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想这封不祥的信是德·瓦尔蒙先生写来的,但他还敢对她说什么呢?请原谅,我亲爱的朋友;我不表示任何看法。但看到一个在此之前始终那么幸福,也理应那么幸福的女子如此可悲地死去,实在令人感到极为痛心。
不过,在她最终要求把那封信交给她之前,仍有一小段平静的时间。她刚朝那封信瞅了一眼,就马上喊道:“天哪!是他写来的!”接着又用有力而压抑的声音说:“拿走,拿走。”她立刻叫人把床帷拉上,并不准任何人靠近。但几乎就在那时,我们不得不又回到她的身边。这次谵妄发作得前所未有的剧烈,而且还带有极其可怕的抽搐。晚上,这样的发作始终没有停止。看了今天上午的病情报告,我知道她昨天夜里也过得很不安宁。总之,她的情况十分危急,我很惊讶,她竟然还支撑到现在。不瞒您说,我几乎不存什么希望了。
一七××年十二月二日于巴黎
那时大概是下午三点钟光景。直到五点钟的时候,我们的朋友都相当平静。于是我们大家又产生了希望。不巧这时有人给她送来一封信。修女们想把信交给她,她回答说她不想接受任何信件,谁也就不再强求了。可是从这时起,她就显得相当烦躁不安。没过多久,她就问起这封信是从哪儿来的;信上没贴邮票;究竟是谁送来的?大家都不知道;信是替哪个人送的?负责传递信件的修女也不清楚。接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后来,她又开始说话了,但说得前后不相连贯。我们知道她的谵妄又发作了。
第一百五十封信当瑟尼骑士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最后,在谈到她遭受遗弃的那种狠心的方式的时候,她补充道:“我原来确信自己会因此而死去,我有这样的勇气。要我在遭受不幸、蒙受羞辱之后活下去,那可办不到。”我试图用直到那时始终对她很有效果的宗教武器来克服那种消沉,或者确切地说绝望的情绪。但我很快就感到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来完成这种严肃的职责,我只好向她提议去把昂塞尔姆神甫请来。我知道她完全信任这位神甫。她同意了,甚至表现出十分渴望的样子。我就派人前去请他,他立刻赶来了。他跟病人一起呆了很长时间,出来的时候,他说如果医生们和他的看法一样,也许可以把圣事仪式推迟一下,他第二天再来。
我的充满柔情的朋友,在等待着跟你见面的幸福之前,我先沉浸在给你写信的快乐之中。把心思用在你的身上,可以减轻无法呆在你的身边的惆怅。向你描述我对你的感情,回想你对我的情意,这对我的心灵实在是一番享受。通过这种享受,那不能在你身旁度过的时光也给我提供了无数宝贵的爱情的乐趣。然而,照你说来,我不会从你那儿得到任何回信。我这封信也就会是最后的一封;我们要放弃这种在你看来既危险而又不是我们所需要的交往方式。当然如果你硬要这样,我就听你的。因为你有什么愿望会因此而不成为我的愿望呢?可是在你完全作出决定之前,你不允许我们在一起谈谈吗?
我对她要吐露的这桩心事的内容早就作出了一些猜测,我觉得已经对您表示过这一点。起初我预料这场谈话的时间可能很长,内容也很凄惨,担心那也许会对我们可怜的朋友的身体状况有害,因此我借口她需要休息,表示拒绝。可是她执意要谈,我只好依从她的请求。等到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俩的时候,她就马上把您已经从她那儿知道的所有情况告诉了我,所以我也就不再这儿对您重复了。
说到危险这个问题,你应当独自作出判断;我根本无法估量;我只想请你注意安全,因为只要你感到忧虑,我也就不能安心。至于这个问题,不是我们俩成了一个人,而是你成了我们俩。
她这样歇息了将近半个小时,没有说什么别的话,只对我的照顾表示感谢。她在表示谢意时的神态仍像您所了解的那样娴雅可爱。接着她默不作声地呆了好一阵子。她打破沉默的头一句话就是:“啊!对了。我想起来我来这儿的情况了。”隔了一会儿,她痛苦地嚷道:“我的朋友,我的朋友,请您可怜我吧!我又想起了我所有的不幸。”这时候我朝她走过去,她握住我的手,把头靠在上面。“上帝啊!”她接着说道,“我就死不成了吗?”听了她说的这些话,更何况又看到她的神情,我感动得掉下了眼泪。她从我的声音里发觉我受了感动,就对我说:“您可怜我!啊!假如您了解情况就好了!……”随后她停顿了一会儿,又说道:“让别的人都出去吧!我要把一切都告诉您。”
至于需要这个问题,情况可不一样。在这方面我们只能有同样的想法。如果我们意见分歧,那只可能是因为我们没有说清楚各自的看法,或者没有相互理解。下面就来谈谈我的看法。
她详细地向我问起她到修道院以后发生的一切事情,她记不得她来修道院时的情况了。我如实地回答了她,只是没有把会使她感到过于害怕的细节告诉她。接着我问起她感觉怎样,她回答说这会儿并不觉得难受,不过在睡眠的时候,她给折磨得十分厉害,眼下只是感到疲乏。我劝她平静下来,少说些话。随后我并没有把床帷完全合拢,让它微微敞开一点,就在床边坐下。这当儿,人家请她喝碗肉汤,她接受了,觉得味道很好。
当然,在我们可以自由地往来时,书信似乎并不怎么需要。一句话,一个眼神,甚至沉默不语,其表达力不是要比书信好得多吗?我觉得这个道理千真万确,因此在你谈到我们彼此不再通信的时候,这种看法很容易地就被我的心灵接受。我也许感到有点别扭,但并不感到难受。那就几乎像是我想亲吻你的胸脯,遇到了一条缎带或一层薄纱,我只是把它挪开,却并不觉得遇到什么障碍。
昨天早上我到修道院的时候,人家告诉我病人已经睡了三个多小时。她睡得那么沉,那么安静,我一时间担心她得了嗜眠症。过了一会儿,她醒了,自己撩开床帷,带着惊讶的神情望着我们大家。我站起身来朝她走去,她认出我来,叫出我的名字,并要我挨近她。她不等我提出任何问题,就先问我她在哪儿,我们在干什么,她是不是病了,她为什么不在家里。开始我以为这又是一阵谵妄,只是比以前要平和一些,但我发现她完全能听懂我的回答。她的头脑确实已经清醒,但记忆力还没有恢复。
可是后来我们分手了。你不再呆在我的身边,我马上又受到你对写信的那种看法的折磨。我暗自思量,为什么我还要遭受这样的损失呢?怎么!我们分开了,就再也没有什么要说了吗?我想往后只要情况有利,我们可以在一起度过整整一天;难道要用谈话去占用欢娱的时间吗?不错,欢娱的时间,我的充满柔情的朋友;因为在你身旁,就连休息,也让我体味到一种美妙的欢娱。总之,无论相会的时间有多长,最后我们总要分开;分开后,我是感到多么孤独啊!那会儿信就变得无比宝贵!就算不读信,至少也可以看着它……啊!当然,我们可以看着一封信,而不去读它,那就如同夜晚,我摸着你的肖像感到几分快乐一样……
如果昨天我们可怜的朋友没有把她的全部心事都对我吐露,我对这种突然的转变一定也会弄不明白。当时她还告诉我,您也知道她的所有不幸的遭遇,因此我可以毫无保留地和您谈一谈她的悲惨的境遇。
你的肖像,我是这样说的吧?但书信是灵魂的肖像。书信不像冷冰冰的画像,它没有那种与爱情毫不相关的呆滞的味道。它能传达我们内心的各种情绪:先是兴奋,接着达到欢娱的顶点,随后归于宁静……你的每一丝感情对我都无比宝贵!难道你要剥夺我采集你的感情的方法吗?
我的可敬的朋友,昨天几乎整个白天,我都希望今天早上能把有关我们亲爱的病人的身体情况的好消息告诉您,但从昨天晚上起,这个希望就破灭了,我只能对失去这个希望感到惋惜。一件表面上看起来无关紧要的事造成了极其可怕的后果,这样一来,病人的病情即便没有变得更糟,至少也跟以前一样令人担心。
你能肯定自己心里绝不会受到给我写信的需要的折磨吗?如果你在孤身独处的时候感到心花怒放或愁肠郁结,如果有种快乐深入到您的内心,如果你的内心一时为一种不由自主的忧伤所侵扰,难道你不会把你的幸福或痛苦对你的好友倾诉吗?难道你会有一种不让他跟你一起分享的感情吗?难道你会让他独自一人、神色迷惘地在离你很远的地方四处彷徨吗?我的朋友……我的充满柔情的朋友!不过这得由你来作出决定。我只是想跟你交换一下意见,而不是想哄骗你。我只对你说了一些理由,我大胆地认为,如果我提出请求,就会更有效果。如果你坚持己见,我也尽力不感到伤心。我会设法对自己说你在信中会对我写的那些话儿。噢!由你说出口来要比我说的强。能亲耳听到你说这些话,我会特别高兴。
第一百四十九封信德·沃朗热夫人致德·罗斯蒙德夫人
再见了,我的迷人的朋友。可以跟你见面的时间终于临近了。我这就搁笔不写了,好能早一点见到你。
一七××年十二月一日于巴黎
一七××年十二月三日于巴黎
再见了,你这个我仰慕的人儿!今晚我就要见到你,但只有你一个人在家吗?我都不敢怀有这种希望。啊!你对我们见面的渴望不会像我那么强烈。
第一百五十一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但是这并不表示我们错了,反倒证明我们的清白。是的,你并没有背弃友谊,我也没有滥用你的信任。我们俩确实原来对各自的感情都不清楚;但我们只是体味到了这种幻觉,却并没有力图造成这种幻觉。啊!我们根本不该对这种幻觉抱怨,而只应当想到它给我们带来的幸福。我们不要用不公正的责备去干扰这种幸福,而应当专心一意地用美好的信任和愉快安宁的心境来增加我们的幸福。哦!我的朋友!这种希望在我的心中是多么宝贵啊!是的,从今以后,你要摆脱一切忧虑,完全沉浸在爱情之中,要具有跟我一样的愿望,一样的冲动,一样炽热的欲火,一样心灵的陶醉。在吉祥美好的日子里,我们的每时每刻都标志着一种新的欢娱。
侯爵夫人,我发现您今天晚上有约会,您说一种惊人的巧合才导致当瑟尼来到了您的家里;无疑,您不会认为我缺乏阅历到这种地步,竟会在这件事上受骗上当!这并不是说您的老练的面部表情不能出色地表现出安详镇静的样子,也不是您说了什么话露了马脚,一个人在心神不安或者感到后悔的时候往往会脱口说出这样的话。我甚至还承认您那听使唤的眼色也帮了您的大忙。如果您的眼色既能使我心领神会,又能使我完全信服,那么我不但不会产生,或者怀有一点猜疑,而且对那个讨厌的第三者给您带来的莫大的苦恼也不会有片刻的怀疑。可是,为了不白白地展示您的过人的才干,为了取得您所期望的成功,为了最终让我产生您力图造成的那种幻觉,您应当预先多费些心神去培养您那不够老练的情人。
就连昨天也是这样,尽管一想到您要回来我心中就十分激动,一见到您我就感到极端快乐,但我仍然以为只是受到一种平静的友谊的召唤和引导。或者确切地说,我完全沉浸在内心甜蜜的感情之中,几乎没有顾得上去弄清楚其根源或原因。你和我一样,我的充满柔情的朋友,你也不知不觉地感受到那种无法抗拒的魅力;就是这种魅力使我们俩的心灵都陶醉在柔情蜜意之中。等我们两个人清醒过来,才意识到原来是爱神使我们陷入了这种如痴如醉的境地。
既然眼下您已开始教育学生,那就应当教他们不要听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玩笑就面红耳赤,不知所措;不要为某一个女人否认一些事情的时候口气那么激烈,而他们在为所有别的女人否认这些事情的时候却显得那么软弱无力。您还应当让他们学会听到人家赞美他们的情妇时不要觉得自己也得作出这样的表示。另外如果您允许他们在大家聚会的时候望着您,他们至少应当预先学会掩饰起占有者的目光。这种目光本来轻易地就能被人识破,而他们还非常笨拙地把这种目光和情意绵绵的目光混在一起。等到他们学会后,您就可以让他们在公开的操练中露面,他们的行为就不至于让聪明的老师脸上无光了。我呢,为了使您成为知名人士,十分乐意相助;我答应给您编写这所新型学校的教学大纲,并将其发表。
嗳!您有什么要责备自己的呢?说真的,您心思细腻,反而受了蒙蔽。您感到懊悔,责怪我犯了过错,这些都是错觉。我从心底里感到我们俩之间并没有什么别的诱惑者,只有爱情。因此你别再顾虑,沉浸到你所激发的感情中去,让你全身都充满您所点燃的欲火。怎么!我们的心就因为没有及时领悟,就变得不够纯洁了吗?不,当然不会。相反一个人要展开诱惑必然是有计划的,可以把行动和手段结合在一起,并能很早地预见到事情发展的整个过程。可是真正的爱情是不允许我们这样思索考虑的。有了它,我们就沉浸在感情之中,无法专心思考。爱情只有在没有被我们意识到的时候,它对我们的影响才最为强烈。它默默地暗中给我们套上了我们既看不到又摆脱不了的束缚。
但是,坦率地说,直到此刻叫我感到惊讶的是,您仍然试图把我当作小学生来看待。哦!换了别的女人,我马上就会加以报复!我会为此而十分高兴!我的这种快乐轻易地就会超过她以为会使我失去的那份快乐!是的,也许只有对您一个人,我才宁可要求赔礼道歉,而不进行报复。您可不要以为我心里还有一点怀疑,还有丝毫拿不准的地方,我对所有的情况都一清二楚。
哦!我多么爱您啊!我多么仰慕你啊!是您开启了我的幸福!是你使我的幸福如愿以偿!富有同情心的朋友,温柔的情人,为什么你的痛苦的回忆要来搅扰我体味到的那种魅力呢?啊!夫人,请您冷静一点,是友谊对您提出了这个要求。哦!我的朋友,你要高高兴兴,这是爱情所提出的请求。
您来到巴黎已经有四天了。每天您都和当瑟尼见面,而且您只见他一个人。就连今天,您的大门仍然关着;只是因为您的看门人缺少您表现出的那种自信,才没能阻止我来到您的面前。然而您告诉我说,您回来了,我会头一个得到通知;我不应当对这一点表示怀疑。尽管您还无法告诉我回来的日期,但您给我写信的那天,正是您动身的前夕。您究竟是否认这些事实,还是想要请求原谅?这两者都是不可能的。不过我倒仍能克制自己!您可以把这看成您的影响所起的作用。但是,说真的,您试过几次就该满足了,别再长期地滥用您的影响。我们俩都了解对方的底细,侯爵夫人;这句话就够使您明白的了。
第一百四十八封信当瑟尼骑士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您不是对我说,明天您要出去一整天吗?假如您当真出去,那很好。您应当清楚,我是会知道的。说到底,晚上您总要回来;在后天之前,我们不会有很多时间来实现我们艰难的和解。因此请告诉我,究竟是在您家里,还是在那儿[12]开展我们彼此数量众多的赎罪活动呢?首要的一点,就是不要再有当瑟尼在场。您那不正常的头脑里想的都是他。对于您的这种胡思乱想,我可以不嫉妒,但是请想一想,从现在起,原来一时的兴致会变成明显的爱恋。我觉得自己可不是生来蒙受这种耻辱的人,我也没料到会从您手里得到这样的耻辱。
一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于巴黎
我甚至希望这种牺牲不会在您眼里成为一种牺牲。但就算您感到有些难受,我觉得我也为您作出了一个相当出色的榜样!一个容易动感情的美丽的女子如今也许正在为爱情和悔恨而死去,她曾经只为我而活着。这样一个女子完全可以跟一个年轻的学生匹敌。我同意那个学生的相貌俊美,头脑也聪明,但他毕竟缺乏社会经验,意志也薄弱。
再见了,我的可敬的朋友。我要回到病人身边去了。我的女儿要我向您转达她的敬意。她很幸运,身体几乎完全康复了。
再见了,侯爵夫人;我根本不想谈我对您的感情。眼下我能做的就是不去探测我的内心。我等待着您的答复。您在答复时要想到,仔细地想到,目前您越是轻易地就能使我忘掉您对我的冒犯,那么您拒绝回信,或者拖延不回,就越会使这种冒犯不可磨灭地铭刻在我的心上。
我把刚拿到的她昨夜的病情报告寄给您。正如您所看到的,她的情况一点也不叫人感到安慰。我会注意把以后的病情报告都按时给您送去。
一七××年十二月三日晚于巴黎
昨天整个白天也过得很不安宁。她时而激动万分,令人害怕,时而又筋疲力尽,变得昏昏沉沉。这是她唯一自己、也是让别人得到一点休息的时间。我到晚上九点才离开她的床头。今天早上,我还要回到那儿去看护她一整天。我肯定不会丢下我的不幸的朋友不管。但令人苦恼的是,她总是固执地不肯接受人家的治疗和救护。
第一百五十二封信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她对我说的那些话,以及她在神志迷糊时漏出来的一些别的话,使我担心这场痛苦难熬的疾病具有更加惨痛的原因。可是我们还是尊重我们的朋友的秘密,只对她的不幸表示同情吧!
子爵,请您小心点儿,我十分胆怯,请您多多顾念到这一点!是我引起了您的愤怒,我怎么能经得起这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想法呢?特别是您要作出报复,我怎么能不怕得要死呢?因为,您也知道,您可以对我恶语中伤,我要对您这样却是不可能的。我说也是白费口舌,您的生活仍然引人注目,仍然安安稳稳。总之,您有什么好怕的?也许您怕不得不前往国外,如果您来得及动身的话。可是在国外不是和在这儿一样生活吗?归根到底,只要法兰西宫廷让您在您定居的那个国家安心自在,那么在您看来,到国外只不过是换个地方去夺取您的胜利而已。对您说这些发自内心的思考,是想使您恢复冷静,现在回过头来谈谈咱们的事情吧!
整个修道院给闹得无法收拾局面,因此院长昨天早上七点钟就派人前来找我……天还没有放亮。我马上赶到这儿。当人家向德·都尔维尔夫人通报说我来看她的时候,她似乎神志变得清醒过来,回答说:“啊!好,让她进来吧!”可是等我走到她的床边,她就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迅速抓住我的手紧紧握着,用响亮而凄切的声音对我说:“我完了,因为没有听信您的话。”紧接着,她捂住眼睛,又说起她一直挂在嘴上的那几句话:“让我一个人呆着,等等等等。”她又完全失去了意识。
子爵,您可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再嫁人吗?这当然不是由于我没有很多合适的对象,而只是为了这样一来,就没有人有权对我的行为吹毛求疵了。这也压根儿不是因为我担心自己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因为我总是最终实现自己的意愿。但是只要有一个人有权对我抱怨,我就会觉得不舒服。总之,我只想为了快乐而进行欺骗,而不想迫不得已地进行欺骗。嗳!您却给我写了一封充满做丈夫的口气的信!您在信中只谈论我的过错和您的大度包容!可是我既没有对您承担任何义务,又怎会对您有什么失敬之处呢?我实在无法理解!
这也算是一种吩咐,朱莉终于趁机出去,找来了人,请来了医生。但德·都尔维尔夫人一概拒而不见。她大发雷霆,嘴里说着胡话,这种情况此后就老是一再发生。
得啦!究竟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您在我家里撞见了当瑟尼,您是不是对此感到不高兴?好吧!那您又能从中得出什么结论呢?要么这是巧合造成的,正如我对您说的那样;要么这体现了我的意愿,这一点我可不会对您说。如果是前一种情况,您的信就是不公正的;如果是后一种情况,您的信则显得荒谬可笑。您真值得费神写上这么一封信!您是在嫉妒,而嫉妒的人是无法好好思考问题的。嗨!我来给您思考一下吧。
朱莉肯定地说她一直到半夜两点都没有入睡;在那段时间里,她没有听到一点儿呻吟和活动的声音。可是她说到了五点钟,她给女主人的说话声惊醒了,她的女主人正在用又高又响的声音说话。于是便问她需要什么东西;她没有听到回答,就掌灯走到她的女主人的床边。德·都尔维尔夫人竟认不出她来了。夫人突然中止了她的前后不相连贯的话,激动地喊道:“让我一个人呆着,让我呆在黑暗当中;只有黑暗合乎我的心意。”昨天,我本人也发现她经常说这句话。
如今有两种可能:您或者有一个情敌,或者没有。如果有一个情敌,您就应当博得我的欢心,以便更加得到我的喜爱;如果没有,您也应当博得我的欢心,从而避免出现情敌。无论哪种情况,您要作出的都是同样的表现。因此,您为什么要心里苦恼呢?特别是,为什么要使我感到苦恼呢?难道您已忘了怎样使自己成为最可爱的人吗?您已经对成功失去信心了吗?算了吧!子爵,您在贬损自己。可是,问题并不在这儿;问题是在您的心目中,我不值得您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其实您不怎么希望得到我的垂顾,您只是想肆意利用您对我的影响。得啦!您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大概这就是我流露出的感情吧!只要我这样继续写下去,这封信就会成为十足的情书了,但您不配收到这样的信。
根据这个姑娘的叙述,她的女主人在晚上十一点前一直都相当安静。到了十一点,她说想要上床歇息。可是,衣服还没有完全脱掉,她就开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一边频繁地做出许多动作和手势。朱莉亲眼看到了白天发生的事儿,因此什么都不敢对她的女主人说,只是默默地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最后,德·都尔维尔夫人一连叫了她两次,她赶紧跑过去,她的女主人一下子倒在她的怀里,嘴里说道:“我实在受不了啦。”朱莉把她扶到床上躺下,她什么也不想吃,也不让人去找医生。她只要求在床边摆些水,接着就吩咐朱莉前去睡觉。
您更不配要我来为自己辩解。为了处罚您对我的猜疑,就该让您保留这些猜疑。因此,我回来的时间,当瑟尼来拜访我的次数,这些情况我都对您绝口不提。您花了很多力气去打听,不是吗?嗳!那您了解到更多的情况吗?我希望您会从中找到很多乐趣;说到我,这也不妨碍我的快乐。
大家都退了出去,只有她的侍女留了下来。她的侍女无处安身,好在可以跟她睡在同一个房间里。
对于您的那封口气威胁的信,我能作出的答复就是:它既没有使我高兴,也没有把我吓倒;这会儿我根本不打算答应您的要求。
听说整个晚上,她的神情举止都没有一点失常的地方,始终显出得体的、思索的样子。只有四五次,她深深地陷入冥想,连跟她说话也无法使她脱离这种状态。每次在开始清醒前,她总是用两只手按住脑门,好像要用劲勒住似的。看到她这样,在场的一个修女便问她是不是头痛。她盯住那个修女看了好一阵子,最终才回答说:“痛的不是这儿!”过了一会儿,她要求让她一个人呆着,并请大家往后不要对她再提任何问题。
说真的,依照您如今的表现对您表示接受,那就是对您真正的不忠。这不是跟我从前的情人重修旧好,而是结交一个新的情人,而这个新的情人远远及不上从前的那位。我还没有彻底忘掉从前的那位,因而不会弄错。我以前所爱的瓦尔蒙是很讨人喜欢的。我甚至乐意承认,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可爱的男人。啊!子爵,假如您重新找到他,请您把他带来见我;他会永远受到我的欢迎。
开始,大家都不知说什么是好,但是等最初那阵惊讶一过去,就对她指出,她身为已婚的女子,未经特别的许可,不可能受到接纳。但这条理由以及无数别的理由都没有产生一点作用。从那时起,她就死心眼儿,不但不肯走出修道院,而且甚至不肯走出她的房间。最后到了晚上七点,大家无可奈何,只好同意她在那儿过夜。她的马车和她的仆人都给打发回去了;大家只好推迟到第二天再作决定。
不过请您告诉他,无论如何,今明两天我都不能接待他。他的孪生兄弟对他产生了一点有害的影响;而且仓促行事,我也担心会认错人。换句话说,也许这两天我已经约了当瑟尼呢?您的信告诉我,如果我言而无信,您是不会开玩笑的。因此,您看还是得等待一下。
那天上午十一点左右,她带着侍女上××修道院去了。她在那儿受到培养教育,仍然保持着有时到那儿去的习惯。她像平常一样受到接待;大家觉得她神态安详,身体也很好。过了大约两个小时,她问起当年在那儿学习时住过的房间是否空着。人家回答她空着,她就要求去重新看一下那个房间。院长和几个修女陪着她前去看了。这时她宣称她要回来居住,说她当初本不应当离开这个房间,并且补充说这一次只有到死她才会出这个房门。她就是这么说的。
可是这对您有什么关系呢?您总能对您的情敌施加报复。他对待您的情妇也不会比您对待他的情妇更糟;而且说到底,这个女人和那个女人不都是一样的吗?这便是您的道德原则。您一时心血来潮,生怕受到别人取笑,甚至把那个容易动感情的美丽的女子,那个只为您而活着、最终为了爱情和悔恨而就要死去的女子也一样舍弃了。您还想要别人感到不好意思吗?啊!这可不公正。
前天发生的事儿加深了我这方面的忧虑。
再见了,子爵。重新变得可爱一点吧!嗨!我巴不得能看到您变得讨人喜欢。一旦我确信您有了转变,我保证向您证明这一点。我的心肠实在太好了。
您跟我一样都见过她,她的样子那么柔弱,那么胆怯,那么温和,但您能想象得到吗?如今四个人都几乎无法把她制服;而且只要有人想要劝告她什么,她心中就会无名火起。在我看来,恐怕这不只是谵妄,而是一种真正的精神错乱。
一七××年十二月四日于巴黎
发着高烧,极度的神志不清,几乎不停地说胡话,无法缓解的口渴,这就是可以看到的症状。医生们说现在还无法作出任何预断。治疗十分困难,特别因为病人固执地什么药都不肯吃。要给她放血,就非得用力按住她才行。后来两次给她包扎绷带,也不得不用同样的方式。她神志迷糊的时候老想把绷带扯掉。
第一百五十三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我的可敬的朋友,当您得知德·都尔维尔夫人的情况后,一定也会跟我一样难受;她从昨天起就病了。她的病来势那么迅速,症状那么严重,真把我吓坏了。
我立刻对您的信作出答复,并尽量把话说清楚。但要是您打定主意不想听的话,那是很难做到的。
第一百四十七封信德·沃朗热夫人致德·罗斯蒙德夫人
本来用不着长篇大论就可证明,彼此尊重对双方都有好处,因为我们都掌握了毁灭对方所需的一切。因此,这一点就不用谈了。眼下在我们面前有两种办法:一种比较激烈,就是相互毁灭;另一种无疑更好一些,就是像以往那样团结起来,重修旧好,变得更加情意洽浃。但我说在这两者之间还有许多别的办法可以采取。所以我对您说,从今天起,我要么是您的情人,要么是您的敌人。以前我这么说,并不可笑,现在我重复一遍,也并不可笑。
一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于××城堡
我清楚地意识到这种选择使您感到为难,支吾搪塞对您更加合适。我知道您一向不喜欢陷入必须表示同意或不同意的境地;但您大概也明白,我不能让您走出这个窄小的圈子,否则就可能受到您的愚弄。您应当预料到,这一点我是无法忍受的。如今得由您来决定了。我可以让您作出选择,但不能心里觉得把握不定。
再见了,骑士。我真诚地盼望着能再见到您。您究竟来不来呀?
