或错误的痕迹。

而且,一旦您拿到了那把钥匙,就请您费神常来取我的信。这样,当瑟尼先生就可以更加频繁地得到我的消息了。这确实比目前要便利得多;但一开始,这叫我非常害怕,请您原谅。我希望您仍然像以往那样乐于助人。我也会始终对您不胜感激。

只有经过这样初步的赎罪,我才敢在您的面前很不光彩地供认自己长期的荒唐行为,并且恳求您为我们的和解加以调停。这种工作要重要得多,不幸也艰难得多。您不会拒绝对我表示极为必要、极为宝贵的关心吧?您会在我软弱时支持我,引导我走上一条新的道路吧?我十分热切地希望走上新路,但我羞愧地承认我还不知道这条路在哪儿。先生,我能对您抱有这样的希望吗?

说到那把钥匙,您可以放心;我已经把您在信里叮嘱我的每句话儿都记住了。然而,如果那封信还在您的手里,您也愿意把它和钥匙一起给我,我答应您我会注意阅读。如果明天吃午饭的时候可以把这两件东西交给我,那我就在后天吃早饭的时候把另一把钥匙给您,您再用给我第一把钥匙时的方式把它交还给我。我希望时间不会太长,因为这样妈妈就不至于有觉察的可能。

我怀着悔恨的、希望改过自新的迫切心情等待您的回信。请您相信我对您充满了感激和崇敬之情。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告诉当瑟尼先生说我不再爱他了;我觉得自己并没有使您产生这样的想法;这使他十分伤心,也使我十分伤心。我很清楚您是他的朋友;但这并不能成为使他忧伤,或使我忧伤的理由。下一次您给他写信时,请您告诉他情况不是这样,而且您对此有充分的把握。因为他对您最信任。至于我嘛,如果我说了一件事,而人家不相信,那我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您的极为谦恭的……

先生,您曾给我一把钥匙用来替代原来的一把,请您费神再把那把钥匙交给我。既然大家都希望这样,那我也就只好同意。

附言:先生,假如您认为情况适宜,我同意您把整封信都转给德·都尔维尔夫人。我终生应当对她表示尊敬;我决不会停止对她的敬重。上天就是用她的榜样,感人肺腑地向我展示了她的灵魂,使我的灵魂重新回归德行。

第九十五封信塞西尔·沃朗热致德·瓦尔蒙子爵

一七××年十月二十二日于××城堡

一七××年九月二十八日于××城堡

第一百二十一封信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当瑟尼骑士

如果我能预料到这种情况,当时我会马上去拿那把钥匙。不过,当时我确实认为自己是做得对的。因此请您不要再责怪我了。不要再那么愁闷,始终像我爱您一样爱我。那样我会十分高兴。再见了,我亲爱的朋友。

我的过于年轻的朋友,您的信我收到了。但是在感谢您之前,我必须责怪您;而且我要告诉您,如果您不改正错误,就再也不会得到我的回信了。如果您真相信我,就不要再用这种甜言蜜语的调子。这种调子如果不是爱情的表示,就只能是晦涩难懂的话了。难道这是友谊的笔调吗?不是,我的朋友。每种情感都有与其相应的行文措词的方式;使用别种行文措词的方式,就是在掩盖自己表达的思想。我很清楚,如果人家说话不用这种流行的话语表达,我们的那些妇女就根本无法理解了。可是我承认,我觉得您应当把我跟她们区分开来。您这么小看我,我真感到气恼,也许过分了一些。

只要您愿意的话,我们就可以热烈地相爱!至少除了别人带给我们的痛苦之外,我们不会有其他的痛苦!我肯定地告诉您,要是我能自己作主的话,您根本不会有什么要抱怨我的地方。但是如果您不相信我,我们就会永远痛苦,而这可不是我的过错。我希望我们不久就可以见面,到那时我们就不会再有什么理由像现在这样忧伤了。

您在我的信里找到的只会是您的信里所欠缺的东西,也就是坦率和纯真。比如,我会对您说,我很想见到您;如今我很不愉快,因为身边只有一些讨厌的人,而没有什么叫我喜欢的人。同样一句话,您却这样表达:教会我怎样在您不在的地方生活。这样一来,我看等您往后跟您的情人在一起的时候,要是我不以第三者的身份呆在一旁,您就不知道怎样过日子了。多么可怜!您还觉得那些女子总缺少我身上的一点什么东西,说不定您觉得您的塞西尔也缺少这种东西吧!您看,这种行文措辞的方式会导致什么后果,如今人们滥用这种行文措辞的方式,使它变得还不如那些表示恭维的客套话儿,纯粹成了一种礼节性的话儿,就像极为谦恭的仆人之类的话一样无法令人相信!

