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我认为这个人对所有的人都很危险;但在您看来,侯爵夫人,正如您所说的,您不是只要他长得俊美,十分俊美,就够了吗?或者您不是只要他对您发起一次您仅仅觉得十分出色、有时乐意给予奖赏的进攻,就够了吗?或者您不是只要觉得出于随便什么理由委身对方,颇为有趣,就够了吗?再不然……我怎么知道?我能猜得到女人头脑里的无数古怪的念头吗?正是由于这些古怪的念头,您才依然是个女性。现在已经提醒您注意危险了,我相信您会轻而易举地脱身;然而,提醒您注意一下仍是应该的。如今我回到本题上来,您究竟想说什么呢?
我原来只是间接地知道一些内情,因为我跟普雷旺一向没有什么交往。但我们总算在一起了,一共是六个人。德·P×××伯爵夫人自以为十分精明,看上去她也确实好像在对所有不知底细的人泛泛而谈,实际上她却在详尽无遗地向我们叙述她依顺普雷旺的过程,以及他们之间所发生的一切。她叙述的时候心里十分安然,听到我们大家不约而同发出的狂笑声,也没有露出一点慌乱不安的样子。我永远忘不了我们中间有一个人,为了表示歉意,假装不相信她说的话儿,或者确切地说,不相信她听上去说的话儿,她就神色严肃地回答说,我们当中肯定没有一个人像她这么了解情况。她甚至泰然自若地问普雷旺,她有没有说错一个字。
如果您的信只是对普雷旺的揶揄嘲讽,那么它写得相当长,而且对我也没有什么用处。您应当在社交场上让他成为大家的笑柄,我再一次向您提出这方面的请求。
您只是想要表明无须花那么多心力去对付一个如此无足轻重的敌手吗?但那样的话,您可能就错了。普雷旺确实讨人喜欢,而且比您认为的还要讨人喜欢。特别是他有一种十分有用的本领,可以引得许多人都关心他的爱情;一出现谈话的机会,他就会在众人之中,当着大家的面,巧妙地谈论起他的爱情。很少有什么女人能不中他的圈套,不作出一点回应,因为每个女人都自以为心思敏锐,谁也不愿失去在这方面表现一下的机会。然而,您相当清楚,女人只要同意谈论爱情,不久就会陷入情网,或者她的举动至少会表现得仿佛她产生了爱情。普雷旺已经对这种方法作了显著的改善,凭借这种方法,他还往往可以使打了败仗的女人自己现身说法。关于这一点,我可以把自己见过的事儿跟您讲一下。
啊!我相信猜到谜底了!您的信是一种预言,不是预言您要做的事儿,而是预言您在准备让他栽跟头的时候,他以为您打算做的事儿。我对这个计划相当赞成,不过要十分谨慎。您跟我一样清楚,就公众影响而言,有一个男人,跟接受一个男人所献的殷勤,完全是一回事儿,除非这个男人是个傻瓜,而普雷旺可根本不是一个傻瓜。只要他取得一点表面的现象,就会大肆吹嘘,一切似乎已成定局。傻瓜就会信以为真,心思恶毒的人则会装出信以为真的样子。那您怎么应对呢?哎,我感到害怕。我倒不是怀疑您的手段高超,而是因为溺水身亡的人往往就是游泳好手。
我把您的信反复地看了又看,但无济于事,仍然没弄明白;因为,按照您的信的字面意思去理解是根本不可能的。您究竟想说什么呢?
我并不认为自己要比别人愚蠢;要败坏一个女人的名誉,我想过上百种,甚至上千种方法,但是要我设法为她们寻求脱身的方法,我却从来没有发现这样的可能。就拿您来说吧,我的美貌的朋友,您的所作所为真是无比出色,但好多次我都觉得您是凭着运气,而不是您手段高明。
要么您的信里都是我无法理解的揶揄嘲讽,要么就是给我写信的时候,您正处在十分危险的狂热之中。我的美貌的朋友,如果我不是那样了解您,那我真要吓坏了。往常不管您说些什么,我是不会轻易地受惊的。
可是说到底,我也许在为一个根本没有理由的问题寻找一个理由。我很奇怪,自己竟用了一个小时一本正经地阐述在您看来肯定只是一个玩笑的问题。您准会嘲笑我!好吧,那您就嘲笑吧。但是您得抓紧时间。咱们来谈谈别的事儿吧。别的事儿!我弄错了,还不是同样的事儿。总是如何占有女人,再不如何断送她们,两者往往相互关联。
第七十六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正如您所明确指出的那样,我在这儿两方面都可以一显身手,只是难易的程度不同。我预计报复要比爱情进展得快。我可以担保,小沃朗热已经没有抵抗的能力了。眼下就看出现的时机了;我会负责创造这样的时机。可是,德·都尔维尔夫人的情况却不是这样。这个女人真叫人没有办法,我不明白她的意思。我掌握了上百个证据表明她爱我,但我也有上千个证据说明她仍在抵抗。我真怕她从我的手心里溜掉。
一七××年九月十四日于××城堡
我这次回来产生的最初效果使我越加抱有希望,您猜得到我是想亲自来判断这种效果的。为了确保自己见到最初的反应,我并没有让哪个人事先给我通报,我计算好路程,使自己正好在大家吃饭的时候到达。我确实是从天而降,好像歌剧里的神灵下凡来解决冲突。
再见了,我的好朋友,信纸上已经没有空白的地方了。[15]
我进门的时候弄出了很大的声响,使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我的身上。我一眼就看到我的老姑母的喜悦神色,德·沃朗热夫人的气恼样子,以及她女儿的窘困而快活的表情。我的美人儿坐的位子正好背对着门,那会儿正在切什么东西,她连头也没有回,但是我对德·罗斯蒙德夫人说起话来;我一开口,那个感觉灵敏的女信徒就听出了我的声音,不由得叫了起来。我觉得在这声喊叫中,爱的成分胜过惊讶和恐惧的成分。那时我已经走得相当近,可以看到她的脸了。内心的纷乱、思想与感情的冲突,都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在她的脸上显露出来。我挨着她入席就座;她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她想继续吃饭,但是无法做到。后来过了不到一刻钟,她的窘态及内心的喜悦实在叫她难以忍受,于是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请求允许她离席而去;她便借口想要呼吸新鲜空气,逃到花园里去了。德·沃朗热夫人想要陪她前去,但这个温柔的正经女人没有答应。无疑,她找到借口可以独自一人,无拘无束地沉浸在内心甜蜜的情感中,该有多高兴啊!
只有跟德·梅尔特伊夫人谈到我的爱情的时候,我才能自由自在地畅所欲言。我对你是什么都说的,也许就连跟你当面交谈,我也会觉得局促不安。甚至跟当瑟尼本人,我也常常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不能把我心里想的都告诉他。如今,我深深地责怪自己怯懦,我要不惜一切代价来找个机会告诉他我是多么爱他,只说上一次就行了。德·瓦尔蒙先生答应他说,如果我听从他的指挥,他会为我们谋取重新见面的机会。我会尽量照他的意思去做;但是我无法想象会有这样的可能。
我尽量缩短用餐的时间。餐后甜点刚端上来,那个恶魔似的沃朗热便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打算前去寻找那个娇艳可爱的病人,她显然急着想要说我的坏话。但是我早料到了她的这个计划,就不让她得逞。我假意把她个人的退席当成全体的退席,就也站起身来;小沃朗热和当地的本堂神甫也被我们俩的举动带动了。因此桌边上只剩下德·罗斯蒙德夫人和年老的德·T×××骑士,他们俩也决定离席。我们一起去跟我的美人儿会合,发现她就呆在靠近城堡的小树林里。她需要的是独处,而不是散步,所以她宁愿跟我们一同回来,而不想让我们和她在一起。
这儿有一个妈妈的好朋友,我以前跟她不认识,她看上去也不大喜欢德·瓦尔蒙先生,尽管他对她十分殷勤。我怕他不久就会对这儿的生活感到厌倦,返回巴黎;那样的话真是令人遗憾。他为了给他的朋友和我提供帮助特意来到这儿,真是一个好心肠的人!我很想向他表示谢意,但不知道该怎样对他说。就算找到机会,我说不定也会羞涩得不知道对他说什么好。
等我确信德·沃朗热夫人没有机会单独跟她谈话以后,就考虑执行您的命令,并且照看您所监护的人的利益。一喝完咖啡,我就上楼前去我的房间,也走进其他人的房间,以便探明虚实。为了保证小姑娘的通信,我作了一些安排;做完这头一件好事后,我写了一封短信,把情况告诉她,并要求她对我表示信任。我把短信附在当瑟尼的信中。我回到客厅,发现我的美人儿正十分舒坦地靠在一张躺椅上。
我向你保证他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妈妈说了他很多坏话,但当瑟尼又说了他不少好话;我觉得他是对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机敏的男人。他把当瑟尼的信交给我的时候是当着大家的面,但谁也没有察觉。说真的,当时我很害怕,因为事先我一点也没有得到通知,而如今我有了准备。我已经完全明白他希望我怎样把回信交给他。跟他是很容易彼此了解的,因为他的目光能把他希望表达的各种意思都表达出来。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他在我向你讲过的那封短信中说,他不会在妈妈面前露出关心我的神气;的确,他好像从来没有想到我,然而,每逢我寻找他的眼睛的时候,总能马上遇到他的目光。
这幅景象激起了我的欲望,使我目光灼灼。我感到自己的目光里充满柔情和迫切的神色。我选择好坐的位置,以便发挥我的目光的作用。我的目光的第一个作用就是叫那个姿容绝世的正经女人垂下了她的两只羞怯的大眼睛。我对着她那天使般的脸庞端详了片刻,接着便又打量她的整个身体;透过她那薄薄的、但依然碍事的衣衫,我兴致勃勃地察看着她的体形轮廓。我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我的美貌的朋友,她原来温柔地瞅着我,立刻她的目光又垂了下去。为了使她的眼睛再抬起来,我把眼睛转开。于是我们之间建立了默契,这是羞怯的爱情订立的第一项条约。这样双方为了满足相互注视的需要,就可以使目光由交替相连达到最终的融合。
(注:在这封信里,塞西尔·沃朗热详尽无遗地叙述了读者在第六十一封信及以后几封信里已经读到的所有那些与她有关的事。这些重复之处我们认为应当删除。最后她谈到德·瓦尔蒙子爵,她是这样写的:)
我确信我的美人儿已完全沉浸在这种新的乐趣之中,就负责注意我们的共同安全。可是大家正在热烈的交谈,我肯定我们不会受到旁人的注意,就设法想使她的眼睛坦率地表达出她的心思。为此我先出其不意地瞅了她几眼,但我的神态显得那么矜持,就连最腼腆的人也不会感到惊慌;为了使这个羞怯的女子更加自在一点,我本人也显得跟她一样神情尴尬。我们的目光变得习惯于互相接触,渐渐地可以时间较长地对视了,最后彼此的目光就不再分开了。我从她的目光里看出淡淡的忧郁,这是爱情和欲望的可喜的信号;但这种神情瞬息即逝;她马上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面带羞涩地改变了她的神态和视线。
第七十五封信塞西尔·沃朗热致索菲·卡尔奈
我不想让她猜疑我已经注意到她的各种情绪变化,就霍地站起身来,惊恐地问她是不是觉得不舒服。大家立刻过来围住她。我让他们都从我的面前走过;小沃朗热正在窗户旁边做绒绣,需要一点时间离开绷架,我就抓住这个时机把当瑟尼的信交给她。
一七××年九月十五日于巴黎
我跟她的距离稍微远了一些,便把信丢在她的膝盖上。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是好。看到她那副惊讶、窘迫的神情,您一定会哈哈大笑。然而我没有笑,因为我生怕她的样子过于局促不安,会让我们暴露。可是我使了一个含意十分明显的眼色和手势,终于使她明白应当把信放进口袋。
再见了,子爵。请想一想目前处在您的地位,时间十分宝贵;我也要利用我的时间来关注普雷旺的幸福。
那天余下的时间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儿。以后发生的一切可能会造成令您满意的状况,至少就被您监护的人来说是这样;但最好还是把时间用来执行计划,而不是只说空话。我已经写到第八张信纸了,我感到身子疲乏;因此,再见吧。
再说,我对她也有不满的地方。德·贝勒罗什骑士觉得她比我说的还要漂亮;而且出于多种原因,要是可以找个借口跟她断绝关系,我会很高兴的。而最方便的借口就是说上一句:我们再也不能跟这种女人来往。
用不着我说,您肯定猜到小姑娘已经给当瑟尼写了回信[16],我也收到了我的美人儿的一封回信,我到这儿后的第二天曾给她写了一封信。我把这两封信都寄给您,随您看还是不看,因为这种没完没了的老调儿,我已经不觉得怎么好玩了,而凡是与此无关的人肯定也会觉得枯燥乏味。
您和子爵夫人的艳遇也都靠了我。我对这件事相当满意,但是正如您所说的,应当让大家都对此议论一下;因为尽管像我理解的那样,假如出于时机的考虑,您宁愿暂时对这件事秘而不宣,不想引起轰动,然而应当承认,这个女人可不配受到如此温文有礼的待遇。
再说一次,再见吧。我始终热烈地爱您;不过我请求您,要是您再对我谈到普雷旺,要让我听得明白才好。
我要求您做的事儿也许会叫您感到不快,但在我为您费了一番心力后,难道这不是您应当对我作出的最起码的回报吗?您干的蠢事逼得您离开了院长夫人,不是我费尽心力才使你们的关系又接近了吗?德·沃朗热夫人表示出对您恶意中伤的热忱,不也是我把您可以用来进行报复的工具交到了您的手里吗?您老是抱怨自己为了寻求奇遇而浪费了不少时光!如今这类奇遇就在您的手边。爱情还是仇恨,您只要作出选择就行了,两者都处在同一个屋顶下;您也可以过双重的生活,用一只手抚爱,用另一只手打击。
一七××年九月十七日于××城堡
您自己也不得不对他作出公正的评价;您不止称赞他,您还妒忌他。好吧!我来担任你们两人的审判者,但首先得了解情况,这就是我想做的。我会是一个公正廉明的审判者;你们俩要在同一架天平上过秤。至于您,您的诉状已在我的手里,您的案子已经预审完毕。如今我关注一下您的对手,难道这不合理吗?来吧,请您甘心情愿地这么做吧。首先请告诉我,他在其中担任主角的那场三重艳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您对我谈到这件事,好像我已知道了似的,其实我对这件事一点也不清楚。看来这件事发生在我去日内瓦旅行的时候,而您出于妒忌,不愿写信告诉我。请尽早纠正这个过错吧。想一想凡是涉及他的事儿无不与我息息相关[14]。我回来后,好像人家仍在谈论这件事,只是当时我在张罗别的事儿,况且这类事儿如果不是在当天或前一天发生的,我也难得留意倾听。
第七十七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
哦!应当承认,跟我讲道理真是件愉快的事!您的重要的意见不是取得了极大的成功吗?您要我怎么办呢?我已经过了那么久枯燥乏味的日子!我有六个多星期没有快活一下了。如今行乐的机会出现了,我能表示拒绝吗?这个问题难道不值得我花费心思吗?还有比这更讨人喜欢的问题吗?“讨人喜欢”这个词儿,您怎么理解都行。
夫人,您怎么会有这种冷酷的逃避我的心思呢?我对您情意绵绵,万分殷勤,怎么得到的只是您的这样一种态度呢?就连对一个最招人怨恨的人,人们也几乎不会采取这种态度。怎么!爱情把我重新带到您的跟前,幸运的巧合又使我坐在您的旁边,而您却宁愿假装身子不爽,惊动您的朋友,而不肯留在我的身边!昨天,有多少次您把自己的眼睛转开,不让我得到您的垂顾?即便有一刹那,我看到您的眼神不是那么严厉,但那也十分短促;您好像不是想让我得到您的垂顾,而是要使我感受到失去它所有的失落。
散场时在歌剧院的门口,他离我只有几步路;我大声地跟德·×××侯爵夫人相约,星期五去元帅夫人家吃晚饭。我觉得这是我唯一能够碰到他的场所。我相信他听见了我说的话儿……如果这个薄情的汉子不来呢?请告诉我,您以为他会来吗?您知道吗?要是他不来,我整个晚上都会情绪不好的。您看,要追逐我,他不会觉得有多大的困难;而叫您感到更为诧异的是,要讨好我,他会觉得越发不用费什么力气。他说他想累垮六匹马来向我求爱!噢!我会挽救这些马的性命。我绝没有耐心等上那么长时间。您知道,一旦我拿定了主意,就不会让对方焦急地等待,那不合乎我的行为准则;而我对他已经拿定了主意。
我冒昧地说一句,这既不是爱情所应受到的待遇,也不是友谊所能容忍的态度;然而,在这两种感情中,您知道其中一种使我充满活力,而另一种,我似乎有理由认为您是不会加以拒绝的。既然您愿意对我表示这种珍贵的友谊,那您肯定认为我配得到这样的友谊。我究竟做了什么,后来又失去它了呢?是我对您的信任害了我吗?还是您因为我的坦率而要处罚我呢?您就一点不怕滥用我的坦率和信任吗?实际上,我不是向我的朋友倾吐了内心的秘密吗?我不是独自面对她的时候,不得不拒绝她的一些条件吗?其实我只需接受那些条件,轻易地就能不加遵守,也许还能有效地大肆利用。总之,难道您想凭借一种很不得当的严厉态度来迫使我相信,为了让您更加宽容大度,只有欺骗您才行吗?
嗨!我的朋友,从什么时候起您变得这么轻易地就胆怯了?这个普雷旺就那么厉害吗?请看一看,我是多么纯朴和端庄!这个傲慢自大的胜利者,我经常碰到他,但我难得瞅他一眼!就是您的信才使我注意到他。昨天,我纠正了我的不公正的行为。在歌剧院里,他几乎就坐在我的对面,我对他仔细端详。至少他长得很俊美,十分俊美,眉清目秀,仪表堂堂!近看一定会更加动人。您说他想把我弄到手!他肯定会给我增添光彩,带来快乐。说真的,我对他忽然也动了念头,我在此向您透露,我已经跨出了第一步。是不是会成功我也不知道。事情是这样的:
我对我的行为一点也不后悔,那是我对您、对我自己都应该做的。但是,究竟交了什么厄运,我的每项值得赞扬的行动怎么都成了新的不幸的信号呢?
第七十四封信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在蒙您对我的行为作出唯一一次的夸奖以后,我头一次为不幸得罪了您而悲叹。我对您表示绝对的服从,我失去了跟您见面的幸福,目的只是为了消除您内心的顾虑,而在这之后,您却想断绝跟我的一切书信往来,夺去我照您的要求作出牺牲所取得的这种微小的补偿,甚至想剥夺我的爱情,而正是这种爱情给了您提出要求的权利。总之,我真心诚意地表明了心迹,就连爱情上的盘算也无法削弱这种真诚,而在这之后,如今您却竭力躲避我,仿佛我是一个被您识破了险恶用心的危险的风月老手。
一七××年九月十四日于××城堡
您这么不公正,就从不感到厌倦吗?至少请告诉我,我究竟犯了什么新的过错,使您变得如此严厉。请您对我下达您要我遵从的命令。在我答应执行命令的时候,希望了解一下命令的内容,这个要求难道过分了吗?
最后他要向您保证,如果您愿意对他表示信任,他会竭尽全力地去减轻一个过于狠心的母亲对两个年轻人的迫害,在这两个年轻人中,一个已经是他最好的朋友,另一个则是他认为值得他深切关怀的人。
一七××年九月十五日于××
他还建议您把收到的信陆续地退还给他,免得可能危害您的名誉。
第七十八封信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为您效力的朋友知道您没有书写所需的用具,他已经给您准备好了。在您的套房的前厅靠左手的大衣橱下面,您可以找到一大批纸张、羽毛笔和墨水。而且可以按您的意思在用完的时候换上新的。在他看来,如果您找不到更安全的地方,就把这些东西留在原处好了。倘若在大家的面前,他似乎对您一点也不注意,只把您当作一个孩子,请您不要见怪。在他看来,为了让大家像他需要的那样感到安心,并且更有效地替您的和他朋友的幸福而努力,表现出这种态度是必须的。当他有事要告诉您,或者有东西要交给您的时候,他会设法创造跟您谈话的机会。要是您能热情协助,可望顺利成功。
先生,您似乎对我的行为感到惊讶,甚至几乎要求我加以解释,好像您有权利责怪我的这种行为似的。我承认我以为自己比您更有权利感到吃惊和不满。可是自从您在上封回信里表示拒绝后,我就打定主意要漠然置之,这样既不会引起大众的议论,也不会引起他人的非难。然而,既然您要求我加以解释,感谢上天,我觉得自己要这么做也并无什么阻碍,我很愿意再次对您说明原委。
(附于上封信中)
凡是看了您的信的人都会觉得我不公正或反常。我认为谁也不该对我抱有这样的看法;特别在我看来,您比别的人更不该抱有这种看法。您一定觉得既然您逼得我作出辩解,就会迫使我回想起我们之间发生的事儿。您大概以为您只会在这番琢磨中获得好处,而我也一样,并不认为自己会在这番琢磨中失去什么,至少在您的眼中,我并不害怕这么做。说实在的,也许这便是辨别我们两人谁有权利抱怨对方的唯一方法。
第七十三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塞西尔·沃朗热
先生,大概您也得承认,从您来到城堡的那天起,您的名声至少使我只得对您态度谨慎。我完全可以只对您表示出最冷淡的礼数,而不必担心会被指责为过分的一本正经。您本人也会宽容地对待我,您会觉得一个不谙世故的女子不具备赏识您的长处所需的优点是很容易理解的。这肯定是个谨慎的方法,我要采用这个方法也不费什么力气,因为不瞒您说,当德·罗斯蒙德夫人把您到来的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我设法想到我对她的情谊以及她对您的情谊,才没有让她看出这个消息叫我感到多么不快。
一七××年九月十一日于巴黎
我很乐意承认,您最初表现出的态度比我原来想象的要好;但您自己也会承认这只持续了很短一段时间,很快您就对这种受到约束的状况感到厌倦了;看来您认为尽管这样使我对您抱有良好的看法,但自己并没得到足够的补偿。
再见了,我的可爱的朋友。请别忘了我在受苦,只有您才能使我幸福,无比的幸福。请听一下我的心愿,并接受我的爱情的最温柔的亲吻。
于是您就肆意利用我的真诚和安然无忧的心境,毫无顾忌地跟我谈什么感情,而您明明清楚这在我看来是一种冒犯。当您一犯再犯、不断加重错误的时候,我却寻找理由来忘掉您的过错,同时向您提供弥补,至少部分地弥补这些过错的机会。我的要求正当得连您自己也认为不该拒绝。可是您把我的宽容当作一项权利,趁此对我提出要求,那项许可无疑我本不该答应的,但您还是得到了。所规定的各项条件,您一条也不遵守。您的书信写得真是荒唐,您的每一封信都叫我感到不该再给您回信。您执迷不悟,逼得我要您离开,就连在这种时候,我仍尝试采用唯一可以使您跟我关系接近的方法,这种迁就也许应该受到责备。可是在您看来,正当的感情又有多少价值?您不看重友情;您在狂热兴奋中,根本不把苦难和耻辱当作一回事,一味追欢逐乐,寻求供您玩弄的女性。
我承认,您对他的不好的看法曾使我感到很难受。我看出来其中有您母亲的成见所产生的影响。为了迁就她的意见,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我冷落了这个着实亲切可爱的人,他如今帮我做了一切;您的母亲把我们拆散了,而他却想方设法地要让我们团聚。我亲爱的朋友,我恳求您对他的看法不要那么苛刻。请想一想,他是我的朋友,也愿意成为您的朋友,他能使我重新幸福地见到您。如果这些理由还不能使您改变看法,我的塞西尔,您就是不像我爱您那样爱我,您也就是不再像以往那样爱我。唉!如果哪一天您对我的爱减弱了……哦,不会的,我的塞西尔的心是属于我的,一辈子都是属于我的。如果我得为了不幸的爱情所带来的痛苦而担忧,您内心的忠贞至少可以使我免受薄情负心的折磨。
您的行动轻率,而您的非难又前后矛盾,您忘了自己的诺言,或者确切地说,您轻易地就违背自己的诺言。在答应离开我以后,您又不召自来,一点也不把我的请求、我的理由放在心上,甚至也没想到通知我一声。您毫无顾忌地使我感到意外;它产生的影响当然相当普通,却可能会被我们周围的人作出对我不利的解释。您一手制造了这种困窘的时刻,非但不设法分散大家的注意力,或者消除这种状况,却反而刻意让它变本加厉。入席的时候,您偏巧选择坐在我的旁边。我略感不适,只得比其他人早些离席。您却不让我清静,反而引着大家前来搅扰。回到客厅以后,我每走一步,总发现您在我的旁边;我每说一句话,开口回答的也总是您。最不要紧的一句话也会成为您的借口,引出一场我不想听、而且可能危害我的名誉的谈话。因为说到底,先生,不管您的谈吐有多巧妙,我听得懂的话,大概别的人也能听懂。
唉!在那个幸福的时刻,我一点也没有预料到等待着我们的厄运。我的塞西尔,我们来设法减轻这样的厄运吧。依照我的朋友的说法,只要您让他得到他应得到的信任,就能达到这个目的。
我给您逼得无法动弹,默不作声,您仍然对我紧追不放。我只要一抬起眼睛,就会遇到您的目光。我只好不断把我的视线转开;您却用一种相当无法理解的轻率举止,在我连自己的视线都想避开的时刻,把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我的身上。
是我造成了您的不幸,这有多么可怕!没有我,您会过着幸福、安宁的日子。您能原谅我吗?说呀!啊!说您原谅我;也对我说您爱我,永远爱我。我需要您反复对我这么说。这倒不是我不相信您爱我,而是因为我觉得,我对这一点越有把握,这句话听起来就越是甜蜜。您是爱我的,对吧?不错,您全心全意地爱着我。我忘不了这是我听见您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把这句话珍藏在我的心中!它已深深地铭刻在我的心中!引起了我的心的多么热烈的反响!