我只想告诉您,不要用您的那套道理来愚弄我,不管那些道理是不是站得住脚。您设法说些甜言蜜语来掩饰您对我的拒绝,您也不要这样来迷惑我了。总之,开诚布公的时刻已经到了。我巴不得能给您作出榜样。我很高兴地对您宣布,我是爱好和平与团结的。但如果必须破坏和平或团结,我觉得自己也有这样的权利和手段。
可是不要以为我对您有什么苛求,我根本就不是个苛刻的人!同一种感情既使我注意到遭受的损失,又使我勇敢地忍受这样的损失,因为我的损失就是我的朋友幸福的证明或原因。因此,只是在爱情给您留下充分的自由和闲暇的情况下,我才希望您明天晚上前来看我。我不许您为我作出最微小的牺牲。
我再补充一点,您所设置的最微小的障碍都会被我看作真正宣战的表示。您明白我要求您作出的答复并不需要洋洋洒洒、美妙动听的词句。两个字就够了。
我并不想责备您;这是你们这些二十来岁青年的通病。从阿尔西比亚德[10]到您,大家不都知道,年轻人只有在忧伤的时候才领略到友谊的作用吗?幸福有时使他们出言不够谨慎,却绝不会使他们对您推心置腹。我也完全可以像苏格拉底那样说:我很欢迎我的朋友在遇到不幸的时候前来找我[11]。不过他身为哲学家,他的朋友不来找他,他也完全可以不需要他们。在这一点上,我可不像他那样襟怀旷达。我身上具有女性的弱点,感觉到您的沉默。
一七××年十二月四日于巴黎
因此,您连把您新取得的成就告诉我的时间也没有了。当您的塞西尔不在的时候,成天听您充满柔情的怨言都不够。如果我不在那儿听您唠叨,您就只好对天倾诉了。后来她病了,蒙您看得起我,还对我诉说了您的忧虑。那会儿您还需要有人来听您讲述。但如今您的意中人来到巴黎,她身体很好,特别是您有时能见到她了,她就成了一切,您的朋友们就都变得一文不值了。
写在上面这封信下方的
不久以前,要是有人对我说,您很快就会得到我的独有的信任,我是不会相信的。可是您对我无比信任,以致我也完全对您表示信任了。我简直以为您使用了巧妙的、甚至诱惑的手段。这样至少是很不对的!尽管如此,我对您的信任目前不会有什么危险,因为您确实有别的事儿要做!女主角一出场,知心朋友便受到冷落。
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的答复
我的年轻的朋友,我终于动身了。明天晚上我就回到巴黎。出门回来,家里总会弄得乱糟糟的,因此我不会接见任何人。然而,如果您有什么相当迫切的心里话要对我说,我很愿意不让您受到那条规定的限制;但我只把您一个人作为例外,因此请您对我到达的时间保密,就连瓦尔蒙也不要告诉。
行!开战。
第一百四十六封信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当瑟尼骑士
第一百五十四封信德·沃朗热夫人致德·罗斯蒙德夫人
一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于××城堡
我的亲爱的朋友,病情报告比我能更清楚地让您了解我们的病人的糟糕的情况。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照料病人上面,只是在发生与疾病无关的别的事情时,我才抽出一点时间来给您写信。这儿就有一件我实在意想不到的事儿。我收到德·瓦尔蒙先生的一封信。他愿意把我选作他的知心朋友,甚至要我在德·都尔维尔夫人面前给他说情。他还在给我的信中附了一封给她的信。我给他回了信,并把另一封信退回去。我把他给我的信转给您看看;我想您会跟我的意见一样,我既不能够也不应当对他的要求有一点儿迁就。即便我愿意答应他的要求,我们可怜的朋友也无法明白我的话了。她不停地胡言乱语。可是您对德·瓦尔蒙先生这种痛苦绝望的心情是什么看法呢?首先究竟应当相信他的表示呢,还是他只想把我们大家都欺骗到底?[13]如果这一次他是真心诚意的,他应当知道是他给自己造成了不幸。他大概对我的答复是不会怎么满意的。但我承认,我对这桩不幸的私情所了解到的一切情况,使我越来越厌恶那个负有罪责的人。
再见了,子爵。尽管我和您有过争吵,我耍弄您,责怪您,但我始终非常爱您,我还预备对您证明这一点。不久见,我的朋友。
再见了,我亲爱的朋友。我要回去做我那伤心的看护工作了。这项工作叫人格外伤心,因为我并不抱有什么成功的希望。您了解我对您的感情。
比如说,小沃朗热的健康问题。我一回来,您就会把她的确切的消息告诉我,对不对?听到这些消息,我会很高兴。随后,您自己来决定,究竟是把这个小姑娘交还给她的情人合适,还是您设法在热尔库尔的名下,再次成为瓦尔蒙家族的一支旁系的创始人合适。我觉得这个想法相当有趣。我让您自己来作出选择,只是要求您在和我一起商谈之前,不要作出最后的决定。这并不是说把您的这桩事推迟到很晚的时候,因为我马上就要回巴黎了。我还不能确切地告诉您是哪一天,但您应当相信,我一回来,您就会头一个得到通知。
一七××年十二月五日于巴黎
怎么!您有言归于好的念头,却又抄了我的信!您竟然认为我也是个笨手笨脚的人!啊!说真的,子爵,当一个女人要伤另一个女人的心的时候,几乎总能找到要害之处,这样产生的创伤是无法医治的。我在打击这个女人的时候,或者确切地说,我引导您打击她的时候,并没有忘记她是我的情敌,您一度觉得她比我强。总之,您把我的地位看得比她要低。假如我的报复有失算的地方,我同意承担错误的后果。因此,我不反对您使出浑身的解数,我甚至还要求您这么做。而且我向您保证,如果您最终得手了,我决不生气。我在这方面坦然自若,再也不想加以过问了。我们还是谈点别的事儿吧!
第一百五十五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当瑟尼骑士
可惜的是,您拟订计划的时候那么富有才华,执行起来却缺少能耐;有一步行动您考虑欠妥,只是由于这一步,您就给自己最渴望实现的事情设置了一个无法克服的障碍。
我亲爱的骑士,我到您家去过两次,但自从您丢弃了情人的角色,而扮演一个艳福不浅的风流汉子以后,您就理所当然地变得不见踪影了。不过您的贴身男仆向我肯定今晚您会回家,他奉命在家中等您。可是我知道您的计划,十分清楚您只是回来一会儿,好换上一身合适的服装,随后马上重新踏上您的胜利的途程。好极了,我只能热烈地表示赞同。不过今天晚上,也许您想改换一下方向。您对您的事情还只知道一半,应当把事情的另一半也告诉您,随后由您自己来作出决定。所以请您花点时间来看看我的信。这不会打扰您的快乐,相反,这封信的目的只是让您在各种快乐之中作出选择。
然而我表示屈服,实际上那也纯粹只是性格软弱而已。因为只要我愿意,不知道还能挑出您多少刺儿来呢?也许您就应该给我挑刺儿!比如说,您在信中平心静气地要求我让您跟院长夫人言归于好,您用的笔法是多么精巧,或者说多么笨拙。这一点我很欣赏。一方面把这场决裂归功于您,一方面又不失去肉体享受到的快乐,这种方式对您真是无比合适,是不是?到了那会儿,这种表面的牺牲对您就不再算是牺牲了,于是您就表示愿意按照我的意愿再一次把她牺牲!经过这种安排,那个天仙似的信女就会始终以为自己是您心中唯一选中的人,而我也会因为自己胜过了情敌而洋洋得意。我们俩都受骗上当,但您心满意足了,其余的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我完全得到您的信任,如果我早就从您嘴里知道了无须我去猜测的那部分秘密,那我本来可以及时地掌握情况;我的热情也就不至于那么不合时宜,不会在今天妨碍您的行动了。可是我们还是从目前的情况出发来思考问题。无论您作出什么决定,您的权宜之计总会使另一个人得到幸福。
如果我只想耍弄您一下,您现在会落到什么境地呢?但我是不会骗人的,这一点您很清楚。即便您使我陷入绝望,进修道院,我也甘冒这样的风险,向战胜我的人屈服。
您今天夜晚有一个约会,和一个您所爱慕的迷人的女子约会,对不对?因为在您这样的年纪,是见到哪个女子都会爱的,至少在头一个星期如此!幽期密约的场所一定还会增添您的快乐。一所专门为您安排的舒适安逸的小公馆,一定会以自由和神秘的魅力来为你们的欢爱增色。一切都已商量好了;人家正等着您,而您也渴望前去!这就是我们俩都清楚的情况,尽管您对我守口如瓶。现在说说您所不知道的情况,我该把这些情况告诉您。
不错,子爵,您过去很爱德·都尔维尔夫人,就连现在您仍然爱她;您对她爱得发了狂。但是因为我老是开心地拿这件事来笑话您,您就果断地把她牺牲了。您宁愿牺牲无数个女人,也不肯遭受人家的笑话。虚荣心究竟会把我们引向何处呀!贤哲之士[9]认为虚荣心是幸福的仇敌,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自从我回到巴黎以后,我就千方百计地想让您跟德·沃朗热小姐接近,因为我答应过帮您跟他接近。况且我上次和您谈起这件事的时候,根据您的回答,或者根据您激动的情绪,我也有理由认为我是在为您的幸福出力。要完成这样一件相当艰难的事儿,光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行的。我倒想好了办法,其余的事就靠您那个年轻情人的热情了。她在爱情的启示下找到了一些我没使用过的方法。您不走运,她竟然成功了。她今晚对我说,这两天来,所有的障碍都克服了,您的幸福就看您自己怎么做了。
子爵,您当真甩掉了院长夫人吗?您把我为您写给她的信寄给她了吗?您实在可爱,您完全超出了我的期望!我真心实意地承认,这场胜利比至今为止我取得的所有别的胜利都更叫我感到高兴。您也许会觉得,以前我很看不起这个女人,如今我对她的评价却很高。情况根本不是这样。因为我这次战胜的并不是她,而是您。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此,真是妙趣无穷!
这两天来,她自以为可以亲口把这个消息告诉您。尽管她母亲不在家,您也会一样受到接待,但是您连面也没有露过!对您都说了吧!不管小姑娘是出于任性,还是头脑清醒,我觉得她对您的这种缺乏热情的表现有点儿生气。最后,她设法也把我叫到她的跟前,要我答应把附在本信中的那封信尽早交给您。看到她的急切的样子,我十分肯定这是有关今晚约会的事。不管怎样,我以我的名誉和友谊保证,您会在今天白天收到这封情书。我不能,也不愿意言而无信。
第一百四十五封信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现在,年轻人,您打算采取什么行动呢?一边是妖媚风骚,另一边是情窦初开,一边是快乐,另一边是幸福,您会怎么选择呢?如果我说话的对象是三个月前的当瑟尼,甚至是一个星期前的当瑟尼,我知道他会怎么做,因为我了解他的心。但今天的当瑟尼成了女人夺取的对象,自己四处寻求艳遇,按照习惯,也变得有点轻薄了。他会觉得一个羞答答的姑娘比一个阅历甚广、善于卖俏的女子更合他的心意吗?美貌、淳朴和爱情就是这个姑娘唯一的本钱。
一七××年十一月二十八日于巴黎
就我来说,我亲爱的朋友,我觉得就算依照您那新的处世原则(我承认这些原则跟我的原则也有一点共同之处),面对这种情况,我也会挑选那个年轻的情人。首先,多了一项收获,其次具有新鲜感,而且您精心栽培的果实要是不注意摘取,就会担心失去。说到底,在这方面,这实在是错失时机。这种时机并不总是会重新出现的,特别是在对方初次失身的时候。在这种情况下,往往只要一时动怒,起了一点带有妒意的猜疑,或者更加微小的不快,您就无法取得最辉煌的胜利。快要被水淹没的德行有时会抓住树枝;一旦脱险,它就会保持警惕,不再那么容易被一举抓获了。
再见了,我的美貌的朋友;请您尽早回来享有您对我的支配权,接受我的敬意并付给我相应的报酬吧!
相反,在另一方面,您有什么风险呢?根本不会关系破裂,最多是发生一场口角,只要献上一番殷勤,就会获得重新和好的快乐。一个已经屈服的女人,除了宽容大度,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呢?她手段严厉,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她只会失去快乐,对她的声誉也毫无益处。
其实,我已作出了决定,等我的试验做完后,就马上把塞西尔交还给他。我想全心全意地献身给您。再说,如果您所监护的人打算欺骗的只是她的丈夫,那还值得让她也成为我的学生吗?让她欺骗自己的情人,特别是她的头一个情人,那才是我的看家本领!因为就我来说,我没有说过爱情两个字,就也没有什么责怪自己的地方了。
如果像我料想的那样,您选择了爱情(在我看来,也就是选择了理智),那么我觉得出于谨慎,您不要为了不能赴约而先请求对方同意。就让她等着好了。如果您大胆提出一个理由,人家也许会设法去加以核实。女人们都很好奇,而且性情固执;一切都会败露的。最近我自己就成了这方面的一个范例,这您是知道的。可是如果您让人家抱有希望,那么这种希望由于得到虚荣心的支持,就会在可以了解情况的时间过去很久以后方才消失。于是第二天您就可以选择那个使您不能脱身的无法克服的障碍;您病了,死了,如果非得这样说的话,或者所有别的使您感到同样无可奈何的事儿。于是,一切就都变得和好如初了。
这些情况都是他亲口对我说的。我跟他一起告辞出来,就套出了这些话。您想象不出这次拜访对他产生了多大的影响。他的那种喜悦、那种欲望、那种激情,真是无法描绘。我这个人喜爱强烈的情绪冲动,就向他保证,要不了几天,我就会使他更挨近他的心上人。这样一来,他就给我弄得神魂颠倒了。
尽管如此,无论您作出什么决定,我都请您告诉我。我对您的决定根本没有什么利害关系,所以始终会觉得您做的都是正确的。再见了,我亲爱的朋友。
我还要告诉您,小姑娘遇到的那场意外几乎使您的多情的当瑟尼变疯了。开始他忧心忡忡;今天他又欢天喜地。他的塞西尔病倒了!您想象得到,一个人遇到这样不幸的事是会晕头转向的。他一天三次派人去打听消息,还每天都亲自去一次。最后他给塞西尔的妈妈写了一封华美动人的书信,要求允许他前去祝贺他如此心爱的对象的病体得到恢复。德·沃朗热夫人同意了。因此我发现这个年轻人又像过去那样成了这户人家的客人,只是他还不敢像当初那样随便。
我再补说几句,我深切地怀念德·都尔维尔夫人;无法和她在一起,我感到万分痛心。我愿意牺牲自己一半的生命,来换取把自己的另一半生命奉献给她的幸福。啊!说真的,一个人有了爱情才会感到快乐。
小沃朗热的情况大有起色。昨天,我心神不安,无法呆在家里,就四处走动,甚至也到德·沃朗热夫人家去了。我发现您所监护的人已经坐在客厅里,尽管仍然穿着病人的服装,但正在完全康复,而且显得更加气色鲜艳,引人注目。你们这些女人,遇到这种情况,就要在躺椅上躺上一个月。说实在的,小姐们可真了不起!这位小姐确实使我渴望了解一下她是否彻底痊愈了!
一七××年十二月五日于巴黎
她采取的这个行动满足了我的自尊心,这一点我承认,但她竟然还能在自己身上找到足够的力量来跟我彻底分手,这叫我相当不快。这么说,在我们俩之间,除了我设置的障碍之外,还存在着其他的障碍!怎么!就是我想跟她言归于好,她也可能不再愿意。我怎么说呢?她竟没有这样的愿望了,不再把这看作她至高无上的幸福了!谈情说爱就是这样的吗?我的美貌的朋友,您觉得这我忍受得了吗?比如说,我就不能设法重新使这个女人预见到和解的可能吗?这样做不是更好吗?只要有人希望和解,人总是愿意和解的。我不妨作出这样的尝试,并不把它看得有多重要,这样也就不会引起您的猜疑。相反,这是一项我们共同从事的简单的试验。就算我成功了,这也只是又一种可以按照您的意愿再次把她牺牲的方法。您似乎很喜欢我这么做。现在,我的美貌的朋友,该是我领取奖赏的时候了,我真心诚意地等着您回来。您就快点回来,与您的情人重逢,跟您的朋友们重聚,重新获得您的快乐,重新了解各种事态的发展趋势。
第一百五十六封信塞西尔·沃朗热致当瑟尼骑士
不久以前,我清楚地对您说过,不管您怎样忧虑不安,我重新出现在社交舞台上的时候,一定会闪耀着新的光芒。让那些严厉的批评家出现在我的面前吧!他们指责我陷入传奇故事般的不幸的爱情。他们跟女人决裂时就能做得更加麻利和出色!不,他们应当做得更加高明才行;他们应当以安慰者的身份前去拜访;道路已经给他们指明了。嗨!他们只要敢于尝试一下我完整走过的这段行程。如果他们中有一个人取得了最起码的成功,我就把头一名的位置让给他。可是他们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每逢我对什么事用了心思,我给人留下的印象就是不可磨灭的。啊!这一次的印象肯定就是这样。万一哪天我在这个女人身边有了一个她所喜爱的情敌,我就会把我取得的所有别的胜利都看得不足挂齿。
(附于前一封信中)
我的美貌的朋友,昨天到了下午三点,仍然没有得到一点消息,我很不耐烦,就到那个受到遗弃的美人家去。她家的仆人告诉我她不在家。我把这句话只看成是拒绝接见的借口。我既不生气,也不觉得惊讶。我离开了,暗自希望这个行动至少会促使那个十分谦恭有礼的女子给我一个答复。我渴望得到回信,就在九点前后特意回家看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有收到。这种沉默出乎我的预料,使我感到吃惊,我就委派我的跟班去打听情况。了解那个容易动感情的女子究竟是死了,还是生命垂危。终于,我回家的时候,他告诉我,德·都尔维尔夫人的确在上午十一点钟带着侍女出了门。她坐着马车到了××修道院,晚上七点钟的时候,她把马车和仆人都打发回家,并要他们告诉家里人当晚不用等她。当然,这样做是为了合乎规矩。修道院是寡妇的真正的庇护所。她的决心非常值得赞扬,如果她坚持下去,那我欠她的恩情就又多了一份,因为这场风流艳遇会使我声名卓著。
我亲爱的朋友,我一直盼望见到您,怎么却见不到您了?您不再有跟我一样见面的愿望了吗?唉!现在我真感到伤心!甚至比我们完全分离的时候还要伤心。以前我感受到的忧伤来自别人,如今忧伤的根源就是您,这使我更加痛苦。
第一百四十四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这几天来,妈妈都不在家,您很清楚这一点。我本来希望您会设法利用这段自由的时间,但您连想都没有想到我。我是多么不幸啊!您以前老说我爱得不够深!我知道情况正好相反,这不就是证明吗?如果您前来看我,您本来确实会见到我的。因为我可跟您不一样;我想的只是怎么使我们欢聚。您根本不配我把为了这个目的我所做的一切告诉您,那花费了我那么多心血。但我实在太爱您了,实在渴望见到您,因此我忍不住还是对您说了吧。而且说了以后,我也可以看看您是不是真的爱我!
