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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劳伦摇头。

“那好。你三点来餐馆。你有约好要去朋友家换衣服吗?”

“也许你喜欢来我家做准备?会很有意思的。”

“要。”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真的?太好了。”

“你要借吗?”

“那好。给戴维打电话,告诉他来我家接你,奇迹里路7998号。过桥以后第一条车道。”

劳伦点头。

公车停在他们后面,按起了喇叭。

安吉往下瞟见了这姑娘又旧又破的鞋子:“我愿借给你一条裙子,记得吗?”

安吉走进她黑暗空旷的屋里时,时间还不算很晚,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犯了个错。

劳伦别开眼:“我不喜欢去。”

帮姑娘去舞会做准备是当母亲的责任。

“为什么不?”

第二天一早安吉就忙得脚不沾地。她和妈妈七点钟与供货商和运输商见面。到十点她们已经订了这周的大部分食材,挑选新鲜蔬菜水果,付过了工资单,结算餐馆的账目,把桌布送去清洗。妈妈离开去忙她的事,安吉则埋头应付打印机,为葡萄酒之夜和约会之夜印传单和奖券。然后她把第一批冬衣募集的衣服送去助邻会。

“别担心。我不去。”

她站到干洗机前时,天开始下雨了。到了中午它已经变成了暴雨,街道就像一大锅沸腾的水,没啥新鲜的。

“明天就是舞会了,对吧?”安吉说,“你在厨房时就想跟我说这个。”

这时节的这种天气完全是预料之中,从现在直到五月初的天气都会是灰沉沉的天空加雨点。接下来的几个月,阳光会是罕见意外的恩赐,指望不上,即使出现也不会长久。那些受不了持续灰蒙蒙幽暗世界的人会发现,午夜梦回,自己在敲打屋顶的雨声中辗转难眠。

劳伦指了指身后:“我的公交车到了。不过还是谢谢。”

她把车停到餐馆时已经晚了十五分钟。

安吉按下车窗按钮,车窗滑下,寒冷的空气立即灌进了车里。她靠向乘客座位:“上车。”

劳伦站在侧廊上,头上是餐馆绿白相间的雨篷。在她脚边的人行道上放着一个旧旧的蓝色背包。

“哦。”她说,一见安吉就噎住了。

安吉摇下车窗:“抱歉我来晚了。”

劳伦慢慢抬起头。她的双眼又红又肿。

“我还以为你忘了。”

她停到她前面。

安吉不知道是否有人遵守过对这姑娘许下的诺言,或者说,有没有人对她下过保证。

光从附近一盏路灯洒下,为一切打上柔和的琥珀色光辉。即使隔了这么远,她还能看到劳伦的金红色头发。

“上车。”她说着,打开了客座侧的门。

她跑向停车场,钻进车,朝北开上流木路。路上一辆别的车都没有。她打算拐上高速路时看到了公交车站。

“你确定?”

没有见到劳伦。

安吉笑起来:“相信我,劳伦,我总是确定。莉薇会代我的班。现在上来。”

她看了看左右的街道。

劳伦照办,用力关上了车门。雨水锤打着小车,把它摇得咔咔响。

安吉仓促离开餐馆。外面下起了小雨。

她们一言不发地开着车。雨刷节奏稳定的啪啪响声太吵了,聊天没有意义。

“我不知道。”安吉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从门背衣钩抓过外衣就走,“再见,妈妈。明天见。”

等她们开到小屋,安吉停在门前。

“那后来为什么她又说会来工作?”

安吉转向劳伦:“也许我们应该叫你妈妈也来?大概她会乐意参与。”

“明天晚上是返校舞会,所以劳伦刚才在厨房转悠,她想提醒我她明天不能来。”

劳伦大笑,笑声苦涩,全无欢喜:“我不这么想。”她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多么突兀,她浅笑着耸了耸肩,“她不是关心舞会的人。”

“怎么了?”