可您还埋怨我的举动!对我急于避开您感到惊讶!唉!您倒应当责怪我的宽容大度,对我在您到来的时候没有离开感到惊讶。也许我应该这么做的。如果您继续无礼地纠缠下去,就会迫使我采取这种必要的断然措施。不,我没有忘记,我永远不会忘记自己负有的责任;我尊重和珍视我的婚姻,我永远不会忘记对自己缔结的婚姻所应尽的本分。请您相信,万一哪天我不幸被迫要在牺牲我的婚姻和牺牲我本人两者之中作出选择,我决不会有片刻的犹豫。再见了,先生。
哦,我的塞西尔!我多么羡慕瓦尔蒙的境遇啊!明天他就可以见到您。他会把这封信交给您;而我在这离您很远的地方,郁郁不乐,在悔恨和不幸中痛苦地挨日子。我的朋友,我亲爱的朋友,我是多么苦恼,可怜可怜我吧!甚至为了您的苦恼,您也要可怜我。因为正是面对这样的苦恼,我才丧失了勇气。
一七××年九月十六日于××
(十四日才送交)
第七十九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第七十二封信当瑟尼骑士致塞西尔·沃朗热
今天早上,我本来打算出去打猎,但天气糟透了。手头可以供我阅读的只有一本连女寄宿生也会感到厌倦的新小说。至少还有两个小时才吃早饭,因此,尽管昨天我给您写了一封长信,但我仍然想和您谈谈。我肯定不会使您厌烦,因为我要跟您谈的是那个十分俊美的普雷旺。您怎么不晓得他那场著名的艳遇呢?那场艳遇把一伙形影不离的女子拆散了。我肯定一提到这事,您就会想起来的。既然您想知道,我就给您讲一下。
一七××年九月十三日于××城堡
您想必记得,整个巴黎曾对出现的三个女子感到吃惊,她们三个都相貌姣好,有着同样的才华,也有同样的抱负;自从踏入社交界起,她们的关系就十分亲密。开始大家以为这是因为她们过于羞怯,但是不久,她们就被众多的求爱者所包围,受到这些男子的赞誉,并从人家向她们表示的殷勤眷顾中看出了自己的身价,但她们的团结却变得更加牢固。我们简直可以说,她们当中一个人的胜利,也始终是其他两个人的胜利。大家希望爱情至少会使她们变得敌对起来。我们这些善于博得女子欢心的人都争当引起不和的根源。但当时德·×××伯爵夫人正表示出深厚的情意,不允许我在得到我所寻求的快乐前对她不忠,否则,我自己原来也会加入竞争的行列。
再见吧。我的跟班已经等了一个小时。我只再用一点时间来拥抱您,并特别劝告您要提防普雷旺。
然而,在同一个狂欢节,我们的三个美女好像步调一致地作出了各自的选择。大家预期的风暴根本没有发生,那种情况反而使她们的友谊变得更加富有情趣,因为她们可以彼此吐露动人的知心话。
如果您觉得这场经历有趣,我就不要求您保守秘密。既然我已经乐过了,就应当让公众也乐一乐。目前我谈的只是这场经历,也许不久我们还要谈到这个女主角。
于是失意的求爱者跟妒忌的女人们就汇聚在一起;三个美女的忠贞引起了反感,遭到了公开的批评。有些人声称在这伙形影不离的女子中(当时人家就是这样称呼她们的),基本的法则是财产共有,连爱情也要服从这一点。另一些人则断言,三个情郎就算没有男性的情敌,但免不了会有女性的情敌[17]。不少人甚至说三个情郎的中选只是为了维持面子而已,实际上他们有名无实。
我当时的心情很好,因此,在我们分手前,我为弗雷萨克说情,使得他们言归于好。两个情人拥抱在一起,接着两个人又都拥抱了我。我再也不把子爵夫人的吻放在心上,但我承认,弗雷萨克的吻使我很高兴。我们一起走了出来;在接受了他一再表示的感谢后,我们又各自回床安歇。
这些传言,不管真实与否,并没有产生人们预期的结果。相反,这三对男女觉得,如果他们在这个时候分手,那他们就完了;于是他们决定临危不惧。大众对一切都很容易厌倦,不久便对这种毫无成果的嘲讽厌倦了。他们为自己的轻率浮躁的天性所控制,不久就去关心别的事儿;接着,他们带着通常那种前后矛盾的态度又把注意力回到这三对男女身上,只是把非难转变成了赞美。这儿的一切都追求时尚,因此他们都对这三对男女热烈颂扬,简直达到狂热的程度。这时候,普雷旺打算对这些奇事加以核实,使大众跟他自己对此有个定论。
弗雷萨克独自跟我们呆在一起,他走到子爵夫人面前,温柔地对她说这是爱神的一次报复。子爵夫人望着我,回答说:“那他真的生气了,因为他的报复可真够狠的。但是,”她又补充道,“我可累垮了,我想睡了。”
于是他争取与这些完美的模范人物结交。他轻而易举地就进入了他们的圈子,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他相当清楚,幸运的人可不是那么容易接近的。不久他果然发现,他们那种被人大肆宣扬的幸福,实际就跟国王的幸福一样,受到大家的艳羡,却并不值得拥有。他注意到在这伙所谓形影不离的女子中,有人已经开始寻求外界的乐趣,甚至着手消遣散心。他由此得出结论,爱情或友谊的关系已经松弛,或者已经破裂,只是自尊心和习惯的关系仍保持着一些力量。
子爵夫人在床上恢复了勇气,她给了我十分有力的帮助,赌咒发誓地说她的房间里有个贼;她显得相当真诚地宣称,她生平还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我们四处搜寻,但是一无所获。这时我叫他们看那盏倒在地上的长明灯,并且得出结论,肯定是一只老鼠造成了这样的破坏和惊恐。大家异口同声地同意我的看法,在讲了几个有关老鼠的老掉牙的笑话后,子爵第一个回他的房间睡觉去了,走的时候希望他的妻子往后遇到比较安分守己的老鼠。
然而,这几个出于需要聚在一起的女子仍然保持着表面上的亲密;但那几个男子的行动比较自由,他们又看到了自己要尽的义务,或自己得去照料的事务;他们仍在对此抱怨,但是不再逃避这些义务或事务了,因而晚上大家难得全部到齐。
只有我一个人保持冷静。我抓住时机把一盏依然亮着的长明灯吹灭,并把它打翻在地。因为您想一下,房间里亮着灯,却还装出这种惊慌恐惧的样子,该有多么荒谬。接着我便责怪子爵和弗雷萨克睡得那么沉;我肯定地告诉他们说,我一听见喊叫声就跑了过来,用劲把门踢开,其间至少花了五分钟。
他们的这种表现对始终到场的普雷旺十分有利,他自然而然地坐到当天孤独无伴的那个女子身旁,而且总能根据情况,找到机会交替向三个女子表示相同的敬意。他毫不费力地意识到,要在她们当中作出选择,那就会叫自己完蛋;受到偏爱的那个女子会觉得自己成了头一个不忠实的人而产生一种没有道理的羞愧,因而吓得要命;另外两个女子的虚荣心受到伤害,就会成为新的情郎的仇敌;而且她们必然会用严厉的道德原则来反对他;最后出于嫉妒,那个可能依然令人畏惧的情敌肯定又会表现得极为殷勤。一切都会成为障碍;而在他的三重计划里,一切都不费吹灰之力。每个女子都很宽容大度,因为都跟自己切身相关;每个男子也很宽容大度,因为都觉得跟自己无关。
子爵夫人举措得当地没有浪费时间,因为几乎就在同时,子爵和弗雷萨克已经出现在走廊上,侍女也朝女主人的房间跑了过来。
普雷旺当时只要丢掉一个女人,他很幸运,那个女人名气很响。她曾相当乖巧地拒绝了一个很有名望的亲王的求爱,自身又是个外国人,引起了整个宫廷和京城对她的注意;普雷旺身为她的情人,自然也分享了这样的荣誉,于是便利用这种荣誉对自己那几个新欢施加影响。摆在他面前的唯一困难就是怎样使这三份私情齐头并进,而它们的进展势必要以最缓慢的一份私情为准。实际上,我从他的一个心腹朋友处得知,他感到最伤脑筋的就是怎样阻挡进展过快的一份,因为它比另外两份早了将近半个月光景,已经到了快要破壳而出的程度。
我不久便看出来,只要不怕发出巨大的声响,那扇门是可以撞开的。于是我费了不少劲儿,劝得子爵夫人同意发出惊恐的尖叫声,喊着抓贼啊,抓杀人犯啊,等等等等。我们约定,她一开始喊叫,我就把门撞开,她就赶紧跑回床去。您真无法相信,就连在她同意以后,还花了多长时间使她下定决心。然而最终仍不得不这样做。我用劲一踢,门就开了。
那个重大的日子终于来到了。普雷旺听到了三个女子对他表白的爱情,已经完全掌握了行动的步骤,您马上就会看到他怎么安排部署。三个丈夫当中,一个不在,另一个次日一大早就要出门,第三个则呆在城里。那三个形影不离的女子要上那个未来的寡妇家吃晚饭,但是新主人不准那几个以前的仆人也来参加。那天早上,他把他的情妇给他的书信分成三份;在第一份中间,他附上了他的情妇寄给他的肖像,在第二份中间,附上了他的情妇亲手画的以姓名起首字母组成的爱情图案,在第三份中间,附上了他的情妇的一束鬈发。三个女子每人都以为自己收到了完整的牺牲品,实际收到的只是三份里的一份。作为交换,她们答应对失宠的情人各发一封意思明确的绝交信。
天亮了,非分手不可了。这时有趣的事儿开始发生了。粗心的女人原来以为自己的房门是半开着的,我们却发现门关上了,钥匙留在房间里面。子爵夫人马上对我说:“唉!我完了。”她说这句话时的绝望神情,您真是难以想象。应当承认,让她处于这种状况,真是怪有趣的。但是如果不是我要一个女人身败名裂,我能允许一个女人为了我而身败名裂吗?难道我会像大多数人那样,让自己受到这种情况的制约吗?因此必须找到一种办法。我的美貌的朋友,换了是您,您会怎么做呢?我是这么做的,而且成功了。
这样的安排已经很不错了,但还不够。丈夫在城里的那个女子只能支配白天的时间;于是普雷旺和她商定,让她假装身体不适,不到她的女友家去吃晚饭,整个晚半天就都属于普雷旺了;那个丈夫出门的女子把夜晚给了普雷旺;破晓时分,也是第三个女子的丈夫动身的时刻,就被那个女子指定为幽期密约的良辰。
由于我并没有什么自负的地方,夜间的详情我就不再赘述了;但您是了解我的,我对自己相当满意。
普雷旺什么都没有忽略,接着便赶到他的外国美人家里,对她使性子撒气,这正是他所需要的,双方发生了争吵,使他有了二十四小时的自由时间,然后才出门离开。在做好了这些安排后,他就回家去了,打算休息一下,但别的事情正等着他。
给唤醒的美女,衣衫单薄。[13]
绝交信使那三个失宠的情人完全醒悟过来,他们每个人都相信自己成了普雷旺的牺牲品。他们三个人一方面由于受到愚弄而心生怨恨,一方面因为遭到抛弃所蒙受的羞辱几乎必然产生的气恼,就不约而同地决定击败这个幸运的情敌,都要求他跟他们决斗。
……刚从睡梦当中
因此普雷旺一到家就看到三封决斗挑战书;他光明正大地接受了挑战。但是他既不想失去这番冒险经历所有的快乐,也不想使其湮没无闻,就把决斗定在第二天上午,三场决斗都安排在同一个时间和地点,也就是在布洛涅森林的某个入口处。
一切都像我们商量好的那样进行;她在凌晨一点前后来到我的房间,
夜晚降临了,他的三场艳遇都同样取得了成功;至少事后他是这样夸耀的:每个新的情妇都接受了他三次爱的盟誓和保证。您一定清楚,并没有这方面的证据;一个公正的历史学家所能做的,就是要向并不轻信人言的读者指出,强烈的虚荣心和想象力是会产生奇迹的。再说,经过如此战绩辉煌的一夜之后,第二天上午他是无需去对未来考虑着想的。不管怎样,以下的事实比较切实可靠。
我用劲一踢,门就开了。
普雷旺准时到达了他指定的地点;他看到三个情敌已经到了,他们各自都对在此相遇觉得有点意外,每个人看到遭到不幸的同伴,也许已感到几分安慰。他和颜悦色、从容不迫地上前与他们寒暄,对他们说了下面这番话,后来人家如实地转述给我听了。
她对我说,她住在丈夫和情人之间,她觉得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她到弗雷萨克的房间去,而不是呆在她自己的房间里接待他;既然我就住在她的对面,她上我的房间来比较稳妥;她说等她的侍女一走就立刻前来,我只消半开着房门等她。
“先生们,”他对他们说,“你们聚集在这儿,想必已经猜到,你们三个都有对我表示不满的同样的原由。我已准备跟你们决一雌雄。让命运来决定你们三个当中谁首先想来报仇,你们在这方面都有同等的权利。我没有带副手,也没有带证人。我冒犯你们的时候没有用他们,如今前来赔礼谢罪,就也不需要他们。”接着,他不禁露出自己爱好赌博的性格,又补充道:“我知道在一张牌上下七倍的赌注是难得会赢的;但是无论等待我的是什么样的命运,既然我已得到了女人的爱情和男人的敬重,我也就活够了。”
最后,她明确地宣称,她不会给他在打猎的疲劳外再添上爱情的疲劳,她会责怪自己搅乱了他如此甜美的睡梦。她丈夫回来了。忧伤的弗雷萨克再也不能随意地回答,只好转而对我说起话来。他相当详尽地向我讲述了他的理由,这些理由我也跟他一样清楚,接着便请我跟子爵夫人谈一下,我答应了他。我确实跟子爵夫人谈了一下,不过内容是对她表示感谢,并且和她商量好约会的时间和方法。
他的对手们颇为惊讶,都面面相觑,默然无语;也许他们心思细腻地想到,在这场三对一的决斗中,双方的力量并不对等。这时候,普雷旺又开口了。“不瞒你们说,”他接着说道,“刚度过的那个夜晚把我弄得实在疲惫不堪,假如你们允许我恢复一下体力,那真算得上待人宽厚了。我已经吩咐在这儿准备了早餐;请你们赏脸接受我的邀请。我们来一块儿吃顿早餐,心情愉快地吃顿早餐。我们可以为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决斗,但是,我觉得,我们的情绪可不应为此而受到影响。”
弗雷萨克回来的时候,受到冷脸相迎。他想问明原因,于是就吵起来了。他力图为自己辩解,可是当时做丈夫的正好在场,就被子爵夫人用作中断谈话的借口。后来子爵离开了一会儿,他设法利用这个时机要求子爵夫人晚上听他解释。这时候,子爵夫人表现得无比崇高。她对男人们的放肆无礼感到十分气愤;他们受到一个女人的些许青睐,便觉得可以对她恣意妄为,甚至也不管她是否对他们有什么不满之处。她这样机敏地转变了话题之后,就大谈起体贴和感情来,弄得弗雷萨克无话可说,十分困窘,连我也几乎认为她说得有理;因为您知道,我是他们俩的朋友,在这场谈话中,我是个旁观者。
他们接受了吃早餐的邀请。据说,普雷旺从来没有显得这么和蔼可亲。他机敏乖巧地不使任何一个情敌感到受辱蒙羞,并使他们相信,他们每个人也能轻易地取得同样的成功,特别是让他们承认,他们跟他一样也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这些事实一旦得到承认,一切便自行解决了。因此,早餐还没有用完,大家就已经把下面的话反复说了十次:这样的女人不值得上流人士为她们进行决斗。这种看法产生了亲切友好的情意,美酒使这种情意变得更为强烈,所以,没过多久,他们非但消除了自己的怨恨,而且相互结为推心置腹的好友。
我成功了,她答应我为了这场打猎去跟他吵闹一番,尽管他显然是为了她才同意前去打猎的。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勉强的借口了。每个女人都会用使性子来代替讲理,她们越是理亏,就越难平息心里的火气;但没有一个女人比子爵夫人更精于此道。况且这种时刻也不宜于解释。因为我只要一个晚上,就同意他们第二天言归于好。
这种结局无疑要比另一种结局更合乎普雷旺的心意,但是他绝不想使他的名声受到什么影响。于是,他巧妙地根据情况调整了自己的计划,对他得罪的那三个情人说:“其实,你们应当报复的不该是我,而应该是你们的不忠实的情妇。我来给你们提供这样的机会。我跟你们一样,已经感到了不久自己也会遭受的凌辱,因为如果你们每个人连一个情妇都无法保住,我能指望保住她们三个吗?你们跟她们的争吵也会成为我跟她们的争吵。今晚请你们到舍下来吃晚饭,我希望你们的报复别再延宕下去。”他们想要他解释一下,但他以当时的场合允许他采取的那种傲慢的腔调答道:“先生们,我觉得已经向你们表明我有一些指挥的能力;你们相信我好了。”大家都同意了;他们跟新的朋友拥抱后,就分手了,打算晚上再见,看看他的承诺的结果。
那一天,也就是昨天,正如您估计到的那样,弗雷萨克想要奉承子爵,尽管他对打猎没有多少兴趣,但仍跟子爵一起前去打猎。他一心指望着晚上能在子爵夫人的怀抱里得到安慰,从而排解整个白天她丈夫给他带来的厌烦。但是我认为他需要休息,于是我想方设法地劝他的情妇给他时间休息。
普雷旺没有浪费时间,马上赶回巴黎,依照习俗,去拜访他的每个新征服的对象。他使三个女人同意当晚到他的住处去和他单独吃饭。其中两个开始不大愿意,但是经过昨晚,她们还有什么可以拒绝的呢?他使每场约会间隔一个小时,这是实行他的计划所需要的时间。在做好了这些准备工作以后,他离开了,派人通知另外三个同谋者,于是四个人兴高采烈地前去等候他们的牺牲品。
当时的情况对我并不有利。那个弗雷萨克行事笨拙,引起了子爵的猜疑,弄得子爵夫人再也无法在家里接待他。于是他们商量好分头来到善良的伯爵夫人家,想在这儿幽会几个晚上。子爵在这儿碰到弗雷萨克,开始显得很不高兴;可是虽然心里嫉妒,他对打猎却更加热衷,因此仍然住了下来。说到伯爵夫人,始终像您了解她的那样,她先安排子爵夫人住在大回廊里,然后再把她的丈夫安排在她的隔壁,把她的情人安排在另一边,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争端了。算他们两个人倒霉,我就住在他们对面的房间里。
听见第一个女子来了,普雷旺独自出来,对她殷勤接待,把她引到住所里最神圣的地方;那个女子还以为自己成了那儿的神灵。接着,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溜走了,马上就由那个遭到凌辱的情郎出来代替他。
我在这儿碰到了子爵夫人,人家死乞白赖地要留我在城堡里住上一宿,她也一再恳求,我就对她说:“好吧,我同意在这儿留宿,条件是我得跟您共度良宵。”她回答我说:“那办不到,弗雷萨克在这儿。”原来我只想表示一下礼貌而已,但“办不到”三个字像往常一样激起了我的怒火。我觉得为了弗雷萨克而要我作出牺牲是对我的侮辱,我打定主意不对这样的待遇表示容忍,因此我坚持自己的要求。
您可以想象一个在情场上阅历不深的女子当时所感到的羞愧,使得胜利变得轻而易举。凡是没有说出来的责备的话都被看作一项恩典;逃跑的女奴重新落到了旧主人的手里,她再次套上先前的锁链,希望得到旧主人的宽恕,就极其高兴了。和约在更加僻静的场所得到了批准;空出来的舞台由其他的演员轮流表演,方式几乎没有什么差异,而结局也完全相同。
这场艳遇本身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只是跟德·M×××子爵夫人叙叙旧情而已。但引起我兴趣的却是它的细节。另外,我也很高兴能让您看到,我固然有败坏女子名节的本领,但只要愿意,我同样也能挽救她们。我总是采取最艰难或最有趣的方法;我不会因为做了一件好事而责怪自己,只要它能让我受到锻炼,或者得到消遣。
三个女子还都以为这种情况只涉及到自己一个人。吃晚饭的时候,三对情侣聚到一起,她们才感到万分惊讶,狼狈不堪。可是普雷旺重又出现在他们中间,心狠手辣地向三个不忠实的女子赔礼道歉,把她们的秘密都说出来,让她们完全了解自己受到了多大的愚弄,那时她们才羞愧到了极点。
我那个粗心大意的跟班竟把我的公文包忘在巴黎了!我的美人儿的信,以及当瑟尼写给小沃朗热的信,都在公文包里面,而我需要所有这些信件。他要动身回去改正他干的蠢事;趁他备马的当儿,我来告诉您我昨天晚上的经历。因为请您相信,我并没有浪费时间。
然而,大家仍然入席用饭;没过多久,各人都恢复了常态。男人们恣意放纵,女人们驯服顺从。每个人心里都怀着仇恨,但言辞却仍然情意温存。欢乐引起了欲望,欲望反过来又给欢乐添加了新的魅力。这种惊世骇俗的狂欢一直持续到早上。分别的时候,三个女人想必以为自己得到了宽恕;但是心里怀有怨恨的几个男人第二天就无可挽回地跟她们断绝了关系;而且他们不满足于把那几个水性杨花的情妇甩掉,还把他们的风流韵事公之于众,彻底给自己报了仇。自那以后,三个女子中的一个进了修道院,另外两个则被迫住在她们的领地上,心神颓丧。
第七十一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这就是普雷旺的故事。您判断一下自己是不是想增添他的荣耀,把自己套在他的胜利的战车上。您的信着实叫我感到不安,我焦急地等着您对我的上封信作出更有理智、更为明确的答复。
一七××年九月十一日于××
再见了,我的美貌的朋友。您要提防那些有趣或古怪的念头,您总是轻易受到这种念头的吸引。想想看在您从事的活动中,光凭聪明才智是不够的,一不小心就会造成不可救药的灾祸。最后请您允许让审慎的友情偶尔成为您的逸乐的领路人。
特别重要的是,不要让普雷旺得手。但愿有朝一日,我能补偿您作出的这场牺牲!再见了。
再见了。我可是把您看作一个通情达理的人来爱的。
再见了,我的美貌的朋友。明天我就动身。至于德·×××伯爵夫人,如果您对我有什么吩咐的话,我可以在她家里停留一下,至少吃一顿午饭。我没有见到您就走了,感到十分惋惜。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请您向我下达英明的指示,并提出思虑周密的建议。
一七××年九月十八日于××
我用一些甜言蜜语来结束我那封信,这也是我深入观察的结果。女人的心经过一阵紧张的活动之后需要休息;我注意到对所有的女人来说,甜言蜜语是提供给她们的最柔软的枕头。
第八十封信当瑟尼骑士致塞西尔·沃朗热
因此,我没有接受珍贵的友谊,坚持要我的情人的头衔。我承认开始这个头衔在我看来只是字眼之争,但能否取得这个头衔实际却相当重要,所以我花了不少心思来写我的那封信。我设法写得杂乱无章,只有这样才能表现出我的情感。我竭尽全力地胡言乱语,因为不胡言乱语,就无法表达柔情蜜意。我觉得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女人在写情书的时候才比我们高明得多。
塞西尔,我亲爱的塞西尔,我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重新见面?谁能告诉我,怎样才能在离您很远的地方生活?谁能给我这样生活的力量和勇气?不,不,我绝对不能忍受这种不幸的分离。每过一天,就增加我的一分痛苦,而且根本看不到这种痛苦的尽头!瓦尔蒙曾答应帮助我,给我一些安慰,但他现在不关心我了,也许把我忘了。他呆在自己心爱的人身边,就不再明白别人远离情人的痛苦。他把您的上封信转给我的时候,并没有另外给我写上几句。而他是应当告诉我究竟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可以见到您的。难道他一点也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至于您,您也没有跟我谈到这方面的事。莫非您也不再有这样的愿望?唉!塞西尔,塞西尔,我真是不幸。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爱您;但是这种爱情,本来是我生活中的乐趣,如今却成了一种苦恼。
相反,我的计划就是要让她感到,清楚地感到她为我作出的每项牺牲的价值和范围,带领她的速度不要快得让她感觉不到良心的责备;我要使她的德行在死亡之前有一段苟延残喘的过程;我要她始终看着眼前这幅凄惨的景象;我要迫使她不再掩饰自己的欲望,然后才给予她拥抱我的幸福。总之,要是我不值得人家来求我,我也就没有什么价值了。对于一个心高气傲的女人,一个好像承认爱我就要感到愧疚的女人,我能不这样进行报复吗?