一七××年十一月二十七日于巴黎
我干得十分出色,看门人现在站到了我们一边;他答应我,每次您来,他总装作没看见,让您进来。我们完全可以信任他,因为他是一个相当老实的人。目前的问题只是不要让别人在房子里看到您。这也十分容易;您只要在晚上什么都不用害怕的时候来就行了。比如说,自从妈妈每天都要外出以后,每晚十一点她便上床睡觉了。这样,我们就有很多的时间。
永别了,夫人。不要再给我回信。收到那封狠毒的信后,我就发誓再也不接任何信件了。
看门人告诉我,如果您想以这种方式前来,不用敲门,您只要在他的窗户上敲上一下,他就会马上给您开门。接着,眼前就会出现小楼梯;您手里不能拿灯,所以我就让我的房门半开着,这样总能给您一点儿光亮。您要留神,千万不要弄出声音,特别是在妈妈的房门前经过的时候。至于我的侍女的房门,那不要紧。她向我保证说她不会醒的。她也是一个很好的姑娘!您离开的时候,过程也跟来的时候一样。眼下就看您来不来了。
夫人,请接受我只向您作出的这次告别,并请答应我的最后这项请求。那就是任凭我去接受命运的摆布,完全把我忘掉,只当我不活在世上。人的不幸是有限度的,到了这个限度,就连友谊也只会增加痛苦,而无法解除痛苦。一旦创伤到了致命的地步,一切救助就都变得不人道了。除了绝望,任何别的感觉对我都显得相当陌生。我要在漆黑的夜晚掩埋我的耻辱,只有黑夜才合乎我的心意。我要在黑夜中为我的过错痛哭,如果我还哭得出来的话!因为从昨天起,我就没有流过一滴眼泪。我那失意沮丧的心已经枯竭了。
天哪!为什么在给您写信的时候,我的心跳得这么厉害?是我要遭到什么祸事了,还是快要见到您的那种希望使我这样心神不定?我能清楚感觉到的一点,就是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爱您,我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把这句话告诉您。来吧,我的朋友,我亲爱的朋友。让我上百次地重复对您说我爱您,我仰慕您,我永远只爱您一个人。
夫人,面纱撕破了,在这块面纱上曾经描绘着我的幸福的幻想。无比惨痛的事实使我醒悟过来,摆在眼前的只有确定无疑、正在逼近的死亡;在羞耻和悔恨之间给我标明了通向死亡的道路。我要顺着这条道路前行……只要我的痛苦可以缩短我的生命,这种痛苦就会得到我的珍爱。我把昨天收到的那封信寄给您;我不附加任何想法;看了信的本身就会清楚我的想法。现在不再是表示哀怨的时候,只有忍受痛苦。我需要的不是怜悯,而是力量。
我设法通知德·瓦尔蒙先生说我有些话要对他说。他是一个很好的朋友,明天肯定会来的。我会请他马上把我的信交给您。这样,明天晚上我
第一百四十三封信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致德·罗斯蒙德夫人
就可以等您前来。您一定来吧,如果您不想让您的塞西尔痛苦的话。再见了,我亲爱的朋友。我全心全意地拥抱您。
一七××年十一月二十七日于巴黎
一七××年十二月四日晚于巴黎
始终什么都没有收到,时间十分紧迫,我没有工夫再添加什么话了。不过这一次,您仍然不肯接受表示爱情的最甜蜜的亲吻吗?
第一百五十七封信当瑟尼骑士致德·瓦尔蒙子爵
下午两点
我亲爱的子爵,请您不要怀疑我的心,也不要怀疑我的行动。我怎么会抗拒我的塞西尔的愿望呢?我爱的就是她,只是她,我永远只爱她一个人!她天真纯朴,性情温柔,对我充满魅力。尽管我可能一度意志薄弱,驰心旁骛,但什么也无法使这种魅力从我心头消失。我又陷入了一桩风流艳遇,那可以说是在我不知不觉时发生的,但我还是经常想起塞西尔,甚至在我享受最甜美的快乐时,对她的回忆也总使我心神不安。也许正是在我对她不忠实的时候,我心里才对她表示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实的敬意。然而,我的朋友,我们应当顾及她柔弱的心灵,不要把我的过错告诉她。这并不是欺骗她,而是为了不使她伤心难受。塞西尔的幸福就是我最强烈的心愿;要是她为我的过错而流下一滴眼泪,那我决不会原谅自己。
再见了,我的迷人的朋友。我要等到两点钟才把这封信封上,希望能把我等待的回信附上。
您说我有了您所谓的新的处世原则,我觉得您对我的这种取笑并不过分。不过您可以相信我,我目前的行为并没有依照这些原则。我决心从明天起就来证明这一点。我要在那个使我和她自己都步入歧途的女人面前表示忏悔;我要对她说:“请您洞察我的心思吧,我心里对您怀有最深切的友谊。友谊加上欲望跟爱情是多么相似啊!……我们两个人都弄错了;但我可能会犯错误,却不能缺乏诚意。”我了解我的朋友;她既忠厚老实,又宽容大度。她不仅会原谅我,而且还会赞成我的做法。她本人就常常责备自己辜负了友谊。她心思细腻,因而往往把她的爱情吓退了。她比我更有见识,会加强我心中这种有益的忧虑,而我却冒冒失失,力图压制她心中的这种有益的忧虑。多亏她,我变好了,正如靠了您,我更加幸福了。哦!我的朋友们!前来分享我对你们的感激之情吧!我的幸福都应归功于你们,想到这一点,这种幸福也就更有价值。
我仍然渴望收到您的最后通牒,您说得多有政治色彩!我特别想要知道,在我最后采取的这个步骤中,您是否仍然发现含有爱情的成分。唉!当然含有爱情,而且很深!但那是对谁的爱情呢?可是我什么也不打算着重强调,我只把希望寄托在您的好意上。
再见了,我亲爱的子爵。虽然我无比欢乐,但我仍然想到您的痛苦,也分担您的痛苦。我要是能对您有帮助就好了!德·都尔维尔夫人仍然如此毫不容情吗?人家还说她病得很厉害。天哪!我多么同情您啊!但愿她身体得到康复,心胸也变得宽广,永远使您幸福!这是出自友谊的愿望;我大胆地希望爱情能实现这一切。
现在,您也料想得到,我十分急切地想要知道您认识的那个男人的故事结局。他曾受到强烈的猜疑,说他不会在必要时舍弃一个女子。他还没有改正吗?他的心地宽厚的女友没有宽恕他吗?
我很想再和您多谈一会儿,但时间紧迫,说不定塞西尔已经在等我了。
我本来希望今天早上能把我的心上人的回信寄给您看,但时间已近正午,我仍没有收到片言只语。我会一直等到五点钟。要是那会儿依然没有消息,我就亲自前去探听一下,因为特别在待人接物的问题上,第一步总是最难的。
一七××年十二月五日于巴黎
说实在的,我的美貌的朋友,我不知道是否没有看懂,或者理解错了您的信、信里说的故事以及其中包含的那封典范性的书简。目前我能对您说的,就是我觉得这封书简颇为新颖,可以产生效果。因此我就干脆抄了一遍,并且干脆把它寄给了那个天仙似的院长夫人。那封充满温情的书信昨天晚上就发出去了,我一点时间都没有耽误。我喜欢这样做,首先因为我曾答应昨天给她写信,其次因为我看她用整个夜晚来凝神思索这件大事(我可不管您会再次责备我使用这种说法),时间也不会嫌多。
第一百五十八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第一百四十二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她刚睡醒就收到的信)
一七××年十一月二十四日于××城堡
嗳!侯爵夫人,昨天夜晚的欢娱您觉得怎么样?您是不是有点儿疲乏了?您应当承认,当瑟尼实在讨人喜欢!这个小伙子,他能创造奇迹!您没有预料到他会这样,对不对?好啦,我可以给自己说句公道话了。有这样一个情敌,我理应受到舍弃。说实在的,他身上充满优点!特别是那么一往情深,那么忠贞不渝,那么体贴入微!啊!如果往后他能像爱他的塞西尔那样爱您,您就用不着担心会有情敌了。他昨天夜晚已向您证明了这一点。也许另一个女人对他卖弄风情,一时会把他从您的身边夺去;因为一个年轻人是很难抵挡得住人家风骚撩人的媚态的;但是正如您所看到的,只要他爱的对象写一封短信,就足以消除这种幻觉。因此您所欠缺的只是成为他爱的对象,那样您就会完完全全地得到幸福。[14]
顺便说一句,我感谢您告诉我的有关小沃朗热的详细情况。这篇文章应当保留到她举行婚礼的第二天再在《流言报》上发表。眼下,让我对您的后嗣的夭折表示哀悼。晚安,子爵。
您在这方面是肯定不会弄错的;您对行事的分寸很有把握,不会让人担心。然而,正是出于这种把我们俩联系在一起的友谊(在我这方面是真诚的,您对这种友谊也没有否认),我才希望为了您进行昨天夜晚的考验;那是我热情的产物;它成功了。但您根本不用向我表示谢意;这不值得感谢,因为这再容易不过了。
至于最后这番尝试的效果以及接着所会发生的事,现在还不是对您说的时候,子爵。但我答应在下封信中告诉您。那封信中也包含着我对您提议的续约问题的最后通牒。到那时再谈吧,现在只简单地说一声再见……
说到底,我得付出什么代价呢?我只作了一点轻微的牺牲,耍了一点手腕。我同意跟这个年轻人一起分享她的情人的爱情。因为毕竟在这方面,他本来就跟我具有同样的权利;我也一点儿不在乎!那个年轻姑娘给他写的信,实际上是由我口授的;这只是为了赢得时间,因为我们的时间要更好地加以利用。至于附上的那封信,哦!那不值一提,几乎不值一提。只是出于友谊提出一些看法,以便对新情人的选择加以指导。但是实际上,这些看法并没什么用处。我们得说句实话,他没有片刻的犹豫。
“再见了,我的天使。我当初得到你心里很高兴,如今离开你也不觉得惋惜。说不定我还会回到你的身边。人世就是这么回事。这可不是我的错。”
此外,他头脑单纯,今天一定会到您家去,把一切都讲给您听;他的叙述肯定会叫您感到乐不可支!他会对您说:请您洞察我的心思吧。他把他的打算告诉了我。您看得很清楚,这样就能消除所有的隔阂。我希望您顺从他的愿望,洞察他的心思,同时说不定您也会看出,这样年轻的情人是有危险性的;而且,把我当作您的朋友总比把我当作您的敌人要好。
“说真的,你另外挑选一个情人吧!就像我另外找了个情妇一样。这是一个好主意,一个很好的主意。如果你觉得不好,这可不是我的错。
再见了,侯爵夫人。下次有机会再谈。
“我清楚地感到现在是你斥责我背信弃义的大好时机!可是如果大自然只赋予男人以忠贞的性格,而赋予女人以固执的脾气,这可不是我的错。
一七××年十二月六日于巴黎
“今天,一个我爱得发狂的女子要求我把您舍弃。这可不是我的错。
第一百五十九封信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因此,近来我对你并不忠实,你的冷酷的柔情也多少逼迫我这么做!这可不是我的错。
(便函)
“比如说,如果以前你的德行有多高,我对你的爱情就有多深(这样说当然有些言过其实),那么现在我的爱情随着你的德行的终结而终结了,就也不足为奇。这可不是我的错。
我不喜欢有人采取了恶劣的行径后,又开恶意的玩笑。这既不是我的作风,也不合乎我的口味。在我要对一个人表示怨气的时候,我不会对他嘲讽挖苦;我做得更加出色:我要报复。不管您现在多么洋洋自得,可别忘了这样的事不是头一回了:您事先独自庆幸,期望得到胜利,而就在您兴高采烈的当儿,胜利却从您的身边溜走了。再见了。
“如果今天我对在这漫长的四个月里完全占据了我的心神的风流艳遇感到厌倦,这可不是我的错。
一七××年十二月六日于巴黎
“我的天使,我们对一切都会感到厌倦。这是一条自然规律。这可不是我的错。
第一百六十封信德·沃朗热夫人致德·罗斯蒙德夫人
我认识一个男人,他像您一样跟一个女人纠缠不清;但那个女人并不会给他带来多少光彩。他不时头脑清醒地感到,这场风流艳遇早晚会对他不利。可是尽管他心里感到羞愧,却没有一刀两断的勇气。他曾向他的朋友吹嘘他没有一点儿羁绊;而且他也知道,一个人越想避免可笑,就越显得可笑,因而他的处境就更加尴尬。他就这样打发日子,不断地干些蠢事,事后又总说道:这可不是我的错。这个人有一个女朋友,她一度想把他的这种痴迷陶醉的情况公之于世,好使他始终成为人们嘲笑的对象。可是她终究心地宽厚,不是一个阴险歹毒的女人,也可能出于别的动机,她想采取最后的手段,以便不管发生什么情况她都可以像她的朋友那样宣称:这可不是我的错。于是她给他送去下面这样一封信,作为可以用来医治他的病症的药物。信里并不含有别的说明。
我在我们不幸的朋友的房间里给您写信,她的状况几乎一直没有什么变化。今天下午有四个医生要来会诊。可惜您也知道,他们多半只会证实病情的危险,而不会找到救治的方法。
目前我所能做的,就是给您讲一个故事。可能您没有工夫看,或者没有工夫来专心地加以理解。那也随您的便。大不了这个故事算我白讲。
可是,昨天夜里,她的头脑显得清醒了一点。她的侍女今天早上告诉我,将近午夜时分,女主人把她叫到面前,要她一个人陪着她,而且对她口授了一封相当长的信。朱莉还说,她在准备信封的时候,德·都尔维尔夫人的神志又变得迷糊了,弄得她不知道应该在信封上写上谁的地址。起初我感到很奇怪,信的内容难道还不足以让她知道是写给谁的吗?但她只回答说她怕弄错,而女主人又嘱咐她立刻把信发出。于是我就负责打开了信件。
还有,在上封信中,您之所以没有只对我谈论那个女人,那是因为您压根儿不想跟我谈您的大事。您觉得那些事儿无比重要,所以在您看来在这方面缄口不言就是对我的惩罚。而您在提供了无数证据,说明您对另一个女人明显怀有偏爱后,竟然还心安理得地问我我们之间究竟还有没有共同的利益!您得留神了,子爵!我一旦作出答复,就再也不会改变了。我说自己生怕现在作出答复,也许已经表示得太明显了。因此我绝对不想再谈下去了。
我看到的就是眼下给您附上的这封信。这封信确实没有写明是给谁的,因而也就可以写给太多的对象。可是我倒觉得我们的不幸的朋友开始是想写给德·瓦尔蒙先生的,不过后来,她不知不觉地变得思想紊乱了。不管怎样,我认为不应当把这封信交给任何人。我把它寄给您,因为占据病人头脑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思想,我说得不会像您从信上看得那么清楚。只要她的痛苦仍然如此剧烈,我就几乎不抱什么希望。心神如此缺乏安宁,身体也就难以康复。
可是我说过,也想过,如今我依然这样想,您还是爱您的院长夫人的。确实,那不是十分纯洁、十分深厚的爱情,但那就是您能怀有的爱情。比如说,这种爱情具有下列特点:它使您觉得一个女人具备很多实际上她身上没有的优点或可爱之处;它使您把这个女人安排在特别的等级,而把所有别的女人都归入二流;就连您在凌辱她的时候,它也使您仍然对她恋恋不舍。总之,那就如同我想象中苏丹对他的宠妃所怀有的爱情;尽管他有宠妃,但他往往更喜爱一个普通的女奴。我觉得我的比喻十分恰当,因为像他一样,您从来不是女性的良友或情侣,而始终是女性的暴君或奴仆。因此,我相信为了重新得到这个美人的恩宠,您一定低声下气、奴颜婢膝到了极点!一旦您认为得到宽恕的时刻已经来临,就为自己达到了目的而得意非凡,于是就丢下我去张罗那件大事了。
再见了,我亲爱的可敬的朋友。您远在外地,看不到老是出现在我眼前的这种凄惨的景象,我为此向您道贺。
您似乎把您跟院长夫人的最近那场争吵看作很大的功劳;但是那究竟怎样证明您的方式正确,我的方式不对呢?我肯定从来没有说过,您把这个女人爱到了无法对她不忠实的地步,爱到了可以放过所有在您看来舒心惬意或易于得手的机会的地步。我甚至也不怀疑,连那种只有她才能使您产生的欲望,另一个女人,一个偶然邂逅的女人也几乎同样可以使您得到满足。您出于那种无可争辩的放荡不羁的性格,这一次只是有计划地做了以前您遇到机会做过无数次的事儿,我对此并不感到惊讶。谁不知道这只是一股社会风气,是你们所有男人从歹徒恶棍到无足轻重的人的习惯做法?如今不这样做的人会被看成传奇人物。依我看,这并不是我责备您的缺点。
一七××年十二月六日于巴黎
请您对我说真话;您是在欺骗自己,还是在欺骗我?您言行不一,弄得我只好在这两种看法之中作出选择,哪一种是真的呢?在我还没有想定之前,您要我对您怎么说呢?
第一百六十一封信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致×××
天哪,子爵,您这样死气白赖,真叫我感到厌烦极了!我的沉默跟您有什么关系?您以为我保持沉默,就是因为没有理由给自己辩解了吗?唉!要是那样倒好了!不,我只是觉得难以向您开口。
(由她口授,侍女笔录)
第一百四十一封信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凶狠的作恶多端的家伙,你竟然要不厌其烦地迫害我吗?你折磨了我,糟蹋了我,玷污了我,难道这还不够吗?你连坟墓里的安宁也不肯给我吗?怎么!我蒙受耻辱,只好藏身在这个黑暗的住所,仍要一刻不停地遭受痛苦,仍然看不出什么希望吗?我并不祈求我不配得到的恩典。我可以毫无怨言地受苦,只要我的痛苦不超出我的力量限度。可是不要使我遭受的折磨变得无法忍受。你在把痛苦留给我的时候,请不要让我痛心地想起我失去的幸福。你夺去我的幸福后,就不要再在我眼前描述那种令人忧伤的情景。我本来清白无辜,心神安宁。就因为见到你,我才失去了宁静;听信了你的话,我才成了一个罪恶的女人。你是我的过错的根源,有什么权利来惩处这种过错呢?
一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于巴黎
本来那些怜爱我的朋友都到哪儿去了?他们在哪儿?我的不幸把他们吓跑了。谁都不敢接近我。我心情极为压抑,而他们却对我撂手不管!我咽了气,也没有人为我感到哀伤。我得不到任何安慰。罪人坠入深渊,而怜悯只停留在深渊的边上。他心里饱受悔恨的煎熬,而他的呼声却没有人听到!
再见了,我的美貌的朋友。我拥抱您,心中却怀着怨恨。
而你呢,受了我的凌辱;你对我的敬重倒加深了我的痛苦;只有你才有权利进行报复,而你却离得我很远,你在干什么呢?快来惩罚一个不忠实的女人。让我最终忍受我应当忍受的折磨吧!我本来早该听凭你的报复,只是我没有勇气把你遭受的耻辱告诉你。这并不是隐瞒,而是出于尊敬。至少让这封信告诉你我的悔恨吧!上天站到了你的一边;他要为你报仇雪耻,而你对自己遭受的侮辱仍一无所知。是他封住了我的口,使我不能说话。他担心你会饶恕我的一个他要惩罚的过错。他使我无法得到你的宽容,因为你的宽容会损害他所主持的公道。
可是我们之间究竟还有没有共同的利益呢?您的沉默使我对这一点产生怀疑。要不是我仍愿意想方设法地保持这种希望,我就根本不会相信还有这样的利益。
他报复起来毫不留情,把我交到了那个毁了我的人手里。那个人既是我痛苦的原由,又对我直接施加痛苦。我想避开他,但是白费力气。他跟着我,他就在那儿,老是对我纠缠不休。但他现在的样子跟原来有多大的不同啊!他的眼睛里所显露出的只是仇恨和轻蔑。他的嘴里说出来的只是辱骂和责备。他抱住我只是为了把我撕成碎片。他粗野凶残,性情狂暴,有谁能把我从他手里救出来呢?
我尽快地跑了两处地方,作了两番供述,随后我就回家,没再出门。但那个外科医生我本来就认识,中午时分,他来跟我谈了病人的情况。我先前的估计并没有错。但他以为如果不再发生什么别的意外,家里的人根本不会察觉。侍女是知道内情的。那个内科医生给了一个病的名称。这桩事儿会像无数别的事儿一样顺利解决,除非往后我们觉得谈论这桩事儿会对我们有益。
嗳,怎么!是他……我没有弄错;我又看到了他。哦!我可爱的朋友!请抱住我,把我藏在你的怀里。不错,是你,确实是你!究竟是什么不祥的幻觉使我竟认不出你了?你不在的时候,我是多么痛苦啊!我们再也不要分离,永远也不要分离。让我喘口气儿。摸摸我的心,它跳得有多厉害!啊!这不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爱情那甜蜜的兴奋情绪。为什么你不接受我的亲热的爱抚呢?把你的温柔的目光转过来对着我吧!你力图断绝的究竟是什么关系呢?为什么你要准备这种死亡的场面呢?是谁使你的容貌变成这副样子?你做什么?别来干扰我,我发抖了!天哪!这个恶魔又出现了!我的朋友们,你们不要丢下我不管。你们曾经劝我避开他,现在请帮助我与他进行斗争吧!而您呢,特别宽容,曾答应要减轻我的痛苦,请您到我的身边来吧!你们两个人都在哪儿?如果我不能再见到你们,至少请你们对我这封信作出回复,让我知道你们仍然爱我。
可是,她却浪费了很多时间在那儿伤心难受。我觉得必须当机立断,于是就跟她商定,我马上先去拜访她家的内科医生和外科医生,通知他们说有人要来请他们,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他们,并请他们保守秘密。她呢,等我一走就打铃叫她的侍女。至于是否要把内情告诉侍女,随她自己的意思。但她要派人去寻求医生的帮助,并绝对不准大家吵醒德·沃朗热夫人。做女儿的生怕母亲担心,这也是她表现出的天生的体贴关心之处。
别来干扰我,凶狠的人!你为了什么新的狂热的兴致而冲动起来?你生怕我的内心深处会充满温柔的情感吗?你加重了对我的折磨;你逼得我恨你。哦!仇恨是多么令人痛苦啊!仇恨从心中分泌出来时,心灵会受到多大的侵蚀!为什么您要迫害我?您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呢?您不是把我弄得既无法听您说话,也无法回答您的话了吗?不要再对我指望什么。再见了,先生。
看到她腰痛,剧烈的腹痛,还有一些不再那么暧昧不明的症状,我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情况。可是,要把这种情况告诉她,就得先告诉她在此之前她是什么情况,因为她还蒙在鼓里。也许还从来没有哪个姑娘像她那样天真无知,却又正确无误地做了所有该做的事,使自己的身子得到了解脱!哦!这个小妮子可不浪费时间去加以思考!
