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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劳伦觉得自己很泄气。现在她得向老板预支薪水了,她讨厌那么做。“我知道。我会告诉妈妈。”

莫克夫人朝她走来:“我很抱歉,劳伦。你知道的,但是我得拿到房租。不然我就要丢饭碗了。”

“去吧。”

“我知道。”她很难稳住自己的声音。

她转头向着门,听到莫克夫人说:“你是个好孩子,劳伦。”每一次她不得不去要钱时,物业经理都会说这句话。劳伦没有回应,往前走,走进海蓝色的雨夜。

莫克夫人站在她的门前,带着倦意的皱眉拉低了她的嘴角,前额的皱纹像是画上去的:“我还等着房租。”

她换了两趟车上高速公路,来爱德药店明亮的霓虹灯通宵都亮着。即便没有迟到,她也跑着进店。就算上班卡上的时间只早几分钟也是有用的。

“要命。”她停下,转身。

“呃,劳伦?”说话的是药剂师萨莉·波诺切克。跟往时一样,她斜眼看着她,“兰德斯先生要见你。”

她匆忙跑下楼,正伸手要摸到前门把手时,一个声音叫住她:“劳伦?”

“好的。谢谢。”她回到员工食堂放下东西,接着上楼去那间小小的、挤满东西的经理办公室。一路上她都在排练要怎么开口:“我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快一年。我每个假日都来上班——你知道的。我今年会在感恩节和圣诞节前夕也来上班。我可以预支这星期的薪水吗?”

她走进厨房,赶在上班前吃顿饭。要么吃一碗葡萄干麦麸,要么吃涂花生奶油的苹果。她选了苹果。吃完后,她穿上黑色裤子和一件粉色厚毛衣。不管怎样她的来爱德工作服能盖住大部分毛衣。她拎起双肩包——以备在用餐时间能有空闲写三角函数作业——离开了公寓。

她朝他挤出一个笑容,“你要见我,兰德斯先生?”

一小时后烤箱提醒铃声响起时,她又写完了五页练习试卷。数字、单词和几何算式在她脑子里像星球大战的太空船一样飘来飘去,撞个不停。

他从桌上的文件中抬起眼。“哦。劳伦。对。”他一手扒过稀疏的头发,梳了梳头上仅存的发丝。“开口说这个不容易,我们得让你离开。你也看到了,生意不好,据说公司打算把这里关掉。当地人根本不会光顾一家连锁店。我很抱歉。”

她叹息一声,回到桌前,拿起铅笔。她去年已经参加过这个考试还拿了好成绩。这一次她希望能得到完美的1600分。对她这样的姑娘来说,每一分都很重要。

过了一会儿,“你要炒了我?”劳伦惊讶地问道。

“考试就在两个星期以后。”

“技术上我们是让你离职。如果生意好起来…”他没说完刚出口的承诺。他们两人都清楚生意不会好起来。他递给她一封信,“这是封有力的推荐信。我很抱歉失去你,劳伦。”

她推开桌子,她做不下去了。SAT备考上个月占用了她那么多的时间,害得她都开始头疼了。就算她考试能拿高分,但在所有的课上都打瞌睡对她没有什么好处。

屋里太安静了。

选择答案在她疲累的眼前糊成一片。

安吉站在壁炉边,凝视着外面月光照亮的大海。暖意爬上她的双腿但却怎么都温暖不到她的心底。她抱起双臂,仍然觉得冷。

“一个人以每小时四英里的速度走了六英里。接下来两个半小时他要以什么速度行进才能使整个旅行的平均速度是每小时六英里?”

现在才八点三十,上床睡觉还太早。

劳伦盯着眼前的问题。

她转身离开窗边,渴望地看向楼梯。要是能让时间倒退几年,变回那个能轻松睡着的自己就好了。

“但不是菜单,”妈妈说着,抱起双臂,“人人都爱我的烤宽面。”

有康兰的怀抱拥着,她会睡得更容易。她太久没有独自入睡,都忘记了一张床能有多大,爱人的体温能有多么温暖。

安吉盯着她走开,不知怎么会这么快落到这般地步,“我就只说了我们需要一点变化。”

