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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她努力不要去想康兰过去曾多少次恳求她做这件事。“它在害死你。”他总这么说,“如果你一直都在加班,我们要怎么才能放松?医生说……”

她需要离开一阵,而且她不知道要离开多久。到这场谈话弯弯绕绕结束的时候,她只是简单地离职了。为什么不呢?她需要找到新的生活,粘着过去的生活不放很难找到新的。她有很多钱在银行里,也有能挣钱的技能。等她准备好回到现实生活的轨道,她总能找到另一份工作。

她打开音乐,听起甜蜜的老歌,一脚踩下油门。

“累了?”

飙远的每一英里都在远离西雅图,靠近她少女时代的城镇。

她为这话大笑起来,解释说她只是累了。

最后,她离开州际公路,跟着绿色的华盛顿海滩路牌前往西端镇。

她的上司有些意外,惊诧地开始滔滔不绝。完全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她不开心,完全没有。“如果你想要升职——”

小小城镇欢迎她的到来。街道闪着阳光,雨后的绿叶还带着潮气。沿路的店面很久以前曾用过明亮的蓝色、绿色与淡粉色表现维多利亚女王时代渔村的主题,如今在时光流逝中饱经风霜带上了银色的柔和。她开上前门大道时,记起七月四日国庆日的游行。每一年家里人都会打扮好,带上德萨利亚餐馆的横幅。他们朝人群扔糖果。安吉以前每次都恨死了这种事,可是现在……现在这让她悲伤地微笑起来,让她记起父亲爆发的大笑。你是这个家的一分子,安吉拉。你要去游行。

一星期之后安吉就上路了。她出发前往西端,就像她开始做每一个项目一样——全速前进。首先,她打电话给广告公司的老板请假。

她摇下车窗,瞬间就嗅到了混着松香气的咸味海风。某个地方有面包店开着门,因为风里有一点点肉桂香。

莉薇翻了个白眼:“哦,好极了。公主要回来帮我们这些穷乡巴佬开餐馆了。”

这个九月底的午后,街道繁忙但不拥挤。无论她往哪里看,人人都彼此谈笑风生。她看到彼德逊先生,本地的药剂师正站在他的店外。他朝她挥手,她回以挥手。她知道过不了几分钟,他就会到隔壁五金店去跟坦南先生说安吉·德萨利亚回来了。他说话时会压低声音讲:“知道吧,可怜的小家伙,离婚啦。”

妈妈笑了:“你爸爸跟我说你总有一天会回来跟我们在一起。”

她遇上了红灯——全镇也就四个交通灯——放缓车速。她应该左转前往父母的家,可是大海吟唱着诱人的歌声让她心生向往。再说,她还没有准备好面对家族事务。

“好。”她慢腾腾地答道,抬起头,“我能帮一阵子忙。”她不知道刚才哪种情绪更尖锐——解脱或是失望。她知道的只有一件事:她不会再孤单了。

于是她右转,开上蜿蜒漫长的离镇之路。在她左边,太平洋像被风鼓满的灰色风帆,伸展得无边无际。沙丘和海草在风中摇摆挥舞。

她在小木屋里不会感到孤独,不像在西雅图。

不过离镇一英里左右,就已经是个不一样的世界。四周人烟稀少。路边时不时会出现招牌表明有所谓的度假村,或有可俯瞰海景的出租小屋,即便如此,从大路上也看不到任何房屋。伸展的海岸线藏在高耸的林木里,躲在西雅图和波特兰之间偏僻的小镇中,尚未被雅痞们“发现”,而大部分本地人无力购买海滨别墅。所以这里是荒野,原封未动。大海咆哮彰显着它的存在感,让过路旅人忆起不久以前人们还一度相信未探测的水域中栖息着巨龙。大海有时沉寂安宁,充满欺骗性,那时候的游客会陷入虚假的安全感。他们把租来的皮艇放在波荡的水面上划来划去。每年都会有游客就此下落不明,只有那些聪明人能够归还借来的皮艇。