一七××年十二月五日于巴黎
我回去找那胆怯的女伴,想要叫她放心,却发现她不在床上。她不是从床上跌到靠墙的地面上,就是躲到那儿去的。总之,她直挺挺地躺在那儿,昏迷不醒,只有身体在剧烈地抽搐。您想象得到当时我是多么狼狈!然而我还是成功地把她抬回床上,并使她苏醒过来。不过她在跌倒的时候受了伤,很快就感到了这样的后果。
第一百六十二封信当瑟尼骑士致德·瓦尔蒙子爵
我们并没有睡觉,我们刚经过一阵欢娱,正在舒坦松快地歇息,突然听到房门一下子打开了。我马上跳起来,抓住我的宝剑,打算自卫,也打算保卫那个我们共同监护的人。我向前走了几步,什么人也没有发现,但房门确实打开了。当时我们点着灯,我就四下里搜寻,但一个人也没有看到。于是我想起来我们忘了采取平时的防范措施。无疑门只是给什么推了一下,或者关得不紧,就自动地打开了。
先生,我知道了您对我的所作所为。我也清楚您并不满足于卑鄙地耍弄我,而且还老脸皮厚地大肆吹嘘,洋洋自得。我看到了您亲笔书写的背弃友谊的证据。我承认我十分痛心,也感到几分羞愧,因为在您可恨地滥用我对您的盲目信任时,我曾大力帮助。然而我并不羡慕您占到的那点可耻的便宜。我只是很想知道,您对我所占的那些便宜是否都能保住。假如您像我所希望的那样,愿意在明天上午八点到九点之间到万森树林门外的圣芒代村来,我就会知道答案了。那会儿我跟您为了解释清楚这个问题所需的一切,我都会细心地准备齐全。
由于一些您猜得出,或猜不出的原因,德·都尔维尔夫人近几天来用不着我关心照料,而在小沃朗热身上却不存在这样的情况,我就变得对她更加殷勤。多亏那个看门人乐于助人,我没有一点需要克服的障碍。因此我们(也就是我和您所监护的人)一起过着舒适的、很有规律的生活。可是习惯会引起疏忽。开头几天,为了安全无事,我们采取了前所未有的防范措施,上了门闩仍然惶恐不安。昨天,我们心不在焉到了极点,引起了一场意外。现在我就把发生的这件事告诉您。对我来说,只受到一些惊吓,但那个小姑娘却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当瑟尼骑士
和解取得了圆满的结果,没有责备和怀疑,有的只是新的缠绵的情意。实际上是我在接受赔礼道歉,因为人家竟对我这个天真老实的人加以猜疑。这些我都对您闭口不谈。要不是昨晚发生的那桩意外的事儿,我压根儿不会给您写信。可是既然这桩事与您所监护的人有关,而她本人大概至少也无法在一段时间内告诉您,我就负责来讲给您听。
一七××年十二月六日晚于巴黎
我的美貌的朋友,我怎么老收不到您的回信?我的上封信在我看来还是值得您回的吧!三天前我就应当收到回信,但到现在我仍在等信!至少我有些气恼,因此我根本不想跟您谈我的大事。
第一百六十三封信贝特朗先生致德·罗斯蒙德夫人
第一百四十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夫人:
一七××年十一月十六日晚于巴黎
我相当遗憾地来履行我的这个可悲的职责,把这个会使您感到极为哀伤的消息通知您。请允许我先要求您做好那种遵从天意的逆来顺受的心理准备。大家都每每称道您身上具备这种态度,只有它才能使我们忍受布满在我们不幸的一生中的各种苦难。
或许我的幸福超过了以往,或许在我一度害怕失去幸福以后变得更能体会幸福的价值了,但我可以告诉您的就是这样一点:只要我感到自己还有力量来经受我刚体味过的那种痛苦难熬的忧伤,那么对于在忧伤之后领略到的外加的幸福的代价,我是不会觉得过于昂贵的。我慈爱的母亲啊,责骂您的考虑不周的女儿吧!是她过于仓促地引得您悲伤难受。责骂她吧!是她对那个她应当始终爱慕的人轻率地作出判断,诽谤中伤。可是在认识到她的行事冒失的同时,发现她生活幸福,就用分享她的快乐的方式来增添她的快乐吧!
您的侄子……天哪!难道我必须使一个极为可敬的夫人如此伤心吗?您的侄子今天早上在与当瑟尼骑士的决斗中不幸身亡。我对争吵的原因一无所知。可是,从我在子爵先生的口袋里找到的那张便条看来(我谨把这张便条寄上),可以说他似乎并不是挑起这场决斗的人。而撒手尘寰的人却是他,上天竟允许发生这样的事儿!
这并不是说我没有意识到下面这种情况,即这种区别尽管得到舆论的认可,但无济于事,仍然会伤害感情。不过,如果瓦尔蒙在感情上受的痛苦更深,我这方面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那个过错虽说我并不放在心上,您别以为他就会为此原谅自己,或者安慰自己。可是,他对我表示出强烈的爱情,让我无比幸福,这样一来,就完全弥补了那个轻微的过错所造成的伤害!
人们把子爵送回住所的时候,我正在那儿等他。您的侄子给两个仆人抬着,浑身是血。看到这种情景,您想象得到当时我是多么惊骇。他身上中了两剑,已经相当虚弱。当瑟尼也在场,他甚至哭了。啊!当然他是应当哭的。一个人造成了无法弥补的灾祸时,的确应当潸然泪下!
我不想对您详细述说可以证明他清白的那些事实或理由。也许理智很难对上述事实或理由作出评判,只有心灵才能有所领会。可是如果您怀疑我性格软弱,我可以用您的意见来印证我的观点。您本人也说过,男人的不忠并不就是用情不专。[8]
当时我控制不了自己,尽管我地位卑微,但我仍然对他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那会儿,子爵先生才表现出他真正伟大的地方。他命令我住口;他握住那个要了他的性命的人的手,把他称作朋友,当着我们大家的面拥抱了他,并对我们说:“我命令你们要像尊重一个正直高尚的人士那样尊重他。”他还当着我的面叫人把一大堆文件交给他,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文件,但我很清楚他对这些文件十分重视。接着,他要我们让他们俩单独呆一会儿。这时候,我马上派人去寻求宗教和世俗上的一切帮助[15],但是,唉!伤势已经到了无法挽救的程度。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子爵先生就失去了知觉。他只能接受终傅礼[16]了;仪式刚结束,他就咽了气。
我的富于同情心的朋友,我深深地责怪自己,我把自己一时的痛苦说得太多了,也太早了!我是您现在难受的原因,这种由我引起的忧伤仍在持续,而我呢,却沉浸在幸福之中。是的,一切都被忘掉了,宽恕了;说得更加确切一点,一切都得到了补救。在痛苦和焦虑过去以后,接着到来的是宁静和快乐。我内心的欢乐啊,怎么才能向您表达呢?瓦尔蒙是清白无辜的;有那么强烈的爱情的人不可能有什么罪过。我无比辛酸地指责他犯的那些严重的、令人受到伤害的过错,实际上他并没有犯。如果在某一方面,我需要对他表示宽容,我就没有不公正的地方需要弥补吗?
天哪!这个十分显赫的家族的宝贵支柱一出生,我就把他接过来抱在怀里,那会儿,我怎能料到他竟会在我的怀里咽气,竟会由我来哀悼他的去世?他死得那么早,那么可怜!我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请您原谅,夫人,我竟敢这样把我的悲痛与您的混为一谈。可是,每个阶层的人都有一颗心,都是容易动感情的。老爷待我这么仁厚,对我这么信任,要是我不一辈子悼念他,那我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了。
第一百三十九封信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致德·罗斯蒙德夫人
明天,在遗体给运走以后,我会在各处都贴上封条。我会照管好一切,您完全可以放心。夫人,您也知道,这件不幸的事终止了替代继承,使您可以完全自由地处置财产。如果我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地方,请您尽管对我作出吩咐。我会全力以赴、一丝不苟地加以执行。
一七××年十一月十五日于巴黎
夫人,我怀着最深切的敬意,是您的极为谦恭的……
再见了,我的迷人的朋友;我要赶去办理这件大事了。
贝特朗
于是我写了一封充满感情的长函来答复那封措辞严厉的短信。我列举出很多条理由;至于她是否觉得这些理由充足,那就靠爱情来产生作用了。我已经成功了。我刚收到她的第二封短信,内容仍然十分严厉,并进一步肯定了我们永久的决裂,正如事先料到的那样,但是信上的语气已经有所不同了。她特别强调再也不想见我了。她作出的这个决定在信中用断然无法挽回的方式一连申明了四次。我由此得出结论,我应当去见她,不能有片刻的耽误。我已经派我的跟班去买通看门人;过一会儿,我就亲自前去,争取得到她的宽恕。因为对于这种过错,只有一种方式才能获得全面的赦免,而这种方式只有当面才能得到。
一七××年十二月七日于巴黎
因此,这场照您看来无休无止的风流艳遇,正如您所看到的那样,本来可以在今天早上了结;假如它没有了结,您会以为我很珍视这段私情,想要把它继续下去;其实情况并不是这样。那是因为一方面我觉得让她甩了我有损我的面子;另一方面,我还想把自己有幸所作的这种牺牲保留给您。
“我命令你们要像尊重一个正直高尚的人士那样尊重他。”
这还不算;那个产生妒意的女人不是当晚就派人到我家去了吗?我不在家。但她性情固执,又派那个仆人前来,吩咐他等着我回家。我呢,在埃米莉说动我在她那儿歇宿后,就立刻把我的马车打发回去;我只吩咐车夫今天早上来接我。他回到我家,见到那个爱情的使者,觉得告诉那个人我在外面过夜是件简单不过的事。您完全可以猜到这个消息会产生的结果。我一回家,就看到了她写给我的绝交信,信里表示出当时情况所允许的所有尊严!
第一百六十四封信德·罗斯蒙德夫人致贝特朗先生
但这还不算;我还毫无顾忌地告诉埃米莉,这就是那个我给她写信的女人(您也许还记得那桩荒唐的事儿,那次埃米莉充当了我的书桌[7])。她并没有忘记那桩事儿,她又是一个爱笑的人,就尽情地端详着那个她称作德行的化身的女人,把她看了个够,一边看一边还哈哈大笑,叫人感到气恼和反感。
亲爱的贝特朗,我刚接到您的来信,得知了这件可怕的事。我的侄子是这件事的不幸的受害者。是的,我当然有事情要对您吩咐。我悲痛万分,要不是必须对这些事作出吩咐,我根本没有心思去做任何事儿。
可是出了一桩叫我感到担忧的相当严重的事,亏得我处之泰然,才得以脱身。您要知道,我离开歌剧院的时候,埃米莉坐在我的马车上面,刚经过歌剧院旁边的四幢房子,那个严肃的女信徒的马车就正好来到我的马车的旁边。突然出现了车辆堵塞,我们的车子几乎有七八分钟都并排停在一起。大家彼此看得十分清楚,就跟在大白天一样,根本没有法子躲避。
您寄给我的当瑟尼先生的短信[17]是一个相当具有说服力的证据,证明是他挑起了这场决斗。我的意愿是您马上以我的名义就此事提起诉讼。我的侄子宽恕了他的仇敌,宽恕了害他性命的人,他这样是为了满足他的宽宏大量的本性。而我呢,我应当为他的死,为人道和宗教而复仇。我们要尽力促使法律严厉地处治这种残余的野蛮行为,因为它仍然给我们的道德风尚带来不良的影响。我不相信在这个案件中,可能会判定我们对所受到的伤害加以宽恕。因此我期待您投入我知道您具备的全部热情和活力来处理这件事。您这么做,也是出于对我侄子的怀念。
于是我作出了果断的决定。我找了一个相当轻巧的借口,把我的美人儿丢了下来。她十分惊讶,无疑也更加伤心难受。我呢,便心神安定地到歌剧院去跟埃米莉碰头;她会告诉您,到今天早上我们分手时为止,我们沉浸在快乐之中,没有感到一点儿后悔。
首先,您别忘了代表我去见××院长先生,并与他商议一下。我急于想完全沉浸到哀痛之中,就不另外给他写信了。请您代我向他表示歉意,并把这封信交给他看。
昨天我到那个温柔的正经女人家里去了,我实在没有别的事情好做,因为小沃朗热尽管身体不适,但仍然得去V××夫人家今年举行得很早的舞会上度过整个夜晚。我闲散无事,原来就想把晚上的幽会延长。为此,我甚至要求对方作了一个小小的牺牲。但是她刚答应,我就想到您执意认为,或者至少责怪我产生的那种爱情,我指望获得的快乐就给这种想法打乱了。因此我就没有什么别的愿望,只想自己核实一下,同时也使您相信,那完全是您对我的诬蔑。
再见了,亲爱的贝特朗。我赞扬您的善良的情感并为此对您表示感谢。我永远仰仗您。
我的美貌的朋友,我坚持认为,我并没有陷入情网。如果形势迫使我扮演这样的角色,那可不是我的错。您就同意吧,回来吧!不久您就会亲眼看到我是多么真心诚意。昨天我已显示了自己的身手,今天发生的事儿也不能摧毁上述表现的结果。
一七××年十二月八日于××城堡
第一百三十八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第一百六十五封信德·沃朗热夫人致德·罗斯蒙德夫人
一七××年十一月十五日于巴黎
我亲爱的可敬的朋友,我明白您已知道了您刚遭到的丧事。我了解您对德·瓦尔蒙先生充满慈爱,我真心诚意地分担您所感受到的哀伤。我还要给您增添新的悲痛,心里实在感到难受。但是,唉!对于我们的可怜的朋友,您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为她流泪了。昨晚十一点钟,我们失去了她。一种与她的命运相联系的天数好像在对一切人为的谋虑加以愚弄。由于这种天数,她比德·瓦尔蒙先生只多活了一会儿,而这短短的片刻就足以使她得知后者的死讯;而且,正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她只有在等到不幸的重负达到顶点后才会给压垮。
倘若您突然忘了我跟您的爱情,不再重视我的幸福,反而想要让我遭受永久的痛苦,那您有权这么做。您就行动吧。但是如果您比较宽容,或者心比较软,仍然记得当初使我们心心相印的柔情蜜意,仍然记得我们一次接一次地出现,一次比一次更加强烈地体味到的那种心灵的欢乐,仍然记得我们都是靠了对方才得到的那些无比美好、福星高照的日子,仍然记得爱情,只有爱情才能带来的所有这些财富,那么,也许您宁愿具有再次产生所有这些财富的力量,而不想具有摧毁这些财富的力量。我还能对您说什么呢?我失去了一切,由于我的过错而失去了一切。可是凭借您的恩惠,我可以重新获得这一切。现在该由您来作出决定了。我只补充一句话。昨天您还发誓说,只要我的幸福掌握在您的手里,它就十分安稳!唉!夫人,难道今天您要使我陷入永久的绝望吗?
实际上,您知道她已经有两天多神志不清了。昨天早上,她的医生来了,我们走到她的床边,她对我们两人一个也认不出来了。我们从她那儿得不到一句话,也得不到任何示意的动作。咳!等我们回到壁炉旁,医生把导致德·瓦尔蒙先生死亡的那桩悲惨的事告诉我的时候,这个不幸的女人的头脑立刻又清醒过来了。引起这种变化的也许只是自然的力量,也许是由于我们不断重复德·瓦尔蒙先生和死这样的字眼,使得病人想起了长期以来始终萦绕在她头脑里的唯一念头。
可是您要对我施加什么惩罚呢?有什么惩罚会比目前我所感受到的惩罚更为痛苦呢?我因为冒犯了您而感到追悔莫及,因为惹得您伤心难受而心痛欲裂,因为想到自己配不上您而意气消沉,有什么惩罚可以和这些感觉相比呢?您就顾着惩罚!而我呢,却请求得到您的安慰。这并不是说我应当得到您的安慰,而是因为我需要您的安慰,而能给我安慰的也只有您了。
不管怎样,她匆匆忙忙地拉开床帷,大声喊道:“什么!你们说什么?德·瓦尔蒙先生死了!”我原来希望使她以为自己弄错了,我开始向她保证说她没有听明白我们的话。但她根本不信,要求医生把这件惨痛的事从头叙述一遍。看到我仍想劝她打消这种想法,她把我叫过去,低声对我说:“您为什么要骗我呢?他不是已经为我而死了吗?”于是我们只好让步。
不要以为我在转弯抹角地原谅或掩盖自己的过错;我承认我有该受责备的地方。可是我不承认,永远也不承认这个丢脸的过错可以被看作爱情上的过错。嗨!一次感官上的意外刺激,一时的痴迷糊涂,跟纯洁的感情会有什么共同之处呢?前者接着马上引起羞愧和懊悔,而后者只可能在一颗敏感的心灵中产生,靠敬重来维持,最终幸福成为这种感情的果实。啊!请您不要这样来亵渎爱情。特别不要糟蹋您自己,把根本不能混为一谈的事物等量齐观地集中在一起。让那些下贱堕落的女人为她们不由自主地感到可能形成的竞争提心吊胆吧!让她们去遭受剧烈的、可耻的妒火的煎熬吧!但是您,请您转过眼睛,别看那些会玷污您的目光的货色。您像上帝一样冰清玉洁,也跟上帝一样,您在惩罚冒犯您的行为的时候,并不记恨。
我们不幸的朋友起初听的时候神态相当安详,但是不一会儿,她就打断了医生的叙述,说道:“够了,我听够了。”她立刻要求我们把她的床帷拉上。接着医生想要给她诊治,她根本不肯让他接近。
这并不是说,我在为这种难以理解的不端行为感到羞愧不安的时候,能够竭力回想起这件事而不感到极度的痛苦。我对自己的过错深信不疑,同意接受应有的惩罚,也同意等待下去,让时间、让我永远不变的柔情、让我的悔恨来使我得到宽恕。可是我接着想要对您说的话儿跟您敏感的心灵至关紧要,我怎么能保持沉默呢?
“……我感到我的痛苦马上就要结束了。”
至此为止,无疑我倒不是有罪,而是相当不幸。这些过错是每个人都会有的过错,您对我说的也只是这种过错;这些过错并不存在,因而也不该对我加以责备。至于爱情方面的过错,您闭口不说是没有用的;我不会对这种过错保持沉默,因为一种过于重大的利益迫使我打破沉默。
等医生一出去,她就把她的看护和侍女也都打发走了。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她请我帮助她在床上跪下,并扶住她。她这样默默地呆了一会儿,两行泪水滚滚直往下流;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别的表情。最后,她把合拢在一起的两只手举向天空,用微弱而热切的声音说:“全能的上帝,我接受你的审判;但请你宽恕瓦尔蒙吧!我承认我自作自受,请不要把我的不幸责怪到他的身上。你的大慈大悲,我会感激不尽!”我亲爱的可敬的朋友,我清楚自己这样详尽无遗地叙述这件事可能会重新引起和加深您的痛苦,但我仍冒昧地这么做,因为我相信德·都尔维尔夫人的这番祷告还是能给您的心灵带来巨大的安慰的。
我生怕引起您的不快,生怕使您感到痛苦,这种心情十分强烈,想必不久就受到了注意;实际上也确实如此。我还承认,这种心情促使我设法劝那个姑娘儿不要抛头露面;但这个心思细腻的防范措施反而对爱情不利。埃米莉和所有跟她身份相同的姑娘儿一样,对她们一贯非法取得的左右我们的力量,习惯于只有肆无忌惮地滥用一下,才觉得放心。她当然会注意不失去这样一个好机会。她越是看到我神色困窘,就越是有意招摇过市。她欣喜若狂,您可能一时认为自己成了她取笑的对象,我为此感到万分愧疚。实际上她只是看到我体味的难熬的痛苦才那么乐不可支。这种痛苦就来自我对您的尊重和我的爱情。
我们的朋友说完这不多的几句话后,就又倒在我的怀里。我刚刚让她在床上躺好,她就昏厥过去了。昏厥的时间很长,但是普通的急救处理还能见效。她刚苏醒过来,就要求我派人去找昂塞尔姆神甫,她还补充说:“他是目前我唯一需要的医生;我感到我的痛苦马上就要结束了。”她老是诉说自己胸口闷得难受,说话也很艰难。
可是,谁会相信呢?这桩事的根本原因就是我在您身边所感受到的那种无法战胜的魅力。正是这种魅力使我把一件不能耽搁的重要事情忘了很长时间。我离开您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无法找到我想找的人。我希望在歌剧院里跟他碰头,但是也没有见到他,却遇到了埃米莉。我在根本不认识您,根本没有体验到爱情的时候就认识她了。她没有马车,要求我把她送回家去;她的家就在附近。我觉得这不会有什么麻烦,就同意了。可是就在那会儿我遇到了您。我顿时感到您会就此认为我是个罪人。
没过多久,她叫侍女把一个小盒子交给我,现在我把它寄给您,她说里面装的是她的书信[18],她要我在她死后马上把这个小盒子转交给您。随后她竭尽全力、十分动情地跟我谈到了您,谈到了您对她的友情。
这种想法使我痛苦难受,心情压抑。我设法排斥这种想法,却是白费时间;我本该把时间用来铲除这种想法。我可以向您供认一切,但是仍有一个顾虑。难道我需要叙述自己想要否定的事实吗?难道我需要把您跟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那一时的过错上吗?我要用余生来弥补这个过错。我仍在寻思这种过错的原因。每逢回想起那事,我总觉得耻辱和绝望。唉!如果我对自己的非难引起了您的怒火,您根本用不着四处谋求报复;您只需让我陷入悔恨就行了。
昂塞尔姆神甫在四点前后来了,跟她单独呆了将近一个小时。等我们回到房间里,病人的脸色平静安详;但一眼就能看出,昂塞尔姆神甫流了许多眼泪。他留下来参加最后的宗教仪式。这种场面总是十分庄严、十分令人痛苦的,昨天更是如此。因为病人心神安宁,顺天应命,而可敬的听告解的神甫却痛苦万分,在病人的身旁泪如雨下;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在场的人都深受感动,而引得大家哭泣的人却是唯一不为自己洒上一滴眼泪的人。
夫人,仆人刚把您的信交给我。我看信的时候直打哆嗦,几乎没有力气来给您回信。您对我竟产生了这么可怕的想法!唉!无疑我有过错;即便您宽容大度地不加计较,我也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可是您责备我的那些过错,我心里压根儿就没有想到!什么?我竟然使您蒙受羞辱!遭到蔑视!可我那么疼爱您,又那么尊重您;只有在您认为我配得上您的时候,我才感到得意。您受到表面现象的蒙蔽。我承认这些现象可能对我不利;但是难道您的心里就没有必要的驳斥这些表面现象的力量吗?当您一想到有什么要抱怨我的时候,心里就没有产生反感吗?然而您还是相信了!照这么说,您不仅认为我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疯狂举动,而且您还担心因为对我好而受到这样的牵累。唉!如果您觉得您的爱情使您沉沦到这种地步,那我在您的心目中一定显得相当卑鄙无耻?
