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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又过了一天,我见到了拉斯夫的哥哥,名叫拉什米,年纪稍大点,模样略逊于弟弟。他踩着树干截去老叶留下的桩子,像爬梯子一样爬上一棵已去了顶枝的棕榈树,接着又灵活地爬了下来。他的斗篷飘起,露出金黄色的皮肤。他从树上取下一个小瓦罐——这种小瓦罐一般吊在新砍出的缺口边,接住从缺口里流出来的棕榈汁,棕榈汁可用来酿甜酒,阿拉伯人很爱喝。拉什米热情地邀我来喝,我尝了一口,不是很喜欢,觉得太乏味,有点酸,和糖浆差不多。

第二天上午,我又和玛瑟琳一起去了这座花园。当天傍晚,我自己又单独去了一次。放羊娃还在,吹着不变的笛子。我走上前去和他聊天。他长得挺好看,他告诉我他叫拉斯夫,今年十二岁。他还跟我说我水渠在当地的叫法。很显然,水渠里并非天天都有水,必须合理分配——饥渴的树木一饮饱水,水就立马会被引走。每棵棕榈树下都有一个小积水坑,里面的存水刚好可以用来浇灌这棵树。孩子向我展示一套闸门装置,告诉我控制水、把水引到需求最大的地方去的方法。

后来几天,我自己走到了更远的地方,看了不少其他放羊娃和他们的羊群。这些花园果然和玛瑟琳说的一样,都大同小异,但彼此间又存在着微妙的差别。

奇妙的时刻来了,一个新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睁开眼,原来是风从棕榈间穿过的声音,它吹不到树下的我们,只能激起高处树枝的摇晃……

有时玛瑟琳会陪我一起去。不过一进园子,我就和她分道扬镳。我告诉她我累了,想坐下歇歇,让她不用等我。她也需要锻炼,就独自去走走。我留下来和孩子们待在一块。没过多久,我就认识了不少孩子。我和他们长时间地聊天,学习他们的游戏,也教他们玩些别的游戏,我还输光了身上的铜子。有的孩子会陪我再往远处走(我每天都多走一段路),告诉我回头的新路线,替我拿外套和披肩——有时我两件都会带上。分开时,我会给他们一些零钱。有时他们也会一边玩,一边跟着我走,一直走到家门口。最后,我总会邀请他们进来玩。

我不知道我们在那儿待了多久,在这里,时间已经失去了原本的重要性。我躺在地上,玛瑟琳坐在我身边,我把头枕在她的膝上。笛声依然缓缓流淌,时而断开,再又重新响起。还有淙淙的流水声、山羊咩咩的叫声。我闭上眼睛:我感觉到玛瑟琳凉爽的手搁在我的额头上,感觉到烈日穿过棕榈叶,投下柔和的光线。我的思绪一片空白——思想又有什么用?我的感觉好极了……

玛瑟琳也会带些孩子回来,都是从学校里来的,她鼓励他们做作业。放学后,学校里的好孩子和一些害羞的孩子就会来我家,和我带来的那帮完全不同,不过他们都能一起玩游戏。我们总会提前准备些糖汁和糖果。没过多久,不需要我们邀请,别的孩子也会主动过来玩。我还记得他们所有人,他们的样子又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在这短短的寂静中,我听见远处有笛声在与他和鸣。我们又往前走了一会儿,玛瑟琳说道:“没必要再往下走了,这些花园都差不多;绿洲边上的也只稍大一些而已……”她把披巾摊开,放在地上说:“休息一会儿吧。”

到了1月底,天气突变,冷风起来了,我的身体立马受到了影响。对我来说,城镇和绿洲之间的那大片开阔地变得不可逾越起来;我不得不继续在公园里散步,借此满足自己。紧接着,雨又来了,冷雨夹着雪,像毯子一样覆盖住北面地平线上的群山。