德·瓦尔蒙先生完全可以是您的朋友;我觉得我爱您的程度至少和他一样;可是有理的总是他,而理亏的总是我。我肯定地告诉您,我也很不高兴。但您对此一点也不在乎,因为您知道我很快就会平静下来。既然如今我有了钥匙,什么时候我想见您就可以见到您;但我肯定地告诉您,要是您这副样子,我可不想见您。我宁愿因为自己而感到苦恼,而不愿因为您而感到忧伤。现在就看您想怎么做了。

我的朋友,您给我写信,就该跟我谈谈您的想法和感受,而不要写一些没有您,我也能在当代任何一本小说里找到的说得大致相当动听的话儿。希望您不要为了我的这番话而生气,即便您看出我也有点儿不高兴;我并不否认心里感到不快;但为了避免显露出一点我责备您的那种缺点,我不会对您说我的这种不好的情绪多少也许因为远离了您而更加厉害。我觉得总的说来,一场诉讼和两个律师都不如您那么有意思,也许就连那个殷勤的贝勒罗什也及不上您。

我究竟做了什么,使得您发那么大的脾气?我只是不敢去拿一把钥匙,因为我生怕妈妈发现,生怕这会给我带来更大的忧伤,生怕我这样做也会引起您的忧伤;况且,我也觉得这样做不好。可是只有德·瓦尔蒙先生跟我谈起过这件事,您对此并不清楚,我不知道您是不是愿意我这么做。如今既然您也希望我这么做,难道我还会拒绝去拿那把钥匙吗?明天我就去拿,到那时倒要看看您还有什么好说的。

您看,您非但不应当为我的离开感到懊丧,反而应当感到庆幸,因为我从来没有对您说过这样高度赞赏的话。大概我受了您的榜样的影响,也想对您说些奉承的话儿。但并不如此,我宁愿坚持我的坦率;正是这种坦率才保证了我对您的深厚的友谊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关心。结交一个心已别有所属的年轻朋友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这并不是所有女人都采用的做法,而是我的做法。我觉得沉浸在一种不用害怕后果的感情之中会有更大的乐趣。因此,大家也许很早就把我看作您的密友了。可是,您挑选的情人都那么年轻,使我头一次发现我已经开始老了!您这样为自己准备了一条漫长的忠贞不渝的人生道路,您做得很对;我由衷地希望你们彼此都忠贞不贰。

您的信只引起我的痛苦,除此之外,我一点也没看明白。德·瓦尔蒙先生到底告诉了您什么?究竟是什么使您认为我不再爱您了?这也许对我倒很幸运,因为我肯定会少受一些折磨。在我爱您爱到这种地步的时候,看到您总以为我错了,看到您非但不安慰我,反而总是从您那儿得到最引起我伤心的痛苦,我确实相当难受。您以为我在骗您,我在对您说谎!您对我的看法真有意思!即便我像您所指责的那样在说谎,我又有什么好处呢?当然,如果我不再爱您了,只要说出来就行了,大家都会为此而称赞我;但不幸的是,我对这种爱情实在没有办法,而我只好爱一个对我一点也不知感恩戴德的人!

您听从了那些娓娓动听、合乎情理的理由,照您所说,这些理由把幸福的时间却推迟了。您这么做是对的。对于那些不能抗拒到底的女子来说,长时间的抵御就是她们身上唯一的可取之处。撇开像小沃朗热那样的孩子不谈,我觉得别的女人之所以不可原谅,就是因为她们不懂得避开危险,其实她们在承认自己的爱情的时候,便已经充分觉察到了这种危险。你们这些男人根本没有贞操的概念,也不了解牺牲贞操得付出多少代价!可是一个女子只要略微思考一下,就应当清楚,除了她所犯的错误之外,失身对她来说是最大的不幸。我无法理解任何一个有片刻时间考虑问题的女人竟会受骗上当。

第九十四封信塞西尔·沃朗热致当瑟尼骑士

请您不要反对我的这种想法,因为主要就是根据这种想法,我才喜欢您。您会使我脱离爱情的危险;尽管到目前为止,没有您,我也能抵御爱情的袭击,但我仍然乐意对您表示感激之情,而且我会更好地、更进一步地喜爱您。

一七××年九月二十七日于巴黎

现在,我亲爱的骑士,我祈求上帝以他的神圣而崇高的力量保佑您。

塞西尔,塞西尔,可怜可怜我吧!答应和我见面;采用一切手段!您看一下分离所产生的结果!恐惧、猜疑,也许还有冷漠!但只要看上一眼,说一句话,我们就会十分幸福。怎么!我们还有什么幸福可谈吗?也许我已经失去幸福了,永远失去了。我惶恐不安,痛苦难熬地受到两方面的折磨,一方面是对您的不公正的猜疑,另一方面则是更加严酷的事实。我简直无法凝神思索;我维持生命只是为了受苦和爱您这两方面。啊,塞西尔!只有您才有权使我感到生命可贵。我期待着您所说的头一句话,它要么使我重新获得失去的幸福,要么使我确信永远不会有任何希望。

一七××年十月二十二日于××城堡

请您回答我吧;您是不是真的不再爱我了?不,这不可能;您产生了错觉;您曲解了自己的心意。那只是短暂的恐惧,一时的气馁,爱情不久就会使它们渺无影踪;难道不是这样吗,我的塞西尔?啊!毫无疑问,我责怪您是不对的。我错了,心里有多高兴啊!我多么想温情脉脉地对您赔礼道歉,多么想用永恒的爱情来纠正此刻的不公正啊?

第一百二十二封信德·罗斯蒙德夫人致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

请告诉我,您的心扉是否已永远对我关闭了?您已经完全把我忘了吗?由于您的拒绝,我不知道何时您才能听到我的哀诉,也不知道何时您会作出答复。瓦尔蒙的友谊曾保证了我们的通信联系,但是您,您不愿意,您觉得这种联系十分困难,您宁愿少些联系。不,我再也不相信爱情,再也不相信诚意了。唉!如果塞西尔也欺骗我,那我还能相信谁呢?