她今晚没法睡着,像现在这样她没法睡。

“我打算照办。”莉薇拍拍安吉的后背,“祝你在这走好运,妹妹。都归你了,晚上和周末都得工作。”她踩着高跟鞋一拧身,出去了。

她需要吵闹的声音,最接近生命的东西。

一箭穿心。安吉真的退后了。

她弯腰拾起咖啡桌上的钥匙,朝门走去。

“他当然这么想了。他的公主。”她怒视着安吉,“我才不需要这堆狗屁。我有个新丈夫求我晚上留在家里造宝宝。”

十五分钟后,她停在蜜拉家的车道上。挤在众多类似小楼中的一栋两层房子,左邻右舍都是极为相似的房屋。前院零落地丢着玩具、自行车和滑板。

妈妈咬了咬下嘴唇,抱起胳膊。“我知道。”她朝旁边的空气说,然后她看向莉薇,“你爸爸觉得我们应该听安吉的。至少现在。”

安吉坐了一分钟,握紧方向盘。她不能在晚上九点闯进蜜拉的家。太粗鲁了。

安吉皱起眉头,她正是这么想的,但她还没有说给任何人听,“并不糟,妈妈。但是变化可能是件好事。”

可如果她现在离开,能到哪里去?回到她孤寂的小屋里,回到满载过往的阴暗之地去吗?

妈妈终于回来了,她看起来不高兴:“你爸爸告诉我你觉得菜单很糟糕。”

她开门,下车。

莉薇翻了个白眼:“哦,好了。她去问爸爸的意见了。如果一个死人不同意我的话,我就出去。”

夜色包拢了她,让她战栗。她闻到了秋天的气息。一团饱满的乌云飘过头顶,开始往人行道上洒落雨点。

妈妈低头看了她俩一阵,转身走到窗边的角落,冲着窗帘说话。

她赶忙跑上步道,敲着前门。

“安吉才来这里半天,妈妈,就已经知道我们屁也不懂。”

蜜拉几乎立刻开了门。她站在门口,悲伤地微笑着,身上套着旧球衣,脚下趿着毛绒拖鞋。长发未束,随意地自身侧披落而下,“我都不知道你会在外面坐多久。”

“什么?”妈妈从厨房里出来。

“你知道我来了?”

“那么我们没有一件事做对。”她抬高音量让妈妈也能听到。

“你开玩笑吗?你一停车,吉姆·菲斯克就打电话来了。过了五秒,安德里亚·斯密特也打来了。你都忘了有街坊邻居是什么样。”

“我只是说——”

安吉觉得自己像个白痴:“哦。”

“你得为客人做好菜,就算他们没来。”

“快进来。我猜到你会来。”她带路走下油地毡走廊,转进家族活动室,那里有片棕色的墙面衬着大屏幕电视。橡木咖啡桌上摆着两瓶红酒。

“菜单、广告、装潢、价钱。应付账款乱七八糟,订单也是。你们还浪费了很多食物。”

安吉禁不住微笑。她坐上沙发,伸手拿酒杯,“大家都在哪儿?”

莉薇的一根深红长指甲轻叩牙关:“比如什么?”

“小的睡了,大的在写作业,今晚是文斯的社团活动之夜。”蜜拉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看向安吉,“那么——”

“得做些改变。”安吉尽可能温和地说。

“什么那么——”

“你想帮忙?想想办法让人走进那道门,或者想想怎么给罗莎·康塔多利付薪水。”她瞧了一眼那位年长的服务员,走动速度像移动的冰川,一次只端一个盘子。

“你刚刚在夜里开车?”

“我不是批评你,莉芙。我想帮忙。”

“差不多。”

“开始了。”

“得了,安。莉薇退出。妈妈丢开了烤宽面的手套,餐馆还在亏钱。”

“好像他们还能选一样。”

安吉抬起眼,强颜作笑:“别忘记我还在学着怎么一个人过。”

“上个星期三我们一晚上就三个客人。你可以把那也记下来。他们要的全是烤宽面,万一你有兴趣知道的话。”

“看起来进展不是很好。”

“总这么慢吗?”她问莉薇,莉薇站在领位台,琢磨着自己的长指甲。亮红的指甲油点缀着粉红的星星。

“不好。”她啜了一小口酒,也许不止一小口。她真的不想谈她的生活,生活让她受伤,“我得说服莉薇回来。”

正是晚餐时间。餐馆里有两摊聚会:帕特塞利医生及夫人和斯密特一家。

蜜拉叹了口气,显然地很失望安吉要转变话题,“我们大概应该告诉你她几个月前就想退出了。”