安吉没有继续追问。她是这女孩的顶头上司,就这样。她要借一条裙子给劳伦,就那样。

“哦,坏了。”安吉跳起来,“舞会。”

“好的。我们进去看看都有什么。”

“已经来了更多的人,我必须承认这点。你雇了那姑娘是件好事,她是个好服务员。”妈妈说,“你雇用她——一个红头发——的时候,我相信我们正在亏本,你跟我说那个可怜孩子需要一条裙子,我还以为——”

劳伦往旁边倒过来,伸手抱住安吉,“谢谢,安吉。哦,谢谢你。”她的微笑那么灿烂,都快占了整张脸,让她看起来才刚十一岁。

“会有用的,妈妈。你会看到的。开始做广告以后生意真的有起色,我们在周日娱乐版的前页呢。”

劳伦不是靠相信人长大的。跟她的大部分朋友不同,她的童年时光都在看电视,讲的都是枪击、流娼和处于险境的女人。真实的生活,就像她母亲经常指出的那样。瑞比度家没有卡通动画,没有迪士尼特别篇故事。才七岁稚龄,劳伦已经懂得白马王子是个废物。当她躺在公寓里狭窄的双人床上,模模糊糊闻到烟味和酒气的时候,她没想过变成灰姑娘或白雪公主那种事。她从来不明白公主掉了水晶鞋那类幻想片的卖点。

“那么,”妈妈说着,她的眼里也泛起了水光,“我们这星期就试几次特餐看看。”

直到今晚为止。

突然间安吉完全不考虑菜单的事了。她想着父亲,想起所有她怀念的关于他的事。想起他怎样把她举起放到肩上看感恩节游行,想起他在夜里为她念的祷词,在早餐桌上讲的那些没劲的蠢笑话。

安吉·马隆这天晚上为劳伦打开了一扇门,站在门廊上看到的东西惊世绝伦。这是个沐浴着阳光,有一切可能性的世界。

“不,你会。”妈妈叹了口气,“你一辈子都在往前推进,安吉拉,追着你想要的东西。”她摸了摸安吉的脸,“你爸爸就爱你那个样,他现在一定会为你骄傲。”

首先是衣服。不对,首先是房子。

“我不想推得太用力。”

“我的爸爸建起了这里。”安吉说,“我还是小孩时,我们在这里避暑。”

妈妈笑了:“你爸爸以为我疯了,居然无视那么漂亮的车。所以有天他把我的别克卖了,把新车钥匙放在桌上,跟一张纸条放在一起,上面写着:来找我吃午餐。我会带酒。”她笑起来,“他知道我得被人推着才能接受改变。”

这屋子挤在高耸的树木之间。空中飘着远处的浪声。

“但是你不开。”

一圈门廊围着这间盖着木瓦的两层小屋。柳条摇椅仔细安放在四周,像今天这样的日子可以坐在椅子上边喝热可可,边看下面荡着银波的大海。

“他爱我做的酿鱿鱼,这倒是真的。”妈妈推了水槽一把,坐到安吉旁边,“我记得你爸爸给我买下那辆凯迪拉克的时候,他是那么为那辆车骄傲。”

劳伦看到小木屋就站住了,她一直梦想着的家园就是这个样子。

“就改一丁点,妈妈,能让我们与时俱进。”她停下,准备扔出爆弹,“爸爸会同意。”

“劳伦?”安吉回身看向她。

“我想我的女儿打算改动德萨利亚已经用了很多年已经够好了的菜单。”

光是看到这样的家就点燃了渴望的深井。

劳伦离开时,安吉继续跟妈妈讨论:“那么,妈妈,你觉得提高一点价钱,再加一道每日鱼类特卖怎么样?”

“对不起。”劳伦跑上前。

“太棒了。”安吉说,回头看笔记,“五点见。”

屋子内部的每丝每毫都跟外部表现的一样。大大的塞得鼓鼓胀胀的粗布沙发相向而放,摆在鹅卵石壁炉前。一段老树桩当咖啡桌。

“我……呃……”劳伦拧着眉头,“我明晚也能来。”

厨房虽小却显得活泼,有奶黄色的橱柜和一扇窗,能看到门廊和后面的蔷薇花园。屋子周围都是巨大的枞树,使木屋看起来跟周围的房子不像在同一个世界。

“怎么了?”安吉问。

“它很漂亮。”劳伦小声说。

劳伦还是没动。

“谢谢。我们喜欢它。那么,”安吉说,弯腰生起炉火,“你想看上去什么样?”

“谢谢,劳伦。”妈妈说,“晚安。”

“嗯?”

劳伦没有动。她看上去莫名的困惑,犹豫不决。

安吉转身面对她:“性感?天真?公主?你今晚想变成什么样?”