我的可爱的女儿,我原来希望能最终消除您的不安,但如今反而苦恼地发现自己仍然增添了您的忧虑。不过放心吧;我的侄子并没有什么危险,甚至不能说他真的病了。可是他肯定出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儿。我一点也不明白。我从他的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心里十分愁闷,也许甚至还有一点恐惧。我责怪自己不该把这种感觉告诉您,却又忍不住要和您谈到这一点。您可以相信我的叙述是忠于事实的,因为就算我再活上八十年,也忘不了那凄惨的一幕给我留下的印象。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那么您真的拒绝了一种跟我相见的方法,一种简便而稳妥的方法?[1]您就是这样爱我的吗?如此短暂的分离就使您的感情起了很大的变化。那您为什么要骗我呢?为什么要对我说您永远爱我,如今更爱我了?您的妈妈在破坏了您的爱情的同时,也破坏了您的坦诚吗?如果她至少还让您有几分怜悯之心,您在听说您给我造成的难以忍受的痛苦时,就不会无动于衷。啊!我就算死也没有这么痛苦。

今天早上,我到我侄子的房间去;我发现他正在写东西,四周放着好几堆纸张;那似乎就是他工作的对象。他的全副心神都集中在书写上面,因此我走到房间中央,他也没有回过头来看一下究竟是谁进来了。等他一看到我,我立刻清楚地觉察到他站了起来,尽力做出镇静的表情;也许就是这一点才引起了我更大的注意。他确实既没有梳洗,也没有扑粉;我发现他面色苍白,神情沮丧,整个脸的样子都变了。他的目光以前是那么富有神采,那么喜气洋洋,如今却显得忧伤而消沉。总之,我们私底下说说,我真不希望您看到他这副样子,因为他的样子十分动人,依我看来,完全可以激起深切的怜悯,而这正是爱情的一个最危险的陷阱。

我从瓦尔蒙那儿得知,您仍旧对他不大信任。我无法向您隐瞒,我为此感到多么难受。您不是不知道他是我的朋友,又是唯一能使我们彼此亲近的人。我本来以为这些条件对您就足够了。我伤心地发现我错了。我能不能希望您至少把理由告诉我呢?难道您又发现什么阻止您这么做的困难?可是没有您的帮助,我实在猜不出您这么做的奥秘。我不敢怀疑您的爱情,无疑您也不敢辜负我的爱情。啊!塞西尔!……

尽管我对所看到的一切感到震惊,但我仍然跟他谈起话来,好像什么也没有觉察到似的。我先谈到他的身体;他没有说自己身体好,也没有肯定地表示自己身体不好。于是我埋怨他不出来跟大家交往,说那简直像是一种怪癖。我设法把这种轻微的责备的话表达得具有一些戏耍的意思,但他只用深信不疑的口气回答说:“这又是一个过错,我承认;但这个过错会跟别的过错一起得到纠正。”他的话稍微损害了一点我的风趣效果,更别提他的神情了。我便赶紧对他说,他把一句单纯出于友谊的责备看得过于重要了。

(附在上封信中)

于是我们又开始平静地交谈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对我说,也许由于一桩事儿,他一生中最重大的事儿,不久他就得返回巴黎。我亲爱的人儿,我不敢去猜那是一桩什么事儿,担心这样开头会引起他对我吐露我不想听到的心里话,就什么也没有问他;我只对他说,希望多散散心会对他的健康有益。我又说这一次,我不会对他提出任何要求,因为我只是为了朋友本身而爱他们。听了这句如此简单的话儿,他就紧紧握住我的两只手,用一种我无法向您描绘的充满激情的样子对我说:“是的,我的姑妈,您要疼爱,好好地疼爱那个既敬重您,又热爱您的侄子。正如您所说的,为了他本身而爱他。请不要为他的幸福而苦恼,也不要以任何悔恨来扰乱他希望不久就能得到的永久的宁静。请再对我说一遍,您爱我,您原谅我。不错,您会原谅我的,我知道您心地善良。可是怎么能指望从我多次冒犯过的人那儿获得同样的宽恕呢?”说罢他朝我俯下身子,大概是为了掩盖他的痛苦神色;然而他说话的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地显露出他的痛苦。

第九十三封信当瑟尼骑士致塞西尔·沃朗热

我感动得难以言传,急忙站起身来。无疑他看出了我的惊恐不安,马上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接着说道:“请原谅,夫人,请原谅。我觉得无意当中把话扯远了。请您忘了我所说的话吧,只记住我对您的深切敬意。”他又补充道:“在我动身以前,我一定会来再次对您表示敬意。”我觉得他最后这句话好像是敦促我结束这次拜访,我也就离开了。

一七××年九月二十七日于巴黎

可是我越是琢磨,越猜不出他想说的是什么。那桩事儿,他一生中最重大的事儿究竟是什么呢?他要求我原谅他什么呢?他跟我说话的时候为什么情不自禁地动了感情?这些问题,我已经问了自己无数次,但都回答不了。我也看不出其中有一点与您有关联的地方。然而,爱情的眼睛要比友谊的眼睛更具有洞察力;我和我侄子之间发生的事情我不愿意让您一点都不了解。

再见了,我的朋友。请您继续费心照料,对我多加怜悯。

我断断续续地写了四次,才把这封长信写好;要不是感到累了,我还会写得更长一些。再见了,我亲爱的人儿。

我觉得心里又开始忐忑不安了;谁能想到有一天我给她写信,竟感到难以下笔!唉!就在昨天,这还是给我带来最甜蜜的快乐的事儿。

一七××年十月二十五日于××城堡

您啊,我的朋友,我为她,也为我自己,向您表示万分的歉意。我向您保证,她知道您对她的关怀的分量,她对您是感激的。她并不是信不过您,只是胆怯而已。请您大度包容;这是友谊的最美好的特点。您的友谊对我十分宝贵,您为我劳神费心,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才好。再见了,我马上就给她写信。