已经七点了。

“是。早知道会好点。”

接下来几小时,她做调查做研究做笔记。她重读了所有的老账本,然后开始读税务记录和父亲手写的生意笔记。合上最后一本记录时,她知道妈妈说得对。德萨利亚有麻烦。他们的收入跌到几乎没有入账。她揉揉眼睛,下楼。

“往好处想。你开始做改变时能少一个人发火。”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走向他的书桌。她坐在他的椅子上,听着弹簧在她的体重下吱嘎作响。

不知怎么的,“改变”这个词严重打击到了安吉。她放下酒杯站起身,走到窗边朝外望去,仿佛她所在的地方就是问题本身。

“当然。那么快走。把奥莉薇亚叫上来。”

“安吉?”

“可我要出去看电影,爸爸。”

“我不知道我最近到底哪里不对。”

“安吉莉娜!过来。我给你看看税。”

蜜拉来到她身旁,搭上她的肩膀,“你得慢下来。”

父亲的办公室很安静。她在打开的门前驻足不前,让回忆冲刷着自己。在她脑海里,他还坐在那张大大的橡木桌后,当年他倾尽所有在扶轮社拍卖中买下了那张桌子。

“怎么说?”

安吉知道这是赶她走。她转身回到空荡荡的餐厅。看到莉薇又站在领位台前。姐姐在跟罗莎说话,罗莎从70年代起就在这里当侍应生了。安吉挥了挥手,上楼去。

“打从你小时候,你就朝着想要的东西奔跑。你只觉得离开西端镇还不够快。可怜的汤米·马图奇在你离开以后两年里还在问起你,可你从来没给他打过电话。然后你急急忙忙念完大学,又在广告业的食物链里飞快升迁。”她的嗓音放轻了,“你和康兰决定要孩子时,你马上就动手记录排卵期研究它。”

“一切都是特价。这不是西雅图市中心,安吉拉。我们在这儿按自己的方式做事。对你爸爸来说已经够好了。愿上帝使他的灵魂安息。”妈妈扬起下巴,厨房里的气温似乎跌了几度,“我们现在最好回去干活。”她用手肘顶了顶蜜拉,蜜拉回去继续摆肉丸。

“一点用都没有。”

安吉在她的列表上给菜单这词加上下画线。她可能不知道太多运营餐厅的事,但她知道很多外出就餐的事。不断变化的菜单能吸引回头客。“有夜间特价吗?”她问道。

“重点在于,现在你迷失了,但是你还在全速前进。离开西雅图和被毁的婚姻,到西端来面对要倒闭的餐馆。一切模糊不清时你怎么能确定自己渴望什么?”

“一九七五年。”

安吉注视着自己在玻璃窗上的倒影。她的皮肤像羊皮纸般苍白,眼睛挂着黑眼圈像是伤后瘀青,嘴唇抿成一线。“你懂什么是渴望?”她说着,听到自己声音中的痛楚。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们上次改菜单是什么时候。”

“我有四个孩子和一个爱保龄球社团跟爱我一样多的丈夫,我从来没有跟哪个老板有一点亲戚关系。你从纽约、伦敦和洛杉矶给我寄明信片时,我在努力攒钱去剪头发。相信我,我知道渴望是什么。”

“很好笑?”妈妈插嘴,“它很完美,我们的常客喜欢每一样菜。”

安吉想转过身面对姐姐,可她没有勇气,“我宁愿拿一切来换——旅游、生活方式、职业生涯——就只换一个楼上的孩子。”

蜜拉了然一笑:“从我去女童子军夏令营的那个夏天起就没改过。”

蜜拉拍拍她的肩:“我知道。”

安吉低头看着笔记,觉得两双眼睛都盯着她看。她花了一秒鼓足勇气发问:“那么,菜单有多久没改过了?”