这儿是一个光与影的世界,非常宁静,仿佛置于时间之外,流水轻缓地从树间淌过,浇灌着棕榈,斑鸠轻柔地咕咕叫着,一个孩子正在吹笛子。那孩子正放着一群山羊,他几乎浑身赤裸,坐在一个棕榈木墩上。我们走过来他也不慌张,也没逃走,只是笛声被稍稍打断了一下。

我守在火炉旁苦挨着这段凄惨的日子,狂怒地与病痛作斗争,而病魔借着恶劣的天气压制住了我。那段时间我过得十分压抑:既不能看书,也不能工作;稍动一下就出虚汗、浑身不舒服;精神一集中就觉得累;一不注意呼吸,就觉得快窒息死了。

我忘记了疲劳和不舒适,心里充满了平静的喜悦,感官和肉体都处于兴奋状态。突然一阵微风袭来,棕榈树也跟着摇晃,最高的那棵棕榈树被吹得稍稍弯了腰。风又停了,一切归复平静,墙后飘来一阵笛声。我们在墙上找了个裂缝,跨了过去。

在那些愁云惨雾的日子里,和孩子们一起玩耍是我唯一的娱乐。下雨时,只有和我们最熟的孩子才来,他们的衣服都淋透了,便半围住炉火。有时大家都不讲话,就这么过了很久。我浑身又累又疼,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他们。我看着他们那健康的身体,感觉就会好很多。玛瑟琳喜欢的孩子身体都很虚弱,病怏怏的,表现也好得过分。她和他们都让我非常恼火,我最后终于设法和他们保持了距离。老实说,他们让我害怕。

她走在我前面。这条小道很是奇怪,我在其他地方都没见过。它夹在两堵高高的泥墙之间,懒洋洋地蜿蜒向前;旁边花园的围墙把路挤得歪歪斜斜、弯弯曲曲,有的地方干脆彻底没路。我们踏上去,刚拐了个弯,就忘记了来时的路线,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只见温顺的溪水沿着小路,贴着墙边静静流淌。墙是就地取土建起来的,整个绿洲都是这种精细的红灰色黏土,水一冲颜色就变深,烈日一照就裂开,温度一高便结成硬块。一阵急雨,土地重又变软,光脚走过,便会留下脚印。棕榈树从墙上伸出。我们一走近,斑鸠便飞了起来。玛瑟琳看着我。

一天上午,我对自身有了个奇异的发现。那天,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莫克蒂尔——他是我妻子最喜欢的孩子,而那堆孩子中,只有他没有引起我的反感(也许是因为他长得好看的缘故吧)。在此之前,我一直都只对他存有好感,但此刻,他那双黑色明亮的眼睛却引起了我的兴趣。我对他充满了难以解释的好奇,仔细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我站在炉火前,胳膊肘搁在壁炉上,装出在专心看书,但我却能从镜子里看到莫克蒂尔的一举一动。莫克蒂尔不知道我在看他,还以为我在全心全意地阅读。接着,他无声无息地走到一张桌子前,偷偷抓起玛瑟琳放在一堆缝纫活旁边的剪刀,迅速滑进衣服里。我的心一下子剧烈跳动起来,但我竟然发不出一声抗议。实际上,当时席卷我全身的感觉只有纯粹的开心和快乐。我给莫克蒂尔足够的时间让他完成偷窃,之后我才转身和他说话,好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一样。玛瑟琳非常喜欢这个孩子,我见到她时也没有戳穿莫克蒂尔做的好事,还编了个故事来解释剪刀的失踪。但我这么做并不是怕她苦恼。从那天起,莫克蒂尔成了我最喜欢的孩子。

与此同时,玛瑟琳发现我的身体终于又健康起来,她便高兴地向我描绘起绿洲里的美妙果园来。她喜欢待在户外,我生病时,正好给了她长时间外出散步的空闲,每次回来她的情绪都很激动。不过她不怎么提这些经历,怕我催她带我去,最后欣赏不了,落个乘兴而去败兴而归。现在我的身体变好了,她觉得那些迷人景色能加快我痊愈的速度。而我爱上了散步和探索后,对她描述的那个地方也很是向往。第二天我们就一起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