第一百二十三封信昂塞尔姆神甫致德·瓦尔蒙子爵

哦!如果她晓得我有多么难受,我的痛苦就会感动她。我知道她是个容易动感情的人,心地十分善良,而且我还掌握了无数表示她的爱情的证据。她太胆怯,有些为难,她还那么年轻!她的母亲待她又那么严厉!我要给她写信;我会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我只要求她完全信赖您。就算她仍然加以拒绝,至少不会对我的这个要求生气;说不定她还会同意呢。

子爵先生,收到您的来信,不胜荣幸。昨天,我便按照您的意愿前往夫人府上。我对夫人说明,是您要求采取这样的步骤,并阐述了这一步骤的目的和动机。尽管我发现她最初不愿放弃先前作出的明智决定,但我向她指出,如果她表示拒绝,说不定就会阻碍您可喜的转变,从而在某种程度上违抗了上帝的慈悲的意旨;听了我说的这番话以后,她才同意接受您的拜访,不过条件是这是最后一次。她委托我通知您,她下星期四,二十八日在家恭候。如果这个日期对您不合适,请您告诉她并指定另一个日期。您的信不会再被退回。

眼下我该做什么呢?怎么给她写信呢?如果我让她看出我的猜疑,说不定就会使她伤心。如果这种猜疑是不公正的,就会惹得她白白地伤心,我会为此而原谅自己吗?如果我对她隐瞒我的猜疑,那就是欺骗她,而我却不会对她装假。

可是,子爵先生,请允许我奉劝您,如果没有充足的理由,就不要推迟日期,以便早日完全实现您向我表示过的那种值得称道的安排。请想一想,一个人要是不及时抓住上帝所赐的恩惠,那种恩惠就有可能被上帝收回;上帝的慈爱固然是无限的,但如何使用慈爱却根据正义来确定;有时候,仁慈的上帝也可能转变成复仇之神。

我应当采取什么样的立场呢?您有什么主意吗?我设法见她一次怎么样?难道这不可能吗?分离是那样令人痛苦和沮丧……而她却拒绝了一个可以见到我的方法!您没有告诉我是什么方法。如果这个方法确实太危险,那她明白我是不愿让她冒太大的危险的。但我也了解您素来谨慎,而不幸我也不能不相信您的谨慎。

如果我能继续有幸得到您的信任,请您相信,只要您有这样的要求,就会得到我的所有关心。无论我的工作多么繁重,我的最重要的职务始终是履行圣职所规定的义务;对于圣职,我特别尽心竭力。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就是我看到凭借上帝的降福,我的努力取得丰硕成果的时刻。我们都是意志薄弱的罪人,光靠我们自己,什么也干不成!然而正在召唤您的上帝却无所不能。您始终渴望回到他的身边,我则可以把您引导到那儿,这一切都是由于上帝的慈爱。依靠上帝的保佑,我希望不久就能使您确信,即便在尘世间,也只有神圣的宗教才能给我们提供牢固而持久的幸福;而世人却总在令人丧失理智的情欲中寻求幸福,纯属徒劳。

哦,我的朋友!您的信把我吓得傻了眼。塞西尔……天哪!这可能吗?塞西尔不爱我了。不错,我看到了这种可怕的实情,尽管您的友谊想要把它掩盖。您想让我做好思想准备,来接受这个致命的打击。我感谢您的体贴的用意,但爱情能这样受到蒙蔽吗?爱情对它所感兴趣的一切事物都会冲上前去迎接。爱情并不从别人那儿得知它的命运,它能猜到自己的命运。我对自己的命运就不再有什么怀疑。直截了当地对我说吧,这一点您是做得到的,请吧。把一切都告诉我。是什么引起了您的猜疑,又是什么证实了您的猜疑。最微小的细节都极为宝贵。特别请您尽力回忆她所说的话儿。一个字眼的更动就会改变整句话的意思;有时候,同一个字眼会有两种意思……您可能弄错了。唉,我仍然抱有幻想。她对您说了些什么?她责备我了吗?至少她没有否认自己的过错吧?近来她对一切都觉得困难重重,我早该从这一点预料到这种变化。爱情是体会不到这么多障碍的。

谨致敬意,我荣幸地是……

第九十二封信当瑟尼骑士致德·瓦尔蒙子爵

一七××年十月二十五日于巴黎

一七××年九月二十七日晚于××

第一百二十四封信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致德·罗斯蒙德夫人

我不再写下去了,只要求您宽容大度。请原谅您所引起的这种痛苦的表示。不过,这种表示并不会影响我对您的彻头彻尾的服从。可是我也求您,请您看在这种无比甜蜜、连您自己也渴望得到的感情分上,不要拒绝听我的解释。是您让我变得心烦意乱,神魂不定,您至少要发发慈悲,不要再延迟我向您倾诉的时刻了。再见了,夫人。

夫人,昨天我听到的消息使我相当惊讶,但我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也会使您感到高兴,因此我赶紧告诉您。德·瓦尔蒙先生不再把心思放在他的爱情和我的身上了;他只想用一种堪为模范的生活来弥补他青年时代的错误,或者确切地说,那时候的过失。我是从昂塞尔姆神甫那儿知道这件大事的。德·瓦尔蒙先生请求神甫往后给他指导,并为他安排一次与我的会见。我认为这次会见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把我写给他的信还给我;以前我曾多次要求他归还这些书信,但他一直保存到现在。

您已经对我说到要用感激来替代这种感情。因此,一个陌生人只要给了您最微小的帮助就会从您那儿得到的感激之情,甚至您的仇敌只要停止对您的损害就会从您那儿得到的感激之情,就是您打算赐给我的东西!您还希望我对此心满意足!您问一下自己的心吧,假如您的情人,您的密友哪天来向您表示感激,难道您不会恼怒地对他们说:“给我走开,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家伙?”