安吉终于转过身,当即就知道她错了。

这比安吉预料的更糟,她得小心翼翼地行动。让莉薇恼火是一回事,惹妈妈生气则完全是另一回事。妈妈发脾气的时候,冬天里阿拉斯加的巴罗港都比她温暖。

蜜拉眼中涌满泪水。

蜜拉和安吉交换了个眼神。

“我得走了。”安吉说,听到自己发出浓重的鼻音。

妈妈眨了眨眼,吸了口气,继续干活,把乳清干酪和欧芹的混合调料洒到宽面上。

“别——”

“爸爸就不会做菜。”

她从蜜拉身边挤过去,奔向前门。屋外的雨抽在身上,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毫不在意地冲向车。蜜拉喊着的“回来”的声音在身后回响。

“但愿如此。”妈妈把笨重的眼镜推高,猫头鹰一样的褐色大眼睛盯着安吉,“要是你想帮忙,去学做菜。”

“我做不到。”她的话音轻得姐姐无法听见。

“别开始讲这个,妈妈。我是开玩笑的。”

她爬进车里,甩上门,赶在蜜拉追来之前发动引擎倒车离开。

妈妈哼了一声:“人人彼此照看,安吉拉。那是好事。”

她开过一条又一条街,全然不在意自己在哪里。收音机音量调高。现在雪儿正唱着《相信》。

“提醒我不要在这镇上租任何少儿不宜的电影。”安吉笑着说。

最后她发现自己在西夫韦停车场,就像只扑火的飞蛾。

“马丁夫人说你读过了图书馆里每一本餐厅参考书。”蜜拉说。

她坐在耀眼的路灯下,眼睁睁看着雨水锤打挡风玻璃。

“放松,妈妈。我就只是四处看看。”

“我宁愿拿一切来换。”

“从我的厨房开始?你爸爸——愿上帝使他的灵魂安息——喜欢——”

她闭上双眼。光是大声说出那些话就让她心痛。

“记下我觉得或许能改善生意的东西。”

“不。”

妈妈的微笑跌落了一些。她担忧地瞧一眼蜜拉,后者只是耸了耸肩,“笔记?”

她不该坐在这里为它心烦意乱。已经够了。这真的是最后一次她发誓要忘掉无法改变的过去。

“我很难靠烹饪来救这家店,妈妈。我在做笔记。”

她得去商店买些非处方安眠药,只拿刚够一晚的量。

“安吉!”妈妈抹一把脸,留下一道红色的番茄汁印子,汗珠聚拢在她的眉毛上,“你准备好学做饭了?”

她下车走进亮着白光的店铺,她知道没有哪个家人会在这里,她们都去本地人的店。

安吉看着姐姐离开,走进厨房。妈妈正忙着把宽面铺进大金属烤盘里。蜜拉就在她身旁,往一个金属托盘里摆肉丸,那托盘就比一张双人床稍微小一点。安吉进门时,蜜拉抬眼看了看她,笑了:“嗨,来了。”

她直奔阿司匹林货架,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莉薇顿住:“你听起来就像爸爸。”她把烟扔进半杯水里,“我会出去抽。等你想通怎么解决时告诉我。”

去收款台的半路上她看到了他们。

“你不会打算在这儿抽烟吧?”

一个瘦得像只鸟的女人穿着脏衣服,拎着三盒烟和一打啤酒。四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围着她吵闹。其中一个,最小的那个想要个甜甜圈,当母亲的拍开他。

莉薇叹了口气:“我知道。我没打算当个婊子。我只是受够了这些垃圾。这地方亏钱如流水,而妈妈能做的只是多煮几锅烤宽面。我求助的时候蜜拉冲我发脾气,她说她不懂生意,只懂做饭。最后是谁出手来帮忙?是你。爸爸的公主。我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她从兜里摸出打火机,点着烟。

孩子们的头发和脸脏兮兮的,网球鞋上尽是破洞。

“我不想吵架,莉薇。”

安吉站住脚,喘不上气,疼痛再次涌起。要是真的有用,她愿向天恳求:“为什么?”

“不幸的是,你不会做饭,而且打从摘了牙套以后你就再也没在餐馆工作过。不,等等,你从来没在这里干过活。”

为什么有些人那么容易就能得到宝宝,而有些人……

“我来求助。”安吉说。

她丢下安眠药盒,走出店外。外面的雨水重重地打在她身上,跟她的泪水混在一起。

莉薇站在领位台边,穿着紧身黑色牛仔裤、露肩黑衬衫和一双高跟穆勒鞋。紧张气氛从莉薇那里波浪一般涌来。仿佛再次变成孩子,为了谁先用爱之宝贝的香气争吵。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车里,瞪着挂上串串雨珠的挡风玻璃。那一家子走出商店。他们扎堆挤进一辆破旧的小车,开走。没有一个孩子拉上安全带。