不成,我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我一定要见到您,非见到您不可,哪怕就一会儿。每天起床的时候,我暗自说道:我见不到她的。我上床歇息的时候,心里说道:我没有见到她。白天无比漫长,却没有片刻的欢欣。只有失落,只有悔恨,只有绝望。我期待的是欢乐,而从中得到的却是所有这些痛苦!我既遭受着这种剧烈的痛苦,同时还要为您的痛苦而忧虑,您可以想象得出我的处境。我时刻不停地想着您,同时又总感到心神不定。如果我发现您悲伤痛苦,我会为您所有的哀愁而难受;如果我发现您心神安宁,得到了慰藉,又会倍感哀愁。我到处碰到的都是不幸。
那个女人刚给我寄来一份投降计划。她的整封信都表明她愿意受骗上当。要提供更方便、也更陈旧的手段是不可能的。她要我成为她的朋友。但是我爱用那些新颖、费劲的方法,我不打算让她这么便宜地脱身。如果想用寻常的勾引方式了结,我就绝不会在她身上花费那么多心血了。
唉!在您跟我住在同一个地方的时候,情况可不是这样的啊!那时一切都是欢乐。我确信自己能见到您,因此就连您不在的时间也显得十分美好。随着我无法跟您一起消磨的时光的流逝,我也越来越接近您了。我对时间的安排总是跟您有关。如果我履行某些义务,那是为了使我更加配得上您;如果我培养某种才能,那是希望更能博得您的欢心。即便我被卷入社交界的娱乐活动而无法守在您的身边,实际上我也没有和您分离。看戏的时候,我总尽力猜想什么会受到您的好评;听音乐会的时候,我总想起您的才华以及我们如此美好的消遣活动。在聚会和散步的时候,我总抓住与您有着最微小的相似之处的人,把您与每个人加以比较,而占优势的总是您。白天的每时每刻,都添加一份对您的新的敬意,每天晚上,我就把所有这些敬意奉献在您的跟前。
作为回报,我答应给您顺利地办好受您监护的人的事儿,我会像关心我那个美貌的正经女人那样关心她。
现在,我还剩下什么呢?只有痛苦的悔恨,永久的失落和一个微小的希望,而这个希望由于瓦尔蒙的沉默而变得渺茫,又因您的沉默而转变成了忧虑。我们相隔不过十里路,这么容易跨越的距离,对我竟成了一个难以逾越的障碍!为了要人帮助我克服这个障碍,我对我的朋友、我的情人苦苦恳求,而你们俩却心神安宁,无动于衷!你们非但不出手相助,却连信也不回。
其实,我用这种方法长期不让他出现在我们所谓的大舞台上;他创造了一些奇迹,但并没有因此而得到更大的名声。但是,他的三重艳遇引起了轰动,使大家都把眼睛盯在他的身上,给了他至此为止所缺乏的自信心,变得着实令人生畏。总之,也许他是如今在我的道路上我唯一害怕遭遇的人。要是能够让他受些奚落,除了对您有利,就也顺带帮了我的大忙。我把他交到有本领的人的手中;我希望在我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会是一个陷入绝境的人。
瓦尔蒙的热烈的友谊到哪儿去了?特别是您对我表示的如此缠绵的柔情又到哪儿去了?以前这种柔情使您那么机敏,想出了让我们每天见面的方法。我还记得,尽管我无时不想见到您,但有时出于某些原因,为了某些责任,我只好牺牲这种愿望。那会儿,您有什么话没对我说啊?您不是找了无数个借口来反对我的理由吗?您想必记得,我的塞西尔,我的理由最后总是无法抗拒您的意愿。我并不是以此居功自傲;我甚至都谈不上牺牲。您想要得到什么,我巴不得马上让您得到满足。可是如今得由我来提出要求了;我有什么要求呢?我要求和您就见上一会儿,重申我对您永不变心的盟誓,也听到您对我作出同样的盟誓。难道这不再像我那样,成为您的幸福了吗?我不愿有这种令人沮丧的想法,这种想法会使我痛苦得无以复加。您爱我,您会永远爱我。我相信这一点,我对这一点是有把握的,根本不想加以怀疑。但眼下我的处境真是难熬,我无法再忍受下去了。再见了,塞西尔。
我还要告诉您,这个您并不了解的普雷旺非常讨人喜欢,而且特别机灵。您所以有时候听我说些相反的话,那只是因为我不喜欢他,我爱让他的成功受到阻挠,我也知道我说的话在我们最时髦的三十来个女子中有多大的影响。
一七××年九月十八日于巴黎
要打动您的柔情的挑战被接受了;要把一切都说出来的诺言也许下了;在与这桩冒险活动有关的所有诺言中,这项诺言肯定会受到最严格地遵守。好啦,您现在已经都晓得了,而那句谚语您也是知道的。[12]
第八十一封信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就像一切带有毁谤性质的笑话一样,这个恶意的笑话也取得了成功。在它引起的一片笑声中,普雷旺坐了下来,大家的话题改变了。可是,坐在我们这个怀疑派身边的德·B×××家的两位伯爵夫人又跟他私下谈了一阵子,正好我坐的地方很近,可以听到他们说的话儿。
您的担忧叫我感到可怜!这种忧虑充分说明我比您高明得多!而您却想对我加以指点和引导?唉!我可怜的瓦尔蒙,您跟我比起来还差得远呢!不,您的男性的自豪感怎么也不足以填补我们之间的差距。因为无法实行我的计划,您就认为这些计划是不可能的吗?您这个傲慢而又懦弱的人,可有资格来估量我的方法,评判我的才能!真的,子爵,我无法对您隐瞒,您的劝告使我感到不快。
他站起来说道:“我绝对不想怀疑德·梅尔特伊夫人是个贤淑的女子!但是我冒昧地认为,她贤淑的名声主要来自她的风骚随便的生活态度,而不应归功于她的道德原则。也许追逐她不大容易,但博得她的欢心却也不难。在追逐一个女人的时候,在途中免不了会遇到别的女人,总的说来,这些女人也许和她一样好,也许比她还要好;于是有些男人就见异思迁,另一些男人则厌倦得罢手了。她可能是巴黎城里最少采用自卫手段的女人。至于我嘛,”受到在座的几个女子的微笑的鼓励,他又补充道,“要我相信德·梅尔特伊夫人的德行,那得等我向她求爱累垮了六匹马再说。”
为了掩盖您在院长夫人身边所表现出的惊人的笨拙,您便大肆夸耀自己如何使那个羞怯而爱您的女人慌乱了一阵子,把那看作您的一场胜利,我对此表示同意;您使她瞅了您一眼,就只一眼,也看作您的胜利,我暗自发笑,对此也没有意见。您情不自禁地感到自己的行为并没什么价值,就对我表示为了让那两个孩子接近,您付出了非凡的努力,以此来取悦我,希望您在另一方面的行为不受我的注意。但那两个孩子本来就渴望见面,顺带说一句,他们产生那种强烈的愿望,也完全要归功于我;我对此也不想计较了。最后,您倚仗着您的那些辉煌的事迹,用教训的口气对我说:最好还是把时间用来执行计划,而不是只说空话。您的这种自负对我也没有什么害处,我可以原谅。但是您竟然以为我需要您的审慎的思虑,不听从您的意见,我就会误入歧途,我应当为了您的意见而牺牲我的欢乐,我一时的兴致,说真的,子爵,我对您表示的信任叫您太得意忘形了!
正如您知道的那样,昨天我在德·×××元帅夫人家里吃晚饭。大家在席上谈到了您,我也谈了对您的看法。我所谈的内容,并不是我认为您身上所有的那些长处,而是我认为您并不具备的全部长处。大家似乎都同意我的意见;谈话渐渐失去了活跃的气氛,光说别人好话的时候,总会发生这样的情况。这时出现了一个表示反对意见的人,原来是普雷旺。
说到您的所作所为,究竟在哪方面我不胜过您千百倍呢?您勾引过不少女子,甚至使她们身败名裂。但是您究竟有过什么需要战胜的困难?有过什么需要克服的障碍?您的真正的长处在哪儿?您长着一张漂亮的脸,那完全出于偶然;您风度翩翩,那是出入社交场所几乎总会形成的结果;您的确富有才智,但这种才智必要时可由行话切口所替代;您老脸皮厚,这一点相当值得称道,但那也许只是由于您最初的艳福来得十分容易。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这就是您的所有能耐。因为,就您所取得的名声而言,大概您不会要求我把您的那种创造或抓住时机炮制丑闻的本领看得有多了不起。
我亲爱的朋友,我有一个重要的意见要告诉您。
至于行事谨慎,心思敏锐,我不说自己,有哪个女子不比您强呢?嗨!您的院长夫人把您像孩子似的牵着鼻子走。
第七十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说真的,子爵,人们难得掌握并不是他们所必需的才能。作战的时候不冒风险,行动的时候就不会小心谨慎。对于你们这些男人来说,失败只是少些成功而已。在这场双方力量悬殊的争斗中,不输就是我们的运气,而不赢则是你们的不幸。即便我让你们拥有跟我们一样的才能,由于我们必须不断使用这些才能,我们也必定大大地胜过你们!
一七××年九月十日于××
我对下面这一点并没什么意见:假设你们征服我们采用的手腕,跟我们抵抗或依顺你们所采用的手腕同样巧妙,你们至少也会承认,一旦成功以后,这种手腕就对你们没什么用处了。你们把自己的全副心神都投入新的爱恋,毫无顾虑、完完全全地沉浸在这种爱恋之中。至于能持续多久,对你们并没什么关系。
您问我在做什么。我在爱您,我在哭泣。我的母亲再也不跟我说话了。她把我的纸张、羽毛笔和墨水都拿走了;幸好还剩下一支铅笔,我就用这支铅笔在从您信上撕下的一块纸片上给您写信。我当然应当同意您所做的一切;我太爱您了,不会不想方设法地得到您的消息,并把我的消息告诉您。以前我不喜欢德·瓦尔蒙先生,也不认为他是您的朋友。我会努力习惯跟他相处,我是因为您才喜欢他的。我不知道究竟是谁出卖了我们;看来不是我的侍女,就是听我忏悔的神甫。我真不幸,明天我们就要动身前往乡间;我不知道究竟要去多久。天哪!再也见不到您了!我没有地方好写了。再见吧;尽力看一下我的这封信。用铅笔写的这些词句也许会变得模糊,但铭刻在我心中的感情却永远不会消失。
其实,这种彼此给予对方、而由双方接受的枷锁(用一句爱情上的行话),只有你们才能随心所欲地收紧或砸碎。如果你们举止轻浮,宁愿秘而不宣,只是把我们丢脸地甩掉了事,而不是把昨天崇拜的对象当作明天的牺牲品,那我们就够幸运的了!
(用铅笔写的、由当瑟尼重抄的短信)
可是如果不幸的女人首先感到锁链的重量,企图摆脱锁链,或者只是大胆地把锁链略微托起一点,她要冒什么样的风险呢?尽管她心里对一个男人深恶痛绝,但是她想把他从自己身边打发走的时候,总是索索发抖。如果那个男人执意要留下来,爱情在她心中获得的位置便只好为惧怕所占据:
第六十九封信塞西尔·沃朗热致当瑟尼骑士
心扉已经关闭,双臂依然张开。
一七××年九月十日于××
她必须小心谨慎,巧妙地解开那种会由你们砸碎的枷锁。如果她的冤家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她就会束手无策,听凭他的摆布。怎么能指望他这样的男人心胸宽广呢?尽管有时他表现得心胸宽广而受到人家的赞美,但却从未因为心胸狭窄而遭到人家的责备。
说得明白一些,是您把自己看轻了。认识您而不爱您,爱您而又不能持之以恒,这都是无法做到的事儿。尽管您有谦逊这种美德的点缀,但是您对自身引发的这种感情大概更容易表示抱怨,而不大会表示惊讶。至于我,我唯一的优点就是懂得怎样对您作出正确的评价;我不愿意失去这个优点。我根本不同意您的狡黠的建议,我要跪在您的脚下重申我永远爱您的誓言。
无疑您不会否认这种明显得已经不足为奇的真理。然而,如果您看到我控制事件和舆论,把那些十分厉害的男人变成我心血来潮或异想天开的玩物,使有些人消除了害我的意愿,使另一些人失去了害我的能力;如果我根据变幻不定的爱好,善于时而把
不,我再说一次,不。您可以始终残忍地拒绝下去,但让我保留我的爱情。您就爱使我遭受不幸!嗨!那好吧。您就设法让我丧失勇气吧!至少我可以迫使您来决定我的命运;也许有一天,您会对我更为公正一点。我不是说我希望使您哪一天变得心软下来,而是在不能说服您的情况下,您会深信,并暗自说道:我过去对他作了错误的评判。
那些遭到废黜、成为我的奴隶的暴君[18]
您有什么权利支配一颗您拒绝接受它的敬意的心呢?究竟出于什么细腻的残忍心理,您竟然对我享有的爱您的幸福也要眼红嫉妒?这种幸福是属于我的,跟您没有关系,我能捍卫它。如果它是我的痛苦的根源,那它也是医治这种痛苦的良药。
当作我的随从,时而又把他们远远地甩在身后;如果在这些频繁的变更中,我仍然保持清白的名声;这说明我生来就为了制服你们男性,给女性报仇,已经想出了一套不为他人所了解的方法。难道您不该得出这样一种结论吗?
这并不是说可爱的坦率,甜蜜的信任,富于同情心的友谊,在我的心目中一文不值……可是爱情!真正的爱情,被您所激发的爱情,把所有这些情感都集中在一起,使它们变得更有力量;它与上述情感不同,不会接受一颗允许比较,甚至有所偏爱的心灵所表示出的那种安宁和冷漠。不,夫人,我不会成为您的朋友。我以最深厚、最热烈、不过又充满敬意的爱情爱着您。您可以使这种爱情受挫,但是却不能使它灭绝。
嗳!把您的劝告和忧虑留给那些狂热兴奋、自命多情的女人吧。她们活跃的想象力使人以为大自然把她们的感觉器官放在她们的头脑里了;她们从来不用心思考,不断地把爱情和情人混为一谈;由于愚蠢的幻想,她们以为只有跟她们一起寻欢作乐的那个男人才是她们唯一可以寄托爱情的对象;她们又着实迷信,对神甫表示只应对上帝怀有的崇敬和信仰。
什么!我竟然会同意跟另一个人分享出自您心灵的感情吗?要是有一天我对您这么说,那就请您别再相信我的话儿。因为从那时起,我就要设法欺骗您了;我可能还想得到您,但我肯定不再爱您了。
您还是为那些爱慕虚荣、缺乏谨慎的女人担忧吧,她们不会在必要的时候同意让对方跟她们分手。
如果我确实还是原来那副样子,如果我对您只有一种平庸的兴趣,那种今天我们称作爱情,而实际只是由勾引和淫乐混合而成的轻浮浅薄的兴趣,我就会迫不及待地捞取我能获得的所有好处。只要能给我带来成功,用什么手段我倒并不讲究;由于需要猜中您的心思,我会鼓励您继续坦率下去;我会渴望得到您的信任,以便辜负这种信任;我会接受您的友情,希望把它引入歧途……怎么!夫人,这种景象使您害怕了吗?……然而,这正是根据我的实际情况给您描绘出的景象,如果我告诉您,我同意只做您的朋友……
您特别要小心那些悠闲无事的、活跃的女人,也就是你们所谓容易动情的女子;爱情很容易把她们弄得魂不守舍。她们就算在享受不到爱情的乐趣的时候,也感到仍然需要抓住爱情;她们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听凭各种念头在脑海中翻腾,从而产生充满柔情、但写出来十分危险的书信;她们会毫无顾忌地把表明自己弱点的凭据交到造成上述凭据的人的手中。她们真是轻率冒失,竟不明白目前的情人,便是未来的仇敌。
正如您所说的,我已经认识到自身的错误,但这有多可惜啊!否则,看到今天我提心吊胆地回复的这封信,该有多么欢天喜地啊!您在信里对我坦率地直言,对我表示信任,最终还向我表示您的友情。这是多大的恩泽啊!夫人,多么遗憾,我竟无法享受!为什么我不再是原来的样子呢?