“晚上好,劳伦。”安吉说,“出去的时候记得锁门。”

“什么裙子都可以。”

劳伦走进厨房,攥着她好好叠起的围裙。

“你需要女装部的正经补救,也许甚至需要一个救护车救,来。”她从劳伦身旁走过,领她登上狭窄的楼梯,步级一路吱嘎响。

安吉暗自骂了一声,妈妈都快点头了,任何微小的干扰都能让她们退回到老一套去。

劳伦跟着她跑上楼。他们沿着一道窄廊走进一间通风良好的卧室,有挑高的白色天花板和刷成白色的木地板。一张四柱大床稳居中央,左右的旧桌子上放着台灯和一摞摞平装本。

这时传来一记敲门声。

安吉走向步入式壁橱,拉下灯绳。头顶上的灯泡亮起,投下一片光照到一排排衣服上。

“我们可以试一两次——就当广告特别餐。要是没用,我们就把它给忘掉。”

“让我们看看。我就只带了一些长裙过来。我其实打算在eBay上把它们卖掉。”她走向壁橱的一端,那里有几个米黄色的诺德斯特龙衣袋挂着挤在一起。

“鱿鱼和金枪鱼很贵。”

诺德斯特龙。

“农贸市场的琼尼保证给我红色天堂。”

劳伦从来没有过任何从那间可敬的西雅图地标买来的东西。天哪,她连那间店外面报亭里的一杯咖啡都买不起。她往后缩了一步。

“你还记得你爸爸的最爱,酿鱿鱼,得用最好的番茄。”

安吉拉开一个衣袋的拉链,抽出一条黑色长裙,朝她转过身:“你觉得这件怎么样?”

“泰瑞这星期有金枪鱼卖,妈妈,也有黄鳍金枪鱼。他的煎乌贼也不错。”

这裙子是露背款,在喉部点缀有莱茵石,在腰上则围着两条由更大颗的水钻铺成的饰带。衣料柔滑,很可能是丝绸。

“把那给我。”妈妈从桌上抄起菜单打开,“野菌杂菜松饼和油煎白鱼——$21.95。这不是意大利菜。我的妈啊,上帝保佑她的灵魂,做纸包金枪鱼,把金枪鱼包在锡纸里烤——那会化在嘴里。”

“我觉得怎么样?”劳伦不能借这样的。万一洒了饮料怎么办?

“主菜$14.95起。”安吉停下,摇摇头,“真伤心那么多人以为贵的就是好的。”

“你说得对,太成熟了。今晚要玩得开心。”安吉把裙子放到地上,回头继续翻衣袋,钻在衣服堆里翻来找去。

妈妈看着她:“怎么说?”

劳伦弯腰捡起被丢下的裙子。衣料爱抚着她的指尖。她从没摸过那么柔软的织物。

“他们的价钱有意思。”

“啊哈!”安吉抽出另一条长裙,这回是粉红色的,像扇贝一样嫩的颜色。这件的衣料坠手一些,是某种有弹性的针织材料,能伸缩贴合一个女人或一个女孩的身体。它前面是无袖背心的样子,后面露背。“它自带内衬胸罩。十七岁姑娘的胸部不需要胸罩。”

妈妈飞快地挥手:“那些人,他们甚至都没去过那个国家。”

安吉又扯出一条裙子,这回是露肩长袖宝石绿裙子。它很华丽,但是劳伦的目光回到之前那件粉色针织裙上。

安吉装作吃了一惊:“这个?我只是对竞争对手有兴趣。”

“那件多少钱?”她斗胆发问。

“安吉拉·萝丝,为什么你有那张菜单?”

安吉瞅着那条粉裙子笑起来:“这件老衣服啊?我在仓库买的。不,是在国会山的二手店里。”

“什么?”安吉憋住笑,“现在,关于鲜鱼。我们——”

劳伦不由得笑了,“啊,好吧。”

妈妈伸长脖子扬起了头:“那是什么?”

“所以你选这条粉的,对吧?”

“这想法太棒了,妈妈。”安吉往她的清单上写下更多的笔记。她在写的时候用胳膊肘推开“仙后座”的菜单。

“我可能会弄坏它。我不能——”

妈妈又哼了一声:“我们能跟维多利亚和凯西·麦克雷谈一谈。他们在沃拉沃拉有酿酒厂。叫什么来着——罗马七丘?贝克山葡萄园的兰迪·芬雷也出好酒。也许他们会给我们不错的折扣来主推他们的酒。兰迪喜欢我的红烩牛膝。”

“就这条粉的。”安吉把黑色和绿色的裙子挂回去,粉色的搭在胳膊上,“洗澡时间。”

“我会看看能不能谈个好价钱。”她轻轻地翻动记事本,翻出一张温哥华的四星意大利餐厅“仙后座”的菜单,“你对葡萄酒之夜有什么建议?”

劳伦跟在安吉后面出去,看她把长裙丢到床上,然后朝主浴室走去。

安吉摆出价目单。妈妈瞟了单子一眼,“太贵。”但眼神没有离开水槽边的位置。

“你有舞鞋了吗?”