安吉眨了眨眼,擦擦眼睛。

安吉闭上眼睛。她知道如果坐在这里够久,那感觉会过去的。悲痛就像一朵雨云,只要你有耐心,或迟或早,它总会离去。她所能做的就是坚持住……

“好。好。你真的来这里了。我还怕你从小屋楼梯摔下去起不来了。”

有东西撞上了她的挡风玻璃。

她被带回了过去。二十年来什么都没变。灯光昏暗的屋子,铺着红白格子桌布的圆桌,墙上的意大利风情图片。她觉得会看到爸爸从拐角走出,笑着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说:“蓓拉·安吉莉娜,你回家了。”

她睁开眼。

她打开门,头上响起铃声。空气里满是刺激的气味:大蒜、百里香、煨番茄、烤面包。

一张粉色的传单粘在玻璃上。写着:求职。稳定。可靠。

菜单”

她还没来得及看到更多的字,捶打着传单的雨水已洇掉了墨迹。

“标价

安吉靠向乘客位,摇下窗户。

难怪他们要亏本。

有个红发姑娘在贴传单。她固执地从一辆车走向另一辆车,全不在意雨水,身上穿着磨破的外套和褪色的牛仔裤。

她上前几步在前门停下。菜单贴在墙上的玻璃后面。肉丸细面$7.95。烤宽面套餐,包括面包和沙拉,$6.95。

安吉想也没想,她直接行动了。她下车,大喊:“嘿,你!”

招牌”

女孩瞧过来。

苔藓

安吉朝她跑去,“要帮忙吗?”

人行道脏

“不用。”女孩走开。

外部修理

安吉伸手从外衣口袋摸出钱:“给。”她把一卷钱塞进女孩冷冰冰、湿漉漉的手里。

“屋顶

“我不能拿。”女孩一边小声说一边摇头。

她动手记下:

“拜托了,为了我。”安吉说。

砖砌的建筑立面需要修葺。屋檐下长了苔藓。少了很多木瓦。写着“DeSaria's”的红色霓虹招牌少了撇号和字母i。

她们四目相对了好一阵。

她取下笔帽,拿稳记在纸上的要点,做好准备。

最后,女孩点了点头:她眼里满含泪水。“谢谢。”接着她转身跑进黑夜。

“我要为了你救它,爸爸。”她呢喃,过了一会儿后意识到自己在等待着回应。什么也没有,仅有的声响来自她身后的车流与更远处的大海。

劳伦爬上通往公寓楼那阴暗朦胧的楼梯。每一步都像要抽走她身体的什么东西,一直到最后她来到莫克夫人的门前时,劳伦觉得自己肯定缩小了。她已经厌烦了脆弱与孤独的感觉。

她注视着曾是他的骄傲与乐趣的餐馆。

她站住,低头盯着手里湿成一团的钞票。一百二十五美元。

第二天这张长凳就被安在了人行道上。他们从没讨论过要放一个纪念铭牌。那是大城市的做法。在西端镇,人人都知道那张长凳在纪念托尼·德萨利亚。长凳摆上去的第一个星期,有一打的花放了上去,每枝花都来自怀念他的人。

为了我,停车场的那个女人这么说,好像她才是那个需要救助的。

“那样就能坐下来休息了。”蜜拉上前站到她身边,说道。

是,没错。劳伦一看就知道什么是施舍。她想拒绝,也许还想轻笑着说你误会我了。实际上她一路跑回了家。

妈妈最先停下脚步。“爸爸总是想要在餐馆外面摆一张长凳。”

她擦掉还留在眼中的泪水,敲响了门。

她们四个人整个星期都没在任何一件事上达成一致——葬礼上要唱哪首歌,由谁来唱,墓碑做成什么样,盖在棺材上的玫瑰要选哪种颜色。直到选上这张长凳为止。她们在五金店里找爸爸葬礼上用的长生烛,然后看到了这张长凳。

莫克夫人来应门。她看到劳伦的时候,敛起了笑容:“你湿透了。”

她闭上眼,想起……

“我没事。”她说,“给。”

“哦。”她轻叹,摸着卷曲的生铁。指尖下的金属触手沁凉……就像他们买下它的那天一样。

莫克夫人接过钱,点了点。沉默了一小会儿,她说:“我只拿走正好一百,好吗?你去给自己买点合适的东西吃。”