可是,我和这些思虑不周的女人有什么共同之处呢?您什么时候看到我背离自己的规定,违反自己的原则?我提到自己的原则,我是有意这么说的。因为我的原则跟其他女人的原则不同,并不是随意提出来的,不会不加鉴别就表示接受,完全出于习惯地加以遵守;我的原则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是我创造出来的东西;我可以说我这个人就是我的作品。
夫人,怎么来答复您的上封信呢?我的直率表示会在您的心目中把我毁了,我怎么还敢说真心话呢?不管怎样,我非得这么做;我也有勇气这么做。我暗自琢磨,反复思量,重要的是要在品格上配得上您,而不是要得到您。即便您永远不肯让我得到我始终渴望得到的幸福,我至少也应当向您表明,我的心是配得上这种幸福的。
我踏入社交界的时候还是个女孩子;由于自己的身份,我只好沉默不语,无所作为,但我懂得利用这些条件来观察和思考。人家以为我愣头愣脑,或者心不在焉;人家执意要对我说的话,我听进去的确实不多,但我却留神去听他们不愿让我听到的话。
第六十八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
这种有益的好奇心不但使我增长了不少见闻,也教会了我怎么掩饰。我经常迫不得已,为了不让周围的人的目光看出我所注意的对象,便尽力地把我的目光随意地扫来扫去。从那时起,我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流露出这种漫不经心的眼神,您对这种眼神常常大加赞赏。我受到初次成功的鼓舞,就力图以同样的方式控制脸上的各种表情。在我感到忧伤的时候,我就尽量想要装出安详、甚至欢乐的样子。我把这种热情发展到有意为自己制造痛苦的地步,以便能在同时作出快乐的神情。我还付出同样的心神,花费更大的力气来学会怎样不把意外的喜悦显露出来。我就这样对自己的面部表情有了一种控制力,我发现您有时对这种力量也万分惊讶。
一七××年九月九日于××
当时我还相当年轻,几乎并不受人注意,但我有自己的思想,我对自己的思想竟会被人夺走,或者在违背我的意愿的情况下被人察觉,感到十分气愤。既然我掌握了这种初步的武器,就着手试用。我并不满足对人遮掩我的心思,还喜欢让自己以各种不同的面貌出现;我善于把握自己的举止,也注意自己的言谈;我还根据情况,或者只是根据一时的兴致来调节两者的关系。从那会儿起,我的思想方式就是我一个人所独有的。我只让人看到那种显露出来对我有利的思想方式。
要是如同您所说的那样,您已经认识到自身的错误,难道您就不愿意成为一个正派女子的友爱对象,而愿意成为一个有罪女子的悔恨的原由吗?再见了,先生;您可以料想到我说了这么一番话以后,在您回复我之前,我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由于对自己下的这番功夫,我也开始注意别人的面部表情和相貌特征;我养成了锐利的眼光,不过经验告诉我不要完全信赖这种眼光,然而总的来说,它难得叫我上当。
您可以看到我十分坦率,这想必证明我对您的信任;是否还能增强这样的信任,完全取决于您;但是我告诉您,只要再出现爱情这个词儿,就会彻底破坏这种信任,使我又变得惶恐不安。特别在我看来,这会是一个应该永远对您保持沉默的信号。
我还不到十五岁,就已经具有绝大部分政治家赖以出名的才干,但对于我想获得的知识来说,我只是刚刚入门。
先生,我把我的友情奉献给您,就是把属于我的一切,我所拥有的一切都给了您。您还想要什么呢?为了沉浸在这种如此甜蜜、如此合乎我的心意的感情之中,我只期待您表示同意;我要求您说的就是这种友情就足以给您带来幸福。我会忘掉人家对我所说的一切;我相信您会小心在意,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
您想象得到,跟所有的年轻姑娘一样,我也尽力猜测什么是爱情和它的乐趣。可是我从来没有在修道院里呆过,也没有亲近的女友,又受到一个警觉的母亲的监视,所以我只有一些模糊不清、无法确定的概念。就连大自然本身也没有给我一点迹象,当然我以后对它只应感到满意。它好像默默地努力使自己的作品不断完善。只有我的头脑十分兴奋;我并不想感受欢乐,而只想有所了解;求知的欲望使我产生了达到目的的方法。
请您别再使用那种我既不能听,也不想听的话语;抛开那种既对我产生伤害,又使我感到害怕的感情。只要您想到正是这种感情成为把我们分隔开的障碍,也许您就不会这样沉迷其中了。这种感情难道就是您能体验的唯一感情吗?爱情难道在我的眼中还有排斥友谊这样的过失吗?您会不会也有这样的过失?即不想把那个您希望得到她脉脉的温情的女人当作朋友。我不愿意相信事实真是这样;这种想法叫我感到屈辱,引起我的反感,并会使我永远和您不相往来。
我觉得唯一可以与我谈论这个问题、自己又不受到牵累的人就是听我忏悔的神甫。于是立刻作出决定,我克服了自己的羞耻心,瞎吹自己犯了一个其实我并没犯的错误,我供认自己干了女人们都干的事儿。这是我当时的原话。但我这么说的时候,实际上并不知道我想表达什么。我的希望既没有完全落空,也没有全部得到满足。我生怕露出马脚,无法再说得清楚一些。可是善良的神甫把那项罪恶说得十分严重,因此我得出结论,那种快乐一定非同寻常。于是想要了解那种快乐的欲望就给想要体味那种快乐的欲望替代了。
我允许您给我写信,您是这么说的吧?这一点我承认。但是,当您提醒我这项许可的时候,您是否以为我忘了当时是在什么条件下给您这项许可的?如果我信守这些条件的程度跟您背离这些条件的程度相同,您还会收到我的一封回信吗?但这已经是第三封了。当您尽心竭力地迫使我中断这种通信的时候,是我想方设法地保持这样的联系。有那么一个方法,但这也是唯一的方法。如果您不肯采用这种方法,不管您说什么,那就足以向我表明您并不把这种通信看得有多宝贵。
我不知道那种欲望究竟会把我引到什么地方;那会儿我还缺乏经验,也许一个机会就会把我毁了。幸好没过多久,母亲就告诉我,我就要结婚了。我的好奇心马上就消失了,因为我肯定会了解的。我以处女之身投入了德·梅尔特伊先生的怀抱。
先生,我本不想再给您回信的,也许,我现在感到的困惑本身就证明我的确不应当回信。然而,我不想给您留下任何可以对我抱怨的口实;我想让您相信,凡是我能做的,我都已经为您做了。
我安心地等待着能让我增长见识的时刻到来;为了表现出娇羞和害怕的神气,我需要思考一番。新婚之夜通常总被人形容为十分痛苦或十分甜蜜,但对我却只是取得经验的机会。不管是疼痛还是快乐,我都仔细地留神注意,我把这些不同的感觉只看成值得收集和思考的现象。
第六十七封信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这种研究不久就变得很合我的心意,但我信守自己的原则,说不定也出于本能,觉得谁也不像我的丈夫那样不该受到我的信任。正因为我在这方面容易受到触动,我决定在他的眼中显得冷若冰霜。这种表面上的冷漠后来就成了他对我盲目信任的不可动摇的基础。经过再次考虑,我在这种冷漠的外表上又添加了一层我的年龄所许可的娇憨神态。于是在我十分大胆地愚弄他的时候,他从来只看作我孩子气的表现。
一七××年九月九日于××
然而,我承认,我开始也让自己卷入了社交界的旋涡,完全投身于空虚无聊的娱乐之中。可是几个月以后,德·梅尔特伊先生把我带到了凄凉的乡间;我害怕烦闷无聊,就重新产生了研究的兴趣。在那儿,我的周围只有一些仆役,他们跟我的距离使我免受任何猜疑,我就利用这一点来扩大我的试验范围。就在那儿,我产生了这样一种信念:人家对我们吹嘘说爱情是我们快乐的原因,其实爱情至多只是我们快乐的借口而已。
我想不需要叮嘱您,不要让德·沃朗热夫人知道我要到乡间去的计划;否则她会马上决定留在城里。而她一旦到了乡间,就不会第二天又动身离开了。只要她给我们一个星期的时间,我管保把一切都办妥。
德·梅尔特伊先生病了,这种无比美妙的活动就给打断了。他上巴黎看病,我只好跟着他一起回来。正如您所知道的,他不久就去世了。尽管总的说来,我对他并没有什么不满的地方,但我仍然深深地感到我寡居后给我带来的自由的价值,我打算充分地加以利用。
再见了,我的美貌的朋友。请您明天上德·×××元帅夫人家去吃晚饭;我无法推却。
我的母亲想要把我送到修道院去,或者回去和她住在一起。但这两个主意都给我拒绝了。为了合乎礼仪,我只答应回到原来的乡间,我在那儿还有几项观察研究要做。
尽管我们小心谨慎,仍有可能出现什么引起众人哗然的事件。那样的话,婚姻不是就会取消,而我们有关热尔库尔的所有计划不是也就完全落空了吗?但是,说到我嘛,由于我也要对母亲进行报复,我要等待时机去玷污她的女儿。在这些书信里仔细选择,只要出示其中的一部分,大家就会看到都是小沃朗热采取主动,完全是她对对方产生了爱情。其中有几封信甚至可能损害她母亲的名誉,至少使她因不可原谅的疏忽而沾上污点。我料想顾虑重重的当瑟尼起初一定会反对,但由于他本人也会受到非难,我想我会把他说服的。这样的机会只有千分之一,但什么都应该预想到。
我凭借阅读来印证我的观察研究,但是您可别以为我阅读的都是您想象的那种类型的书籍。我在小说里研究我们的风俗习惯,在哲学家的著作中研究我们的思想观点;我甚至从最严肃的伦理学家的作品中探寻他们对我们的要求。我就此明确了什么是可以做的,心里该怎么想,外表上又该显出怎样一副样子。一旦对这三方面有了确定不移的想法,我只感到最后一点执行起来有些困难。我希望克服这些困难,我思考着这么做的方法。
我们的年轻人在信里冒昧地开了一些小小的玩笑,您的任务就是别让德·沃朗热夫人为此感到不快;避免再提到修道院,而且努力让她别再坚持要回小姑娘的信了。首先他不会归还,也不愿意归还,我也同意他的意见;爱情和理智在这一点上是一致的。这些信我都看过了,读上去真是无聊乏味。它们可能会变得有用。我来解释一下。
我开始厌倦自己在乡间的乐趣,那种乐趣对我那活跃的头脑显得太缺少变化。我感到需要卖弄风情,这使我不再排斥爱情。我并不是为了真正感受爱情,而是为了激起爱情,装出爱情的样子。人家对我说过,我在书里也读到过,这种感情是无法装出来的,但我却不相信这一点。我发现为了做到这一点,只需把作家的才智和演员的本领结合在一起就成了。我在这两方面都不断练习,也许还取得了一些成功。可是我并不力图得到剧场里的毫无意义的掌声;好些别的女人为了虚荣而作出牺牲,我决定把这样的牺牲用在我的幸福上面。
他依然十分年轻,这个当瑟尼!您相信吗,我始终无法使他答应那个母亲,表示要放弃自己的爱情;好像既然决定不信守诺言了,却还表面这样答应人家,实在相当为难!“这是欺骗,”他不断地对我说。这种顾虑,特别在他想要勾引一个姑娘的时候,不是显得颇有教益吗?男人就是这样!他们在制定计划的时候都一样的卑鄙龌龊,而执行起来却又十分软弱,他们把这称作正直。
一年的时光就在这些不同的活动中过去了。我服丧期满,可以重新露面了。我心里怀着宏伟的计划回到巴黎;在那儿遇到的头一个障碍却是我预先没有料到的。
我美貌的朋友,您在阅读附上的两封信的时候,可以看到我是否出色地完成了您的计划。尽管两封信上写的都是今天的日期,但它们其实都是昨天在我家里当着我的面写的;给小姑娘的那封信把我们想要表达的意思都说了。如果根据您的步骤所取得的成功加以判断,我只能对您的目光深邃而低首下心。当瑟尼身上充满激情,肯定一有机会,就不会再受到您的责怪。如果他那天真纯朴的意中人愿意顺从的话,那么等他来到乡间后不久,一切就可以结束了。我想好了许多种方法。多亏您操心费神,我显然已成了当瑟尼的朋友;他就差是个王子[11]了。
长期的离群索居,清苦的退隐生活,给我蒙上了一本正经的外表,把最能博得我们欢心的一些男子吓跑了。他们呆在一边,把我丢给一大群讨厌的家伙,这些家伙都纷纷向我求婚。要拒绝他们倒并不叫我为难,只是好几次这样的拒绝引得我的家里人十分不快。我原来打算好好利用一下的时间就在这些家庭内部的纷扰中浪费掉了。因此,为了把一些人召回自己的身边,同时打发掉另一些人,我只好表现出几分轻率,把原来打算维护我的名声的心思,用来危害我的名声。您估计得到,我轻而易举地取得了成功。可是我从来没有陷入情网,只是做了自己认为非做不可的事,小心谨慎地衡量着我可以轻率到什么地步。
第六十六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等我一触及我想达到的目的,我就幡然回头,我把我的改过自新归功于某些女子,她们无法自命姿容秀美,就只好标榜自己的美德和正直的品性。我的这种孤注一掷的举动给我带来的利益大大超出了我的希望。那些表示感激的老妇人纷纷充当我的辩护人。她们对她们称作自己的成果的人儿满腔热忱,失去了理智,因此一有人对我说长道短,这帮正经的妇人就大声表示不满,为我愤愤不平。同样的方法也使我得到了那些抱负不凡的女子的拥护,她们确信我已不再打算从事她们的那种生涯,因此,每逢她们想要证明她们不是老讲人家坏话的时候,总把我作为她们颂扬的对象。
一七××年九月九日于××
然而我早先的行为已经把不少情人带回我的身边;为了不得罪他们和我的那些忠实的保护人,我表现得像个容易动情而又相当苛刻的女子,过分的挑剔为她提供了应付爱情的武器。
再见了,我的塞西尔;再见了,我的充满柔情的朋友。
于是我开始在这个宽广的舞台上施展我掌握的本领。我首先要注意的就是取得不可征服的名声。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似乎只让那些一点也不合我心意的男人对我表示殷勤。我有效地利用他们来为自己谋取不受引诱的名声,同时毫不忧虑地委身于我最心爱的情人。可是,我假装害羞,从不让他跟着我出入社交界;因而,大家的目光始终只盯着那个倒霉的情人。
现在,我的塞西尔,如果您爱我,如果您同情我的不幸,如果您像我希望的那样,分担我的哀伤,您会拒绝对一个要成为我们的守护天使的男子表示信任吗?没有他,我会因为无法减轻我给您造成的忧伤而十分痛心。我希望这种忧伤不久就会结束。但是我的充满柔情的朋友,答应我不要过于愁苦,不要灰心丧气。想到您在痛苦,我就五内如焚。为了使您幸福,我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这一点您很清楚。但愿您坚信我爱您!但愿这种坚定的信念可以给您的心灵带来几分安慰!我的心灵则需要您作出保证,您不会因为爱情使您遭受的痛苦而责怪爱情。
您清楚我是很能当机立断的,因为根据我的观察,泄露一个女子的秘密的,几乎总是事前表现出的关心。不管您怎么做,在成功以前或成功以后,语气总是不一样的。这种差别逃不过一个心神专注的观察家的目光。我情愿挑错对象,也不想让人看出我挑了谁,我觉得这样危险会小一些。大家只是凭借看似真实的情况对我们品头评足,我这么做,也可以消除这种情况。
要是如同德·瓦尔蒙先生所认为的那样,你们马上就要动身前往乡间,这样的帮助对我们就不大有用。不过那时他本人愿意给我们帮忙。你们要去拜访的那个女人是他的亲戚。他会利用这个借口跟你们同时前去那儿。我们的来往书信就由他来传递。他甚至保证,如果您愿意听他指挥,他可以为我们找到在那儿会面的方法,根本不会有一点危害您的名誉的危险。
这种防范措施,以及我决不写信、决不交出任何战败的证据这些谨慎的做法也许显得有点过分,但我总嫌不够。通过剖析自己的内心,我研究别人的心思。我发现没有一个人的心里不保守着一桩不可泄露的重大秘密。这条真理,古人好像比我们理解得更加透彻,参孙[19]的故事可能只是这条真理的巧妙的象征。我是又一个大利拉,跟她一样,我总竭力去骗取那个重要的秘密。嘿!有多少个现代的参孙,他们的头发不是给抓在我那紧握剪刀的手中啊!这些家伙,我不再害怕他们了;只有他们,我有时可以进行羞辱。对别的人,我比较温顺。我鼓动他们对我不忠,免得我在他们眼里显得水性杨花;我表示出虚假的友谊、表面上的信任,待他们颇为宽厚,使他们每个人都得意地以为自己是我唯一的情人;凭借上述手段,我使他们守口如瓶。最后,等到这些方法都不起作用,我预见到决裂的时刻到了,我就会事先用嘲笑或诽谤来遏制那些危险的男子可能掌握的内情所产生的影响。
我找他帮忙,我的计划最初是请他托德·梅尔特伊夫人带一封信给您。他觉得这个法子行不通。但是他担保说,女主人虽然不行,侍女却可以做到,因为她受过他的恩惠。这封信将由她转交给您,您也可以把回信交给她。
我对您说的这一切,您看到我始终在身体力行;而您竟怀疑我的谨慎!嗨!回想一下您头一次向我献殷勤时的情景吧。从来没有哪个男人对我表示的敬意让我感到这么得意。我在见到您之前就想要得到您。您的名声吸引了我,我觉得我的荣誉当中就缺少您一个人;我渴望跟您展开一场肉搏。我曾经一度陷入了对您的眷恋,这种情况还是我生平头一次。然而,如果您想毁掉我,您究竟会找到一些什么办法呢?不过说上一些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空话;您的名声只会使这些话儿叫人难以相信;您还可以说上一系列缺乏真实性的事情,但就算叙述得相当真实,听上去仍像是一本编得漏洞百出的小说。说实在的,我后来便把我的秘密都告诉了您。但您也清楚,究竟是什么样的利益使我们联合在一起,我们两个人当中,是不是我应该被人指责为轻率冒失。[20]
也许我不该未经您的允许,就代您对他人表示信任?但灾难当前和形势所迫可以作为我的理由。是爱情促使我这么做的;是爱情要求您宽容大度,要求您原谅我不得不向一个朋友吐露心事,否则,我们也许就会永远分离[10]。我跟您说的这个朋友您也认识,他是您最心爱的那个女人的朋友,德·瓦尔蒙子爵。
既然我在对您说明情况,我就想说得全面一些。您想必会对我说,至少我受到我的侍女的左右。确实,即便她并不掌握我感情上的秘密,但对我行动上的秘密,她却一清二楚。以往您跟我谈起这一点的时候,我只是回答说我对她有把握。这个答复当时就使您放下心来,因为从那以后,您为了自身的利益,对她吐露了一些相当危险的秘密。可是,目前普雷旺引起您的不安,使您晕头转向;我感到您不再相信我的话了。因此必须让您清楚了解。
我的塞西尔,一旦我们重新相见,再次立下海誓山盟,从我们的眼睛里看到,也从我们的心灵里感到这个盟誓不会是蒙哄骗人的话语,您想象得到那时我们会有多么快乐吗?在那样甜蜜的时刻,有什么痛苦不可以忘却呢?唉,我对出现那样的时刻抱有希望,而要出现那样的时刻,仰仗的就是我恳求您同意的那些步骤。怎么说呢?仰仗的就是一个最亲热的朋友给予我的安慰和关心。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您允许我的这个朋友也成为您的朋友。
首先,那个姑娘是我奶妈的女儿,这层关系在我们看来算不上什么,但对于她那种社会地位的人来说,却是很有影响力的。而且,更好的是,我还掌握着她的秘密。她是一场疯狂的爱情的受害者,要是我不出手救她,她早完了。她的父母十分重视名誉,一心只想把她关起来。他们前来找我帮忙。我一眼就看出来他们的怒火对我会多么有用。我支持他们的做法,弄到了我申请的逮捕令。接着,我突然转而主张从轻发落,使她的父母也同意了我的看法。我又利用我对那位年老的大臣的影响,使大家同意让我来保管这张逮捕令,并由我根据那个姑娘以后的行为举止来判定执不执行。因此她知道自己的命运掌握在我的手中;要是万一这些相当厉害的手段都拦不住她,就揭露她的行为,让她受到实实在在的处罚,马上就会使她说的话儿无人相信。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我把您妈妈的短信和我复信的抄件寄给您,希望您同意我对她说的话。我也十分需要您同意在这桩不幸的事儿发生后我所采取的步骤;这些步骤的目的都是为了得到您的消息,并把我的消息传递给您;还有什么目的呢?说不定也是为了再见到您,而且是在比以往更为自由的环境里。
我把这些防范措施称为基本的措施。除此之外,还有无数其他的措施,有些是局部的,有些是临时的;必要的时候,思考一下,根据经验,就会想出来了。这些措施的细节相当繁琐,但采取这样的措施却实在重要。如果您想彻底了解这些措施,就得费神在我的一举一动中寻求。
哦,我的塞西尔,我们怎么办呢?哪个上帝能把我们从威胁我们的灾难中解救出来呢?但愿爱情至少赐给我们承受灾难的勇气!我怎样向您描述在读到德·沃朗热夫人的短信,见到我自己的信件时,我感到的惊讶和绝望呢?是谁出卖了我们?您疑心是谁呢?您是否有什么轻率冒失的地方?您目前在做什么?人家对您说了一些什么?我什么都想知道,但我什么都不知道。也许您也不比我多知道一些什么。
可是,您竟认为我花费那么多心血不是为了获得相应的成果?您竟认为我在经过千辛万苦,高高地凌驾于其他女人之上以后,还会像她们一样,同意在轻率冒失和谨小慎微之间匍匐前进?特别是,您竟认为我对一个男人会怕到觉得只有逃跑才能得救的地步?不,子爵,决不会这样。不胜利,毋宁死。至于普雷旺,我想得到他,我会得到他的。如今他四处宣扬,往后他就会闭口不言。简而言之,这就可以概括我们的故事。再见了。
(没有封上,附于第六十六封信,即子爵给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的信中)
一七××年九月二十日于××
第六十五封信当瑟尼骑士致塞西尔·沃朗热
第八十二封信塞西尔·沃朗热致当瑟尼骑士
一七××年九月九日于××
天哪,您的信真叫我感到伤心!我真是心急火燎地等着这封信!我本来希望从这封信里得到一些安慰,而现在却比接到信之前更加痛苦。看信的时候,我直掉眼泪。我并不是为此责怪您;我已经为您哭过好多次,却并不感到难受。但是这一次,情况却完全不同。
夫人,这封信写得已经很长了。但如果看完信后,您对我那坦诚的感情、深切的敬意还有丝毫的怀疑,还不相信我因为引起您的不快而真诚地感到悔恨,那这封信就仍嫌不够长。我荣幸地是您的……
您说爱情成了您的一种苦恼,您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也无法再继续忍受这种处境,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因为爱情不再像以前那么愉快,您就想要不再爱我了吗?我觉得情况正好相反,我并不比您幸福;然而我却更爱您了。德·瓦尔蒙先生没有给您写信,那可不是我的过错。我无法请求他这么做,因为我并没有和他单独呆在一起,而且我们商量好了绝不当着众人的面说话。这也正是为了您,以便让他更快完成您希望的事儿。我并不是说我不希望那样,这一点您应该深信不疑。但是您要我怎么办呢?如果您以为那十分容易,您就想个办法吧,我真求之不得。
说到您希望这桩事始终无人知晓,放心吧,夫人;在一切与德·沃朗热小姐有利害关系的问题上,我会考虑得跟一个母亲一样周全。为了彻底消除您的忧虑,我什么都考虑到了。到目前为止,这包宝贵的信件上一直写着有待焚毁的字样,现在则改写成为德·沃朗热夫人所有的字样。我采取的这种措施想必也向您表明,我拒绝归还,并不是因为这些信里含有什么引起您个人不满的感情,害怕让您看到。
您以为每天挨妈妈的训斥是好受的吗?过去她从不批评我什么,情况完全不同了。如今的情况比我呆在修道院里还糟。可是一想到是为了您,我就不再感到痛苦了。甚至有的时候,我还为此而感到相当高兴;但是我发现您也在发脾气,而这又完全不是我的过错造成的,那会儿我就变得十分忧伤。我至此为止所遭受的一切都没有让我感到这样忧伤。
的确,您掌握了德·沃朗热小姐的秘密;不过,请允许我说一句,我有理由认为,这是您出其不意的收获,而不是得到女儿的信任的结果。我并不打算指责一项也许出于母亲的关怀而采取的措施。我尊重您的权利,但您的权利总不见得可以免除我负有的义务。最神圣的义务就是绝不辜负人家给予我们的信任。人家只愿向我透露的内心秘密,我却把它展示在另一个人的眼前,那就是没有尽到自己的义务。如果令爱同意向您吐露这些秘密,她可以直接说出来;她的信件对您没有用处。相反,如果她想把秘密藏在心里,那您当然也别指望我会告诉您。
单为了接到您的信,就够棘手的了;要不是德·瓦尔蒙先生那么乐于助人,机灵乖巧,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给您写信,就更难做到了。整个上午,我都不敢动笔,因为妈妈就在我的隔壁,随时会到我的房间里来。有时候,下午可以动笔,我借口说要练习唱歌或弹奏竖琴。我还必须写一行就停一下,好让人家听见我在练习。幸好我的侍女有时晚上睡意矇眬,我对她说我可以独自就寝,好让她离开,把灯给我留下。接着,我还得躲在床幔子后面,不让人家看到灯光;我还得留神倾听最细微的声响,一有人来,就把全部东西都藏在床上。我真希望您在这儿看看!看了您就会明白,只有爱得很深才会这样。总之,我确实做了我能做的一切,我希望还能做得更多一些。
德·沃朗热小姐的书信在我眼中一向是很宝贵的,眼下就更加宝贵了。这些信件是我剩下的唯一财富;只有这些信件还能使我回想起一种让我的生活充满乐趣的感情。然而,您可以相信,对于为您作出这样的牺牲,我不会有片刻的犹豫;我想要向您表示我对您的敬重,这种愿望会压倒我因失去信件而感到的惋惜。可是,出于一些十分充足的理由,我没有这么做,我相信您也不会对这些理由加以指责。
当然,我不会拒绝对您说我爱您,而且永远爱您。我从来没有说得这么真心诚意;而您竟还在发脾气!在我对您这么说以前,您可是明确地告诉我,光凭这句话就能使您幸福。这是在您的信里写着的,您无法抵赖。尽管我手里已经没有这些信了,但我仍然记得清清楚楚,就像以前每天我看这些信的时候一样。而因为我们不在一起,您就不再那样想了!可是这场分离也许不会一直持续下去!天哪!我多么不幸啊!而您就是造成这种不幸的根源!