对于这种可喜的转变,我当然只能表示热烈赞成;而且,要是如同他所说的,我也多少促成了这种转变,心里也感到相当欣慰。可是为什么我得充当工具呢?为什么得毁掉我平静的生活呢?德·瓦尔蒙先生的幸福就只有通过我的不幸才能得到吗?哦!我的宽容大度的朋友,请原谅我的这种牢骚。我知道不该由我来探测上帝的意旨。然而我不断地请求上帝赐给我力量去战胜我那不幸的爱情,却总是徒劳无功。上帝对于没有向他提出这种要求的人反而慷慨施与,却听任我孤立无援,软弱乏力。

怎么!您要把我从您身边打发走!您同意我们彼此成为陌生人!依我看,您是希望这样。您向我保证,我的离去不会改变您对我的感情。而实际上,您催我动身只是为了更容易设法消除这种感情。

还是停止这种该受责备的怨言吧!难道我不知道浪子回头,会比从来没有离家出走的儿子得到父亲更多的宠爱吗?对于什么都不欠我们的人,我们能对他索取什么呢?就算我们可能在他眼里具有某些权利,我又可能具有哪些权利呢?我能夸耀自己的贞洁吗?全靠瓦尔蒙才保全了我的贞洁。他救了我,如今我竟敢抱怨自己为他所遭受的痛苦!不,如果他的幸福要以我的痛苦为代价,那我的痛苦在我看来就是相当宝贵的了。无疑他必然会回到我们共同的父亲身边。上帝既然造就了他,就想必珍爱他的作品。上帝绝不会创造出这样一个可爱的人而只为了把他弃绝。应当由我来承担我的鲁莽冒失的后果。既然我不可以爱他,我怎么会不意识到我是不该和他见面的呢?

可是这项判决,或者说这道命令,我得听到您亲口对我说一下。为什么呢?也许您会这么问我。啊!要是您果真提出这个问题,那您对于爱情和我的内心真是太不了解了!难道这只是再跟您见一次面吗?唉!您把绝望带给我的心灵的时候,也许一个安慰的眼神就会使我的心灵不再陷入绝望。总之,如果我非得放弃爱情和友谊(就是为了爱情和友谊,我才活着),至少您可以看到您造成的结果,您会对我表示怜悯。这种微小的恩惠,即便我不配得到,我仍希望能够获取,我觉得我会乐意为此付出相当高昂的代价。

我的过错,或者说我的不幸就是长期以来始终不接受这个事实。您可以给我作证,我亲爱的可敬的朋友,我一意识到作出牺牲的必要性以后,就马上同意这样的牺牲;但要使这种牺牲变得完整,所欠缺的就是德·瓦尔蒙先生不跟我一起承担这项牺牲。目前最使我焦虑不安的就是这个念头,我要不要对您承认这一点呢?看到有人为了我们而痛苦,我们感到得意得了不得,从而减轻我们自身感到的痛苦。啊!我要战胜这颗顽固的心,我要使它养成蒙受羞辱的习惯。

可是,有哪个人比我更恭顺、更听话呢?您看,我已经在措辞上十分注意;我再也不冒昧地使用那些我心爱的甜蜜的名称,只是暗自在心里不断地给您冠以那样的名称。我再也不是一个忠实和不幸的情人,在接受一个温柔的、富于同情心的女友的劝告和安慰;我成了一个法官面前的被告,主人面前的奴隶。这些新的头衔无疑规定了新的职责;我保证对所有这些职责都加以履行。请听我说,如果您给我定罪,我会认罪,我会立刻就走。我还可以作出更多的许诺。您是否比较喜欢这种不经审讯便作出判决的专制做法呢?您觉得自己有枉法不公的勇气吗?您下命令吧,我会服从的。

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才最终同意在下星期四接受德·瓦尔蒙先生的令人难受的拜访。那会儿,我会听到他亲口对我说:我在他心目中已经无足轻重,我给他留下的短暂的淡薄的印象已经毫无影踪!我会看到他的目光无动于衷地落到我的身上,而我因为生怕暴露内心的感情,只好垂下眼睛。过去那么长时间,我反复要求他归还那几封信,他一直不肯。到那会儿,我就会从他的漠不关心的手里接过那些信;那些信再也引不起他的兴趣,他会把它们像废物似的交还给我;而在接受那批可耻的存放在他手里的信件时,我的双手不住颤抖,同时会感到对方的那只手稳健、平静!最后,我还会看着他离开……永远地离开。我的眼睛会一直盯着他,而他始终不会回过头来看我一眼!