她注意到的头一件东西是长椅。

劳伦差点又一次哭出来。她赶在眼泪涌上来之前转身跑上楼。

她慢吞吞地驱车进镇,停在餐馆前。拿起记事本,她走下车。

她在套间大声喊妈妈。

她放开书本,好好洗了个热水澡,认真穿好衣服。黑裤子,黑毛衣。没穿戴任何会引起注意的或强调“大城市”风格的东西。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到星期三下午,她已经因为缺少睡眠而精疲力竭,同时也完成了调查。从二手素材中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学的了。是到餐馆去学习的时候了。

她叹了口气,把背包扔到沙发上,走向冰箱。它其实算是空的。她刚要拿吃了一半的三明治时,有人敲门。

那就像一脚踩到一块碎玻璃。她拔出玻璃碎片继续前进,但疼痛没有消失。那种时候,她就加倍努力学习,或许还会倒上一杯酒。

她走过又小又乱的套间,打开了门。

“康兰爱那首歌。”

戴维站在门外,抱着一个大纸板箱。“嗨,小妞。”他说。

或者:

“什么——”

“索菲现在本该安静地睡了一夜。”

“我给药店打了电话。他们说你不在那里干活了。”

那些当然还在她心里,那些回忆与心痛。有时候,在她读着管理技巧与特价促销时,会突然想起过去。

“哦。”她咬了咬嘴唇。她现在几乎承受不住他声音里的温柔与眼中的体谅。

老实说,深更半夜她独自一人待在沉寂的黑暗中时,最好是想着餐馆的事,而不是对那些把她带到这里来的失亲之痛与挫败念念不忘。

“所以我在家清理冰箱。妈妈昨晚有个晚餐聚会,这里乱得要命。”他把手伸进纸箱拿出一盒录像带,“我带了《极速赛车手》”。

她知道了原因,学会了教训,但她仍然还是原本的自己。只要着手做事,就专心取得成功。

她强颜作笑:“有带特里克茜救他一命那集吗?”

这话不止是有一点对,安吉知道。她总是一专心起来就像激光瞄准靶子。一旦开始做某件事,不会半途而废,不会随便开始。就是这种个性让她崩溃。十分简单,她决定要个孩子,这就从根基上把事情毁了。那是她不能拥有的事物,而追寻的过程夺走了一切。

“当然。”他垂眼瞧了瞧她。就那一眼,她看到一切:爱,理解,关心。

“你总是这么着魔,”妈妈答,“我们不懂你。”

“谢谢。”她能说的只有这么一句。

安吉对此回应说:“我不学习就没法动手做,妈妈。我会让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准备好了。”

“要知道,你应该给我打电话,在你丢了工作的时候。”

做调查的时候,家人像闹钟一样打电话过来。她客气地回应每一通电话,讲上一会儿,接着温柔地挂断。她不断重申,当做好准备去看餐馆的时候,会告诉她们的。每一通这样的电话里,妈妈都对此嗤之以鼻,干脆地说:“你不动手做就学不会,安吉拉。”

他不知道失去拼命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感觉,但他说得没错,她应该给他打电话。即使才十七岁,有时候年轻不成熟,他仍然是她生命中最稳重可靠的人。她和他在一起时,她的未来,他们的未来就像一粒珍珠一般纯粹闪亮。“我知道。”

安吉领会了她的用意。她抱着几捧书回到车上,开回小屋,一直读到深夜。她在沙发上睡着了,在那儿比独自躺在床上好得多。

“好了,来,让我们弄点东西吃,看个电影。我得在午夜以前回到家。”

到了六点,图书管理员马丁夫人关了灯。安吉从她那里拿到自己的第一张借书证时,她就已经挺老了。

注:《极速赛车手》(《Speed Racer》)是华纳公司出品的一部动作电影,改编自动画大师吉田龙夫的系列动画作品。特里克茜是主角赛车手斯比德的女朋友。

接下来好几天,安吉做了她最擅长的事:全心投入一项计划。她在破晓之前早早醒来,整个白天都用于做研究。她给朋友和从前的客户打电话——任何曾与餐馆经营或与餐饮业有关联的人——记下每一条他们的忠告。然后她一遍又一遍地看账本,直到明白每一元的来处,每一分的去向。等她看完账本,她就去图书馆。她一小时又一小时地坐在廉价胶板桌前,在面前摊开书本和文章。在那之后,她又在微缩胶片机前看存档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