在这一天余下的时间里,大家做了些常规的祈祷,只是被病人经常出现的昏厥所打断。最后,到了晚上十一点钟光景,我觉得她更加胸口闷得难受。我伸手去摸她的胳膊;她仍有力气握住我的手,并把我的手放在她的心口上。我感觉不出她的心跳;的确就在那个时刻,我们不幸的朋友离开了人世。
第一百三十七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
您还记不记得?我亲爱的朋友,不到一年以前,您到巴黎来的时候,我们一起谈到几个人;在我们看来,她们的幸福大致是有保障的;当时我们都欣喜地注意到这个女子的境遇,而今天我们却要为她的不幸和死亡而哀伤落泪!那么美好的德行,那么多值得颂扬的品质和可爱之处;那么温柔随和的性格;有个跟她相敬相爱的丈夫;生活在一个她感到愉快、同时也给大家带来欢乐的社交圈子里;她美貌、年轻、有钱;这么多有利的条件都汇集在她的身上,却因为一次失足而都给毁了!哦,上帝啊!我们当然应当崇奉你的意旨;但它是多么叫人难以理解啊!我不再写下去了;我生怕这样尽情抒发自己的悲痛之情,会增加你的哀伤。
一七××年十一月十五日于巴黎
我搁下笔,要去看望我的女儿了,她身体有点不舒服。今天早上,她从我嘴里知道了她认识的两个人这么骤然亡故时晕了过去。我让她上床歇息。我希望这种轻微的不适不会有什么不良的后果。像她这种年岁的人还没有感受忧伤的习惯,忧伤给她的印象也就越加鲜明和强烈。这种如此容易感触的天性无疑是一种值得称道的品质。但我们每天所见到的一切又让我们明白,这种品质多么令人担心!再见了,我亲爱的可敬的朋友。
我承认,也意识到对您信任铸成了大错;那么多女人在我之前成了这种信任的受害者。在这件事上,我只责怪我自己。可是我本来至少觉得,不应当遭到您的轻蔑和侮辱。我为您牺牲了一切,就为了您,失去了自己尊重自己和受到别人尊重的权利,我本来以为可以指望您在评判我的时候不像公众那么严厉;而且舆论会把一个意志薄弱的女子跟一个腐化堕落的女子区分开来,两者之间有着极大的差别。这些过错是每个人都会有的过错,我对您说的也只是这种过错。至于爱情方面的过错,我就闭口不说了。我们的心灵不可能相互理解。再见了,先生。
一七××年十二月九日于巴黎
先生,在发生了昨天的事情以后,无疑您不会再指望在我家里受到接待,无疑您也并不怎么想要受到接待!因此这封短信的主要目的并不是请您不要再来,而是要求您归还我的信件。这些信件根本就不应当存在。这些信件虽然作为您造成我盲目糊涂的证据,一度引起您的兴趣,但既然我已头脑清醒了,信里所表示的又只是被您摧毁的感情,那么它们对您也就无关紧要了。
第一百六十六封信贝特朗先生致德·罗斯蒙德夫人
第一百三十六封信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夫人:
一七××年十一月十五日于巴黎
我荣幸地接到您的吩咐后,荣幸地拜见了××院长先生。我把您的书信交给他看了,并告诉他,根据您的意愿,我的一切行动都会以他的意见为准。这位可敬的法官让我提请您注意,您意欲对当瑟尼骑士提出指控,这也会损害您侄子死后的名声;他的名誉必然会被法院的判决玷污,这肯定会构成一种很大的不幸。他的意见是,必须竭力避免采取任何措施;即便需要采取什么措施,相反那也只是设法防止检察院获悉这件已经四处哄传的不幸的事。
我亲爱的朋友,目前我再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儿要补充了。您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也了解我的心情。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不要再长久地损伤您那富于同情心的友谊。
我觉得这些看法十分富有见识,因此我决定等待您的新的吩咐。
回家以后,我提笔给德·瓦尔蒙先生写信,并马上把信给他送去。他不在家。我又派仆人前去,吩咐他等他回家;因为我想不惜任何代价摆脱这种死亡的状态,否则就一劳永逸地确定下来。可是午夜之前,仆人回来了,告诉我瓦尔蒙的车夫回去了,对他说他的主人晚上不回家了。今天早上,我觉得除了向他要回我的信以外,就再也没有什么别的事要做了;我还请他不要再到我家里来。我确实作出了一些吩咐,但无疑这些吩咐并没什么用处。现在已经快到中午了,他还没有来过,我连他的一封短信也没有收到。
夫人,请允许我恳求您在对我作出吩咐的同时,也提一下您的健康状况,因为我极为担心这么许多忧伤的事儿会给您的身体带来不良影响。我希望您看在我对您的仰慕和我满腔热忱的分上,原谅我的这种冒昧的举动。
那时我万念俱灰,但我仍然由着马车拉我前去那户人家赴宴,不过我无法呆在那儿;我时时刻刻都感到自己就要晕过去了,特别是我无法忍住泪水。
夫人,我满怀敬意地是您的……
剩下我一个人,我空闲了,就觉得最好还是守约前去吃饭。我梳妆打扮好了,就上了马车。不巧我的车夫让我从歌剧院前面经过,正碰到散场,街上堵得水泄不通;我瞥见瓦尔蒙的马车在我旁边的那列车队里,位于我前面四步远的地方。我的心马上怦怦乱跳,但这不是由于害怕;当时我脑子里的唯一念头就是希望我的马车向前移动。但我的马车并没往前移动,他的马车倒不得不后退了几步,变得停在我的马车旁边。我立刻把身子移向前去,不觉大吃一惊,发现他的身旁坐着一个姑娘儿,就是她那一行中很出名的姑娘儿!正如您能想到的那样,我缩了回去;这已经叫我感到相当痛心了,但叫您难以相信的是,瓦尔蒙显然可恶地把秘密告诉了那个姑娘儿,因为她一直靠在车门上,始终不停地看着我,还发出一阵阵的笑声,引起周围人家的注意。
一七××年十二月十日于巴黎
我刚把信重读了一遍,发现信里什么都没有告诉您;我要尽力鼓起勇气来把那桩令人痛苦不堪的事儿向您叙述一遍。事情发生在昨天,自从我回来后,我头一次打算在外面吃晚饭。瓦尔蒙下午五点钟来看我;他从来没有显得这么温情脉脉。他让我明白我的外出计划令他相当不快。于是我马上打算留在家里。然而,过了两个小时,他的神情和语气突然产生了明显的变化。我不知道是不是脱口说了什么叫他感到不高兴的话。不管怎样,过了没有多久,他就声称想起了一桩事儿,只好离开,就走了。临走之前,他倒确实向我表示深切的遗憾,当时我觉得他的这种表示是真诚的,充满了温情。
第一百六十七封信匿名者致当瑟尼骑士
因此他确实把我牺牲了,甚至把我出卖了……出卖给谁呢?……一个下贱的女人……可是我在说什么呀?唉!我连蔑视她的权利都没有。她背离的本分没有我的多,她的罪过也没有我的大。哦!以悔恨为基础的痛苦是多么难以忍受啊!我觉得我的痛苦越发厉害了。再见了,我亲爱的朋友;如果您对我遭受的煎熬有所了解,那么不管我变得多么不配得到您的怜悯,您仍然会怜悯我的。
先生:
您可不要以为这只是单纯的猜疑,我根本没有猜疑!我连表示怀疑的福气都没有。我看到他了。他还能对我说什么来为自己辩解呢?……但他可不在乎!他甚至都不会去做这样的尝试……我这苦命的人!你的责备和泪水对他又有什么作用?他的心思根本不在你的身上!……
我很荣幸地通知您,今天上午,在检察院里,检察官们谈论了您最近跟德·瓦尔蒙子爵的那场决斗,恐怕检察机关会提起公诉。我认为我发出这个警告对您会有用处。因为这样,也许您可以使您的保护人行动起来,去阻止出现这种讨厌的结果;或者就算您无法做到这一点,也可以采取一些个人的防备措施。
瓦尔蒙……瓦尔蒙不再爱我了,他从来就没有爱过我。爱情决不会这样消失的。他在欺骗我,背叛我,侮辱我。世上的所有不幸和屈辱,我都感受到了,而他就是这些不幸和屈辱的根源。
如果您允许我给您提出一个劝告,我觉得您最好在一段时间里,别像近几天来那么经常露面。尽管大家通常对于这类决斗比较宽容,但法律总是应当遵守的。
我设法给您写信,却不知道能否写成。啊!上帝呀!真想不到在写上封信的时候,我无比幸福,简直无法把信写下去;如今却是极度的悲伤使我不堪重负,让我只有感受痛苦的那点儿力量,夺去了我表达痛苦的力量。
我听说有位德·罗斯蒙德夫人要对您提出起诉,据说她是德·瓦尔蒙先生的姑母,因此您特别要小心提防才是。因为到时候,检察官就不能拒绝她的审理请求了。找人去向这个夫人说说情,也许是一种适当的做法。
第一百三十五封信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致德·罗斯蒙德夫人
由于一些特殊的理由,我无法在这封信上署名。可是我希望,即便您不知道这封信出自哪个人的手笔[19],您仍会对口授这封信的人的用意具有正确的看法。
一七××年十一月十一日于××城堡
我荣幸地是……
再见了,子爵,常给我来信吧!看到您对自己快乐的详尽描述至少可以部分地补偿我所感受的烦闷。
一七××年十二月十日于巴黎
这场官司是目前使我留在这儿的唯一的事。有关贝勒罗什的官司已经了结:不予法律追究,诉讼费用由双方各自负担。他竟惋惜无法参加今晚的舞会;这真是一个闲散的人的惋惜!等我回到城里,就让他完全恢复自由。我为他作出这种痛苦的牺牲。如果他从中感受到我的宽宏大量,我也就得到安慰了。
第一百六十八封信德·沃朗热夫人致德·罗斯蒙德夫人
您可知道,我的诉讼案叫我感到有点儿不安?我想了解一下自己到底可以采取一些什么手段。我的几个律师为我援引了好几条法律,还特别引用了许多权威性判例,就像他们所说的那样。但我看不出其中有多少理由和正义。我几乎后悔当时不肯接受和解。可是一想到我的诉讼代理人精明干练,律师能言善辩,诉讼人姿色出众,我就又放心了。如果这三样法宝都不起作用,就得改变事情的进程,那还谈得上尊重旧时的惯例吗?
我亲爱的可敬的朋友,这儿流传着一些有关德·梅尔特伊夫人的十分令人惊讶、恼火的谣言。当然,我根本不会相信,而且我完全可以肯定,这只是可恶的诋毁。但是我很清楚,即便是最荒诞无稽的诽谤,也很容易变得有根有据,而且它们给人留下的印象也极难消除。因此我十分惶恐不安,尽管我相信要揭穿这些恶意中伤的话不费吹灰之力。我特别希望,在这些造谣污蔑的话还没有进一步传播开之前,就把它们早早地制止住。可是,我只是在昨天很晚的时候才知道这些四处传播的可怕的非议。今天早上,我派人到德·梅尔特伊夫人家去的时候,她刚动身到乡间去,要在那儿住上两天。没有人能告诉我她究竟去了哪户人家。我把她的另一个侍女叫来问话,她告诉我,她的女主人只吩咐她在星期四那天等她回来。她留在家里的其他仆人也没有一个知道更多的情况。我也猜不出她会到哪儿去。我想不起她的熟人里面还有谁在一年这么晚的时候仍然留在乡间。
当然,到那时我会觉得非得对您表示感谢;谁知道呢?也许我还得奖赏您呢。比如说,我肯定会缩短这次变得叫我难以忍受的外出。我最终会和您再次相见,子爵,我又用怎样的方式……和您再次相见呢?……可是您要记住,这只是随便谈谈、简单讲述的一个无法实现的计划,我不想只有我一个人把它忘掉……
不管怎样,我希望在她回来之前,您仍然可以向我说明一些情况,这会对她有利。因为这些可恶的传闻是以德·瓦尔蒙先生之死的前因后果为根据的。如果这些情况是真实的,您大概会了解;至少您打听起来比较容易,因此我才恳求您这么做。以下就是大家四处传播,或者确切地说,仍在窃窃私语的事儿,但这些事儿肯定很快就会引起轰动。
事情并不到此就完了,我是很任性的。您欣然向我提出要牺牲小塞西尔,我对此一点也不在乎。相反,我要求您继续把这份苦差使干下去,直到我有新的指示为止。也许我喜欢如此滥用我的权威,也许我比较宽容或比较公正,只满足于控制您的感情,却并不想妨碍您的快乐。不管怎样,我希望您服从,我的命令是极其严格的!
有人说德·瓦尔蒙和当瑟尼骑士之间的争吵是德·梅尔特伊夫人一手制造的,她把他们两个人都骗了。两个情敌以决斗开始,到头来才弄明白真相,这类事几乎总会出现这样一种结果。于是他们真诚地和解了。人家还说,德·瓦尔蒙先生为了让当瑟尼骑士彻底认清德·梅尔特伊夫人的面目,同时也为了给自己辩护,除了口头表白之外,还拿出一大批书信。原来他跟她经常书信往来。德·梅尔特伊夫人在信中用最肆无忌惮的笔法,叙述了她自己的最骇人听闻的丑事。
因此,我执意要求(请看这是多么残忍!)那个罕见的、令人惊奇的德·都尔维尔夫人在您的心目中只成为一个平凡女子,恢复她本来的样子。因为我们不应当受到迷惑;我们认为别人身上具有某种魅力,其实那种魅力只存在于我们自己身上;只有爱情才会大肆美化我们所爱的对象。我对您提出的要求,不管多么难以完成,您说不定也会尽力答应我,甚至发誓做到。可是,坦白地说,我是不相信空洞的言辞的。只有您的全部行为才能使我信服。
人家还说,当瑟尼一时气愤,就把这些信交到所有想看的人的手里;目前这些信件正在整个巴黎流传。人们特别提到其中的两封信[20]。在一封信里她谈了她一生的经历和她的处世原则,据说丑恶到了极点;另一封信则完全洗刷了德·普雷旺先生的罪责。您还记得那件事吧!信的内容证明他相反只是没有经受住德·梅尔特伊夫人的最露骨不过的勾引而已,那次幽会是两个人约好的。
因此,我并不是为了说服您接受我的意见才来回答您的问题,您要求我说出究竟哪些是我执意要求而您不肯作出的牺牲。我有心用了执意要求这个词,因为我可以肯定,不一会儿,您就会觉得我实在太苛求了。但这样更好!我对您的拒绝非但不会生气,反而会表示感谢。您看,我对您什么也不想隐瞒,实际上也许我有一些事儿需要隐瞒。
幸而我有最充足的理由相信这些非难都毫无根据,令人作呕。首先,我们俩都知道德·瓦尔蒙先生肯定没有一心想着德·梅尔特伊夫人,我也完全有理由相信当瑟尼也没有把心思放在她的身上。因此,我觉得这便表明她不可能是这场纠纷的起因或挑动者。我也不明白德·梅尔特伊夫人(据说她跟德·普雷旺先生事先就有约定)吵闹上这么一场究竟有什么好处。这样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总是令人不愉快的,而且对她也十分危险,因为这样一来,她就使一个掌握了她的部分秘密,当时又有很多支持者的人成了她的势不两立的仇敌。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自从发生了那桩事以后,就没有一个人出头为普雷旺说话,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提出任何申诉。
请您放心,这一次我和您说话没有带什么情绪。我打定主意不再有什么情绪;我十分清楚地意识到情绪会成为一种危险的陷阱。说真的,我们只做个朋友,我们的关系也以此为限。不过您应当对我的勇气,是的,对我克制自己的勇气表示感谢;因为有时候,就连不作出一项自己觉得不好的决定,也得需要勇气。
由于这些想法,我自然怀疑他就是时下流传的这些谣言的制造者,我把这些恶毒的言辞看作他发泄仇恨、进行报复的产物。这个人看到自己身败名裂,希望凭借这种手段至少来散布一些疑团,也许还能起到消闲解闷的作用。不过不管这些造谣中伤的话来自何处,当务之急就是要把它们完全驳倒。如果德·瓦尔蒙先生和当瑟尼骑士在他们不幸的冲突发生以后并没有交谈过,一方也没有把信件交给过另一方(情况很可能就是这样),那么这些谣传就会不攻自破。
因此,尽管我注意到您出于礼貌,已经细心地删掉了所有您觉得会惹得我不快的词语,但我发现您仍然保留了同样的意思,也许您自己也没有觉察。的确,信上不再提到可爱的、天仙似的德·都尔维尔夫人,但是出现了一个令人惊奇的女人,一个心思细腻、感情容易冲动的女人。您这样说,就把所有别的女人都排除在外了。总之一个罕见的女人,您再也不会遇到另一个那样的女人。那从未感受到的并不最为强烈的魅力也是同样的情形。嗳!就算这样。但既然您直到那时为止从未感受到这种魅力,看来往后您也不会再感受到了。那您的损失就也会是无法弥补的。子爵,这些就是爱情的明白无误的征兆,否则,就别再打算找到任何征兆了。
我急于想核实这些事情,今天早上便派人到当瑟尼家去;他也不在巴黎。他的仆从告诉我的贴身男仆说,他昨天接到人家的劝告后,当晚就动身离开了。他居住在哪儿仍是一个秘密。看来他害怕决斗所会引起的后果。所以,我亲爱的可敬的朋友,现在只有从您那儿我才能了解到使我感兴趣的情况,而这些情况对德·梅尔特伊夫人可能也是十分必要的。我再一次请您尽快把这些情况告诉我。
不过,子爵,说到那种使您对德·都尔维尔夫人感到眷恋的感情,您真的对这种感情抱有错觉吗?这种感情就是爱情,否则世上就根本没有什么爱情了。您百般地加以否认,却以成千种方式证实了这一点。比如说,您究竟用什么托词来应付您自己呢(因为我相信您是对我说真心话的)?这种托词使您把想要保住那个女人的欲望,那种您既无法掩饰,也难以克制的欲望,说成出于观察的意愿。您从来没有使别的女人获得幸福,完完全全地得到幸福。人家就不会这么说吗?唉!如果您对这一点表示怀疑,那您的记性实在太差了!不,问题不在这儿。问题只是您的内心欺骗了您的理智,让它满足于拙劣的理由。但我不是这么容易满足的,因为我可不想受骗上当。
附言:我女儿的不适没有产生什么不好的后果;她向您表示敬意。
说实在的,子爵,您真像孩子似的。在孩子的面前,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表示,否则他们立刻就想抢到手里!我有了一个简单的念头,我告诉您我并不愿意老想着这个念头。我跟您谈了这一点,您就加以利用,老是让我注意到这个念头;我力图摆脱这个念头,而您却用这个念头来束缚我;您还似乎要我违心地跟您一样具有那种荒唐的欲望!您让我独自承担小心谨慎的负担,这算得上行为宽厚吗?我再对您说一次,我也暗自思量了好多次,您向我提议的安排是根本做不到的。就算您完全表现出目前您对我表现出的宽厚样子,您以为我就不为他人着想,愿意接受会对您的幸福带来损害的牺牲吗?
一七××年十二月十一日于巴黎
第一百三十四封信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第一百六十九封信当瑟尼骑士致德·罗斯蒙德夫人
一七××年十一月八日于巴黎
夫人:
再见了,我的迷人的朋友。我同意等您回来,但是得抓紧时间,别忘了我多么渴望您回来。
也许您会觉得今天我采取的行动相当奇怪,但是,我请求您,先听我把话说完再作判断;请不要把对您表示的尊敬和信任看作狂妄和冒失。我有对不住您的地方,我并不否认这一点。要是当时我有片刻想到有可能避免这样的过错,那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请您也要相信,夫人,尽管我感到自己可以不受责备,但我心里仍然充满悔恨。我还可以真心诚意地补充说,我感受到的悲痛有很大一部分就来自我给您造成的悲痛。只要您想到自己的身份地位,只要您明白尽管我没有认识您的荣幸,却有幸知道您,那您就会相信我冒昧地向您表示的这些想法。
因此不要再反对促使您回到我的身边的那种想法,不,确切地说是那种感情。在不同的道路上品尝了各种快乐之后,我们觉得任何别的快乐都无法与我们在一起体味过的快乐相比,我们会发现这种快乐还会变得更加美好,就让我们好好领略这种幸福的感觉吧。
然而,当我哀叹命运给您带来的忧伤,给我造成的不幸时,有人叫我不要毫无忌惮,说您一心想要复仇,甚至想要采用严厉的法律作为实现复仇的手段。
我见到的异乡人越多,就越热爱我的祖国。[6]
说到这个问题,首先请允许我向您指出,您的悲痛使您变迷糊了,因为在这一点上,我的利益和德·瓦尔蒙先生的利益是基本一致的;他在您要求给我的定罪中也不能脱身。因此我觉得,夫人,在我可能迫不得已地刻意要使这桩不幸的事再也不被人提起时,我可以指望从您那儿得到的不是阻挠,而是帮助。
可是,不要再谈这对充满稚气的情侣了,还是谈谈我们自己吧!您的上封信使我产生了十分美好的希望,让我就怀抱着这种希望吧!是的,毫无疑问,您会使我专一不变;如果您怀疑这一点,我就不会宽恕您。难道我曾经对您用情不专吗?我们的联系松散了,但是没有断绝;我们的所谓决裂只是我们想象中的错误。我们的感情,我们的利益仍然是一致的。我就好似一个如梦初醒、返回家乡的游子,我也会像他一样承认,我曾丢弃了幸福去追求渺茫的希望;我也会像德·阿尔古那样说道:
可是,这种对有罪的人和无辜者同样适合的同谋方式并不能使我的良心得到安宁。我并不希望您成为我的原告,但我要求您当我的审判官。我们尊敬的人的器重是我们最为宝贵的东西,我不会无所作为,听凭自己失去您的器重。我觉得我有办法赢得您的器重。
等到您认为时机适宜,我仍然准备把那个年轻的修道院寄宿生还给她的谨小慎微的情人。我觉得您不再有任何理由阻止这桩事儿。我呢,也同意给可怜的当瑟尼帮这个大忙。说实在的,他为我出了那么多力,这也是我起码该为他做的一点事儿。目前他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德·沃朗热夫人肯不肯接待他。我尽力安慰他,向他保证,不管怎样,我都要让他早日得到幸福。在此之前,我继续负责书信往来;等他的塞西尔到达后,他希望恢复通信。我手头已经有他的六封信了,在那个吉祥的日子到来之前,我肯定还会收到一两封。这个小伙子真是闲得无聊!