请允许我告诉您,人家让您产生了一些对我不利的印象,我在这件事上又看到了这样的痕迹。一个人是不会在自己敬重的人身边发抖的,更不会把他认为值得交往的人打发走。只有危险的人物才引起人家的畏惧和躲避。

我竟注定要受这么大的羞辱!啊!至少我应当使这种羞辱变得有用,通过它来深入了解我的软弱乏力的感觉……是的,那些书信如今他已不愿保存,我却要把它们珍藏起来。我要强制自己忍着耻辱每天都重新看上一遍,直到我的泪水把信上所有的笔迹都消除为止。至于他的信,我要把它们全部烧毁,因为它们染上了腐蚀过我心灵的危险的毒药。哦!如果爱情竟然使我们留恋它使我们面临的危险,特别是如果我们再也不能激起对方的爱情,却仍害怕自己感受到这种感情,那么,爱情是多么势不可挡啊!避开这种害人的激情吧!它只让人在耻辱和不幸之间作出选择,而且往往还把两者会合在一起;至少让谨慎来替代德行吧!

怎么!当最甜蜜的感情把我们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一种虚无缥缈的恐惧就足以使我们分离,而且也许是永久地分离!深厚的友谊,热烈的爱情要求它们应得的权利,但无济于事;它们的呼声无人倾听。这是为什么呢?到底有什么迫在眉睫的危险叫您这么害怕?啊!请相信我,这种恐惧来得如此轻易,在我看来,本身就是很有说服力的安心的理由。

这个星期四还那么遥远!为什么我不能一下子就完成这种痛苦的牺牲,把原因和目的同时置诸脑后呢?这次拜访使我心烦意乱;我后悔答应了他。唉!他有什么必要再见我一次呢?目前我们彼此在对方的眼里又算什么呢?如果说他曾冒犯了我,我已原谅他了。我甚至还为他愿意改正自己的过错而喝彩;我称赞他这么做。不仅如此,我还要效法他的样子。我也犯了同样的错误,他的榜样会把我引回正道。可是既然他的计划是要避开我,为什么又要找我呢?我们的当务之急不是彼此把对方忘掉吗?啊!无疑这就是我往后唯一操心的事儿。

夫人,您的信叫我瞠目结舌,如今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给您回信。如果需要在您的不幸和我的不幸之间作出选择,无疑应当由我来作出牺牲,我不会有一点儿犹豫。但如此关系重大的事儿,我觉得应当首先商讨一下,把情况讲讲清楚。如果我们不能再见面和交谈,又怎么能达到这个目的呢?

如果您允许,我可爱的朋友,我就会到您的身边来从事这项艰难的工作。如果我需要帮助,也许甚至需要安慰,我也只想从您那儿得到。只有您能理解我,并能把话说到我的心坎上。您的可贵的友谊会充实我的整个生命。只要您愿意表示关怀,与您配合,我就觉得没有什么难处了。我安宁的心境,我的幸福和德行,都应当归功于您。您对我关心爱护的结果最终一定会使我不辜负您的这番心意。

第九十一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

我觉得在这封信里说了很多离题的话;至少我这么认为,因为在给您写信的时候,我始终感到心神不安。如果信里面流露出一些会叫我感到羞愧的感情,请您以宽大为怀的友谊多多包涵。我完全信赖您对我的友谊。我不愿对您隐瞒内心的任何意念。

一七××年九月二十七日于××

再见了,可敬的朋友。我希望要不了几天就能把我到来的日期告诉您。

请看看您的朋友,您所爱的朋友,局促不安地向您哀求,请您让她得到安宁和清白。天哪!要不是您,她会落到这样低声下气地向您哀求的地步吗?我一点也不责怪您。我自己也深有体会,要抵御一种难以抗拒的感情有多困难。诉苦并不是抱怨。我出于责任要做的事儿,请您也本着坦荡的胸怀去做吧。在给您所激发的各种感情之外,我还会添上永久的感激之情。再见了,先生,再见了。

一七××年十月二十五日于巴黎

我已经羞愧难当,几乎到了悔恨的地步。我既害怕别人,也害怕我自己。我在大家的面前羞得脸红,孤身独处的时候又直打寒噤。我的生活里只有痛苦;唯有得到您的应允,我才会获得安宁。我所作的最值得称道的决定仍不足以使我安心;我的这个决定是昨天作出的,但我仍在泪水中度过了整个夜晚。

注释

我只要求您接受一些微小的损失,我并没有强行要您这样做的意思,难道您觉得这样来结束我的痛苦,付出的代价太昂贵了吗?啊!如果我只须答应忍受不幸,就能使您幸福,那您可以相信,我不会有片刻的犹豫……可是要我成为一个有罪的人!……那可不成,我的朋友,不成;我宁可死上一千次也不这样做。

[1]当瑟尼不知道这种方法的具体内容;他只把瓦尔蒙说的话重复一遍。——编者原注

终止这种心烦意乱、焦虑不安的状态,对我们俩不都更好吗?您啊,具有一颗始终富于同情的心灵,即便在犯错误的时候,它仍然爱好德行。您一定会考虑到我的痛苦处境,不会拒绝我的请求!这样,那种剧烈的内心骚动就会消失,随之而来的会是一种更加柔和、但依然充满温情的关切。那时,我到处都感到您的善行,就会珍视我的生命,我会心欢意畅地说:“我感受到的这种宁静,都应归功于我的朋友。”

[2]阿喀琉斯,希腊神话中的英雄,出生后被其母手握脚踵,倒提着在冥河水中浸过。因而除未浸到水的脚踵外,全身刀枪不入。据说在希腊联军开赴特洛伊的途中,经过密西亚时,阿喀琉斯的长矛曾刺伤了密西亚的国王忒勒福斯。根据神谕,唯有造成创伤的那个人用带来创伤的那件武器方能治愈创伤。后来奥德修斯用阿喀琉斯那根长矛上的铁锈所制成的膏药才治好了忒勒福斯的伤口。