我还有一件事要和您商量,就是有关您向我索回那些信件的事。您已发现了我身上的不少过错,我实在感到难受,在这些过错之外,还要添上一项拒绝。但是,我恳求您,请您听听我的理由,并且为了对这些理由加以评判,请您记住,在我不幸地失去您的友谊后,唯一的安慰就是希望保住您对我的尊重。
说到您的信,我希望您仍然保存着妈妈从我手里拿去并退回给您的那些信。总有一天,我不会像目前这样束手束脚,那会儿您就把那些信全部还给我。等我可以永远保存这些信,没有人会对此加以干涉的时候,我会多么幸福啊!现在,我把您的信都交给德·瓦尔蒙先生,因为放在我这儿太冒险了。尽管如此,每次我把信交还给他的时候,心里总感到十分难受。
什么!我同意让德·沃朗热小姐忘了我?而我也忘了她?不,不,决不!我要对她保持忠诚;她已接受了我的盟誓,今天我重申一下这个盟誓。对不住,夫人,我把话扯远了,还是回到本题上来吧。
再见了,亲爱的朋友。我全心全意地爱您。我一生都爱您。希望您不要再发脾气了。如果我确实知道您不发脾气了,我也会开心的。尽快给我写信吧,因为在收到您的信之前,我一直会感到很愁闷。
您对我说,您想根据我的行为来决定德·沃朗热小姐的命运,我在上面信里所说的也就是我能作出的唯一答复。要是我作出更多的承诺,那会是对您的欺骗。一个卑鄙的勾引女性的人会根据形势的需要调整自己的计划,按照事态的发展仔细盘算;但是使我充满活力的爱情只容许我有两种情感:勇敢和忠贞。
一七××年九月二十一日于××城堡
可是,如果您允许我有时前来向您请安问候,我保证,夫人(您可以相信我的诺言),我绝不会利用这种机会设法和德·沃朗热小姐单独交谈,或者向她递交什么信件。我担心损害她的名誉,才答应作出这样的牺牲;只要能有幸偶尔见到她,我的牺牲就得到了补偿。
第八十三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
您禁止我以后到府上拜访,对于您乐意在这方面作出的任何指示,我当然表示服从;可是我这样骤然地失去踪影,不同样会引起您想避免的议论吗?您不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才不愿给您的门房下令吗?我特别强调这一点,因为这对德·沃朗热小姐比对我更为重要。我恳求您仔细考虑各方面的利弊,不要让您的严厉影响了您的审慎。我确信只有令爱的利益才会左右您的决定,我等待着您的新的指示。
夫人,请您行行好,让我们重新开始那不幸中断的谈话吧!让我彻底向您证明我跟别人对您描绘的我那丑恶的形象有多大的不同!尤其重要的是,让我仍然得到您开始曾对我表示的那种令人愉快的信任吧!您让德行有了多大的魅力啊!您多么善于美化、并使人珍视所有正当的感情啊!唉!这就是您的诱人的地方;这是最强烈的诱惑;这是唯一的既难以抵挡、又叫人产生敬意的诱惑。
首先请允许我对您信中的头一句话表示异议。我敢说我并没有肆意利用您的信任跟德·沃朗热小姐的单纯;在我的行动中,我对两者都很尊重。唯有我的行动由我决定;您要我为一种不由自主的感情负责,但我倒希望这样补充一句,令爱在我身上唤起的那种感情可能使您觉得不高兴,但却并无丝毫冒犯您的意思。对于这个让我受到无法向您言传的巨大影响的问题,我只希望您来充当法官,让我的信件充当证人。
无疑,谁只要看见您,就想博得您的欢心;只要听到您在众人中间的话语,这种愿望就会增强。可是凡是有幸深入了解您的人,有时能够看出您的内心想法的人,不久就会陷入一种更加高尚的热情,对您充满敬仰和爱慕之情,把您当作一切德行的化身来崇拜。也许我生来就比旁人更热爱和遵守德行,我曾受到一些错误的引诱而背离了德行,是您使我又接近了德行,重新感受到德行的所有魅力。难道您把这种新生的爱情当作一种罪恶吗?难道您要斥责您所造成的结果吗?难道您还要由于可能对此表示出的兴趣而责备自己吗?对于这样纯洁的感情有什么好怕的呢?领略这种感情不是无比甜蜜的事吗?
夫人,我并不想要为我的行为辩解,也不对您的行为加以计较,我只为这桩给三个人带来不幸的事儿感到难受,因为这三个人原来都应该有更美好的命运。让我感到更为忧伤的,倒不是我是这桩事的受害者,而是这桩事的起因就在我的身上。从昨天起,我屡次想要给您回信,但都无法鼓起劲来。然而,我有许多话要对您说,只好勉为其难。如果这封信缺乏条理,前后不够连贯,您想必会意识到我眼下的处境多么痛苦,从而对我表示几分宽容。
我的爱情把您吓坏了,您觉得这种爱情狂放不羁,势不可挡!那您就用比较温和的爱情来缓解一下吧。我愿意接受您的影响,请您不要拒绝对我的这种影响;我发誓决不摆脱您的这种影响,而且我冒昧地认为,您对我的这种影响并不完全是德行方面的一个损失。只要我确信您的心会记得我的牺牲所付的代价,有什么牺牲会叫我感到痛苦呢?哪个男人会可怜到竟不晓得从自己规定的困厄中获得乐趣呢?哪个男人会可怜到不喜欢对方所说的一句话,所使的一个眼色,而爱好他所夺取或骗取的所有快乐呢?您竟认为我就是这样的人!对我十分害怕!唉!为什么您的幸福不取决于我呢?我多么想对您进行报复,使您无比幸福!可是这种美妙的影响不可能从贫乏的友谊中产生,只能出自爱情。
(信的原稿附于第六十六封信,即子爵给侯爵夫人的信中)
爱情这个词使您惊慌失措!这是为什么呢?更为温存的眷恋,更加牢固的结合,思想一致,同甘共苦,这叫您的心灵感到隔膜吗?而这就是爱情!至少就是您所激发、而我感受到的爱情!特别重要的是,爱情并不计较自身的利益,善于根据行为本身的长处,而不是它的表面价值来作出评价。爱情是容易动情的人的取之不尽的宝藏,凡是由爱情所做的事,或者为爱情而做的事,都十分可贵。
第六十四封信当瑟尼骑士致德·沃朗热夫人
这些真理既容易理解,实践起来也十分舒畅,有什么可怕的地方呢?一个容易动情的男人在产生了爱情后,只把您的幸福看作他的幸福,这样的男人会引起您的什么恐惧呢?让您幸福是我现在唯一的心愿。为了实现这个心愿,我要牺牲一切,除了使我产生这个心愿的感情。说到这种感情,请您答应与我一同享有,您就可以随意调节了。可是再不要让这种感情使我们发生分歧,它应当使我们彼此和解。如果您奉献给我的友谊不是一句空话,如果像您昨天所说的,那是您的心灵所了解的最甜蜜的感情,那就让友谊来对我们作出裁决,我不会不接受的。但是作为爱情的评判者,友谊应当同意倾听爱情的诉说;拒绝听取是不公正的,而友谊却不会不公正。
一七××年九月九日于××
第二次交谈不会比第一次更为不便,因为谈话的机会偶然也会出现;您也可以指定一个时间。我愿意认为我错了。您不是宁愿把我重新引入正道,而不想与我交锋吗?您怀疑我会不听话吗?如果那个讨厌的局外人不来打断我们的话,说不定我已完全听从您的意见了。谁知道您的影响会达到什么程度?
现在您抱怨我好了,要是您敢那样的话。如果您经受不住诱惑,那就去重游德·B××伯爵的树林好了。您说他为了让他的朋友们游乐而保存这片树林!难道这个家伙竟是所有的人的朋友?噢,再见吧,我饿了。
要我告诉您吗?您有一种无法抵挡的威力,我只有低头屈服,根本不敢对它进行估量;您还有一种难以抗拒的魅力,使您成了我的思想和行动的主宰;我有时害怕这种威力和这种魅力。唉!我要求跟您谈话,也许害怕的应该是我!也许谈话以后,我受到诺言的束缚,不得不内心燃烧着我明知无法熄灭的爱情之火,也不敢恳求您的帮助!啊!夫人,请您行行好,不要滥用您的影响吧?怎么!如果您觉得这样更加幸福,如果在您看来,我这样才显得更加配得上您,那么,有什么痛苦不会因为这种令人宽慰的想法而减轻呢?是的,我感觉到了,再跟您谈话,就是向您提供对付我的更厉害的武器,就是让我更加彻底地服从您的意志。要对您的信应付一番还比较容易;固然信里说的是同样的言辞,但这些言辞并不像您在场那么有力。然而,为了得到亲耳聆听您的言辞的乐趣,我无视这种危险。至少我有幸为您做了一切,甚至是在不顾自身利益的情况下做的。我的牺牲会成为对您的奉献。在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中,您是我最心爱的人儿,永远如此。我以无数种方式感觉到这一点,要是能用无数种方式来向您证明这一点,那实在太高兴了。
再见了,子爵。我这封信已经给您写了很久了,午饭都给耽误了。但自尊心和友情要求我写这封信,而那两者都爱絮絮不休。尽管如此,这封信在下午三点钟还是可以送到您的家中,这就是您需要的一切。
一七××年九月二十三日于××城堡
我大概忘了告诉您,有关她保存书信的秘密遭到泄露的事儿,她最初怀疑是她的侍女,我已把她的疑心转移到听忏悔的神甫的身上。我这样做一举两得。
第八十四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塞西尔·沃朗热
这出戏的结局要由您来费神照料了。您看什么时候该把演员们聚集在一起。乡间可以提供无数种方式。当瑟尼肯定做好了准备,只要一看到您的信号,就会赶到那儿。一个夜晚,一番化装,一扇窗户……别的一些东西。但是,如果小姑娘回来的时候依然跟原来一样,我就要责怪您了。要是您认为她需要我给她一些鼓励,请告诉我一声。说到保存信件的危险,我觉得已经给了她一个很好的教训,所以目前我敢给她写信了。我始终打算把她培养成我的学生。
您看到昨天我们受到多大的阻碍。整整一天,我都无法把您的信交给您。我不知道今天是不是会方便一点。我生怕过于热心而不够机敏,会影响您的名声。如果我轻举妄动,给您带来巨大的不幸,使您终身痛苦,引得我的朋友充满绝望,那我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然而,我了解爱情上的焦躁心情;我明白在您目前的这种处境中,耽误您眼下可以感受到的唯一的安慰会是多大的痛苦。我不断寻求排除障碍的方法,总算想出了一个法子;只要您留神配合,实行起来并不难。
可是您听我说,不要一味关心您的事而忽略了这件事;别忘了,我感兴趣的是这件事。我希望您成为两个年轻人的信使和顾问。您把她们这次出行告诉当瑟尼吧,并提出您可以给他帮忙。您所遇到的唯一困难是如何让您的委任书交到美人儿的手里;马上清除这个障碍,告诉他可以通过我的侍女这条途径。他肯定会接受的。您的辛劳所得到的报酬,就是了解一个未经世事的姑娘的内心秘密,这类秘密总是怪有趣的。可怜的姑娘!在她把头一封信交给您的时候,她的脸会红得多么厉害啊!说实在的,虽然大家对这种心腹的角色抱有成见,但我觉得对一个有别的事儿挂心的人来说,这倒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消遣;而这正是您的情况。
我好像看见您的房门,就是朝着走廊的那扇门的钥匙,一直放在您妈妈的壁炉架上。有了这把钥匙,一切就都好办了,您应当明白这一点。我会给您一把样子相似的钥匙来代替那把给拿走的钥匙。为了达到目的,我只要拿到那把真的钥匙用上一两个小时就行了。您想必不难找到机会拿到那把钥匙。为了不让别人发现钥匙不见了,我在信里附上我的一把钥匙,样子跟那把很像,别人看不出有什么区别,除非拿去试试,而别人是不会这么做的。只是您得费心在钥匙上系上一条褪了色的蓝缎带,跟您那把上的一样。
我拒绝给小沃朗热传递信件时,还时刻担心她会要我把信邮寄出去,这是我无法拒绝的。幸而她心烦意乱,或者懵然无知,也可能她关心的只是回信,而不是她那封信(她是无法从邮局得到回信的),当时她并没有向我提出这个要求。但为了避免她产生这种念头,或者至少使用这种方法,我当下作出决定;回到母亲那儿,说动了她,让她女儿离开一段时间,带她到乡间去……去哪儿呢?您的心不高兴得怦怦乱跳吗?……去您的姑母家,去年迈的罗斯蒙德夫人家。德·沃朗热夫人今天就会通知她。这样,您又可以去见您的女信徒了,她再也不能表示反对,说你们单独在一起会招人议论了。多亏我费心操持,德·沃朗热夫人才会亲自来弥补她给您造成的损害。
您得设法在明天或后天吃早饭的时候拿到那把钥匙,因为那时您交给我不会费多大的力气。晚半天的时候,钥匙就会放回原处。那时您妈妈可能会对那把钥匙比较注意。如果我们配合默契,我可以在午饭的时候就把钥匙还给您。
您今天就应当让当瑟尼产生这样的想法。我不大相信小沃朗热的侍女,小姑娘本人对她似乎也有疑虑,所以您把我的侍女,我的忠实的维克图娃推荐给他吧。我会留意使这场活动成功的。我特别喜欢这个想法,因为保守秘密并不对他们有用,只对我们有用。我还没有把故事讲完呢。
您知道大家从客厅走到饭厅去的时候,走在最后头的总是德·罗斯蒙德夫人。我搀扶着她。您只消慢点儿从绒绣绷架后站起来,或者掉下什么东西,以便落在后面,这样您就可以拿到我特为捏在身子背后的那把钥匙。您一拿到钥匙,必须立刻赶上我的年迈的姑母,向她作一些亲热的表示。万一您把钥匙掉到了地上,也不要张皇失措。我会装出是我掉出来的样子,管保不会有什么问题。
首先,那样会把我牵扯到当瑟尼的事情里去。如果这是我可以向小姑娘提出的唯一理由,您跟我之间却还有许多别的理由。要是这么快就给两个年轻人一个轻而易举地减轻他们痛苦的方法,那不是拿我的劳动成果去冒险吗?再说,如果他们被迫把几个仆人牵连到这件私情之中,我倒不会感到怎么不快。因为,如果它像我所希望的那样进展顺利,那么就应当在结婚以后立刻让大家知道,而要把这件私情散布出去,几乎没有比仆人的嘴巴更可靠的方式。即便他们意外地隐秘不说,我们也会说出去的,而把泄露私情的责任推到他们身上,又不费吹灰之力。
您的妈妈对您不够信任,她用那么严厉的态度对待您,您完全可以略微糊弄她一下。而且这是让您继续跟当瑟尼书信往还的唯一方法。别的方法都实在太危险了,可能会把你们两个人无可救药地毁了。因此,作为谨慎的朋友,要是再采用那些方法,我会责备自己的。
等这个忧愁的美人儿上了床以后,我便开始真心诚意地安慰她。我首先让她放心,不要害怕会去修道院。我使她产生了私下见到当瑟尼的希望。我坐在床边上对她说:“可惜他不在这儿。”接着我对这个话题大加渲染,不断分散她的心思,终于使她完全忘了自己的痛苦。如果不是她要我带封信给当瑟尼,我们分手时彼此真是十分满意;那是我始终拒绝的事儿。理由阐述如下,您一定也会赞成的。
拿到钥匙以后,我们还得采取一些措施来预防门和锁的响声,但是那很容易。在我给您放纸张的衣橱下面有油跟羽毛笔。您偶尔独自一人上您的房间去,应当乘机给您的锁和门铰链上些油。唯一要注意的就是不要留下油迹,免得会有对您不利的证据。您还得等到夜晚来临才干,因为只要动作灵巧(这一点您是完全做得到的),第二天上午就一点也看不出来了。
随后我到了女儿的房间里。您真不会相信痛苦使她变得有多好看!只要她想稍微有些媚态,我管保她往后会经常哭泣的。可是这一回,她却是真心实意地哭……我还从未见过她身上的这种娇媚可爱的地方,喜悦地不住察看,心里十分惊讶,所以,最初我只给了她一些不大得体的安慰,并没有减轻,反而增加了她的痛苦;我采用的那种方式几乎使她真的透不过气来。她不再哭下去了;我一度担心她会惊厥。我劝她躺下,她依从了。我充当她的侍女。她还没有梳洗打扮,她的散乱的头发很快就落到她那完全袒露的肩膀跟胸脯上。我搂住她,她倒在我的怀里,眼泪又扑簌簌地直往下流。天哪!她多美啊!唉!如果抹大拉的马利亚[9]也是这副样子,她肯定会首先是个具有危险魅力的悔过者,而不是一个道德上的罪人。
万一给人发现了,您就一口咬定那是城堡里的擦地板的人干的。遇到这种情况,应当说清楚他干的时间,甚至他对您说的话儿。比如他说,这样做是为了防止生锈,所有不用的锁都得上油。因为您明白,您看到他这样忙乎而不问原因是不合情理的。细枝末节产生了真实性;有了真实性,撒谎就没什么要紧了,谁也不想去核实一下。
我从母亲开始;我发现她十分愁闷。她曾通过您的那个美貌的正经女子使您感到恼火,这样也就部分地为您报了仇。一切都十分顺利。我唯一担心的是德·沃朗热夫人会利用这个时机来赢得她女儿的信任。这很容易做到,她只要对女儿采用和气、友善的语言,在提出理智的劝告时显出宽容慈爱的神态和口气。幸亏她采取了严厉的方式,她表现得很不高明,我只要表示赞成就行了。她确实险些破坏了我们的全部计划,决定要把她的女儿送回修道院去。但我挡开了这一下攻击;我劝她只有在当瑟尼继续追求她的女儿时,才作出这样的威胁。我这样是为了迫使他们俩以后行事谨慎;我认为这对成功是必不可少的。
您看了这封信后,请您再看一遍,并且仔细考虑。首先得好好记住您想干的事儿;其次,您要肯定我什么都没有忽略。我不大习惯为了个人的利益而耍弄手腕,我并不一贯如此。如果不是我对当瑟尼怀有强烈的友情,如果不是您引起了我的关心,我是不会决心采用这些手段的,无论这些手段多么无害。我厌恶一切好似欺骗的策略;这就是我的性格。可是你们的不幸使我深受触动,因此我要采取一切办法来减轻你们的痛苦。
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了两封短信,一封是那个母亲写的,一封是女儿写的。我只盼望从您那儿得到几分安慰,我在两封信里看到这句字字相同的话的时候,禁不住笑了起来。一个人同时给予两种相反的安慰,成为两种完全对立的利益的唯一代理人,这不是怪有趣的吗?我仿佛成了上帝,收到了瞎眼的凡人的截然不同的心愿,却一点也不更改我那始终不变的意旨。然而,我也曾脱离这个令人敬畏的角色,去担任守护天使的角色。遵循训诲,我去拜访了处于忧患之中的朋友[8]。
您料想得到,一旦我们之间建立了这样的联系以后,我就比较容易地为您和当瑟尼安排他所希望的会见了。不过目前您还不要把这些情况告诉他;那只会使他更加心急如焚,而满足他愿望的时间还没有完全到来。我觉得眼下您不应当刺激他的那种情绪,而应当使它平息下来。这方面就靠您的细心处理了。再见了,我的漂亮的被监护人,因为您受我的监护。对您的监护人有一点儿好感,特别是要听从他的吩咐;您会觉得这样对您有好处。我关心您的幸福,您可以肯定,我也会从中得到我的幸福。
最后我回去了,对自己感到十分满意。我暗自寻思,要么当瑟尼由于遇到阻碍而振作起来,使他的爱情倍加强烈,那样我就竭尽全力地帮助他;要么他只是一个蠢货(有时候我禁不住这样想),那么他就会绝望,就会认输;要是出现那种情况,至少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向他报了仇。同时我还会增强母亲对我的敬意,女儿对我的友谊,以及母女两人对我的信任。至于我关心的首要目标,热尔库尔,既然眼下他的妻子在思想上已受到我的控制,而且日益如此,要是我找不到千百种方法来按照我的意思处置他,那我真是太不走运,或者太愚笨了。我带着这些美好的想法上床歇息,睡得很香,醒得很迟。
一七××年九月二十四日于××
蠢人活在世上,专供我们日常的娱乐消遣[7]。
第八十五封信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总之,为了得到她的当瑟尼所感受到的欢乐,难道她就不能掉几滴眼泪吗?她爱他爱得疯魔了!好吧,我就向她断言,她会得到他的,而且甚至早于假设她不遇到那场风暴就会得到他的时刻。这是一场噩梦,醒来时会有甜美的滋味。总的说来,我觉得她应当向我表示感激。对了,我使了一点狡黠的手段,我们总得消遣一下:
您终于可以安心了,特别是您可以对我作出公正的评价。听着,往后不要再把我跟别的女人混为一谈。我已经了结了我跟普雷旺的风流韵事;了结了!您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如今您来判断一下,究竟是他,还是我可以开口夸耀。叙述不会像行动那么有趣。您只是议论这件事的好坏,而我却为这件事花费了时间和心血,因此,您竟得到跟我一样的乐趣是不公正的。
当天晚上,我就利用了这项权利;牌局结束后,我把小姑娘叫到一个角落里,跟她谈起当瑟尼。一谈起这个话题,她就有说不完的话儿。我说她次日就可以愉快地见到当瑟尼,让她情绪激动起来,暗自取乐。我引得她把什么样的蠢话都说出来了。我应当把实际上夺走她的事物作为希望还给她;而这一切会让她遭受的打击更加显著。我相信她痛苦越深,就越急切地想抓住机会得到补偿。况且,让一个注定要在情场上冒险的人儿习惯于重大的事变也未尝不好。
可是,如果您有什么需要采取的壮举,如果您想从事什么计划,但又觉得那个危险的对手令人担心,那您就上这儿来吧。您的行动不会受到他的任何阻碍,至少在一段时间里是这样。而且说不定在受到我的打击以后,他就再也无法重新振作起来了。
经过这番交谈以后,我朝小姑娘走去;我跟她母亲的谈话十分简短,不至于引起她的猜疑。没过多久,我又离开了她,过去要求母亲不要在她的女儿面前提到我。她十分乐意地答应了,因为我提醒她,让孩子对我充满信任,把心里话告诉我,使我可以给她一些妥善的忠告,这该有多好啊!她会信守诺言的,我对这一点很有把握,因为我相信她想把洞察她女儿的心事的能力归功于自己。这样我就可以跟小姑娘保持友好的口气,而不至于在德·沃朗热夫人的眼中显得相当虚伪;这种情况是我要避免的。结果我往后还可以爱跟那个姑娘呆多久就呆多久,要多秘密就有多秘密,根本不会引起做母亲的猜疑。
您有我这么个朋友,真是幸运!对您来说,我就是一个乐于行善的仙女。您由于远离叫您着迷的美人而愁肠百结,我说了一句话,您就回到了她的身边。您想对一个毁谤您的女人进行报复,我就指出了您应该打击的地方,并让她听凭您的摆布。最后,为了摆脱情场上的一个劲敌,您又来向我祈求,我又满足了您。说实在的,如果您不一辈子都感谢我的话,那您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现在我要回过头来说说我的风流艳遇,必须从头说起。
当天晚上,我上德·沃朗热夫人家去;依照计划,我私下向她透露,我断定她的女儿跟当瑟尼之间出现了危险的关系。这个女人对您的看法如此敏锐,这下子却失去了判断力;她开始竟然回答我说我一定弄错了,她的女儿还是一个孩子,等等。我不能把我知道的情况都告诉她,但我列举了他们所说的话,提到他们眉目传情的样子;我身为一个崇尚德行的人,身为一个朋友,对此颇为不安。总之,我讲得几乎跟一个虔诚的女信徒一样出色;为了给她最终的打击,我甚至说我好像看到他们有书信往来。我又补充说,我想起有一天,她的女儿当着我的面打开了她书桌的一个抽屉,我看见里面有很多信,无疑是她保存的。您知道她经常跟谁通信吗?听到这句话,德·沃朗热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我看见几滴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滚动。她握住我的手,对我说:“谢谢您,可敬的朋友,我会把事情弄清楚的。”