实际上,只要您同意,当一个人在爱情上、友谊上,特别是在信任上受到人家的背弃时复仇是允许的,或者说得确切一点,是理所当然的,只要您对这一点表示同意,那么我的过错在您的眼中就会化为乌有。您不用相信我说的这些话。但如果您有勇气,不妨看一看我交给您的这些信件[21]。这些书信绝大部分都是原件,另外一些只有抄件的书信也就显得真实可信了。况且,如今我荣幸地给您寄上的这批信件,都是德·瓦尔蒙先生亲手交给我的。我没有添加任何东西,只抽出了其中的两封信。我已冒昧地把这两封信公开了。
我十分逍遥自在,就连对小沃朗热也没有忽略,不过我并不怎么重视她。她母亲再过三天就要把她带回城去。我昨天就设法安排好联系方法:给门房一点钱,对她的侍女说些好听的话,事情就办妥了。当瑟尼竟然连如此简单的方法也没有想到,这您能理解吗?另外,人家还说什么爱情使人变得机敏乖巧了呢!正好相反,爱情只会使陷入情网的人变得愚蠢糊涂。我就不能避免这样的境遇吗?啊!放心吧。不出几天,我就要削弱这种我体味到的也许过于强烈的感受,把它分配给他人;如果分配一次不够,就分配多次。
一封[22]是为德·瓦尔蒙先生和我本人复仇所必需的,我们俩都有这样做的权利,而且他也特意委托我进行报复。再说,我觉得揭露像德·梅尔特伊夫人这样一个极其危险的女人的真实面目,也是对社会作出的一项贡献。您会看到,她是德·瓦尔蒙先生和我之间所发生的一切的唯一真正的原因。
所以,她比别的女人更久地吸引我的注意也就不足为奇了。如果我希望对她展开的研究要求我使她幸福,完完全全的幸福,特别是那非但不会叫我感到不快,反而对我有利,我又为什么要表示拒绝呢?再说一个人的头脑给占据了,难道心灵也就会受到奴役吗?不,当然不会。因此,尽管我并不否认自己很重视我跟她的这段私情,但那不会阻碍我去寻求别的风流艳遇,甚至不会阻碍我牺牲这段私情去寻求更舒心惬意的遇合。
出于正义感,我也把另一封信[23]公开了。那是为了证明德·普雷旺先生无罪。我几乎不认识德·普雷旺先生,但他压根儿不应遭到那种严厉的处置和公众的苛刻的评论,后者比前者更为可怕。自从那桩事发生以后,他一直在众人的非议下呻吟,毫无辩解的余地。
因此,为了加以观察,我就得寻找一个心思细腻、感情容易冲动的女人,她把爱情看作自己唯一的心事,就连在相亲相爱的时候,她眼里也只有她的情人。她的激动情绪并不依照通常的途径,而总是发自内心,通向感官。我终于见到了这样的女人。在达到快感后,她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我并不是在说头一天的事儿)。过了一会儿,听到一句说到她心坎上的话,她才重新体味到感官上的快乐。最后,她一定还同时具有一种天生的坦诚;她养成了心地坦诚的习惯后,那就成了难以压制的本性;她心里的任何情感都无法加以掩饰。现在,您总得承认,这样的女人是十分罕见的。我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她,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遇到这种女人。
因此您只能看到这两封信的抄件,我必须把原信留在手里。至于所有别的书信,我觉得没有比交给您保存更为稳妥的了。就我来说,也许最重要的就是不让这些书信受到毁坏,我觉得肆意利用它们是可耻的。夫人,我觉得把这些信托付给您,对与这些信有关的人来说,做得就跟交给他们本人一样周到。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就不会从我手里收到这些信,也不会知道我了解他们的私情,从而感到困窘不安了。他们无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他们的私情。
对另一类女人来说(也许如今这类女人的人数最多),情人的名声,从情敌手里夺得情人的快乐,生怕情人又被情敌夺走的担心,这些就是她们几乎始终在想的事儿。对于她们所享受到的那种幸福,我们也或多或少地出了一些力;但是她们的幸福主要在于当时的情况,而不在于人的本身;幸福通过我们降临到她们身上,而不是来源于我们。
我认为还应当告诉您,附上的这批书信只是德·瓦尔蒙先生在我的面前从数量繁多的一大堆信件中抽出来的一部分。在他的房屋启封时,您一定会找到那堆信,我看到上面标有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和德·瓦尔蒙子爵的往来帐目的字样。您觉得怎么稳妥就怎么处理好了。
首先,在很多女人看来,快乐永远只是快乐,绝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在她们眼中,无论我们获得什么头衔,我们向来只是经纪人,普通的代理商,我们的活动就是成绩,谁的活动最多,谁的成绩就最出色。
夫人,我满怀敬意地是您的……
另外,您想不想知道我在这方面表现得这么热情的真实原因?让我告诉您吧。这个女人生来胆怯;最初那阵子,她不断地怀疑自己是否幸福;这种怀疑就足以使她心神不安。因此,如今我才刚刚能够察看自己对这类女人究竟可以施展多大的威力。这可是一件我极想知道的事儿。这种机会并不像人家想的那样容易得到。
附言:由于有人对我作出劝告,我的朋友也向我建议,我决定离开巴黎一段时间。我隐身的场所对所有的人保密,对您却是例外。如果我能有幸得到您的回信,请您把信寄到:P××,××骑士团封地,收信人为××骑士先生。我就是在他府上荣幸地给您写这封信的。
我觉得我可以在一个女人的身上花费一些时间却并不败坏自己的名声,但至少她得有这么一点可取之处:她是那种十分罕见的女人。也可能这场风流艳遇发生在社交界的淡季,因而我沉溺得更深一些。就连现在,社交界的巨大潮流差不多还没有开始流动,她几乎吸引了我的全副心神也就不足为奇了。可是请想一想,这花了三个月的心血取得的成果,我只享受了一个星期啊!以前那些价值不大、也不曾花费那么大劲儿的成果往往使我留连更长的时间!……而您从来没有从中得出任何对我不利的结论。
一七××年十二月十二日于巴黎
我的美貌的朋友,您认为我不会作出的牺牲究竟是哪些?可作了这些牺牲就可以得到您的欢心。您就告诉我吧!如果我对为您作出这样的牺牲犹豫不决,那我就允许您拒绝接受我的牺牲。嗨!如果就连在您宽容大度的时节,您仍怀疑我的感情或意志力,那您近来究竟把我看成怎样一个人了?您竟然说有什么我不愿或不能作出的牺牲!这么说,您是认为我陷入了情网,被爱情征服了?我强调成功的价值,您却疑心我把它和人联系在一起?啊!老天保佑,我还没有沦落到这种地步,我愿意向您证明这一点。不错,我要向您证明这一点,即便得以德·都尔维尔夫人为代价。在此之后,您肯定就不会再有什么怀疑了。
第一百七十封信德·沃朗热夫人致德·罗斯蒙德夫人
第一百三十三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我亲爱的朋友,一件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一件又一件令人苦恼的事接连不断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只有做母亲的才能体味到昨天上午我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后来,我的极度焦虑的情绪虽然平息下来,但我仍然感到十分难受,不知道哪天才会结束。
一七××年十一月七日于巴黎
昨天上午十点左右,我还没有见到女儿,觉得诧异,就派我的侍女去看看什么使她这样迟迟没有露面。侍女不久就回来了,神色十分惊恐;她告诉我女儿并不在房间里,从清晨起,她的侍女就没有见过她,这越发叫我感到惊恐不安。您想象一下我当时的处境!我把所有的仆从都叫来,特别是看门人。他们都赌咒发誓地说,他们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也不能向我提供任何情况。我立刻到女儿的房间去。房间里乱糟糟的,我一看就晓得她大概是早上才出门的。但我也没有找到任何别的可以使情况变得明朗的东西。我查看了她的衣橱和书桌,发现一切都没有动过,她的衣服也都在那儿,除了她出门时穿的那件衣衫。她连自己手头仅有的那么一点钱也没有带走。
再见了,我亲爱的、可敬的、宽容大度的朋友。我原来想再用一些时间给您写信,但是不行。他答应前来的时间已经到了,我脑子里什么别的想法都没有了。对不起!但您是希望我幸福的,眼下这种幸福已经巨大到我几乎无法完全承受的地步。
她昨天才听说有关德·梅尔特伊夫人的所有传闻,她对她的感情很深,甚至哭了整整一个晚上。我又想起她还不知道德·梅尔特伊夫人已经去了乡间,所以我最初的念头是她想看望她的朋友,便冒冒失失地一个人去了。可是时间不断过去,她却没有回来,我又变得心神不安起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越来越焦虑。尽管我心急火燎地想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不敢去打听情况,生怕这样会引起人家的议论,因为事后也许我希望大家都不知道我女儿的这种举动。是的,我一生还从来没有这么痛苦!
您会认为这是一种虚幻的念头,爱情总免不了用这些虚幻的念头来愚弄我们的想象力。可是,如果情况是这样,为什么他在达到目的之后,会变得更加温柔、更加热情呢?我得承认,以前我觉得他老是显出一副沉思默想、胸有城府的神情,往往不由自主地令我回想起人家向我描述的他虚情假意、冷酷无情的印象。然而,自从他可以无拘无束、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以后,他对我内心的所有意愿似乎都能猜到。说不定我们就是天生的一对!说不定我命中注定有这样的幸福,成为他的幸福所必不可少的人!啊!如果这是一种幻觉,那就让我在这种幻觉破灭之前死去吧!不行,我要活下去来疼爱他,崇拜他。为什么他会停止对我的爱呢?他能使哪个别的女人变得比我更幸福呢?再说,我自己也感觉到这一点,即我们所产生的这种幸福是最牢固的纽带,也是把我们真正连接在一起的唯一的纽带。不错,就是这种甜蜜的感觉使爱情具有崇高的性质,以某种方式清除了爱情中的杂质,也使它真正配得上瓦尔蒙那样温柔高洁的心灵。
最后,过了下午两点钟,我才同时收到女儿的信和××修道院院长的信。我女儿的信只说她怕我反对她当修女的志愿,因而没敢对我说。其余的只是一些表示歉意的话,谈到她事先没有得到我的允许,就作出了这个决定。她还补充说,如果我了解她的动机,就肯定不会反对这个决定,但她请求我不要问她的动机。
可是既然友谊已经无法满足我的幸福的需要,那我还配得到这种友谊吗?对您的劝告,我也抱着同样的观点;我觉得这些劝告很有价值,但是无法照着去做。目前我体味到完美的幸福,又怎能不相信它的存在呢?不错,如果男人都像您说的那样,那他们是令人憎恶的,我们应当避开他们。但瓦尔蒙跟他们有多大的不同啊!他跟他们一样具有强烈的情欲,就是您所说的冲动,但是在他身上超越一切的,仍是那种极度的体贴!哦,我的朋友!您说要分担我的痛苦,可您还是享受一下我的幸福吧!我的这种幸福来自爱情,而爱情的对象又大大增加了这种幸福的价值!您说您对您的侄子也许有些偏爱?啊!要是您像我一样了解他,那有多好!我对他的爱具有崇拜的性质,但是与他应该得到的爱还差得很远。他无疑在他人的带动下犯了一些过错,他自己也承认这一点;但有谁像他这样懂得真正的爱情呢?我还能再对您说什么呢?他感受到的爱情,跟他所激发的爱情一样强烈。
修道院院长告诉我,她看到一个年轻姑娘独自前来,起初不肯接待她;但是经过询问,知道她是谁以后,她觉得给我女儿提供一个安身之处,对我是一种帮助,免得我女儿再四处奔走,因为我女儿似乎打定主意要这样。院长从她的身份出发,劝说我不要反对一项被她称作如此坚决的志愿。不过如果我想要回我的女儿,她也理所当然地表示愿意把她交还给我。她还告诉我,她费了不少力气说服我的女儿给我写信,所以才没能早一点把这件事通知我。我女儿原来打算不让任何人知道她隐匿的地方。孩子们这样缺乏理智,真是令人痛苦!
夫人,您对我的关怀使我深受感动;要不是生怕接受了就会亵渎您的好意,因而有些矜持,我本会尽情地享受您的这番好意。我发现您的关怀对我无比宝贵,可为什么同时我又觉得自己不配受到这样的关怀呢?啊!至少我还敢于对您表示我的感激之情。我特别钦佩您的这种宽容的美德;您了解我们的弱点只是为了对其表示同情;这种美德的强大的魅力在我们的心头保留着如此愉快而剧烈的影响,甚至可以和爱情的魅力匹敌。
我立刻前往那所修道院。我见到了院长后,就要求见我的女儿。她步子艰难地出来了,浑身直打哆嗦。我先当着修女们的面和她说话,接着便单独和她交谈。她泪如雨下,我从她嘴里得到的只有一句话,就是她只有在修道院才能幸福。我决定允许她留在修道院,但不是像她要求的那样成为一个要求进入修道院的申请者。我担心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和德·瓦尔蒙子爵的死对她年轻的头脑冲击太大了。尽管我很尊重出家修道的志愿,但是看到我的女儿选定这种职业,我心里仍然感到难受,甚至恐惧。我觉得我们需要履行的职责已经够多了,用不着再添加新的职责。况且,在她这种年纪,我们也不大清楚究竟什么才对我们是合适的。
第一百三十二封信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致德·罗斯蒙德夫人
叫我感到更加为难的是德·热尔库尔先生很快就要回来了。难道必须取消这么有利的一桩婚事吗?我们究竟怎么才能使儿女们幸福呢,如果仅有愿望、仅是竭尽心力还不够的话?您要是能告诉我,您处在我的地位会怎么做,我将不胜感激。现在我什么主意都拿不定。我觉得没有比要去决定别人的命运更可怕的事了。我担心在处理这件事的时候,显得不是像法官一样严厉,就是像母亲一样软弱。
一七××年十一月六日于××城堡
我在对您诉说我的苦恼的时候,不断地责怪自己给您增添了苦恼。但我了解您的为人。在您看来,能给别人带来的安慰,就是自己所能得到的最大安慰。
再见了,子爵。
再见了,我亲爱的可敬的朋友;我迫不及待地等着您对这两个问题的答复。
您可知道,我有时也为我们竟被迫采取这种手段而感到惋惜!以前我们彼此相爱,我觉得那就是真正的爱情,那会儿我是幸福的。但是您呢,子爵?……不过为什么还要把那一去不复返的幸福放在心上呢?不,无论您怎么说,要恢复那样的幸福是不可能的。首先,我会要求您作出一些牺牲,而您肯定不能或不愿作出这些牺牲;兴许我也不配让您为我作出这些牺牲。其次,我又怎样使您专一不变呢?哦!不,不,我根本不愿有这样的想法。尽管眼下我给您写信觉得很有趣味,但我还是宁愿跟您骤然分别。
一七××年十二月十三日于巴黎
现在,子爵,我只想对您提一个要求;那既是为了我,也是为了您;就是把我也许跟您一样都渴望的那个时刻延缓一下。我觉得应当把那个时刻推迟到我回城以后。一方面,我们在这儿没有必不可少的自由;另一方面,我也会冒风险。因为神色阴郁的贝勒罗什和我的关系已经系于一发,只要再引起他一点儿嫉妒,他就会更对我紧抓不放了。他爱我已经到了力不从心的地步;因而目前在我和他亲近的时候,我既要耍些花样,又要小心谨慎。可是同时,您也应当清楚地看到,这可不是为您所作的牺牲!彼此都不忠实于对方,只会变得更加富有迷人之处。
第一百七十一封信德·罗斯蒙德夫人致当瑟尼骑士
您看,我要照我说的去做,而您对我作出的承诺却还没有兑现。说到底,我本该拿到那个天仙似的正经女子事后写给您的头一封信;然而,也许您对那封信爱不释手,也许您忘了买卖的条件(您想要我相信这桩买卖引起了您的很大兴趣,其实也许并不如此),如今我什么都没有收到,一点儿也没有。可是,要么我弄错了,要么这个温柔虔诚的女人大概写了不少信,因为她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又能做什么呢?她肯定不会理智地去消遣散心。因此只要我愿意,有些小地方我可以责备您,但我都闭口不谈了;我在上封信中也许情绪有点不好,就以此作为补偿吧。
先生,我了解了您让我了解的情况后,只能哭泣和沉默。在听说了种种如此丑恶的行径后,我觉得仍然活在世上真是一件憾事。看到一个女人竟然干出这样伤风败俗的勾当,我身为女人,真是汗颜无地。
为了向您证明,我在此作出的决定既考虑到自身的利益,也是为了您的利益;为了向您证明,我做事并不是凭一时的高兴,也不是心血来潮,我并不拒绝给您我们之间谈妥的奖赏。我清楚地感到,只要我们在一起呆一个晚上,彼此就可以得到充分的满足。我甚至相信,我们会使这个夜晚变得相当美好,到了天明时分,仍然依依不舍。可是我们不要忘了,这种依依不舍的情绪是幸福所必需的;而且不管我们的幻觉有多甜蜜,我们不要以为这种幻觉可以持续多久。
先生,就我而言,我甘心情愿地同意不再提到与这些悲惨的事有关的一切及其后果,并把它们永远忘却。我甚至希望您除了击败我侄子的不幸胜利所固有的痛苦外,不再产生别的痛苦。尽管我的侄子犯有过错,这一点我不得不承认,但我觉得他的亡故给我带来的哀伤永远也不会得到平息。但我的这种永无休止的哀伤就是我允许自己对您作出的唯一的报复;因此您内心可以衡量一下我的哀伤程度。
可是,子爵,请您告诉我,我们两个人当中究竟由谁来负责欺骗呢?您知道那两个骗子的故事。他们在赌博时彼此认出了对方,就相互说道:“我们不要耍什么招儿,下注的钱各付一半吧。”接着他们就离开了牌桌。说真的,我们就按照这个谨慎的范例去做吧!我们不要在一起浪费时间了,完全可以把时间用在别的地方。
假如您允许我这种年岁的人表示一下您这种年岁的人不大会有的想法,我就要指出,如果一个人明白什么是他真正的幸福,他就决不会在法律和宗教规定的界限以外去寻求幸福。
难道您还没有发现,快乐固然是男女两性结合的唯一动机,但仍不足以在他们之间形成一种相互的关系?要是在达到快乐之前,先得产生使双方接近的欲望,那么在达到快乐之后,就会出现使双方彼此排斥的厌烦。这一点难道您也没有注意到吗?这是一条自然的规律;只有爱情才能改变这条规律。说到爱情,难道一个人想有就有了吗?然而爱情始终是非有不可的。幸好我们发现,只要一方有爱情就够了,否则事情就真的非常棘手。这样困难就减少了一半,而我们也没有失去多少东西。实际上,一方享受着爱情的幸福,另一方则享受着取悦对方的幸福;后一种幸福确实有些不如前者那样强烈,但是加上蒙哄欺骗的快乐,也就取得了平衡;于是一切都顺利解决了。
我乐意忠实地保管您托付给我的这批书信,您对此可以放心;但是我请求您让我有权不把这批信件转交给任何人,甚至交还给您,先生,除非您为了辩解的需要。我冒昧地认为您不会拒绝我的这个请求,同时希望您不再有这样的感觉:一个人在作出了最无可非议的复仇后往往会失悔哀怨。
好极了,子爵,这一次我对您满意了一点。可是眼下,我们还是友好地谈谈吧!我希望说服您,使您明白您似乎渴望的那种安排,对您和我都实在是一件荒唐的事儿。
我的要求还不止这点,我相信您心胸宽广,又能体谅别人;因此把德·沃朗热小姐的信件也交给我,将是完全与您的这两种品质相称的举动。这些信件看来还保存在您的手里,但无疑再也不引起您的兴趣了。我知道这个年轻姑娘很对不住您;但我看您并不打算为此而惩罚她。您不会使您曾经那么热爱的对象颜面扫地,即便仅仅是出于自尊,您也不会这么做的。因此我不需要再向您指出,就算女儿不配受到尊重,我们至少也应当对母亲表示敬意。她是一个可敬的女子;对于她,您不是没有很多需要赔礼道歉的地方。因为说到底,不管一个人怎么设法制造错觉,自称怀有什么高尚的感情,只要是他首先设法引诱一个老实单纯的姑娘,他就会成为使她沉沦堕落的头一个人,就应当永远对她日后荡检逾闲的放荡行为负责。
第一百三十一封信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先生,请您不要对我的言辞如此严厉而感到惊讶。这正充分证明了我对您的高度器重。如果您答应保守秘密,正如我所希望的那样,那么您就更有权利受到我的器重了。公开那个秘密不仅会对您本人不利,而且也会给一颗已经受到您的伤害的慈母的心带来致命的打击。总之,先生,我希望能这样帮我的朋友一下。我担心您可能不会答应,那样就请您先想一想,这是您给我留下的唯一的安慰。
一七××年十一月四日于××城堡
我荣幸地是……
再见了,我亲爱的女儿。请您不时想到您慈爱的母亲,并要相信您始终是她高于一切的亲切思念的对象。
一七××年十二月十五日于××城堡
可是,我亲爱的朋友,我求您千万不要作出那些激烈的决定。那并不表明您有力量,而只显示出您万念俱灰。别忘了您在让另一个人占有您的生命的同时(姑且借用您的说法),并不能剥夺您的朋友们先前在您的生命中所拥有的位置,他们会始终要求保留这个位置。
第一百七十二封信德·罗斯蒙德夫人致德·沃朗热夫人
我亲爱的人儿,我觉得这些想法可能对您有用,它们可以用来跟完美无缺的幸福这种虚幻的念头对照。爱情总免不了用这种虚幻的念头来愚弄我们的想象力。这是一种骗人的希望,即便在我们不得不放弃这种希望的时候,我们仍对它恋恋不舍。强烈的爱情总伴有十分真切的忧伤;这种忧伤会因为上述希望的破灭而加深加剧!这样减轻您的痛苦,或者减少您的痛苦的数量,就是目前我唯一想做、唯一能做的事儿。对于这种无可救药的疾病,只能在饮食起居方面提出建议。我要求您的只是请您记住:同情一个病人,并不意味着责备他。唉!我们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彼此责备?让我们把评判的权利留给那个唯一能够看透我们心思的神吧!我甚至斗胆认为,在神的慈父般的眼中,众多的德行可以弥补一次软弱的表现。
我亲爱的朋友,您要求我给您说明的有关德·梅尔特伊夫人的情况,我不得不叫人在巴黎给我打听,等着从那儿来的消息,目前还不可能向您提供。况且就算打听到了,那也肯定只是一些含糊不清、并不可靠的情况。可是我却得到了一些我并不期待,也没有理由期待的消息;这些消息是确凿不移的。哦,我的朋友!您完全给那个女人蒙骗了!
您可不要以为我们可以多少列举出一些例外情况来成功地反对这些普遍的真理!这些真理有公众舆论作为依据。公众舆论只把男人划分成不忠实和不专一两类;他们本该为这种区分感到丢脸,却对此加以利用。在我们女性当中,只有那些伤风败俗的女人才接受这种区分。她们是女性的耻辱。在她们看来,一切手段,只要能使她们不痛苦地感到自己的行为卑鄙无耻,就是正当的手段。
那一大堆卑鄙无耻的勾当,我不想详细叙述。但您可以确信,无论人家说些什么,都还没有说出所有的真实情况。我亲爱的朋友,我希望您相信我的话,因为您对我相当了解。我希望您不会要求我拿出什么证据。您只消知道有大量的证据,目前就掌握在我的手里,也就够了。
这并不是说不少人举止不够正派、用情也不专一,但就算是那种举止正派、用情专一的男人,能和我们心心相印的真是寥寥无几!我亲爱的孩子,不要以为他们的爱情和我们的爱情是一样的。他们也确实感到同样的兴奋,往往还更加冲动一些。但他们体验不到我们女人那种无法满足的热情,那种无微不至的关怀;实际上我们内心那种持续不断、情意温存的眷顾就是由此而产生的,而它的唯一目标始终只是我们所爱的对象。男人享受的是他感觉到的幸福,而女人享受的是她给对方带来的幸福。这种如此本质、如此不为人所注意的区别相当明显地影响着男女双方的全部行动。一方的快乐在于满足自己的欲望,另一方的快乐主要在于引起对方的欲望。博得欢心在男人看来只是成功的手段,在女人眼里就是成功本身。女人卖弄风情,往往遭受责备,其实它只是这种感觉方式的过度表现,由此也可以证明这种感觉方式的实际情形。最后,那种特别体现出爱情特征的专一的眷恋,在男人身上只是偏爱的表示。这种偏爱充其量可以用来增添快乐;它可能会被另一个对象削弱,却不会被完全消除。而在女人身上,专一的眷恋却是一种深厚的感情。这种感情不仅能消除一切外来的欲望,而且还能克服本性,摆脱本性的影响,使她们在似乎应当觉得心神舒泰的时候,只感到厌恶和腻烦。
至于您征求的我对德·沃朗热小姐前途的意见,我也十分难受地请求您不要逼我说出我的意见所根据的理由。我劝您不要反对她表示的志愿。当然,一个人要是没有受到上帝的召唤,谁也没有任何理由去迫使他出家修行。但是受到上帝的召唤,有时却是莫大的幸福。您看,您的女儿本人也对您说,如果您了解她的动机,就不会反对了。激发我们情感的神明常比我们空幻的智慧更清楚,究竟哪种前途对我们每个人是合适的。神明的行为往往看上去十分严厉,其实反而相当宽厚。
哦,我年轻的朋友!我痛苦地对您这么说吧;您太应该受到人家爱慕了,因而爱情绝不会使您幸福。唉!有哪个着实心思细腻、感情容易冲动的女子不在这种感情中遭遇不幸呢?尽管这种感情向她预示着极大的幸福!男人们是否知道该怎样赏识他们所占有的女人呢?
总之,我的主张是您应当让德·沃朗热小姐留在修道院里,既然这是由她作出的选择。我明白这个主张会使您伤心难受,但是您大概也相信,我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提出这个主张的。我认为您应当鼓励她,而不是阻挠她实现她似乎已经考虑好的计划。我还认为在这个计划还没有实施以前,您该毫不犹豫地取消原定的婚事。
我亲爱的人儿,为什么您不愿再做我的女儿了呢?为什么您好像通知我说我们之间的书信联系要中断了?这是不是因为我没有猜到这种完全叫人感到意外的情况而对我所作的惩罚?或者您是疑心我故意使您伤心?不,我对您的心太了解了,不会相信它会有这样的想法。因此,您这封信给我造成的痛苦与其说跟我有关,不如说跟您自己有关!