只要您答应我的要求,那么在我的心里,您还有什么无法取得的新的权利呢?那些以德行为基础的权利,我用不着加以抵制。我会多么开心地表示感激!由于您,我会愉快地毫无内疚地体味到一种美好的感情。现在的情形正好相反,我的感情和我的思想都叫我惊恐不安,我既不敢注意您,也不敢注意我自己;甚至一想到您,我就心惊胆战。在我无法躲避这种想头的时候,我就与它斗争;我不能使它远离,但我可以暂时把它赶走。

[3]引自伏尔泰的喜剧《纳尼娜》。——编者原注

您已经对我说过上百次,您不要用我的眼泪换取的幸福。啊!不要再谈什么幸福了,还是让我重新得到一些安宁吧。

案《纳尼娜》(1749)是伏尔泰戏仿英国小说家理查逊(1689—1761)的书信体长篇小说《帕米拉》所写的一出带有感伤色彩的喜剧。所引台词是剧中人物德·奥尔邦伯爵跟着赞美纳尼娜的德行时说的,见该剧第一幕第七场。

唉!不久以前,我还很有把握地以为自己再也不用进行这样的斗争了。我为此而得意,也许太自负了。上天已经惩罚,狠狠地惩罚了我的这种自命不凡的态度。可是就算在他作出打击的时候,他也慈悲为怀,提醒我不要摔倒。我已经知道自己没有力量了,要是我仍不小心谨慎,那就是错上加错了。

[4]这是从巴黎到德·罗斯蒙德夫人的城堡中途的一个村庄。——编者原注

不要担心分离会改变我对您的感情。既然我已没有勇气来与这种感情作斗争,怎么又能战胜这种感情呢?您看,我把一切都对您说了,我担心向我的弱点屈服,却并不担心承认我的弱点。我失去了对感情的控制力,但我要保持对行动的控制力;不错,我要保持这方面的控制力,我已经下了决心,就算为此要付出生命。

[5]德·塞维尼夫人(1626—1696),法国女作家,以书信著称于世,所写《书信集》收有同女儿等人的通信,反映了法国国王路易十四时的宫廷生活和社会状况。

就连昨天,您到花园里来找我的时候,我原来的目的只想对您说说今天我给您写的这封信里所要表达的意思。但我干了什么呢?只是关注您的爱情……您的爱情,而对这种感情,我决不该作出反应!啊!您行行好,离开我吧。

[6]仍指中途的那个村庄。——编者原注

先生,我很希望这封信不会给您带来任何痛苦;万一引起了您的痛苦,我希望它至少会因为我给您写信时所感受到的痛苦而有所减轻。如今您对我应该相当了解,可以相信我并不想要折磨您;而您呢,无疑也不想使我陷入永恒的绝望之中。因此我恳求您,请您看在我答应您的温柔的友情分上,甚至请您看在您对我怀有的也许更为强烈、但肯定不会更为真诚的感情分上,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您走吧。在您走前,我们特别要避免那种过于危险的、个别的交谈。在那样交谈的时候,由于一种难以理解的力量,我始终不能向您说出我想说的话儿,而老是倾听我不该听的话儿。

[7]《克拉丽莎》,英国小说家理查逊(1689—1761)在一七四一至一七四八年分部出版的书信体长篇小说。小说女主人公克拉丽莎漂亮纯洁,聪慧娴雅,出生于良好的世家,但是家人从经济利益出发,打算把她许配给一个她所厌恶的富家子弟。克拉丽莎不从,她被另一位风流倜傥的青年贵族洛夫莱斯吸引。洛夫莱斯外表潇洒迷人,内心却无比丑恶。他以帮助克拉丽莎摆脱包办婚姻为由,携她逃出家庭,并将其奸污。克拉丽莎因失身而羞愧至死,洛夫莱斯最后也死于和克拉丽莎表兄的决斗中。由普雷沃教士翻译的该书法文译本于一七五一年在法国出版。克拉丽莎贸然与风流浪子洛夫莱斯私下开始通信,后来为了躲避他的追逐,又徒然地想要逃匿不见。克拉丽莎陷入的困境与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当时的处境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第九十封信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8]引自《新爱洛伊丝》。——编者原注

一七××年九月二十六日于××城堡

案见《新爱洛伊丝》第一卷第五封信,圣普勒在信中表达了自己知道朱丽对他的爱情后的狂喜之情。

我不再详细地写下去了,因为我也有一些个人的事务要处理。我还没有取得您那样的进展,但我的爱情并没有减弱,这使我感到安慰。即便我自己没有取得成功,要是我能为您出力,我就觉得自己没有浪费光阴。再见了,我的朋友。

[9]引自《新爱洛伊丝》。——编者原注

我并不是怀疑您的意中人用情不专,但是她还很年轻,对她的妈妈十分害怕,而您知道,她的妈妈一心只想让您受到损害;也许让她时间过长地不注意您会有危险。然而您也用不着对我说的这些话过分担心。实际上我一点也没有什么猜疑的理由。这只是出于友谊的关心而已。

案见《新爱洛伊丝》第一卷第九封信,朱丽在信中抱怨圣普勒对她的指责不对,向他解释她的忧虑和不安,希望他坚持纯洁的爱情所有的甜蜜的快乐。

您的意中人对我不够信任;如果这使我无法为您效劳,我会十分痛心。您给她写封信说不定会有一些好的效果。您得考虑一下想要怎么做,只有您来作出决定。因为光是帮助朋友还不够,还得按照他们需要的方式作出帮助。这可能也是确定女友对您的感情的又一种方法。因为一个保持她的个人意愿的女人是不会爱得像她嘴上说的那样深的。