那天在歌剧院的门口[21],我大声跟人家约会,正如我希望的那样,我的话给普雷旺听到了。他如期前往;元帅夫人客气地对他表示,她为自己能在接待客人的日子里一连两次见到他而感到高兴。他特意回答说,为了参加今晚的聚会,他已经取消了星期二晚上以后的无数应酬安排。听得明白的人不会吃亏!不过,为了更加确切地弄明白我究竟是不是他的热情奉承的对象,我就想逼迫这个新的求爱者在我和他的主要爱好之间作出选择。我表示我不打牌;果然,他也找了无数借口不去打牌。我在朗斯克奈牌戏[22]上取得了第一场胜利。
前天早上回到家里,我看了您的来信,觉得很有见识。我相信您已十分清楚地指出了病因,我只需找到治疗疾病的方法就行了。可是我先要睡一会儿,因为那不知疲乏的骑士根本没有让我睡上片刻,我以为自己身子困倦,但我并没有睡意;我的心思都放在当瑟尼的身上了,时而想要使他摆脱那种懒散怠惰的样子,时而又想为此而惩罚他,因而无法合眼;只有在周密地考虑好我的计划以后,我才休息了两个小时。
我把××主教当作我的谈话对象。我挑选他,因为他跟当天的主角有来往,我正想向这个人物提供与我交谈的一切便利。而且有一位可敬的见证人,我也十分高兴;在必要的时候,他可以给我的言谈举止作证。这种安排成功了。
因此,得让这个小说中的英俊的主角遇到一些障碍,他真是躺在幸福之中无所作为!哦!让他来向我求助吧,我会给他活儿干的。要么我估计错误,否则,他不会再睡得那么安稳了。早就应当让他知道时间的价值;我认为现在他为自己所浪费的时间而后悔。您还说,他应该需要更多的神秘气息。好吧!他往后不会再缺少这种需要了。我有这样一个长处,只要让我看出我的过错就行了;不对这些过错完全加以纠正,我就不会歇息。告诉您我做了些什么吧。
经过一番空泛的寒暄以后,普雷旺马上在谈话中占据了主导的地位。他依次变换着不同的语气,想看一下哪种语气合乎我的心意。我不愿意听他那种带有感情色彩的语气,因为我不相信他有什么感情。我用严肃的神情打断了他那种嬉皮笑脸的样子,我觉得这样开头太轻浮了。他只好采用朋友的那种审慎的语气;于是就在这面平凡的旗帜下,我们彼此展开进攻。
一点儿不错,我来给您解释一下当瑟尼的那封短信的原由。促使他写那封信的事件是我造成的,而且,我认为,我这一手干得实在出色。自从接到您的上一封信后,我没有浪费时间,我像那个雅典建筑师那样说道:“他说什么,我都做得到。”[6]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主教不去楼下的饭厅;普雷旺就伸出手来挽着我,入席时他自然就坐在我的身旁。应当公正地说,他十分巧妙地使我们私下的谈话没有中断,表面上却显得只关心席上的谈话,似乎是谈话的中心人物。在用饭后甜点的时候,大家谈到下星期一要在法兰西剧院上演的一出新戏。我对自己在那儿没有包厢表示了几分惋惜。他提出要把他的包厢让给我。我按照惯例,开始没有答应。他却用开玩笑的口气回答说,我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他肯定不会为他不认识的人牺牲自己的包厢,他只是告诉我,他的包厢会由元帅夫人支配。元帅夫人喜欢他开的这个玩笑,于是我也就表示接受。
第六十三封信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回到客厅,正如您能想象到的那样,他要求在包厢里得到一个座位。元帅夫人对他十分亲切,答应了他,条件是只要他规规矩矩。他马上抓住机会,作了一番语带双关的表白。您已经向我称赞过他在这方面的本领。确实如同他所说的,他像一个听话的孩子,一下子跪倒在地,借口说要征求元帅夫人的意见,并恳求她加以指点,说了许多亲切感人的奉承话儿。这些话儿很容易就可以用到我的身上。晚饭以后,好些人都不再打牌了,谈话变得更加空泛,也就不大有趣了。但是我们的眼睛却表达了不少想法。我说我们的眼睛,其实我应该说他的眼睛,因为我的眼睛只有一种语言,就是惊讶。他一定认为,他对我产生的奇特的影响吸引了我的全部心神,叫我十分诧异。大概我让他感到非常满意,我自己也如愿以偿。
一七××年九月七日于××
下一个星期一,正如我们约好的,我到法兰西剧院去了。尽管您对文学怀有兴趣,但是对于演出,我实在对您说不出什么;我只能告诉您,普雷旺说甜言蜜语的本领真了不起,那出戏是失败的。这就是我了解到的一切。这个晚上真的叫我十分愉快,看到这个夜晚就要结束,我很难受。为了延长这个夜晚,我就请元帅夫人上我的家去吃消夜;这就给了我同时邀请那个可爱的谄媚能手的借口。他只要求我给他时间,好赶到德·P×××伯爵夫人家[23]去推辞原来的约会。听到这个名字,我心头火起;我看得很清楚,他要开始把内情去告诉别人了。我想起了您的思虑周密的劝告,打定主意……要把这场风流艳遇继续下去;我肯定自己可以消除他那种有害的嘴巴不紧的毛病。
随信附上您的一包信件;我料想作为交换,您也会把我女儿的所有信件退还给我,而且您会同意不让这件事儿留下一点痕迹。我们回想起这件事儿,我就不会不感到气愤,她不会不感到羞愧,您也不会不感到悔恨。我荣幸地是您的……
那天晚上,我家里的客人不多;他是个新来者,应当对我表示社交的礼节。因此,在去吃消夜的时候,他伸出手来搀我。我使了个心眼,在表示接受的时候让我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走路的时候,则垂下两只眼睛,大声地呼吸。我好像预感到自己的失败,对征服我的胜利者十分害怕。他清楚地看出了这一点,因此,这个奸诈的人马上改变了语气和态度。他原来显得殷勤有礼,这会儿却变得温柔动人。谈话的内容倒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当时的环境使他只好这样。但他的目光不再那么灼灼逼人,而是脉脉含情;他说话的音调变得更加柔和;他的笑容不再显得圆滑乖巧,而是心满意足。最后,在他的言谈中,机智的火花逐渐消失,风趣诙谐变成了温存体贴。我要问您一下,您能比他做得更好吗?
先生,您肆意利用了母亲的信任和孩子的单纯,把端方得体的举止置诸脑后,以此来回应我们对您表示的最真诚的友谊,此后您再也不会受到我们家的接待,想必您对此不会感到惊讶。我请您不要再上我家来了,我认为这样比吩咐门房不让您进来要好;那样的话,仆役们必然会议论纷纷,对我们的声誉都有影响。我有权利希望您不会迫使我采用这种手段。我还要告诉您,如果您往后再做出什么最微小的举动,企图使我的女儿继续陷入歧途,她就要过一辈子严格的隐修生活,来摆脱您的追逐。先生,您不怕叫她丢脸,是不是也不怕给她带来不幸呢?这得由您来决定。至于我嘛,我已经做好了选择,并且告诉了她。
说到我嘛,我露出一副心神恍惚的神气,弄得周围的人都不可避免地发觉了。他们责怪起我来,我很有心计,笨口拙舌地为自己进行辩解,同时迅速地朝普雷旺瞅了一眼,目光里露出羞怯和困惑的神情,这足以使他相信,我最怕的就是他猜出我心烦意乱的原因。
第六十二封信德·沃朗热夫人致当瑟尼骑士
吃完消夜以后,好心的元帅夫人讲起一个她老是讲的故事,我就利用这段时间,躺在一张土耳其式长沙发上,摆出沉浸在甜蜜的幻想中的那种舒坦自在的样子。我并不在意让普雷旺看到这种样子;果然,我很荣幸地受到他特别的注意。您想象得到,我的羞怯的目光是不敢去寻找胜利者的眼睛的,我只相当谦恭地偷觑着他。不久我就明白我取得了想要产生的效果。但还要使他相信,我跟他有一样的感觉。因此,当元帅夫人宣布她要离开的时候,我用软绵绵的、柔和的声音喊道:“啊,天哪!我在这儿多么舒服啊!”不过我还是站起身来,在和她分别前,我问她接下去有什么安排,好借口说出我自己的计划,也使别人知道我后天在家。接着,大家就分手了。
注:我们删去了塞西尔·沃朗热给侯爵夫人的信,因为内容与上面这封信相同,而且还少了一些细节。她给当瑟尼骑士的信没有找到,原因在第六十三封信,也就是德·梅尔特伊夫人写给子爵的信里可以找到。
于是我开始寻思。我相信普雷旺会利用我刚才让他知道的那个约会,并且会来得很早,好和我单独相见,而他的进攻会很猛烈。但我也有把握,凭着我的名声,他不会对我举止轻薄;略有社会阅历的人都知道,只对荡妇或毫无经验的女子才会采用那样的举止。我明白只要他说出爱情这个词儿,特别是只要他想从我嘴里听到这个词儿,我的成功就没什么问题了。
一七××年九月七日于××
跟你们这些只会按照套路行事的人打交道真是太容易了!有时候,一个脑子糊涂的情人表现出的羞怯使您张皇失措,或者他的狂热的激情会弄得您哭笑不得。这种激情像热病一样,有时表现出的症状各有不同,有打寒战的,也有发高烧的。可是你们的步骤是有规律的,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猜到!你们的到来,你们的神态,你们的语调,你们的言谈,我前一天心里就一清二楚。因此,我不向您转述我们的谈话,您很容易就能猜到它的内容。我只想请您注意,我假装防御,同时却竭尽全力地帮助他。我露出局促不安的样子,好给他时间说话;我提出牵强拙劣的理由,好被他驳倒;我显得害怕和猜疑,好让他重新作出保证。他不断地重复这句话:我只要求您说一个词儿。我默不作声,让他等待,好像只是为了更加激起他的欲望。在整个过程中,我的手无数次被他握住,尽管每一次都抽了回来,但从来没有拒绝。您可以这样度过一整天的;我们这样度过了漫长得要命的一个小时。要不是听到有辆四轮马车驶进了我的院子,也许我们还在这样厮混呢。这桩扫兴的事儿来得正巧,理所当然,他的要求就更急切了。我看到时间已经到了,我不会再受到任何意外的袭击,便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出了那个珍贵的词儿。有人通报说客人来了,不一会儿,家里就来了很多朋友。
我不再给你详细写了,因为我想留些时间给德·梅尔特伊夫人和当瑟尼写信;我要把给他的信准备好,万一她愿意负责转交。写完这些信后,我再上床睡觉,好让人家走进我的房间的时候,看到我睡在床上。我会说我病了,这样就用不着到妈妈那儿去了。我并没有说什么瞎话;就是发烧,我肯定也没有这么难受。眼睛由于哭多了而感到刺痛;肚子觉得不舒服,呼吸困难。我一想到自己再也见不到当瑟尼了,真恨不得死去。再见了,我亲爱的索菲。我不能再跟你说下去了,我哭得透不过气来了。
普雷旺要求第二天上午来看我,我答应了;但我做了周密的自卫的布置;我吩咐侍女在他前来拜访的时候始终呆在我的卧房里。您知道,从那儿可以把我的梳妆室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而我就在梳妆室里接待他。我们的谈话无拘无束,我们俩都有同样的欲望,所以不久意见就变得一致了:应当摆脱讨厌的在场的人。我预料到他会提出这一点的。
天刚亮我就给你写信,一心指望约瑟菲娜会来。如果我能跟她单独说话,我会请她把一封短信送到德·梅尔特伊夫人的府上,我马上要给她写封短信。否则,我就把这封短信附在给你的信中,请你代我由你那儿转寄给她。只有从她那儿,我才能得到几分安慰。至少,我们可以谈谈他,因为我不指望再见到他了。我真是倒霉!她也许会愿意为我转一封信给当瑟尼。我不敢把这件事托给约瑟菲娜,更不敢托给我的侍女,因为,告诉母亲我的书桌里面放着书信的人说不定就是她。
于是,我随意地向他描绘了我的个人生活,轻而易举地使他相信,我们根本无法找到一点儿自由的时间,昨天我们度过的那点儿时间应当给看成一个奇迹,而那样仍叫我冒了太大的危险,因为别人随时都可能闯进客厅。我还补充道,我早就形成了这样的生活习惯,因为到目前为止,我从来没有为此感到别扭。同时我还强调说,只要改变这些习惯,就必然会损害我在家里的仆从心目中的名声。他设法显出伤心难受的样子,又发起脾气,说我缺乏爱情。您可以猜到这一切叫我多么感动!可是我想作出决定胜负的打击,就求助于我的眼泪。这完全就是扎伊尔,您哭了[24]。他对我没有奥罗斯马内的爱情,有的只是他自以为对我具有的影响,以及想要随心所欲地使我名誉扫地的希望。
我正在脱衣服,妈妈进来了,她叫我的侍女出去;她要我把书桌的钥匙给她。她提出这个要求时所用的语气使我浑身发抖,几乎无法站立。我起初假装找不到钥匙,但最后仍然得服从。她打开的第一个抽屉,正好就是摆放当瑟尼骑士的信的抽屉。我慌乱得要命,她问我那是什么,我都不晓得怎么回答,只说没有什么。但是等我看到她开始读起放在最上面的那封信的时候,我刚来得及走近一把扶手椅,就难受得晕了过去。等我苏醒以后,妈妈已经把我的侍女叫来了,她马上吩咐我上床睡觉,说完就走了。她把当瑟尼的所有信件都拿走了。每逢我想到自己第二天还得见她,我就直打哆嗦。我哭了整整一个晚上。
经过这个戏剧性的变化以后,我们又回头商量怎样安排。白天没有机会,我们就考虑利用晚上。但我的看门人成了难以克服的障碍;我不允许人家设法去收买他。他提出走我花园的小门,但我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就胡编乱造说那儿有条狗,白天安安静静,没什么声音,晚上却是真正的恶魔。我谈论这些详细情形的那种自在的样子当然壮了他的胆子。因此他提出一个最可笑的办法,我接受的就是这个办法。
我亲爱的索菲,怜悯你的塞西尔,你的可怜的塞西尔吧;她真是倒霉!妈妈都知道了。我不明白她是怎么察觉的,可是她全都发现了。昨天晚上,我觉得妈妈有些不高兴,但我并没有怎么在意;就在她的牌戏结束前,我还跟德·梅尔特伊夫人十分愉快地闲谈,她正好在我们家吃晚饭;我们谈了不少有关当瑟尼的事儿。然而我认为我们讲的话儿并不会给别人听见。后来她走了,我也回到自己的房间。
首先,他的仆人跟他本人一样可靠,在这方面他倒几乎没有骗人,他们俩简直不相上下。我要在家里举行一场盛大的晚宴,他来出席,抽个时间独自溜出去。他的那个机灵的心腹把马车叫来,打开车门;但是他,普雷旺却不上车,巧妙地溜到一旁。他的车夫根本不可能发觉。这样,大家都以为他走了,而实际上他仍在我的家里。问题在于怎样才能到达我的房间。我承认开始叫我感到相当为难的地方,就是找出许多拙劣的理由来反对这个计划,好让他可以逐一驳倒。他举出不少实例来回答。照他的说法,这个办法再平常也不过了,他本人就使用过好多次,而且这是他最常采用的办法,它的危险性也最小。
第六十一封信塞西尔·沃朗热致索菲·卡尔奈
我被这些无可辩驳的权威性的论据说服了,就坦率地承认有一道暗梯可以通到我的小客厅近旁,我可以把钥匙留在那儿,他可以把自己关在小客厅里,等着我的侍女离开,不会有很大的危险。随后,为了使我的应允显得更加真实,紧接着我又不愿意了,直到他表示百依百顺,斯斯文文以后,我才回心转意……嗳!多么斯文啊!总之,我愿意向他表明我的爱情,却不想满足他的爱情。
一七××年九月八日于××
我忘了告诉您,他出去该走花园的小门,只是得等到天亮;那条凶恶的看门狗就不会再出声了。谁也不会在那个时候经过,仆人们正在酣睡。如果您对这一大堆牵强的论证感到惊讶,那是因为您忘了我们彼此的处境。为什么我们要好好地论证呢?他巴不得这桩事弄得家喻户晓,而我却肯定谁也不会知道。日子就定在后天。
再见了,先生;我在痛苦中感到的唯一慰藉,就是想到我还有一个像您这样的朋友。请您告诉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您。如果今天上午不行,我希望能在下午早一些的时候。
请注意,这桩事就这样安排好了;在我交往的客人中,谁都还没有见过普雷旺。我在一个女朋友家的晚宴上遇到他。为了上演的一出新戏,他请她使用他的包厢,我接受了包厢里的一个位子。在看戏的时候,我当着普雷旺的面,请那个女朋友上我家去吃消夜;我几乎无法不向他也提出邀请。他接受了邀请,两天以后,他还对我作了礼数要求的拜访。说实在的,下一天早上,他又来见我;但是上午的拜访实在无足轻重,而且这次拜访是不是有失体统,也得看我的意思。实际上,我把他归入了跟我关系疏远的那类人之中,为一场盛大的晚宴向他发出了书面邀请。我完全可以像安妮特那样说:一切不过如此![25]
啊!先生,我绝望了,我失去了一切。我不敢把我痛苦的内情写在纸上,但我需要向一个忠实可靠的朋友倾诉我的痛苦。我几点钟可以见到您,可以到您身边来寻求安慰和忠告?我对您说出心里话的那一天是多么快乐啊!而眼下的情形,真是天差地远!在我眼里,一切都起了变化。我为自己所忍受的痛苦只不过是我的痛苦当中最微小的部分;我对一个更为宝贵的人的忧虑,那才是我无法忍受的。您比我要幸福,您能见到她。我期望您看在友谊的分上,不会拒绝为我采取这样的步骤。但我得跟您谈一下,把情况告诉您。您会同情我,帮助我的;我把希望只寄托在您的身上。您富有同情心,懂得爱情,您是我唯一可以信赖的人。请不要拒绝给我帮助。
决定命运的日子到了;那一天,我会失去贞操和声誉。我对忠实的维克图娃作出指示,您不久就会看到她如何执行这些指示。
(附在上封信中)
夜晚降临了。当仆人通报普雷旺到来的时候,我家里已经有了许多客人。我足恭尽礼地接待他,这说明我几乎不大跟他来往;我安排他参加元帅夫人的牌局,因为我是通过元帅夫人才认识他的。晚上没有发生什么事儿,只有那个谨慎的情郎设法递给我一张小字条,我按照习惯,把这张字条烧了。他在字条上对我说,我可以信任他。在这句主要的话旁边,还写了各种多余的话,什么爱情、幸福,等等。在这种欢快的宴会上,这些话总是不会缺少的。
第六十封信当瑟尼骑士致德·瓦尔蒙子爵
午夜时分,原来的牌局都结束了,我便提议再打一局短短的马塞杜瓦纳[26]。我这个提议有双重的意图:既有利于普雷旺溜走,同时也可以让大家都注意到这一点。以他那种赌徒的名声,大家必然会注意到他的离去。我心里也很高兴,因为往后在必要的时候,大家都会记得当时我并没有急着要把客人打发走。
一七××年九月八日于××
那场牌局持续的时间超出了我的预料。魔鬼开始诱惑起我来,我情不自禁地想去安慰那个不耐烦的囚徒。我逐步走向自己的绝境。这时我猛然想到,一旦我完全对他屈服,就再也不能对他产生影响,让他保持我的计划所需要的那种稳重得体的样子。我终于顶住了诱惑。我回过身子,重新回来参加那场没完没了的牌局,心中有些惆怅。牌局总算结束了,大家都走了。于是,我拉铃叫来几个侍女,迅速地脱去衣服,又马上把她们打发走。
昨天您到哪儿去了?我总无法见到您。说实在的,九月里实在没有必要把我留在巴黎。您还是决定一下吧,因为我刚接到德·B××伯爵夫人的极为恳切的邀请,要我到乡间去看她;她还相当风趣地告诉我,“她丈夫有一片世上最美丽的树林,他细心地照管着这片树林,供他的朋友们游乐。”您也知道,我对这片树林拥有某些权利;如果我对您没有什么用处,我就要去重游那片树林了。再见了,别忘了当瑟尼下午四点要到我家。
子爵,您有没有看到?我穿着单薄的衣衫,迈着羞怯的、谨慎的步子,用一只颤抖的手去给我的胜利者开门。他一眼看见了我,比闪电还要迅速。我该对您怎么说呢?我还没有来得及说句话儿加以阻拦或作出抵抗,就给他制服了,完全制服了。随后,他想采取一种更舒服、更适合当时情况的姿势。他诅咒身上的服饰,说那使他无法挨近我;他想旗鼓相当地跟我较量。可是我十分羞涩,反对他的计划。我不断温柔地抚摸他,不让他有时间那么做。他也就把注意力放到别的方面。
您要知道,就请告诉我,当瑟尼的这番颠三倒四的话儿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出了什么事儿?他失去了什么?也许他的情人对他那种永无休止的恭敬态度生气了?说句公道话,即便为了更加细小的原因,换了别人也会发火的。他要求今晚跟我会面,我好歹答应了他,会面时我该对他说什么呢?我当然不想浪费时间去听他诉苦,如果这不会给我们解决什么问题。爱情的怨诉只有在谱成了不可缺少的宣叙调或大咏叹调以后才值得倾听。请告诉我情况怎样,我该做些什么。否则我就溜之大吉,免得像我预料到的那样厌倦无聊。今天上午,我可以和您谈一下吗?如果您分不了身,至少给我写张条子,把我演的角色的台词末句告诉我。
他拥有的权利增加了一倍,就又提出了原来的要求。于是我对他说:“听着,至此为止,您已经有一个相当动人的故事,好去讲给两位德·P×××伯爵夫人和无数别的女人听了。可是我很想知道您怎么叙述这桩风流艳遇的结局。”我一边这么说,一边就拼命地拉铃。这一次,该由我下手了,我的动作要比他的话来得更快。他仍在结结巴巴地想说什么,我就听见维克图娃跑来了,一边呼唤着根据我的吩咐留在她房间里的那些仆人。那时我用女王的威严口气,高声继续说道:“出去,先生。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说到这儿,仆人们进来了。
第五十九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他猛地拔出他的宝剑……我的贴身男仆一把抱住他的身子……
一七××年九月七日于××
可怜的普雷旺一下子六神无主,以为遇到了伏击,其实那只是一场戏耍;他猛地拔出他的宝剑。结果他倒了霉,因为我的贴身男仆是个勇敢的、身强力壮的汉子,他一把抱住普雷旺的身子,把他摔倒在地。我承认,那会儿我吓得要命。我叫仆人们住手,吩咐他们让他自由地出去,只是得确保他走出我的家门。仆人们照我的话做了,但他们七张八嘴地纷纷议论;为有人竟敢冒犯他们贞洁的女主人而义愤填膺。所有的仆人都来押送这个倒霉的骑士,他们闹哄哄的,大声喧哗。这正是我希望出现的情况。只有维克图娃留了下来,我们一起动手整理我那乱糟糟的床铺。
一个哲人说过,只需深入研究原因,几乎总能消除恐惧[5]。这条真理特别适用于爱情。爱吧,您的恐惧就会消失。在令您感到惊恐的事物的地方,您会发现一种甜蜜的感情,一个温柔体贴、俯首帖耳的情人;您的每一天都会沉浸在幸福之中,唯一会叫您感到懊悔的是您在冷漠之中浪费了一部分日子。我本人从认识到自身的错误以后,就只为爱情而活着,我为自己以前在欢乐中消磨的时光感到惋惜;我觉得只有您一个人才能使我幸福。可是,我恳求您,不要让我生怕惹您生气的顾虑,破坏了我给您写信的乐趣。我不想违抗您的意旨,但我跪在您的脚下,祈求保住您留给我而如今又想夺走的唯一的幸福。我向您大声呼唤:请听听我的请求,看看我的眼泪。唉!夫人,您还要拒绝我吗?