我亲爱的朋友,我在尽了出于友谊的痛苦的职责后,却无法给您带来一点安慰,但我还有一件事求您恩准,就是往后不要再询问与这些悲惨的事有关的一切。让我们把那一切都忘掉吧!这样才措置得宜。我们不要再去探求徒然令人痛苦的始末根由,服从上帝的意旨吧!让我们相信他的观点是明智的,即便我们一时无法理解。再见,我亲爱的朋友。
第一百三十封信德·罗斯蒙德夫人致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
一七××年十二月十五日于××城堡
一七××年十一月三日于巴黎
第一百七十三封信德·沃朗热夫人致德·罗斯蒙德夫人
再见了,我的美貌的朋友。我十分急切地等着您的回信。
哦!我的朋友!您给我的女儿的命运蒙上了一层多么可怕的幕布啊!您似乎害怕我要把这层幕布揭开!您使我陷入了可怕的猜疑之中,幕布底下究竟掩盖着什么比那种猜疑更能叫一个母亲伤心的事呢?我越是体验到您的友谊,您的宽容,就越是觉得苦恼。从昨天起,我就多次想要摆脱这种极其痛苦的暧昧不明的状态,请您毫不隐讳、直截了当地把一切都告诉我。但每一次,一想到您提出的叫我不要发问的请求,我就害怕得发抖。最后,我想到一个主意,也许还能给我一点希望。我期望您看在友谊的分上,不要拒绝我的这个要求:回答我是否大致明白了您可能要告诉我的话的含义;无所顾虑地把凡是做母亲的可以宽容的、不是无法补救的事告诉我。如果我的不幸超越了这个限度,我就同意让您只用沉默来说明原因。下面就说一下我已经知道的和我担心可能发生的事儿。
现在,我的美貌的朋友,我要向您的公正的心,向您最初对我表示的关怀,向您我之间的长期深厚的友谊,向始终使我们的关系更为紧密的绝对信任发出呼吁:难道您对我采用的严厉的语气是我应该得到的吗?可是,只要您愿意,对我作出补偿,又是多么的容易!您只要说一句话,就会看到所有这些魅力和眷恋是不是还能留得住我,不要说一天,就是一分钟也不行。我会飞到您的跟前,扑在您的怀里;我会用千百种方式向您千百次地证明,您现在是,也永远是我心中真正的主宰。
我的女儿曾经显得对当瑟尼骑士颇有好感。我还知道她曾收到过当瑟尼骑士的书信,甚至还给他回过信。可是我原来以为已经成功地防止了这种孩子气的过错可能产生的任何危险后果。但今天我害怕一切,我想我的看管可能还是出现了疏漏的地方。我担心我的女儿受了引诱,已经堕落到无法自拔的地步。
至于小沃朗热,我觉得根本用不着和您提她。您不见得忘了,我正是在您的要求下才去照料这个孩子的。眼下我就等着您的吩咐好把她甩掉。她的天真纯朴、她的鲜艳气色也许引起了我的注意,甚至有一刹那,也许我觉得她难以割舍,因为我们对自己作出的成果总多少感到有点得意。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在任何方面都缺乏稳定性,根本无法吸引男子的注意力。
我还回想起不少情况,从而更加重了我的恐惧。我曾告诉过您,我女儿听到德·瓦尔蒙先生遭受不测的消息时晕了过去;造成她这么容易感触的原因也许只是由于想起当瑟尼先生在决斗中所冒的危险。后来她听说了有关德·梅尔特伊夫人的流言蜚语后,一个劲儿地哭泣。我原来以为这是她为朋友感到难受,实际上也许这只是在发现情人不忠以后感到嫉妒或悔恨的结果。照我看来,她最近这种举动也可以用同样的理由来解释。往往一个女子认为自己受到上帝的召唤,其实只是对男人感到厌恶。总之,假定这些就是您所了解的真实的事情,那您一定可能觉得,这些情况就足以让您有理由来向我提出严厉的忠告了。
您好像对从未感受到的魅力这种说法也有点儿反感。对这一点,我要给自己辩解也不怎么困难。因为首先,从未感受到的,并不意味着更为强烈。唉!有什么能胜过您给我的那些甜蜜的快乐呢?只有您才能使这种快乐始终具有新意,不断地变得更为强烈。所以我只想说那种魅力是我以前还不曾体味过的,但并不打算给它确定级别。当时我还说过,今天我要重复一遍,无论这种魅力多么强烈,我都能与它斗争,并把它战胜。如果我能把这种轻松的事儿看作向您表示的敬意,我会干得更加带劲。
然而,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么我觉得,在责备我的女儿的同时,仍应当想方设法,使她避免遭受短暂的、不切实际的志愿所会带来的苦恼和危险。要是当瑟尼先生还没有丧尽天良,他就不会拒绝去弥补他个人所犯下的过错。我最终还认为,跟我女儿结婚对他是很有利的,他和他的家庭都会感到高兴。
我寻思这种奇怪的想法的原因,但是没有什么结果。然而我觉得这种想法大概多少与我对别的女子的一些赞美之词有关。我的这种结论至少有这样一点根据:您爱抄录那几个我在谈到德·都尔维尔夫人或小沃朗热时用过的形容词:可爱的、天仙似的、难以割舍的。可是,这些词语多半都是信手拈来的,而不是经过仔细琢磨而定的,它们并不表示我们重视某人,而主要表示我们在谈到某人时自己的情况。难道您不知道这一点吗?况且,在我受到这个人或那个人的如此强烈的影响时,我仍渴望得到您的爱;在我只有伤害她们两个的利益才能与您重续旧情的情况下,我对您的喜爱明显超过对她们两个的喜爱,我并不认为那有什么可以大肆责备的理由。
这就是我剩下的唯一希望,我亲爱的可敬的朋友。如果可能的话,请赶快证实实现这种希望的可能。您想象得到,我是多么渴望得到您的答复,而您的沉默又会带给我多么沉重的打击[24]!
这就是我知道自己的唯一的过错;因为我想不到您会当真以为,世上还有一个女人在我眼里比您更加可爱;更想不到我对您的评价会像您假装相信的那样糟糕。您对我说,您为此照了镜子,您并不觉得自己沦落到这种地步。我完全相信这一点,这正表明您的镜子是忠实可靠的。可是您就不能更轻易、更公正地从中得出下面的结论,即我肯定没有那样评价过您吗?
我正要封上这封信的时候,有个熟人前来看我;他向我讲述了德·梅尔特伊夫人前天遭到的一个难堪的场面。最近几天,我没有见到任何人,因此我先前对这桩事一无所知。下面就是我从一个目击者嘴里听到的前后经过。
我甚至觉得,这种坦率的、毫无束缚的作风只要以从前的情分为基础,就比平淡无奇的甜言蜜语要好得多。后者往往使爱情变得索然寡味。况且,我所以觉得这种方式可贵,也许只是因为我十分珍视它使我回想起的那种幸福;也正由于这一点,看到您对此具有不同的看法使我心里更为难受。
前天星期四,德·梅尔特伊夫人从乡间回来,在意大利剧院下了马车。她在那儿有一个包厢。她独自一个人坐在包厢里面,整个演出过程当中,没有一个男人走进她的包厢,这一定使她感到十分奇怪。散场的时候,她按照平时的习惯,走进已经满是人的小客厅。里面马上响起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但她看来似乎并没有感到自己就是大家议论的对象。她看到一排长椅上有一个空位子,就走过去坐了下来。但是所有坐在那排长椅上的女子立刻不约而同地站起来离开了座位,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儿。这种明显表示公愤的举动得到了所有在场的男人的喝彩。窃窃议论的声音变得更响了,据说最后形成了一片嘘声。
我的美貌的朋友,请告诉我,您上封信中充满了那种尖刻挖苦的语气,这究竟是什么原因?我到底犯了什么罪,引得您发这么大的脾气?我真是茫然不解。您责备我在没有取得您的同意之前,就似乎一心以为您是会同意的。可是我总以为,在大家看来,这可能是傲慢自大的态度,在您和我之间,却一向只被看作信任的表示。从什么时候起,这种感觉变得对友谊或爱情有害了呢?我把希望和欲望结合在一起,只是完全听凭天生的冲动;这种冲动总使我们觉得自己已经最大程度地接近我们所寻求的幸福。您却把我的急切心情看作傲慢的结果。我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人们通常要恭敬地表示出把握不定,但您也知道这只是一种形式,一种单纯的礼节;我觉得我有权认为我们之间就不再需要这些谨小慎微的措辞。
为了使她彻底颜面扫地,也是该她倒霉,自从出了那桩事以后始终没有露面的德·普雷旺先生正好在这个时候走进了小客厅。大家一见到他,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就都围住他,对他鼓掌。他简直可以说是给大家架到了德·梅尔特伊夫人的面前;在他们俩周围,大家围成一圈。人家向我肯定,德·梅尔特伊夫人当时神态自若,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到。她真是面不改色!但我觉得这件事有些夸大其词。不管怎样,这种对她说来着实丢脸的局面一直持续到有人通报她的马车到来的时候为止。她走出去的时候,表示反感的嘘声越加厉害。身为这个女人的亲戚,真是可怕。当天晚上,德·普雷旺先生受到他所属的部队当时在场的所有军官的热烈欢迎。大家相信,不久就会恢复他的职位和军衔。
第一百二十九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告诉我这些详细情况的人还对我说,德·梅尔特伊夫人次日晚上就发起了高烧,大家开始以为发病的原因就是她曾经历的那种气氛激烈的局面。但是昨天晚上,大家才明白她得的是融合性天花,性质十分严重。说实在的,我觉得,如果她就此死去,对她倒是福气。人家还说,整个这件事也许对她的官司会十分不利。那场官司很快就要判决了。人家认为这是一场她需要很多照顾才能打赢的官司。
一七××年十一月一日于巴黎
再见了,我亲爱的可敬的朋友。我清楚地看到,在这些事情上,恶人受到了惩罚;但我仍然无法为他们不幸的受害者找到丝毫的安慰。
夫人,谨致敬意,我是您极为谦恭、极为顺从的仆人。
一七××年十二月十八日于巴黎
夫人,您已看到了我内心的想法。我宁愿由于坦率而不幸失去您的器重,也不愿由于可耻的谎言而使我不配受到您的器重。我觉得您以前对我亲切关怀,所以我才完全信任您。我要再多说一句话,就会使您怀疑我仍然自负地指望得到您的关怀;其实正好相反,我对自己已经作出正确的评价,不再有这样的希冀了。
第一百七十四封信当瑟尼骑士致德·罗斯蒙德夫人
您似乎担心有一天德·瓦尔蒙先生会把我毁掉,如今您可以看到这种担心对我几乎没有什么影响。因为在他想毁掉我之前,他先得终止对我的爱情。到了那会儿,人家的毫无意义的责备既然我无法听到,对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有他才是我的审判官。由于我只为他而活过了一生,他会保存着对我的记忆。如果他不得不承认我爱过他,那我也就得到充分的洗刷了。
夫人,您说得对;凡是可以由我掌握的、您似乎颇为重视的事儿,我当然不会对您表示拒绝。我荣幸地给您寄上的这个邮包就是德·沃朗热小姐的所有书信。如果您通读一遍,也许您会奇怪地发现一个如此天真纯朴的人竟然同时又是一个毫无信义的人。我刚才把这些信又看了一遍,这至少就是我的最强烈的印象。
我就这样为了您的侄子而献身;为了他,我失身堕落。他成了我的思想、我的情感和我的行动的唯一中心。我的生命只要对他的幸福是必需的,对我就是宝贵的,也是幸运的。如果有一天他改变了看法……他不会听到我的一句怨言或责备。我已经敢于正视这个决定命运的时刻,我的主意已经拿定了。
可是,当我想起德·梅尔特伊夫人如何幸灾乐祸,费尽心思地肆意利用我们的单纯无知的时候,我怎么能不感到满腔愤怒呢?
根据以上的叙述,您轻易地就能感到,您这封信和信里包含的严酷的真理给我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然而您不要以为这封信会引起我的悔恨,也不要以为它会使我改变自己的感情或行为。这并不是说我没有十分痛苦的时候,但是当我心碎肠断、担心自己无法忍受煎熬的时候,我就心里思量:瓦尔蒙是幸福的。一切在这种想法面前都变得烟消云散,或者说得确切一点,这种想法把一切都变成了欢乐。
是的,我再也没有爱情了。一种受到如此可耻地背弃的感情已经荡然无存;因此并不是这样的感情促使我去为德·沃朗热小姐辩解。然而,一颗如此纯朴的心,一种如此温柔随和的性格,如果朝善的方向发展,不是会比朝恶的方向堕落更容易一些吗?不过,刚从修道院出来的年轻姑娘,既无经验,又几乎没有什么见解,在进入社交界的时候,正如通常几乎总会出现的那样,对善与恶都同样地一无所知,有哪一个又能成功地抵御如此罪恶的伎俩呢?啊!有多少不由我们支配的外在情况可怕地控制着我们的倾向,或是让我们保持高尚的情操,或是让我们腐化堕落。只要想到这一点,我们就会变得宽容了。夫人,您认为尽管德·沃朗热小姐的过错给了我深切的感受,但不会使我产生任何报复的念头,您对我作出这样的估量是正确的。我不得不放弃爱她,这已经够受的了!要我恨她,我可实在难以做到。
夫人,昨天我才收到您晚来的回信。这封信本来会马上夺去我的生命,假如我身上还有生命的话,但是如今我的生命已为另一个人所占有,这个人就是德·瓦尔蒙先生。您看我对您什么都不隐瞒。即便您觉得我再也不配得到您的友谊,我担心的却是骗取您的友谊,而不是失去您的友谊。我能告诉您的只是德·瓦尔蒙先生逼迫我在他的死亡和幸福之间作出选择,我选择了后者。我既不想自我吹嘘,也不想责怪自己,我只把实际情况说出来而已。
我不假思索地希望,凡是与她有关的会危害她声誉的事永远不为人所知。如果我在满足您这方面的要求时似乎有些拖延,也许我可以向您坦白我的动机。我是想事先明确地看到我不必为那不幸的决斗的后果担忧。在我要求得到您的宽容的时候,在我甚至冒昧地认为我有几分权利得到您的宽容的时候,我担心我这样屈尊答应您的要求,会显得好像是用这个来换取您的宽容。由于确信我的动机无可非议,我承认,我有些傲气,不想让您对这样的动机产生任何怀疑。我希望您原谅我的这种顾虑。这种顾虑也许由于对您产生的崇敬,想要博得您的器重而显得有些过分。
第一百二十八封信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致德·罗斯蒙德夫人
我对您的这种感情使我向您要求最后一个恩典:请您告诉我,您是否认为我已经尽到了在我陷入的不幸处境中所理应尽到的全部职责。一旦对这个问题可以安心,我就打定主意要动身去马耳他。我会在那儿高兴地许下誓愿,并且十分严格地恪守我的誓愿。这种誓愿会使我与世隔绝,我还这么年轻,却已经对这个世界有那么许多哀怨不满之处。在异国的天空下,最终我会设法忘掉那么许多极端丑恶的事儿,对于往事的回忆只会使我的心灵感到悲凉和沮丧。
一七××年十月三十一日于××城堡
夫人,我满怀敬意地是您的极为谦恭的……
子爵先生,我是您的仆人。
一七××年十二月二十六日于巴黎
再见吧,就像以往一样,您是这样说的吧?可是以往,我觉得您比较重视我,根本不会把三流角色派给我;特别重要的是,您原来总想等我点头答应以后,才敢肯定我表示同意。因此您应当让我对您说一声就像现在这样再见,而不是说再见吧,就像以往一样。
第一百七十五封信德·沃朗热夫人致德·罗斯蒙德夫人
您会问我,这是什么缘故呢?首先很可能根本没有什么理由。因为一时的兴致会使您比别人更受宠爱,同样也会使您遭受排斥。可是出于礼貌,我很想对您说明为什么我有这种看法。我觉得那样您要为我作出太多的牺牲;您必然会期待我表示感激,而我呢,不但不会这样做,而且我会觉得您倒应当感激我呢!您可以清楚地看到,我们彼此的想法真是相差很远,根本没有接近的可能。恐怕在改变我的想法之前,还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如果我有了改变,我答应通知您。在此之前,说真的,还是作些别的安排,保留住您的亲吻吧!您有那么些地方给它们安排更好的用途!……
我亲爱的可敬的朋友,德·梅尔特伊夫人的命运似乎终于有了结果。出现那样的结果,她最大的仇敌既对她充满她理应得到的愤怒,又对她感到怜悯。我没有说错,要是她因天花而死去,也许对她倒是福气。但她确实已经活下来了,只是她的面容已经给彻底毁了,特别是她瞎了一只眼睛。您知道我没有再见过她,但听说她真的成了丑八怪。
我特别就有这样一个过错,就是认为那个小学生,甜言蜜语的当瑟尼尽管只有二十岁,却会比您更有能力为我提供幸福和快乐。他会只把心思放在我的身上,为我牺牲头一次还没有得到满足的爱情,而且不会以此居功,他会像他那种年龄的人那样爱我。我还要冒昧地补充一句,万一我心血来潮,想要给他找个助手,我也不会找您,至少目前如此。
德·××侯爵从来不放过说刻毒话的机会。昨天他在谈到她的时候说,疾病使她里外翻了个面,如今她的灵魂出现在她的脸上。不幸的是,大家都觉得这种说法十分正确。
当然,您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但是看来我也不是一个十分谦虚的人,因为我白白地不断照镜子,却不能发现我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这也许是我的一个过错;但我告诉您,我还有许多别的过错呢。
另一件事又加重了她的不幸和损伤。前天对她的那场官司进行审理,她输了,所有的法官都意见一致。他们不仅把损害赔偿判给了那几个未成年人,而且她还得归还以前的收益,并支付全部的诉讼费。这样一来,她没有在这场官司中受到影响的那很少的一点儿财产也被各种费用耗费完了,而且还不够。
有时我曾有用我一个人来顶替整个后宫妻妾的抱负,但是我根本不宜成为其中的一员。我以为您是知道这一点的。至少,如今您再也不会对此一无所知了,您就不难断定,您的建议在我看来多么荒谬可笑!您说谁?我吗?为了把心思都放在您的身上,我竟然要牺牲我的恋情,而且是一种新的恋情?况且要我怎样把心思放在您的身上?像俯首帖耳的奴隶那样等待,等着轮到我的时候去接受陛下高贵的眷顾。比如说,当您想要暂时摆脱可爱的、天仙似的德·都尔维尔夫人让您一个人感受到的那种从未感受到的魅力时,或者当您在那难以割舍的塞西尔面前,担心损害您乐意她对您保持的那种强者形象时,您就纡尊降贵地前来找我,上这儿来寻求快乐。说实在的,我提供的快乐并不强烈,但也没有不良的后果。您的可贵的眷顾尽管数量有限,但是对我的幸福却是绰绰有余!
尽管她病体还没有痊愈,但是她得知这个消息后,仍然马上作了一些安排,当天夜里就一个人坐驿车走了。她的仆人们今天说,他们谁也不愿意跟她走。大家猜想她是到荷兰去了。
子爵,我没有回复您十九日的信,并不是因为我抽不出时间,而只是因为那封信叫我感到不高兴,我觉得它不通情理。因此我以为最好的方式便是把它置诸脑后;但是您又提到了那封信,似乎仍然坚持您在那封信中表达的想法,而且把我的沉默当作同意的表示,所以我必须清楚地对您说明我的意见。
这番出走比所有别的事儿更引起了大家的非议;因为她把自己的钻石都带走了,这些价值昂贵的钻石本来应当包括在她丈夫的遗产中;她还带走了她的银器和首饰;总之,凡是可以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但她却留下了大约五万利弗尔的债务。她确实破产了。
第一百二十七封信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她的亲属们明天要聚在一起商讨怎样跟债主们协商。虽然我只是一个远亲,但也表示愿意尽力帮助。不过我无法参加那个聚会,因为我要出席一个更加令人伤心的仪式。我的女儿明天就要出家修道了。我希望您还记得,我亲爱的朋友,我作出这项重大的牺牲,只是由于您对我保持沉默,使我觉得非这么做不可。
一七××年十月三十日于××城堡
差不多两个星期之前,当瑟尼先生离开了巴黎。听说他要到马耳他去,打算在那儿定居。现在把他留住,说不定还来得及吧?……我的朋友!……我的女儿真的那么罪孽深重吗?……一个做母亲的只是难以相信确实出现这样可怕的情况,您一定会为此原谅我的。
我可爱的女儿,正如您告诉我的那样,我这几天就在这儿等您。您曾在这儿失去了宁静和幸福,如今就来重新获得那种宁静和幸福吧!特别重要的是,来和您的慈爱的母亲一起为您的表现感到欣喜吧!因为您出色地遵守了您对她许下的诺言,没有做一点同她和您不相称的事儿。
这一阵子,究竟是什么厄运出现在我的周围,让我最亲爱的人受到打击!我的女儿和我的朋友都成了打击的对象!
如今请想一想,我亲爱的人儿,您用不着再冒那么多风险,相反您问心无愧,心神安宁,而且还因为自己是瓦尔蒙浪子回头的主要原因而感到高兴。至于我,我毫不怀疑这在很大程度上是您勇敢抵抗的结果;只要您稍有软弱,说不定就会使我的侄子永远陷入歧途。我喜欢有这样的想法,希望看到您也有这样的想法。这样您就会得到初步的安慰;我呢,则可以找到新的更加疼爱您的理由。
光是一种危险的关系就会造成那么多不幸,想到这一点,哪个人能不索索发抖呢?如果我们多思考一下,有什么痛苦不能避免呢?有哪个女人听到好色之徒的头一句话时不赶快逃走呢?有哪个母亲看到另一个人跟她的女儿谈话而不心惊胆战呢?可是这些想法为时已晚,总是在事后才出现。在当今轻浮的习俗风尚的旋涡中,这样一条至关重要的、说不定也为绝大多数人公认的真理受到遏制,废置不用了。
既然您选择我做您的医生,我就先以这种身份来和您谈谈;我告诉您,目前您所感到的轻微不适,也许需要一些药物,然而与这种可怕的疾病相比,实在算不了什么。这种疾病现在肯定可以治好。随后我以朋友的身份,以一个通情达理、具有节操的女子的朋友的身份,我还想冒昧地说一句,曾经控制住您的这种爱情本身已经够不幸的了,爱情的对象又是这样一个人,因而它就更加不幸了。我承认我对自己的侄子也许有些偏爱,他身上也确实有许多值得赞扬的品质和可爱之处;但如果我相信人家对我所说的话,对于女人,他不能说没有危险;对于她们,也不能说没有理亏之处。他力图勾引她们,也几乎同样力图把她们毁掉。我相信您会使他改邪归正。做这桩事,当然根本没有谁比您更加合适。但是许多别的女人也抱有这样的希望,最后却落空了,所以我希望您不要落得只能采取这种办法。
再见了,我亲爱的可敬的朋友。眼下我感到我们的理智实在贫乏,既不能为我们防止不幸的遭遇,更无法给我们带来安慰。
我亲爱的女儿,您不久就会感到您所畏惧的痛苦将自行减轻;即便这些痛苦依然丝毫不减地继续存在,您也会觉得它们比对罪恶的悔恨,对自身的轻蔑要更容易忍受。早些时候,我用那种表面严厉的口气对您说其实是白费心神,因为爱情是一种不受束缚的感情,谨慎行事可以让人避开它,但是无法战胜它。爱情一旦产生,就只能自然消亡,或者在彻底绝望中死去。您的情况是后一种。这种情况给了我勇气和权利来坦率地向您表示我的看法。吓唬一个无法治愈的病人是残忍的,他只能接受安慰的话和减轻病痛的药剂。可是对一个正在康复的病人说明他所经历的风险,使他产生他需要的那种谨慎,听从他也可能需要的那些劝告,却是明智的做法。
一七××年一月十四日于巴黎[25]
我可爱的孩子,我给您写的上封信引起了疲劳,使我的风湿痛又发了,以致近来一直无法使用我的胳膊。要不是这样,我早就给您回信了。您告诉了我有关我侄子的好消息,为此我十分迫切地向您表示感谢,我也同样十分迫切地向您表示我的衷心的祝贺。我们确实不得不承认这体现了上帝的作为:一个人的心给打动了,另一个人也得到了拯救。是的,我亲爱的人儿,上帝只想对您考验一下,等到您力量衰竭的时候,他就来援救您。尽管您有些怨言,但我觉得您还是需要对上帝做感恩祷告。这并不是说我不能很好领会您的意思,我明白您更喜欢由您先来下这个决心,而瓦尔蒙所下的决心只是您下决心的后果。从人的观点来说,这样我们女性的权利似乎可以得到更好地维护,我们可不想丧失任何权利!可是重要的目的已经达到,这些微末的考虑又算得了什么呢?我们是否见过一个海难的脱险者抱怨当时无法选择脱险的方法呢?