[10]作者的一个疏忽,卢卡·德·佩斯卢昂在《塞西尔·德·沃朗热的真实回忆录》(1926)中指出:“这实际只是他们的第二次幽会。”

我想出一个简便、可靠的把您的信转交给她的方法,而且这个方法以后也可以给您所希望的会面提供方便,但我没能说动她采用这个方法。我感到特别苦恼,因为我看不出有什么别的方法使您接近她,而且也没有什么别的方法来传递您的书信;我老是提心吊胆,生怕损害我们三个人的名誉。不过,您也估计得到,我既不愿意自己冒这样的危险,也不愿意你们哪一个面临这样的危险。

[11]引自勒尼亚尔的《狂热的爱情》。——编者原注

我的朋友,如果您的事情并不总像您希望的那样进展迅速,那可完全不能怪我。我在这儿要克服的不止一个障碍。德·沃朗热夫人的警觉和严厉并不是唯一的障碍;您的年轻的女友也给我设置了一些。也许是由于冷漠,也许是由于胆怯,她并不总是按照我的建议去做;然而我觉得,我比她更清楚该做什么。

案《狂热的爱情》是法国剧作家让——弗朗索瓦·勒尼亚尔(1655—1709)于一七〇四年上演的一出喜剧,该剧描写的是一个相当陈腐的爱情故事,表现一个年轻姑娘怎样设法挫败一个年老的追求者,最终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所引台词见该剧第二幕第十一场。

第八十九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当瑟尼骑士

[12]巴斯蒂亚,科西嘉岛东北部的一个港口城市。

一七××年九月二十六日于××

[13]这封信没有找到。——编者原注

先生,我心中充满了对您的感激之情,荣幸地是您的极为谦恭和顺从的仆人。

[14]引自喜剧《人不能什么都考虑到》。——编者原注

先生,在把本信交给您的同时,我会把您的信、当瑟尼先生的信和您的钥匙一并附上。我对您的好意仍然深为感激;我请您继续对我这样。我相当不幸,如果没有您,我还会更加不幸,这是毋庸置疑的。但不管怎样,那总是我的母亲;应当忍耐一点。只要当瑟尼先生始终爱我,而您也不丢下我不管,较为幸福的时刻也许总会来的。

案《人不能什么都考虑到》实际上是法国剧作家米歇尔·让·塞丹纳(1719—1797)于一七六一年所写的一出独幕喜歌剧。该剧像莫里哀的《太太学堂》一样,抨击了修道院对年轻女子的教育和夫权思想。在该剧的第五场中,也列出了《太太学堂》中的“婚姻格言”之类的东西。剧中的蒂大夫是《太太学堂》中的阿诺耳弗和《塞维勒的理发师》(法国剧作家博马舍(1732—1799)所著剧本)中的霸尔多洛之间又一个充满嫉妒的监护人的典型。

到目前为止,您总是好心地乐于助人;如果您仍然如此,总有法子把信交给我。即便上一封信,要不是您一时不巧马上转过头去,我们就会轻而易举地办妥。我很清楚您不可能像我那样只琢磨着这件事儿。但我宁愿更加耐心一点,不去冒那么大的危险。我肯定当瑟尼先生也会作出跟我一样的表示,因为每逢他想干的事儿叫我过于苦恼,他总答应放弃。

[15]参见第一百零九封信。——编者原注

先生,尽管我很乐意收到当瑟尼骑士的信,尽管我也和他一样希望我们可以不受阻碍地再次见面,但是我仍然不敢按您提议的去做。首先,这太危险了。您要我拿去替换的那把钥匙确实跟原来的一把很像,不过总还是有些差别。妈妈什么都要留意,什么都能看出来。其次,尽管自从我们来这儿以后还没有用过这把钥匙,但万一厄运当头,给人发现了,我就彻底完了。况且,我也觉得这很不好;这样再配一把钥匙,真是太过分了!您确实是好意帮忙;但尽管如此,要是给人知道了,我仍然会遭受责备,承担过错,因为您毕竟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总之,有两次我想伸手去拿那把钥匙;如果是别的事儿,肯定不费什么工夫。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直打哆嗦,始终鼓不起勇气来这么做。因此,我觉得还是按照原来的做法为好。

[16]“用情不专”(inconstance)和“不忠”(infidèle)两个词语如今似乎已经成了同义词,但在十八世纪这两个词的含义却有着明显的区别。“用情不专”用来形容一个见异思迁、不愿固守着自己的恋爱对象的风流男(女)子,而“不忠”则指一个男(女)子欺骗他的情妇(夫),勾搭上另一个女(男)子。可是跟外表上所表现出的不同,当时人们一般对“不忠”倒比对“用情不专”来得宽容。这样就可以解释在《新爱洛伊丝》中朱丽的这句乍看起来含义不大清楚的话了:“假如你能自认为用情不专,虽然实际并非如此,那么我更可以错误地责备你不忠了。”(《新爱洛伊丝》第一卷第三十五封信)。实际上,在他们看来,“用情不专”与情人的天性有关,是一种无法医治的缺点;而身体方面的“不忠”却并不能阻碍内心的忠实。塞西尔并没有用情不专,因为她那深厚的爱情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她也没有不忠,因为她并没有发觉自己欺骗了当瑟尼。

第八十八封信塞西尔·沃朗热致德·瓦尔蒙子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