仆人们回来了,仍旧闹哄哄的。我依然十分激动。我问他们怎么侥幸正好都没有睡。维克图娃告诉我,她请两个女朋友吃消夜,大家都在她的房间里聊天。总之,一切都照我们事先商量好的那样。我对大家表示感谢,叫他们退下,但吩咐其中的一个马上去请我的医生。我觉得我有权利担心自己受了这场巨大的惊吓后所出现的影响;而这也是让这条消息四处传播、广为人知的可靠的方法。
您牺牲我究竟为了什么呢?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恐惧。谁使您产生这样的恐惧呢?一个爱慕您的男子,一个始终受到您的绝对控制的男子。您究竟怕什么呢?您对一种自己始终可以随意支配的感情有什么好怕的呢?您自己凭空想象出一些妖魔鬼怪,引起自己恐慌,却把这种情况归咎于爱情。只要有一点信心,这些鬼怪就会变得毫无踪影。
医生来了,他对我十分同情,只嘱咐我好好休息。我则吩咐维克图娃次日一大早就到街坊四邻去串门闲聊。
为了估量我内心的痛苦,必须知道我爱您到了什么程度,但您对我的心并不了解。
一切都极其成功。中午以前,家里的窗帘刚刚拉开,我的虔诚的女邻居已经坐在我的床边上,想要知道这桩可怕的事的实情和细节。我只好花了一个小时跟她一起悲叹我们这个时代风气的败坏。一会儿以后,我接到了元帅夫人的一封短信(我把她的短信附在这儿)。最后,五点钟以前,我看到××先生[27]来了,心里十分诧异。他对我说,他是来对我表示歉意的,因为他兵团里的一个军官竟然对我无礼到这种地步。他是在元帅夫人府上吃午饭的时候才听说的,马上传令给普雷旺,说他要受到监禁。我替普雷旺求情,但他不肯答应。于是我想,作为同谋,我这方面也应当对自己作出处罚,至少应当让自己受到严格的禁闭。我就吩咐仆人说我身体不适,关上我的家门。
您竟然说我的信写得太勤了!请您想一想,自从我被迫出走十天以来,我无时无刻不挂念着您,而您才收到我的两封信。我在信里只对您谈我的爱情!唉!除了把我心里想的告诉您,我还能说什么呢?我能做到的只是减弱这种感情的表达方式。您可以相信我,我让您看到的只是我实在无法掩饰的部分。您最后威胁说要不再给我回信了。这样,我这个觉得您最合乎我的心意、对您的尊重更超过对您的爱意的人,您连严厉地对待他,仍感到不满足,还想对他加以蔑视!为什么要发出这样的威胁,产生这样的怒火呢?您干吗要这副样子呢?就算您的命令是不公正的,我也会表示服从,您对此还没有把握吗?我有可能违背您的任何意愿吗?我不是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吗?但您是不是还要肆意利用您对我具有的影响呢?您造成了我的不幸,自己也成了一个不公正的人儿,您就能比较轻易地享有您声称自己那么需要的内心安宁吗?他让我主宰他的命运,而我却给他造成不幸;他恳求我的帮助,而我却毫无恻隐之心地瞅着他;您心里就没有这样想一想吗?您知道绝望之下我会怎么样吗?不知道。
如今我十分清静,才能给您写这封长信。我会给德·沃朗热夫人也写一封信,她肯定会当众宣读,您就知道应当怎么讲述这番经历。
夫人,我到底为什么应该受到您的责备,听您对我发火呢?最强烈而又最恭敬的眷恋,对您的最微小的意愿的彻底服从,用这两句话就可以概括我的感情和我的举动。我受到不幸的爱情的痛苦折磨,唯一的慰藉就是能见到您;您却命令我放弃这种慰藉;我毫无怨言地就服从了。作为这番牺牲的褒奖,您允许我给您写信,如今您又想夺去我这种唯一的乐趣。难道我能听凭自己受到这样的剥夺,而不设法保卫这种乐趣吗?当然不能。嗨!我心里怎能不珍视这种乐趣呢?这是我剩下的唯一乐趣,而且是从您那儿得到的。
我忘了告诉您,贝勒罗什气极了,一定要跟普雷旺决斗。可怜的小伙子!幸好我有时间让他的头脑冷静下来。这会儿,我要让我那写信写累了的脑子休息一下。再见了,子爵。
第五十八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
一七××年九月二十五日晚于巴黎
一七××年九月五日于××
第八十六封信德·×××元帅夫人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再见了,我的美貌的朋友。我渴望拥抱您,正如我渴望得到您一样。我不相信骑士的所有亲吻都像我的亲吻那样热烈。
(附在上封信中)
我在这儿高谈阔论,您却在那儿跟您的骑士尽情地快活。这使我想起,您曾经答应过为了我而不再对他忠实。我有您的书面承诺,我不想这成为一纸空文[4],我承认期限还没有到;不过,如果您并不要等到那时,表现得就很慷慨大度,我也会加倍地感激您的。您觉得怎么样,我的美貌的朋友?您这样忠贞不贰,难道不觉得厌倦吗?那个骑士就真的如此出色吗?哦!还是让我来吧。我想迫使您承认,您要是在他身上发现什么长处,那是因为您把我给忘了。
天哪!我亲爱的夫人,我听到了什么可怕的消息啊!小普雷旺竟干出这样可恶的行为,这是可能的吗?而且竟然是对您这样的人!我们都冒着多大的危险啊!难道我们在家里也不能平平安安的吗?说真的,这种事儿叫人觉得年老倒是件值得宽慰的事儿。可是我心里会永远感到歉疚,因为您在家里接待这样一个恶魔,部分也是由于我的缘故。我向您保证,要是我听说的情况是真实的,他就再也不能踏进我的家门了。这是所有正派的人士都应对他采取的立场,如果他们按照自己的责任去做的话。
本来为了鼓动我们的年轻人,就该让他遇到更多的障碍,特别需要更多的神秘的气息,因为只有神秘的气息才能激发一个人的胆量。我几乎认为您对他照应得太好了,反而碍了我们的事。您的举动对一个风月老手是再好不过了,因为他只有欲望;但您本来应当预料到,在一个陷入情网的、老实的年轻人看来,女性垂顾的最高奖赏就是让他得到爱情的证明。因此,他越肯定对方是爱他的,就越没有闯劲。现在怎么办呢?我不知道;但我认为那小姑娘并不会在婚前就被占有,这样我们就白费力气了。我为此十分气恼,可是我看不出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我听说您觉得身体很不舒服,我很担心您的健康。您的情况对我十分宝贵,请您告诉我吧。如果您无法亲自这么做,请让您的一个侍女告诉我。我只要求您给我写封短信,让我安心。要不是我的医生不允许我中断沐浴疗法,今天早上我就赶来看您了。今天下午我得去凡尔赛,仍是为了我侄子的事儿。
首先,我觉得根据他的那套想法,由于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失去的要比一个妇人多,因此对她就应更为谨慎。他特别认为,要是一个姑娘比男子有钱得多,就像他目前的情况,这个男子却弄得姑娘不得不嫁给他,或者不得不过着名声扫地的生活,这个男子的罪孽就什么也洗刷不了。母亲的安心自在,女儿的天真老实,这一切都使他慌了手脚,不敢有所作为。困难并不在于驳斥他的论点,无论这些论点有多正确。只要略微机敏一点,再凭借满腔热情,就能马上推翻这些论点;况且它们十分滑稽可笑,我们又有习俗常规作为依据。然而,我无法对他产生影响的原因是他觉得自己现在很幸福。的确,初恋通常都显得比较斯文有礼,也像人家说的那样,比较纯真无瑕,而进展得也比较缓慢,但这并非像人家所想的那样,是出于审慎或腼腆,而是由于出现了一种陌生的感情,那颗心为此而感到诧异;可以说,它每跨一步,都要停顿一下,好去体味它所感受到的魅力。这种魅力对一颗初恋的心来说无比强烈,因而完全控制了它,使它把所有别的快乐都忘掉了。这个道理千真万确,就连一个陷入情网的风流浪子(如果一个风流浪子也可能陷入情网的话),在这个时刻,也会变得不那么迫切地要求得到满足。总之,当瑟尼对小沃朗热的举动与我对正经的德·都尔维尔夫人的举动,只不过是程度上的不同。
再见了,我亲爱的夫人。请永远相信我对您的真诚的友谊。
对于这个小说中的英俊的主角,我终于有了清楚的了解!他对我再也没有什么秘密了。我一再地对他说,正当的爱情是至高无上的幸福,一份真实的感情要胜过十次偷香窃玉,而且我自己眼下也陷入情网,相当腼腆。他终于觉得我的思想方式与他的非常一致,对我的坦诚感到欣喜若狂,把一切都对我说了,还发誓与我结为心腹之交。我们的计划却几乎没有什么进展。
一七××年九月二十五日于巴黎
昨天我回到家的时候看到您的信。您这么恼火叫我感到十分开心。即便当瑟尼有什么对不住您的地方,您也不会对他的过错有这么强烈的感受。无疑是为了报复,您才要他的情妇养成习惯,对他做出一些微小的不忠实的行为。您真是一个奸刁的女人!是的,您娇艳动人,她对您并不像她对当瑟尼那么抵御,我对这一点并不感到奇怪。
第八十七封信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德·沃朗热夫人
第五十七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亲爱的好朋友,我在床上给您写信。因为出了一桩最令人厌恶、最预料不到的事儿,我惊吓和忧郁得病倒了。这不是说我肯定有什么应该责怪自己的地方;但是一个保持着女性特有的端庄举止的正派女子,看到自己成了公众注意的对象,总感到十分痛苦。我宁愿牺牲一切来避免这场不幸的遭遇。我不知道是否会拿定主意,到乡间去呆一阵子,一直等到大家忘掉这件事儿。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一七××年九月五日于××
我在德·×××元帅夫人的府上遇到了一个名叫德·普雷旺先生的人,您肯定听说过他的名字,我以前也不认识他本人。但既然是在元帅夫人的府上遇到他的,我觉得我完全可以认为他是个有教养的人。他相貌长得相当俊秀,而且好像也很有头脑。当时大家都在打朗斯克奈,我对打牌不感兴趣,出于偶然,便成了××主教和他之间的唯一的女子。我们三个人一直闲谈到吃晚饭的时候。席上,有人讲起一出新戏,他就乘机提出让元帅夫人使用他的包厢;元帅夫人接受了,并说好给我一个座位。那是上星期一,在法兰西剧院。看完戏后,元帅夫人上我家来吃消夜,我就请这位先生陪她前来,所以他也来了。两天以后,他对我作了一次拜访,只说了一些客套话,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第二天早上,他又来看我;这在我看来有一点放肆。但是我觉得与其用我接待他的那种冷淡的方式,还不如礼貌周全地让他明白,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像他似乎以为的那么亲密。因此,当天我向他发出一份冷冰冰的正式的请柬,请他参加我前天举行的晚宴。整个晚上,我没有同他说上四次话,而等到牌局一结束,他就离开了。您得承认,至此为止,一点也没有会发生什么意外的样子。在所有的牌局结束后,我们又打了一局马塞杜瓦纳,一直打到差不多半夜两点;后来,我就上床安歇。
为什么您要尾随着我?为什么您执意要跟着我?您应当少给我写信,如今却飞快地一封接一封寄来。信的内容本该理智得体,您却在信里只跟我谈您那疯狂的爱情。您用您的想法把我团团围住,而您本人在的时候都没有做到这种地步。您以一种形式离开,却以另一种形式再次出现。我要求您不要再说的事儿,您仍然翻来覆去地说,只是采用了另一种方式。您爱用似是而非的议论来迷惑我,却不听我说的道理。我不想再给您回信了,我也不会再给您回信了……您是怎样对待那些被您勾引到手的女人的?谈到她们的时候,您用的是多么轻蔑的口气!我愿意相信其中有几个应该受到轻蔑,但是难道她们全都那么可鄙吗?唉!既然她们违背自己的职责,投身于罪恶的爱情,当然会这样了。从那时起,她们就丧失了一切,连她们为之奉献出一切的那个人的尊重也无法保住。这种严酷的刑罚是公正的,但只要想到这一点就叫人不寒而栗。可是说到底,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干吗要去为她们操心费神,为您操心费神呢?您有什么权利来干扰我的安宁?别再纠缠不休,不要再来看我,也不要再给我写信;我请求您;我要求您这样。这封信就是我给您的最后一封信。
侍女们退出去后至少过了整整半个小时,忽然我听到房间里有声音。我战战兢兢地拉开床帷,看见有个男人从通往小客厅的那扇门走了进来。我发出一声尖叫;凭着长明灯的亮光,我认出了那位德·普雷旺先生。他用难以想象的厚颜无耻的神气叫我不必惊慌,表示他会让我明白他这么做的奥秘,并恳求我不要发出一点声音。他一边这么说,一边点亮了一支蜡烛。我惊吓得说不出话来。他的安然自在的样子好像更使我呆若木鸡。可是他还没有说上两句话,我就晓得了什么是他所谓的奥秘。我唯一的回答,正如您所想象到的,就是拼命地拉铃。
我热爱、尊敬我的丈夫,也受到他的疼爱和敬重,我的职责和我的快乐就集中在他一个人的身上。我是幸福的,我应该是幸福的。即便世间还有更强烈的欢乐,我并不想望,也不愿意去体验。内心安宁,生活平静,每天安然入睡,毫无愧疚地醒来,还有什么比这种日子更美好的呢?您所谓的幸福,无非是肉体感官的骚动,情欲的勃发;那种景象,就连在岸边观看,也是很吓人的。唉!我怎么对付这样的风暴呢?我怎么敢在这片布满无数失事船只的残骸的海面上出发航行呢?况且究竟和谁一起航行呢?不,先生,我要留在岸上;我喜爱把我系在岸上的缆绳。我可以割断缆绳,但我不愿意这么做;如果没有这些缆绳,我会赶紧去弄到手。
真是万分幸运,配膳室里的所有仆役都还没有睡,他们正在一个侍女的房间里聊天。我的贴身侍女到我房间来的时候,听见我说话的语气十分激烈;她吓坏了,就把所有的仆人都叫来了。您设想一下当时闹腾的场面!仆人们都一个个怒气冲冲;我眼看我的贴身男仆要把普雷旺杀死了。我承认,当时我看到自己占了上风感到十分高兴;如今细想起来,我倒宁愿只有我的贴身侍女前来。她一个人就够了,而我也许可以避免这场使我苦恼的喧闹。
假如您真的爱我(只是为了不再谈论这个话题,我才同意这样的假设),我们之间的障碍就会变得容易逾越一点吗?除了希望您能很快克服这种爱情,并且尽力帮助您做到这一点,赶紧打消您的一切希望,我还能做什么呢?您自己也承认,当激发爱情的人自身并不感受这种爱情的时候,这种感情是相当难受的。不过,您相当清楚,我是不可能分享这种感情的。即便我遭遇到这种不幸,我也只会更加值得他人的同情,而您却不会为此更加快乐。我希望您对我有足够的尊重,不至于对这一点有片刻的怀疑。住手吧,我恳求您,不要再把一颗那么需要安宁的心扰乱吧;不要迫使我因为认识您而感到懊悔。
事情却没有这样,闹哄哄的声音吵醒了周围的邻居,仆人们又四处乱讲;从昨天起,这桩事就成了整个巴黎的新闻。德·普雷旺先生被他兵团的指挥官下令送进了监狱。那个指挥官很有礼貌,特为到我家来对我表示歉意;他就是这么对我说的。德·普雷旺先生的入狱会使这桩事更加轰动;但我根本无法说服指挥官改变他的决定。城里和宫廷里的人都登门求见,但我闭门谢客。我见到的少数几个人都告诉我,我已经得到了洗刷,大家对德·普雷旺先生都愤怒之极。当然,他是咎由自取,但这并不能消除这件事带来的不快。
先生,您向我要求的答复对您有什么用呢?相信您的感情,不是为害怕这种感情又添加一个理由吗?我既不想对这种感情的真诚加以否定,也不想为其辩护。我知道我不想,也不应当对您的感情作出回应,这不就行了吗?而您知道这一点,不也就该行了吗?