“花了多少钱?”

劳伦点头。

“还有广告——你觉得还算漂亮吗?”

“什么颜色?”

妈妈耸了耸肩:“我想我们可以走着瞧。”

“黑色。”

安吉继续说。在冬装募集活动开始以后,生意真的有了起色,是实行其他计划的时候了,“你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吗?”

“我们能找点什么来配。”安吉边说边打开淋浴,“水变热的这段时间我都能织件毛衣。”她从柜子上拿起瓶瓶罐罐,“这是去角质霜。你知道那是什么,对吧?”

“正是这样。”

在劳伦点头的时候,安吉又拿起了别的。

“他们会在去看电影前吃东西。”

“这是补水面膜。它对皮肤有好处。让我看起来少了十岁。”

妈妈哼了一声:“近来的电影糟透了。太多暴力,让人反胃。”

“那会把我变回幼儿园去。”

安吉万分小心地继续说:“我已经跟影院的斯科特·费曼谈过了。他准备给我们五折票,只要我们在广告里把他加进去。”

安吉放声大笑,把东西丢进劳伦怀里:“洗个澡,然后我们来做头发和化妆。”

妈妈在她背后对着水槽,抱起了胳膊。不必当专家也能读懂她的身体语言。她眯着眼睛,嘴唇因为不快抿得跟针一样细。

劳伦洗了这辈子时间最久也最奢侈的一次澡。水管不会轰轰响,水也不会时断时续突然变冷。她用了那些昂贵的保养品,出去的时候觉得自己焕然一新。她弄干头发,用厚厚的超大白毛巾包起来,回到卧室。

安吉坐在不锈钢柜台前,面前摊着笔记和纸片。

安吉坐在床边。她周围有一堆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发刷、化妆品、卷发棒、手提包和披肩。“我找到一个串珠黑披肩和一个黑色晚装包,还有这个!”她举起一个漂亮的粉黑相间的蝴蝶形发夹,“来,坐下。我的姐姐们和我以前会花几个小时帮彼此弄头发。”她往跟前的地上丢了个枕头。

跟以往一样,她得听从自己的劝告。有两个选项,她能说个谎……或者向安吉求助。

劳伦老实地背对着床坐下。

“哈。”劳伦毫无笑意地说。

安吉马上开始给她刷头发,感觉好得让劳伦不禁叹息。她记得没人给她刷过头发,就算是母亲花时间给劳伦剪头发的时候,也不会用发刷刷。

那是一个女孩应该向她母亲征询的问题。

“好了,”过了一会儿后,安吉说,“现在坐到床上来。”

有些关键时刻会改变你的生命。返校舞会会是那种该不惜一切代价去争取的关键时刻吗?她会……因为没能参加舞会而被轻视吗?也许她该穿一件老套的裙子去,假装那是新潮,故作轻松地漠视传统,而不是因为她身无分文。不管怎样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拿奖学金的,没人会说什么。但是劳伦清楚,一整晚她都会觉得心里有什么破碎了。舞会值得那样吗?

劳伦换了位置。安吉跪在她前面:“闭上眼睛。”

她去到窗边,看着外面雾气茫茫的夜色。

眼影如耳语一般轻柔地刷过……一抹腮红。

要是她说出事实——说出她得凑齐欠下的房租——玛丽娅和安吉又会交换惊诧的眼神,露出“哦,她好穷/太可怜了”那种表情。劳伦这辈子从老师、学校顾问和邻居那里看过那种表情上百次了。

“我要往你的脖子上扑一点闪粉。我给外甥女买的,可蜜拉说这不合适……就这。”半晌后,她说,“都好了。”

“嗑药,”玛丽娅会一边说一边摇头,“可惜了。”毫无疑问她会把这全怪罪是劳伦长了红头发。

劳伦站起身,滑进那条裙子里。安吉给她拉上拉链。

不管选哪样,她看起来都像个真正的失败者。更别提德萨利亚一家人可能会奇怪她收的小费都用去哪里了。

“完美无缺。”安吉感叹,“去瞧瞧。”

一整晚她都在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向安吉开口要求预支薪水,或者借一条裙子。

劳伦缓缓走向挂在门背后的全身镜。

劳伦站在餐厅中间,呆看着收集到一起的盐瓶和胡椒瓶。

她猛吸一口气。裙子非常适合她,让她看起来就像从没读过的故事书里的公主。这辈子头一回,她看起来就跟学校里的所有其他姑娘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