她打量四周,在这间过于空旷的房子里满满都是悲伤,这屋子坐落在一个拥有太多糟糕回忆的城市的街区里。也许回家正是答案,至少在一小段时间里是,直到她能找到自己的归属。

她终于看到一个老旧锈蚀的邮箱,上面写着:德萨利亚。

或许她在那里能学会重新欢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她在那里总是很容易就笑出来。

她转上印着车辙的泥泞车道。车道两旁迎接她的参天巨木沙沙作响,遮天蔽日。餐馆覆满掉落的松针和硕大的蕨类。迷雾笼罩地面,蒸腾而上,让一切显得不可思议的柔和。她都忘了这样的雾气,忘了它会在秋日每个清晨到来。它自泥土发出,像一声看得见的叹息。有的时候,晨间散步低头都看不见自己的脚。孩提时,他们早上在大雾中捉迷藏,以在雾中穿梭为乐。

她在那里总是感到安心,感到被爱、被保护着。

她靠近小屋和停车场。

安吉想起那间野外的小小木屋,被风吹扫的海岸,宝贵的回忆一个接一个浮上心头。

回家的感觉既甜蜜又痛苦,如鲠在喉。父亲一手建起的屋子坐落在一片小小的空地上,四周环绕的树木老得打从刘易斯和克拉克穿过美国大陆时就在了。

海滩的房子。

木瓦曾是香柏红,如今已经褪成泛着银光的浮木色,雪白的饰边几乎不能与其形成比照。

“你可以住在海滩那间房子。”妈妈说。

下车时,她听到童年夏日时光的交响曲——下面的海浪拍岸,林间风声呼啸。有人在某处放飞了一只风筝,猎猎作响的翻飞声让她回到往昔。

“我不知道。”安吉说。她很早以前就离开了西端镇,相信整个世界都在等着她。回头会是怎么感觉?

“到这来,公主。帮爸爸修剪后面这些灌木……”

“也许你真能帮我们。”蜜拉最后说道。

“嗨,莉薇,等等!我跑不了那么快……”

安吉曾经帮忙让那间餐馆回到了地图上。但那次要做的就是一场有效的广告战和花些钱推销。

“妈妈,叫蜜拉把我的棉花糖还回来……”

“安吉寄给他的所有剪报。”莉薇抽着烟。

就在这里,所有那些欢快的、气愤的、又苦又甜的瞬间构建了他们家庭的历史。她站在水汽朦胧的阳光下,在林木中,那些已遗忘的回忆沁心入骨。

“你救了那间奥林匹亚的餐馆。你的成功都上了报纸。”蜜拉打量她,“爸爸让我们看了所有的剪报。”

在那边,远处有根倒卧的巨木已萌发出一打小苗,汤米就在那里第一次吻了安吉……还想爱抚她。在那里,在井水间旁边是玩躲猫猫时最好的躲藏地点。

那一眼让安吉什么都明白了。妈妈要为她提供一个栖身之地,躲开这个城市中痛苦的回忆。对妈妈来说,解决所有问题的答案就是回家。“莉薇说得没错。”安吉慢吞吞地说,“关于生意的事我一窍不通。”

而在那边,两棵巨大香柏木暗影下隐藏着满是蕨类的洞穴。两个夏天以前,她和康兰把所有的外甥和外甥女都带到那里去野营。他们在硕大的蕨类中建了个碉堡,还假装成海盗。他们在晚上讲起精心编造的鬼故事,所有人围着篝火烤棉花糖,做棉花糖夹心饼。

“嘘,莉薇。”妈妈注视着安吉。

回想那时,她还相信有一天能带着自己的孩子参加……

莉薇不相信地哼了一声:“关于生意的事她一窍不通。爸爸的公主从来不——”