再说,这个人肯定有一些朋友,他们想必也阴险歹毒。谁晓得,谁又晓得他们会捏造出一些什么东西来陷害我?天哪,一个年轻女人是多么苦命啊!如果她只是躲避了恶语非议,那无异于什么也没有做;她还得抵制诽谤中伤。
第五十六封信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请告诉我,如果您处在我的地位,您会怎么做?您要做些什么?总之,请告诉我您的所有想法。我总是从您那儿得到最甜美的安慰和最有见识的劝告;我也最爱从您那儿得到这一切。
一七××年九月四日于××
再见了,我亲爱的好朋友;您了解始终把我跟您联系在一起的那种感情。我拥抱您的可爱的女儿。
我甚至认为,一个人一旦有了爱情,就会影响到跟他人的友谊。不过我对你的友谊并没有改变,始终和在修道院的时候一样。但我跟你说的那种变化,我在德·梅尔特伊夫人的身上体验到了。我觉得如今我不像爱你那样,而是像爱当瑟尼那样爱着德·梅尔特伊夫人;有时候,我真希望她就是他。这可能是因为我和她之间的友谊,并不是我们那种孩子间的友谊,也可能是因为我总看见他们呆在一起,所以产生了错觉。总之,他们俩使我十分快乐,这是确凿不移的。不管怎样,我并不认为我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因此,我只要求保持目前的这种情形;只是一想到我的婚事,我就伤心难受。因为如果德·热尔库尔先生真像人家对我说的那样(我对这一点并不怀疑),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再见了,我的索菲;我永远满怀温情地爱你。
一七××年九月二十六日于巴黎
你知道吗?我们的娱乐,我们的欢笑,所有这一切,都只是孩子们的游戏;一旦过去了,就什么也不会剩下。可是爱情,啊,爱情!……一句话,一个眼神,只要知道他在旁边,嗨!那就是幸福。我见到当瑟尼,就再也没有什么别的欲望了;要是见不到他,我就对他充满了思慕。我不知道怎么会变得这样;但是我所喜爱的一切好像都酷似他的模样。他不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想着他;当我可以一心一意地想着他的时候,比如说,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我也很快乐。我一闭上眼睛,马上觉得看到了他;我回想起他的言论,就好像听到他在说话;我不禁为此而叹气;接着,我感到心中有着一团烈火,十分烦躁……我坐立不定。那好像是一种煎熬,但这种煎熬却给我一种难以言传的快感。
注释
我倒想看一下你处在我的地位……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因为我当然不愿意把我的位置让给无论哪个人;但我希望你也爱上一个人;这不只是为了让你更理解我,少责怪我,而且也因为你会更加快乐,或者说得确切一点,那时你才会变得快乐起来。
[1]塞拉冬,法国作家奥诺雷·德·于尔菲(1567—1625)的田园小说《阿丝特蕾》的男主人公,他是个牧童,与牧羊女阿丝特蕾相爱,行事十分腼腆。
我亲爱的索菲,你说对了;你的预言要比你的劝告成功。当瑟尼,正如你所预言的那样,要比听忏悔的神甫、比你、比我更有威力;我们又完全回到了原来那种样子。嗳!我不会为此而后悔。你要是责怪我,那是因为你不知道爱上当瑟尼是多么愉快。应当如何行事,说起来总相当轻巧,你在这方面可以畅所欲言;但是,假如你体验到自己所爱的人的忧伤使我们多么难受,他的喜悦又使我们多么喜悦,我们想要接受的时候,表示拒绝又是多么困难,你就一点也不会感到惊讶了。这种情况我本人已经感觉到了,相当强烈地感觉到了,但我还是不很清楚。比如说,你以为我能看着当瑟尼流泪而自己不流泪吗?我可以肯定地告诉您,我做不到;只要他高兴,我就也跟他一样开心。你说什么都没有用;别人的话无法改变实际的情况,我确信事情就是这样。
[2]这封信没有找到。——编者原注
第五十五封信塞西尔·沃朗热致索菲·卡尔奈
[3]读者根据德·梅尔特伊夫人的生活作风,大概早就看出她多么不尊重宗教。这一段本来完全可以删去,但我们认为既然把后果告诉了大家,就也应当让大家知道它的原因。——编者原注
一七××年九月四日于××
[4]一纸空文,原文为un billet de la Chatre,系法国十八世纪的俗语,出自当时流传的有关法国名媛妮侬·德·朗克洛(1620—1705)和她的一个情人德·拉·夏特尔侯爵的一则逸事。据说侯爵在出征前,曾叫妮侬给他写了一张保证对他忠贞不贰的字据。妮侬当然对他并不忠实,每逢她在另一个男子的怀抱里的时候,总要嘲讽地喊道:“哦!拉·夏特尔得到的是一个多么信实可靠的承诺啊!”(见法国作家圣西蒙(1675—1755)的《回忆录》第八卷;另一个法国作家布西——拉布坦(1618—1693)在《对儿女的教诲》(1694)和《回忆录》(1696)中也有同样的记载。
再见了,子爵;您明天不要上我家来,除非是在早上。我经不住骑士的再三恳求,要到小公馆去过上一个晚上。
[5]卢梭在《爱弥儿》中大概说过这样的话,但是引用的语句并不准确,而且瓦尔蒙这样的应用也是相当错误的;再说,德·都尔维尔夫人看过《爱弥儿》吗?——编者原注
然而小姑娘肯定地说,他想得到更多的甜头,但她善于自卫。我敢断定她不是吹牛,就是在为他开脱。对这一点,我甚至可以说是有把握的。实际上,我忽然心血来潮,想要弄清楚她的自卫的能耐。我只是一个女人,但我用一个又一个话题,竟使她情绪激动到那种程度……总之,您可以相信我,从来没有哪个人对肉体感官的撩拨像她那样敏感。这个小姑娘实在可爱!她应该得到另一个情人;至少她会有一个好心的女朋友,因为我打心眼儿里喜爱她。我答应要培养她,看来我会信守诺言。我常常发觉自己需要一个心腹的女友,我宁愿要她而不要别人;但是,只要她还不是……她应当成为的那种人儿,我就什么也不能做。这又是要责怪当瑟尼的一个理由。
案尽管编者并不怎么肯定,但卢梭正是在《爱弥儿》(1762)中为了让他的学生摆脱夜间恐惧(他承认自己就曾感受到夜间恐惧),表示唯有理性思考才能克服想象的骗人的力量,他说:“找到了病的起因,也就意味着有了治病的药方。”
我只是一个女人,但我用一个又一个话题,竟使她情绪激动到那种程度……
[6]古希腊传记作家、散文家普卢塔克(46?—120?)所写的《治国纲要之四》一文中讲述了一个故事。雅典民众为了要建造两座宏伟壮观的建筑,召来了两个建筑师,一个建筑师把事先准备好的方案计划洋洋洒洒地说了一通。另一个建筑师则只简洁地说:“他说什么,我都做得到。”法国思想家、散文作家蒙田(1533—1592)(见《随笔集》第一卷第二十六章《论儿童教育》)和卢梭(见《新爱洛伊丝》第四卷第二封信)也都引用过这个故事。
我想要了解情况,就留在德·沃朗热夫人身边;她一到家就睡下了。在她的床旁边吃好晚饭后,我和她的女儿就借口她需要休息,早早地离开了她,到了她女儿的房间。那姑娘已经做了我期待她做的一切;消失的顾虑,永远相爱的新的誓言,等等等等,她都十分乐意地完成了,但那个傻瓜当瑟尼却仍然停留在原来的地点,没有一点进展。哦!这个家伙,跟他翻脸没有关系,重新和好也无危险。
[7]出自格雷塞的喜剧《恶汉》。——编者原注
我的忧虑并没有结束。我们在德·×××夫人家刚呆了半个小时,德·沃朗热夫人就真的感到身子不爽,情况还相当严重。她理所当然地想要回家,我却不想让她回去,特别是因为我担心我们会撞见那两个年轻人,十有八九会出现这种结果;那样的话,我一再劝她出门的意图就变得可疑了。我决定拿她的健康状况来吓唬她,幸好这并不困难。我装作担心马车的颠簸对她有害,不同意送她回去,把她留了一个半小时。最后我们到了事先讲定的时间才回去。到家的时候,我看到姑娘脸上的羞怯的神情,我承认当时我希望至少我的心血没有白费。
案《恶汉》是法国剧作家格雷塞(1709—1777)在一七四七年上演的一出表现一个阴险无耻、企图破坏朋友的婚事而最终败露的人物的喜剧,反映了轻薄佻的时代风气。引文见该剧第二幕第一场。
昨天我上德·沃朗热夫人家去接她的时候,她不想出门,觉得身体有点不舒服。我竭力施展口才,把她说服。我发现在我们动身前当瑟尼就可能到来;而特别叫我感到局促不安的是,德·沃朗热夫人前一天对当瑟尼说过她这会儿不会在家。我和她的女儿,我们真是如坐针毡。我们终于出门去了;在跟我道别时,小姑娘十分亲热地紧握着我的手,据我揣测,尽管她真诚地以为自己仍在实行那个决裂的计划,但晚上仍会出现奇迹。
[8]此处戏仿《新约·雅各书》第一章第二十七节:“在上帝我们的父面前,那清洁没有玷污的虔诚,就是看顾在忧患之中的孤儿寡妇,并且保守自己不沾染世俗。”
哦!是的,确实该从当瑟尼那儿了解一些情况!如果他对您说了什么,那肯定是吹牛。我还从没见过在爱情上这么愚蠢的人;我们对他那么关心,我越来越为此而责怪自己。您知道吗?我的名誉险些儿因他而受到影响!而且完全白费心神!哦!我说定了,我一定要为此进行报复。
[9]抹大拉的马利亚,原为妓女,后改恶向善,见《新约·路加福音》第七章第三十七至第三十八节。
第五十四封信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10]当瑟尼所说的话并不是实情。在这个事件以前,他已经向德·瓦尔蒙吐露了自己的心事。参见第五十七封信。——编者原注
一七××年九月三日晚于××
[11]这种说法来自于德·伏尔泰先生的一首诗篇中的一节。——编者原注
再见了,我的美貌的朋友,我时间十分紧迫;今晚和明天,我都不去看您了。要是您知道了什么情况,给我写张字条,让我回来时看一下。我肯定回巴黎安歇。
案实际与法国作家伏尔泰(1694—1778)所写的一首长诗《奥尔良的少女》(1755)有关。编者所说的一节指的就是该诗的第一章第五十六至第六十行:
今天的约会也给了我一些希望:一切也许都会合乎我们的心意;可能目前我们要做的只是索取口供和搜集证据。这项工作您做起来要比我容易,因为那个小姑娘要比她那审慎的情郎信赖别人一些,也就是说,话多一些。不过我会尽力而为。
他有一个相当重要的营生,
我见到了当瑟尼,但他只把心事向我吐露了一半。他特别执意不肯说出小沃朗热的名字,只说那是一个非常规矩、甚至有点虔诚的女性。除此之外,他倒相当真实地向我叙述了他的浪漫经历,特别是最近那件事。我尽力给他鼓劲,拿他的矜持和顾虑狠狠地取笑了一番。但看来他刚愎自用,我无法对他作出担保。不过,后天我可以多告诉您一些情况。明天我带他去凡尔赛,路上我要好好探明他的底细。
在一切都美好无比的宫廷,
第五十三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我们管他叫作王子的朋友,
一七××年九月三日于××
而在巴黎京城,特别在外省,
夫人,这就是您害怕信赖的那颗心的内情;它的命运要由您来决定。但是,无论您给它安排了怎样的境遇,都根本改变不了使它对您充满眷恋的感情;这种感情,正如促使这种感情产生的德行一样,是始终不变的。
拉皮条是粗人对他的称呼。
直到见到您以后,我心里才明白了。我马上认识到爱情的魅力就在于心灵的高尚品质;只有这些品质才能激发热烈的爱情,并使这样的爱情变得无可非议。我终于觉得,我不爱您,或者爱您以外的其他任何一个女子,都是无法办到的。
此节诗中王子的朋友指的是当时身为王子、后来成为法国国王的查理七世的亲信博诺。查理七世曾把他的城堡作为自己与情妇阿涅丝·索雷尔幽会欢好的场所。
但是,我可以说,这种肉体感官方面的陶醉,甚至也许是狂热的自负,并没有深入我的内心。我的心是为爱情而生的,私通偷情可以使它得到一些消遣,却无法完全使它受到吸引。我的周围都是一些妖媚迷人、但令人鄙夷的女子,没有一个可以打动我的心。人家向我提供欢乐,而我寻求的却是德行。因为我心思细腻,多愁善感,连我自己后来也认为我是个用情不专的人。
[12]这儿所说的谚语应是“有防备者以一当二”(Un bon averti en vaut deux),即有备无患之意。
我究竟做了些什么呢?只不过在被投入社会的旋涡以后,没有进行抵抗而已。我踏进社交界的时候,年纪轻轻,缺乏经验。周围有着一大群女人,可以说,我是从一个女人的手里给传递到另一个女人的手里;她们都急于显出柔顺多情的样子,不让我有时间思考;她们觉得那会对她们不利。她们并没有对我进行抵抗,难道要我作出抵抗的榜样吗?我一时犯下的过错往往是由对方引起的,难道我应该用忠贞的节操来惩罚自己这样的过错吗?这种忠贞的节操肯定也是没有用的,只会被人看成笑柄。唉!除了迅速地断绝关系外,还有哪种别的方法可以使一项丢人的选择变得无可厚非呢?
[13]引自拉辛的悲剧《布列塔尼居斯》。——编者原注
在您看来,我生活中的那个时期似乎极其严重地损害了我的形象,不过我现在撇开那个时期不谈;这倒不是说,在必要的时候,我没有理由来为它辩护。
案《布列塔尼居斯》是法国剧作家拉辛(1639—1699)于一六六九年上演的一出悲剧,描写古罗马皇帝尼禄和他的母亲阿格丽萍争夺权力的斗争。引文见该剧第二幕第二场。
您也迫使我为自己辩护;因为当我把一生都用来对您表示爱慕的时候,您却在寻找我的过错中消磨光阴。您已经认定我举止轻浮,作假骗人;您肆意利用我向您承认的错误来攻击我,您喜欢把过去的我跟现在的我混同起来。您使我无法在您的身边生活,饱受煎熬,但是这样还嫌不够,您还冷酷地嘲讽说我要寻欢作乐,而您相当清楚,您已经使我对这些感官之乐都不感兴趣了。您既不相信我的承诺,也不相信我的誓言,好吧,我还可以提供给您一个保证人,至少您对她不会怀疑,那就是您自己。我只要求您扪心自问,如果您不相信我的爱情,如果您有一刹那怀疑您不是唯一支配我心灵的人儿,如果您无法肯定您已经使这颗在此以前确实见异思迁的心稳定下来,我同意为这个过错而接受惩罚。我会长吁短叹,但不会加以申诉。然而,如果相反,您要对我们俩作出正确的评价,您就不得不暗自承认您现在没有,往后也决不会有任何情敌。我恳求您,不要再迫使我去跟幻想中的仇敌作战,至少请让我得到这样一种安慰,即看到您对我的感情不再表示怀疑;实际上,这种感情只会在我的生命终止时方才终止,也只能在我的生命终止时方才终止。夫人,请允许我要求您切切实实地回答我信里的这个问题。
[14]古罗马喜剧作家泰伦斯(公元前186—前159)的喜剧《自责者》第一幕第一场第七十七行:“我是一个人,人间的一切无不与我息息相关。”
您假装害怕爱情,却不愿意看到他受到您指责的种种苦恼都是您一手造成的。唉!当激发爱情的人自身并不感受这种爱情的时候,这种感情无疑是相当难受的。但是,如果彼此的爱情不能获得幸福,那么该上哪儿去寻找幸福呢?深厚的友情、世上唯一毫无保留的、情意温存的信赖、减轻了的痛苦、增添的欢乐、诱人的希望、甜蜜的回忆,所有这些,不在爱情里面,还能上哪儿去寻找呢?您诽谤爱情,实际上,您只要不再拒绝爱情,就能享受到爱情提供给您的一切好处。而我则忘了自己所感到的痛苦,一心在为爱情辩护。
[15]从后面的信件中可以看到,德·沃朗热小姐不久以后就更换了知心朋友;她继续给她在修道院的朋友写信,但这本通信集中不再收录这些信件,因为信中不会告诉读者任何新的内容。——编者原注
夫人,您不许我对您谈论我的爱情,但是哪儿能找到服从您所必需的勇气呢?我心中念念不忘的本该是一种十分甜蜜的感情,您却使其成为极端令人痛苦的感情。我受到您的放逐,终日无精打采,只沉浸在种种的失意和惆怅之中;我饱受痛苦的折磨,这种痛苦由于不断叫我想起您的冷漠而更加难熬;难道还得失去我只剩下的这种慰藉吗?除了有时向您敞开我的心灵,我的那颗给您弄得充满烦恼和忧伤的心灵,我还能有什么别的慰藉呢?您使我泪水直流,而您却想转过脸去不看吗?您甚至不肯接受您要求我作出的牺牲的表示吗?怜悯一个由于您而遭受不幸的人,不是要比想要既严厉又不公正地禁止他表露感情,以此来进一步加重他的痛苦,更符合您的为人,更符合您的善良、柔和的心吗?
[16]这封信没有找到。——编者原注
第五十二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
[17]暗示这三个女子是同性恋。
一七××年九月二日于××
[18]我们不知道这句诗以及上面“心扉已经关闭,双臂依然张开”是引自不大出名的作品,还是出自德·梅尔特伊夫人的手笔。我们作出这样的推测,是因为在这本通信集中有许多这样的错误。只有当瑟尼骑士的信里没有这类错误。也许由于他有时写诗,耳朵比较训练有素,才比较容易避免这种缺点。——编者原注
再见了,子爵。把当瑟尼抓在手心里,对他加以引导。我们要是不能让这两个孩子按照我们的意思去做,那可实在丢脸。如果我们发现这桩事要比我们最初所以为的困难,那么,为了鼓起我们的劲儿,我们就要想一想,您想一下这是有关德·沃朗热夫人的女儿的事,而我则提醒自己,她就要成为热尔库尔的妻子。再见了。
案当时认为在散文中加入诗歌的韵律节奏会使文体驳杂不纯,不是一种良好的表达方式。
此外,为了使那种滑稽可笑的场面不再重演,我有意让小姑娘心里对听忏悔的神甫能否保密产生怀疑。我可以向您断言,目前她正在为她给我造成的恐慌付出代价,她生怕那个听忏悔的神甫把一切都告诉她的母亲。我希望等我再和她谈一两次以后,她不会再这样把自己干的傻事去告诉一个偶然遇到的人[3]。
[19]参孙,《圣经》故事中古代犹太人的首领之一,力大无穷,曾徒手撕裂一头狮子,并用驴腮骨杀伤一千非利士人,后在与非利士人争战时,因受到非利士女子大利拉的诱惑,被她探知他力大的秘密在于蓄发不剃,大利拉乃趁他酣睡之际将其头发剃光,致使他被非利士人擒获。大利拉是妖娆狡诈的女人的象征。
不管怎样,我赞成她的断绝关系的计划,我不想浪费时间跟她说理,那会危害我的名誉,说不定还无法把她说服。不过,我说在这种情况下,口头陈述理由要比书面表达合适;按照惯例,往来信件和可能收到的其他的小玩意儿也要退还。这样,我看上去好像赞成了小姑娘的观点,就说动她约当瑟尼会一次面。我们马上商量了办法,我已着手说动母亲不带她的女儿,独自外出;这个关键的时刻就在明天下午。当瑟尼已经得到了通知;但是,看在上帝的分上,如果您找到机会,请劝说那个俊美的情郎不要过于愁苦,而且,既然得把一切都告诉他,就对他说,克服顾虑的真正方法,就是让怀有顾虑的人不再有任何可以失去的东西。
[20]我们在后面的第一百五十二封信中并不知道德·瓦尔蒙先生的秘密,但大致明白那究竟是什么类型的秘密。读者会觉得在这方面,他不可能了解到更多的情况。——编者原注
您说得很对,可惜当瑟尼是这件事的主角,我也跟您一样为此感到遗憾;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事已至此,就无法挽回了,而这也是您的过错。我要求看了他的回信[2],写得真让我感到可悲。他滔滔不绝地跟她理论,向她证明不由自主的感情并不是什么罪恶;好像只要我们不去加以抑制,感情就始终是不由自主的!这种想法实在天真,连那个小姑娘也想到了。他抱怨自己的不幸,采用的方式倒相当动人;但是他的痛苦如此轻微,而表现得却如此强烈和真诚,因此我觉得,一个找到机会让一个男人沮丧到这步田地而又不冒什么危险的女人,不可能不想满足一下自己一时的兴致。他最后向她解释说,他并不是小姑娘所认为的那么一个修士;无疑,他这一点做得最好。因为如果一个人不得不爱上一个出家修行的人,肯定不会优先挑选马耳他骑士团的先生。
[21]参见第七十四封信。——编者原注
要是换了一个比当瑟尼更有阅历的人,这桩小事也许还利大于弊,但是这个年轻人太像塞拉冬[1]了,如果我们不去帮助他,他就会要很长时间去克服最轻微的障碍,这样就没有什么工夫去实行我们的计划了。
[22]朗斯克奈牌戏,十五、十六世纪法国雇佣的德国步兵传入法国的一种纸牌游戏。
不过在这番闲谈中,我看出来她仍然爱她的当瑟尼。我甚至发现了一种在爱情上总免不了要采用的策略,而小姑娘却还相当可笑地蒙在鼓里。她一方面想关注她的情人,一方面又怕因此而被罚入地狱,她给这种矛盾的心理弄得苦恼不堪,便打算向上帝祈祷,好让自己把他忘掉。她每时每刻都这么祷告,反而找到了不断思念她的情人的方法。
[23]参见第七十封信。——编者原注
只要您稍微机敏一点,当瑟尼明天就会把知心话都告诉您。目前是取得信任的有利的时机,因为他正陷入不幸。小姑娘曾去教堂忏悔;她像个孩子似的把什么都说了。自那以后,她对魔鬼怕得要命,苦恼不堪,想跟当瑟尼彻底断绝关系。她把自己心里所有细小的顾虑都跟我说了;她那副激动的神气告诉我,她的头脑发热到何种程度。她把那封绝交的信给我看了,内容实在是枯燥乏味的道德说教。她絮絮叨叨地跟我讲了一个小时,没有说一句合乎常识的话。然而,她仍然叫我感到相当为难,因为您想象得到,我是不会贸然对一个这样头脑不清的人说心里话的。
[24]这句台词出自伏尔泰的悲剧《扎伊尔》第四幕第二场,是剧中男主角苏丹奥罗斯马内以为扎伊尔爱着骑士内雷斯唐(实际上他是扎伊尔的哥哥),打算释放她的时候说的。《扎伊尔》是伏尔泰仿莎士比亚《奥瑟罗》于一七三二年写成上演的悲剧,故事背景发生在十字军东征时东方的耶路撒冷。苏丹奥罗斯马内和女奴扎伊尔相爱,但后来扎伊尔发现自己是个基督教徒。根据教规,她无法嫁给伊斯兰教的苏丹,而奥罗斯马内怀疑她另有所爱,把兄妹相会当作情人约会,出于嫉妒,杀死了扎伊尔。最后等他知道了真相后,自己也自杀身亡。
眼下已经是午夜一点钟,我很想上床安歇,但我没有就寝,我得给您写一封长信。这封长信所带来的烦闷更加重了我的倦意。您真幸运,我没有工夫来进一步责怪您。可别以为我就这样原谅您了,那只是因为我没有时间而已。您且听着,我得抓紧时间。
[25]这句台词出自法国剧作家夏尔——西蒙·法瓦尔(1710—1792)所写的独幕喜剧《安妮特和吕班》(1762)中,剧中女主角安妮特认为爱情只是一种无害的乐事;怎么会有人认为爱情是不正当的。
子爵,您真是叫人难以容忍。您对我这么轻浮,好像我是您的情妇似的。您知道吗?我会发火的;现在我的心情糟透了。怎么!您打算明天早上去见当瑟尼。您可晓得在你们会面以前,我跟您谈一下有多重要?您却一点也不担心,让我白等了整整一天,自己不知跑到哪儿去了。由于您,我到德·沃朗热夫人家的时候晚得都相当失礼,所有的老娘儿们都觉得我真是不可思议。我只好整个晚上都一味地奉承她们,来让她们安心。因为老娘儿们可不是好惹的,她们左右着年轻女子的声誉。
[26]说不定有些人不知道什么是马塞杜瓦纳,那是混合了好几种赌博玩法的牌戏,凡是轮到切牌的赌徒有权任选一种。这是本世纪的一项发明。——编者原注
第五十一封信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27]他是德·普雷旺先生所属的兵团的指挥官。——编者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