注释
第一百二十六封信德·罗斯蒙德夫人致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
[1]指第一百二十封信和第一百二十三封信。——编者原注
一七××年十月二十九日于巴黎
[2]蒂雷纳(1611—1675),法国元帅,富有韬略,军功卓著,被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封为王国军队总元帅。
附言:您知道吗?普雷旺在经过一个月的监禁后,不得不离开了他的部队。这成了今天传遍整个巴黎的新闻。说实在的,他为了一桩没有犯的过错而受到了冷酷无情的惩罚,您的成功真是十分圆满!
[3]腓特烈指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二世(1712—1786),又称腓特烈大帝,系欧洲历史上最伟大的军事统帅之一,创立了著名的“斜进战斗队列”的理论,还确立了许多著名的作战原则。
再见吧,就像以往一样……是的,再见吧,我的天使!请接受我表示爱情的所有的吻。[5]
[4]汉尼拔(公元前247—前183),迦太基大将,善于用兵,曾率大军越过阿尔卑斯山进攻罗马。公元前二一六年八月坎尼战役获胜后,更进而占据意大利南部城市卡普阿,作为他的军队驻扎的冬季大本营,他的士兵因生活逸乐而减弱了作战能力。
啊!为什么您不在这儿呢?那样您至少可以用美妙的奖赏来抵消这种令人着迷的影响。可是我不会白等的,对吧?我希望能把我在上封信中建议的那种美好的安排看作我们之间约定的事儿。您看,我已经行动起来,而且,正如我答应您的那样,我会提前完成我的事儿,好把我的一部分时间留给您。因此请您赶快把您那呆头呆脑的贝勒罗什打发走,跟甜言蜜语的当瑟尼断绝关系,好只把心思放在我的身上。可是您连我的信也不回,到底在乡下忙些什么呀?您知道吗?我很想责备您一通。但是幸福使人变得宽容大度。再说,我也不会忘记,既然我又成了您的众多求爱者中的一员,就不得不重新顺从您的奇思异想。然而您得记住,新情人可不想失去他作为朋友以前取得的一切权利。
[5]这里瓦尔蒙老脸皮厚地引用了他最初和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相恋时给侯爵夫人所写的书信中的语句。
您想象得到,我一旦这样重新找到了途径,就再也不放手了。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也许是唯一的途径。因此当我想设法再次取得成功的时候,起初我遭到了一些抵抗,先前发生的事儿使我相当谨慎,但我求助于我的幸福那种想法以后,立刻感到取得了良好的效果。“您说得对,”那个温柔的人对我说;“只有我的生活可以使您变得幸福,我才忍受得了这种生活。我要为您的幸福而彻底献身。从现在起,我把自己交给您,您不会遭到我的拒绝,也不会听到我的悔恨。”她就是带着这种自然或崇高的坦诚神气,让我占有了她的身子和美色;而且由于她与我一同体味这种快乐,更增强了我的幸福。我们彼此都到了如醉如痴的程度;这是我生平头一次感到,在欢乐过去之后,痴迷陶醉的感觉依然存在。我一脱出她的怀抱就跪倒在她的跟前,对她发了永不变心的誓愿。不瞒您说,当时我是心口如一的。最终,就连在我们分手后,我仍然老想着她;我不得不费了不少劲儿才消除了这个念头。
[6]引自杜·贝卢瓦的悲剧《加莱之围》。——编者原注
这样的发作出现了好几次,一次比一次厉害,最后一次猛烈得我都完全气馁了,甚至一时担心我取得的胜利毫无用处。于是我只好说些惯用的陈词滥调,其中有一句这样的话:“您就因为给了我幸福而悲伤欲绝吗?”听到这句话,那个可爱的女人朝我转过身来,脸上已恢复了那种天仙似的神情,尽管仍有一点迷茫的样子。“您的幸福!”她对我说。您猜得出来我是怎么回答的。“那您感到幸福吗?”我一再加以肯定。“因为我而感到幸福!”我又说了一些赞美的话和温柔体贴的话。我说话的时候,她的四肢又变得柔软了;她有气无力地又倒了下去,身子靠在扶手椅上,听凭我抓着她的一只手,说道:“我觉得这种想法使我感到安慰和松快。”
案《加莱之围》是法国剧作家杜(或德)·贝卢瓦(1727—1775)于一七六五年上演的一出悲剧,描写在英国朝廷里为官的法国贵族德·阿尔古伯爵出于爱国之情并为了解救加莱市民,毅然从英国返回法国。所引台词是阿尔古伯爵向他的未婚妻阿利埃诺尔解释他的转变时说的,见该剧第二幕第三场。
请您想象一下,一个坐着的女人,身子僵直不动,脸上毫无变化;看上去既不像在思索,也不像在倾听,又不像听到了什么;从她目光呆滞的眼睛里不断涌出泪水,毫不费力地流了下来。我在开口劝慰的时候,德·都尔维尔夫人就是这副神情。可是在我想要抚摸她一下,把她的注意力引到我身上的时候,即便这种动作一点没有恶意,她的这种表面上的麻木状态立刻就变成了恐惧、窒息、抽搐、呜咽,以及穿插在其中的几声喊叫,但是没有一句发音清楚的话。
[7]参见第四十七封信和第四十八封信。——编者原注
一件如此重大的事儿总少不了会出现眼泪汪汪、伤心欲绝的场面;我清楚地预想到这一点。我最初看到的是略微明显的困窘神情和沉思的样子,但我把这两者都归因于她的正经女子的身份。因此,我并不把这些细微的差别放在心上(在我看来,这些区别完全是局部性的),只是按照常规去安慰她。我坚信,正如平时所发生的那样,感觉有助于感情,一个动作可以胜过千言万语,不过我也不忽视言辞。可是我遇到的抵抗着实惊人,那并不在于它的激烈程度,而在于它的表现形式。
[8]参见第一百三十封信及第一百一十五封信注①。
到此为止,我的美貌的朋友,也许您会觉得我采用的是能博得您的欢心的那种正确的方法;您会发现,我一点也没有偏离这种战争的真正原则。我们经常注意到这种战争与另一种战争极为相似。因此请您用评判蒂雷纳[2]或腓特烈[3]的标准来评判我吧!我逼迫一味拖延时日的对手起来应战;我运用巧妙的战术,给自己选定了场地,作出了部署;我成功地使对手产生安全的感觉,好在对手退却的途中更加容易地赶上他;交战以前,我又成功地让恐惧接替了对手心中的安全的感觉;我并不把一切都交付命运,只在胜利时考虑得到重大的好处,在失败时确信具有应付的对策。总之,我在确保了自己的退路后才开始作战,这样我先前征服的地盘就可以得到保护和保存。我觉得这就是一个人所能做的一切;不过,现在我担心自己会像汉尼拔[4]到了卡普阿以后那样,沉浸在逸乐之中。以下就是后来发生的事儿。
[9]贤哲之士显然是指卢梭。他在《新爱洛伊丝》中谈到孩子的时候曾经写道:“我们要阻止他们的虚荣心产生……这才是真正为他们的幸福而工作。因为人的虚荣心是他们最大苦难的根源,任何健全和幸运的人,虚荣心带给他的忧愁都要比快乐多。”并在其后的注解中说:“假如虚荣心能给世上的人什么幸福,这种幸福的人肯定只是傻瓜。”(见《新爱洛伊丝》第五卷第三封信)
“不!”她嚷道。说完最后这个字,她就扑进了我的怀抱……
[10]阿尔西比亚德(公元前450—前404),古希腊雅典的将军,也是苏格拉底的弟子。
我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感到她的心在剧烈地跳动;我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我特别清楚地看到她哽哽咽咽地说不出话来,但只流出几滴眼泪,流得十分艰难。就在那时我决定假装离开;于是她用劲拉住我,急忙说道:“不,请听我说。”“让我走吧,”我回答说。“您听我说,我要您听一听我说的话儿。”“我不得不避开您,非这么做不可!”“不!”她嚷道。说完最后这个字,她就扑进了我的怀抱,不,确切地说,她晕倒在我的怀抱里。对于如此幸运的成功,我还不大相信,因此马上装出十分惊恐的样子;然而尽管我心惊胆战,我仍然领着她,或者说抱着她,走向先前看定的地方,使它成为我的光荣的战场。确实,等她恢复知觉的时候,她已依顺,并已委身给了她那幸运的征服者。
[11]引自马蒙泰尔的《有关阿尔西比亚德的道德故事》。——编者原注
说到这儿,那个惊慌的情人完全为她的柔弱的焦虑不安的心情所左右。“可是,德·瓦尔蒙先生,您怎么啦?您这是什么意思?您今天所采取的行动不是自愿的吗?那不是您仔细思考的结果吗?您不是经过仔细思考才对我出于本分不得不遵循的决定表示赞同吗?”“嗨!”我又说道,“我的决定是根据您的决定作出的。”“您要作出什么决定?”“就是在我和您分开时,唯一可以终止我的痛苦的决定。”“请您回答我吧,到底是什么决定?”这时我把她紧紧搂住,她一点也没有抵抗。从她这种把礼仪置诸脑后的样子,可以看出她的情绪多么激动和强烈。我大着胆子,热情洋溢地对她说道:“可爱的女人啊!您想象不出您激起了我多么热烈的爱情。您永远不会知道我把您爱到了什么地步,您也永远不会知道在我看来这种感情要比我的生命宝贵多少!但愿您的一生都过得吉祥而安宁;但愿您的一生因为我被您剥夺的所有幸福而变得更加美好!为了回报我的这种真诚的祝愿,至少您该表示一下惋惜,流出一滴眼泪吧!您可以相信,我最后的牺牲不会是我心头最痛苦的一次。永别了。”
案马蒙泰尔(1723—1799)是法国作家,受到伏尔泰和蓬巴杜夫人的提携和保护,他的《道德故事集》曾风行一时。在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所提到的这篇故事中,阿尔西比亚德失望地发现没有一个女子为了他自身的缘故而爱他,都是对他别有所图。他来向他的老师苏格拉底寻求安慰时,苏格拉底对他说:“我很欢迎你在逆境当中前来找我。”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在信中所引的语句全凭记忆,与该篇故事中原来的语句并不完全相符。
作为过渡,我说:“我真是不幸。我本来想为您的幸福而活着,而我破坏了您的幸福。我尽心竭力地想要使您获得安宁,而我仍然搅乱了您的安宁。”接着我装出一本正经,而又颇不自在的神情说道:“对不起,夫人。我并不怎么习惯于爱情的风暴,因此不善于克制情绪冲动。如果我这样的情绪冲动是错误的,至少请您想一想,这是最后一次了。啊!请您冷静一点,冷静一点,我求求您。”在说这一长段话的时候,我不知不觉地靠近了她。“如果您希望我冷静下来,”受惊的美人儿回答说,“您自己先要冷静下来。”“嗨!好吧,我答应您,”我对她说。我又用更加微弱的声音补充说:“这样做要付出很大的努力,好在时间不会有多久了。”我马上又神情迷茫地说道:“可我这次来不是为了把您的书信归还给您吗?求求您了,请把这些书信拿回去吧。这是我还要作出的痛苦的牺牲;请不要在我的手里留下任何会削弱我的勇气的东西。”我从口袋里拿出那叠珍贵的信札,说道:“这就是用来保证您的友谊的骗人的东西!它曾使我眷恋生命;现在拿回去吧。您就这样作出我们永远分离的表示。”
[12]指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声称专为她和贝勒罗什幽会欢好而准备的那个小公馆(见第十封信)。
于是我站起身来,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无意地朝她射出凶狠的目光。这种目光尽管神色迷惘,但仍然具有敏锐的观察力。她神态慌乱,呼吸急促,浑身肌肉绷紧,两只颤抖的胳膊举起了一半,这一切都充分向我表明已经达到了我想产生的效果。可是,爱情上的任何事儿只有在十分贴近的位置才能完成,而我们那时却隔得很远,因此首要的一点就是得彼此靠拢。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尽快做出表面平静的样子,这既可以缓和这种激烈的状况所产生的后果,而又不至于削弱它给人留下的印象。
[13]由于在以后的通信中,找不到可以解开这个谜底的答案,我们决定把德·瓦尔蒙先生的这封信删掉了。——编者原注
幸好那时我想起来,为了制服一个女人,什么手段都行;只要采取一个非同寻常的举动,使她惊讶,给她留下深刻、良好的印象。因此我就采用恐怖的手段来弥补感情的不足;要这么做,我继续保持原来的姿势,只改变了说话的声调,接着说道:“是的,我跪在您的面前发誓,我要占有您,不然我就死去。”在说最后这些话的时候,我们的目光相遇了。我不知道这个胆怯的女人究竟在我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或者以为看到了什么。但是她神色惊恐地站了起来,把身子从我的怀抱中挣脱出去。我确实并没有去拉住她,因为我曾多次发现,身心绝望的场面表现得过于强烈,时间一长就会变得滑稽可笑,或者只好用真正悲剧性的方法收场,而我压根儿不想采取那种方法。然而,在她躲避我的时候,我用一种阴森、低微,但可以让她听见的声调补充道:“那好!我就死吧!”
[14]这里瓦尔蒙嘲讽地提醒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在描述他们以往的关系时所使用的词语,参见第一百三十四封信。
我觉得应当让这个缺乏生气的场面变得活跃一点,就摆出一副气恼的神情,站起来说道:“既然您态度坚决,我也只好毅然决然了。嗨!好吧!夫人,我们分手吧!比您所想的分手更加彻底。您可以从容不迫地为您取得的成果感到庆幸。”听到我的这种责备的语气,她有一点儿吃惊,想要反驳,说道:“您所作的决定……”我激动地打断她的话说:“这只不过是我绝望的结果。您想要我痛苦;我可以向您证明,您成功了,而且甚至超出了您的愿望。”她回答说:“我希望您幸福。”她说话的声音开始显露出内心相当强烈的激动。因此我一下子跪倒在她的面前,用您熟悉的那种富于激情的语调大声说道:“啊!狠心的女人!难道我会有什么您不与我共享的幸福吗?离开了您,哪儿还能找到幸福呢?啊!永远不能!永远不能!”我承认在我表白到这种程度的时候,原来很想凭借眼泪来助阵,但要么是我没有这样的情绪,要么也许只是我做任何事儿都时刻全神贯注的关系,我流不出一滴眼泪。
[15]指派人去请神甫和医生。
我说到这儿,她想要回答。“我的职责不允许我……”她无法把话说完,因为要说完职责要求她说的谎话是很困难的。我就用最柔和的语气接着说:“您要逃避的当真就是我吗?”“我不得不离开。”“您当真要我跟您分离吗?”“必须这样。”“永远分离吗?”“我应当这样做。”我用不着告诉您,在这段短短的对话中,这个温柔的正经女人始终声音压抑,她也不敢抬起眼睛来看我。
[16]终傅礼,天主教圣事之一,终傅意为终极(指临终时)敷擦圣油,主要是给病势垂危的人行施,由神甫用经主教已祝圣的橄榄油,敷擦病人的五官和四肢,并诵念祈祷经文,意在使病人得到圣宠,减轻他的神形两方面的痛苦,免除罪过。
我三言两语地说明昂塞尔姆神甫想必已告诉她我来访的原由,接着便抱怨我遭受的严厉的待遇。我特别强调了她对我表示的轻蔑。不出我的所料,她连忙加以否认。您也一定预料得到,我的证据就是我引起的她的猜疑和恐惧,接下去的令人反感的出走,她既不肯回我的信,也不肯收我的信,等等。她开始作出辩解;要辩解总是很容易的,我觉得应当把她的话打断。为了使她原谅我的这种粗暴的做法,我马上对她甜言蜜语,大肆奉承。我说:“如果您的花容月貌在我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那么您的无比崇高的美德对我的灵魂也产生了同样的作用。无疑我被想要接近您的愿望所吸引,竟敢认为自己可以和您地位相等。我并不责怪您有不同的看法,不过我要为自己所犯的过错遭受惩罚。”看到她神色困窘地沉默不语,我就继续说道:“夫人,我希望要么在您的面前为自己剖白一番,要么您心目中我所犯的过错得到您的宽恕。这样至少我可以比较平静地了结我的生命,因为自从您不肯给我未来的日子增添光彩以来,那些日子在我眼里就变得毫无价值。”
[17]指第一百六十二封信。
我来到那个隐居的女人的家里,那会儿正好下午六点。自从她回来以后,始终闭门谢客。在仆人通报我到达的时候,她力图站起身子,但她的双膝不住哆嗦,无法站直,只好又马上坐下。把我引进去的那个仆人在房里还有一些事情要做,她就显得很不耐烦。我们在这段时间里说了一些客套话。可是为了一点也不浪费每分每秒都十分宝贵的时间,我仔细地观察了这个场所;我当即一眼认定这就是我胜利的舞台。我原来可以选择一个更加合适的地方,因为在这个房间里,摆了一张土耳其式长沙发。不过在长沙发的对面,我看到有她丈夫的一张画像。我承认,那会儿我感到很担心,生怕像她这样一个生性独特的女人,万一把目光朝着这个方向,就会一下子摧毁我花了许多心血取得的成果。终于只剩下我们俩了,我就进入了本题。
[18]这个盒子里装的是有关她和德·瓦尔蒙先生私情的所有信件。——编者原注
您可以从我附上的两封信[1]的抄件中看到,我挑选了哪个调停者来接近我的美人儿,这个神圣的人物又怎样热情地使我们聚到一起。还有一点要告诉您(那也是我按照习惯的做法从截获的一封信中得知的),就是这个作风严肃的女信徒担心遭到离弃,蒙受羞辱,因而她的慎重的表现受到了一些影响;她的心里充满了不合常理的感情,头脑里充满了不合常理的思想。这些感情和思想尽管不合常理,却仍然相当有趣。在完成了您必须知道的这些预备程序以后,我就在昨天,二十八日,星期四,也就是那个薄情的女子预先指定的日期,到她家去了。我进门的时候像个畏畏缩缩、悔过自新的奴隶,出来的时候却成了一个成功的胜利者。
[19]根据本封信中所提供的情况以及信里所采用的口气,可以断定写信人就是贝特朗先生。
这些合乎情理的想法会在这个重大的场合指导我的行动;您可以放心,我不会深陷其中,再也不能毫不费力、随心所欲地割断这种新的关系。我已经和您谈到跟她的决裂了。您却还不知道我是怎样获得这种权利的。请您看信吧!您会看到为了设法拯救一个头脑疯狂的人,贤德女子究竟要冒什么样的风险。我十分仔细地把我说的话儿和我得到的答复都记在心里,希望用您所满意的准确性把我的言辞和她的答复都传达出来。
[20]指本通信集中的第八十一封信和第八十五封信。——编者原注
因此,这一次并不像我别的那些风流艳遇那样,只是一次简单的、多少对我有利、轻易就能得手却不能引以为豪的投降;这是经过艰苦的战斗,经过巧妙的用兵而取得的彻底的胜利。所以,这场完全靠我自己取得的成功对我更为可贵,这是不难理解的。我在胜利中体验到的,如今依然感受到的额外的快乐,其实只是光荣所带来的甜蜜的感觉。我很喜爱这种看法,因为它可以免得我蒙受羞辱,不至于觉得我在某种意义上还要从属于我所征服的奴隶,不至于觉得我无法独自获得全部的幸福,不至于觉得只有这个或那个女人,而不是任何别的女人,才具有使我享受到最大幸福的能力。
[21]本通信集就是用这些信件,以及德·都尔维尔夫人临终时交出来的信件和德·沃朗热夫人交付给德·罗斯蒙德夫人的一些信件编辑而成。这些书信的原件仍保存在德·罗斯蒙德夫人的继承人手中。——编者原注
在她身上却正好相反,我头一次发现了一种对我不利的成见,这种成见始终以一个充满仇恨而又目光敏锐的女人所作的劝告和报告的情况为依据;也发现了一种天生的极度的胆怯,这种胆怯因为明确感到的廉耻之心而变得更为强烈;还发现了一种受宗教的指引,已经历时两年保持胜利的对德行的依恋;最后我还发现因为上述各种原因而产生的一些不同寻常的举动;这些举动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逃避我的追求。
[22]指第八十一封信。
到今天为止,我已在许多女人身边扮演情人的角色,履行情人的职责,我还没有遇到过一个没有屈服意愿的女人;她们屈服的意愿至少跟我想要促使她们屈服的愿望同样强烈。我甚至已习惯于把那些半推半就的女人称作正经女子,以与许多别的女人进行对比;这种女人的抵抗实际包含着挑逗的意味,始终无法完全掩盖她们首先作出的亲近的表示。
[23]指第八十五封信。
不过,也许我已经瞥见了原因!至少我喜欢有这样的想法,我希望这种想法是真实的。
[24]这封信没有得到答复。——编者原注
如今我心中还充满了幸福,无法对它加以估量,但我对自己所感到的一种从未感到过的魅力却相当惊讶。难道就连在一个女人失身的时候,德行也真的能增添她的价值?还是把这种幼稚的想法和那些虚幻不实的故事丢开吧。我们在第一次得胜前,不是几乎在各处都要遇到相当虚假、程度大小不同的抵抗吗?我不是哪儿都找不到我所说的那种魅力吗?然而,这也不是爱情的魅力。因为,尽管跟这个非凡的女人在一起,偶尔我也有把持不住的时刻,好像沉浸在那种懦弱的爱情之中,但我总能克服那样的时刻,并回到我的原则上来。即便昨天的场面,正如我想象的那样,发展到了有些超过我原来的预想,即便我一时也陷入了由我引发的那种兴奋和陶醉之中,这种短暂的幻觉如今也应该消失了,然而那种魅力依然存在。我承认,要不是我为此有些不安,我也会相当乐意地为这种魅力所控制。难道到了这种年纪,我还会像个学生似的,为一种不由自主的陌生的感情所左右吗?不会的。首先应当与这种感情进行斗争,并对它深入研究。
[25]由于一些私人的原因和我们始终应当尊重的理由,我们不得不在此结束本书。目前,我们既不能告诉读者德·沃朗热小姐以后的遭遇,也不能让读者知道德·梅尔特伊夫人后来遇到的那些凶险可怕的事儿,它们给她带来莫大的不幸或最终的惩罚。
她终于给我战胜了,这个傲慢自负的女人;她以前竟敢认为可以抵抗得了我!是的,我的朋友,她属于我了,完完全全地属于我了。从昨天起,她就再也没有什么好给我的了。
也许有一天,我们有可能把本书全部完成,但我们无法在这方面作出任何承诺;就算我们有可能这么做,我们觉得也该事先征求读者大众的意见,因为他们没有我们那种对于阅读本书充满兴趣的理由。——出版者注
第一百二十五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