她叹了口气,提起行李进屋。楼下是个大房间——左侧是厨房,有奶黄色的餐柜和雪白的餐台;角落收着一张小餐桌(全家五口人曾一起在那张一丁点大的桌上吃饭);剩下的空位全算起居室。巨大的鹅卵石壁炉占据了北面的墙。它周围挤着一对塞得满满的蓝色沙发、一张老旧的松树咖啡桌,还有爸爸那张磨损的皮椅。这间小屋里没有电视,从来没有过。

“安吉能帮忙。”妈妈说。

“我们聊聊。”每当女儿们抱怨的时候爸爸总这么说。

餐馆是这个家庭的锚,没有它,他们可能会彼此漂远。如果那样,独自在人生浪潮中漂泊会活得多么孤单。安吉明白了。

“嗨,爸爸。”她悄声问候。

她们陷入沉默。安吉考虑起餐馆的事……想起她的爸爸,他总能让她笑起来,哪怕是在她觉得心都快撕裂的时候……想起那个安稳的世界,她们在那里一起长大。

唯一的回应只有轻拍窗户的风声。

安吉看向母亲,可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片刻之前还是她生活基石的家庭突然就崩裂了。

嗒,嗒,嗒。

“闭嘴,你们两个。”蜜拉说,“妈妈不要听这些。”

那是摇椅发出的声响,在硬木地板上,在无人的房间里……

“创意总监。这是运营餐馆,不是脑外科手术。你只用给顾客好吃的食物和适当的价格,能有多难——”

她想逃离回忆,但它们追来得太快。她觉得自己渐渐失控。随着每一次呼吸,时间都在大步前进,渐行渐远。青春不再,自指间流逝,就像她夜夜孤枕,气紧息凝。

“没想到你要打算教我们怎么经营餐馆,”莉薇插嘴,点起一支烟,“一个广告文案懂什么?”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她是个傻瓜才会相信在这里情况会不一样。怎么会不一样?回忆并不活在街上城中。回忆流淌在血液里,跟随每次心跳脉动。她全带在身上,带着每一份失落与心痛。这重担压弯了她的背脊,让她筋疲力尽。

“德萨利亚好端端地过了三十年。不可能——”

她爬上楼,走进父母从前的卧室。床上没有床单和毯子,当然了,毫无疑问被褥都收在壁橱中某个箱子里,而且床垫上满是灰尘,不过安吉不在乎。她爬上床蜷成一团。

莉薇耸了耸肩:“经济不景气。”

终究,这不是什么好主意,回家什么的。她合上眼,听着窗外嗡嗡蜂鸣,努力入睡。

安吉看向莉薇:“生意上有什么问题?”

第二天一早,安吉在阳光中醒来。她瞪着天花板,瞧着一只胖胖的黑色狼蛛结网。

泪水涌出母亲的黑眼睛:“用不着你告诉我。”

她的双眼又涩又肿。

“可是……爸爸爱它。”安吉说。

又一次,她用回忆沾湿了床垫。

“别说脏话,安吉拉。”妈妈说,她听起来很累,“餐馆生意不好。我不知道怎么才能维持下去。”

已经够了。

安吉看向她们:“见鬼的,到底怎么了?”

这决心她去年已经下过几百次。这一回她是认真的。

“我们今天没打算说这个。”妈妈生气地瞧了蜜拉一眼。

她打开手提箱,找到换洗衣服,走向浴室。洗过热水澡以后,她觉得自己又有人样了。她把头发束成马尾,穿上褪色的牛仔裤和一件红色套头毛衣,从厨房桌上拿起钱包。她打算去镇上,这时她碰巧往窗外瞥了一眼。

安吉坐直了:“什么?”餐馆是她们家庭的核心,一切的中心。

妈妈在外面,坐在院子边一根倒下的木头上。她正跟某人说话,挥舞两手的那份张扬姿势曾让年少时的安吉感到尴尬。

“妈妈想卖掉餐馆。”蜜拉说。

全家都怀疑安吉是不是对家族餐馆有用,这不奇怪。经过昨晚,她对自己也有怀疑。

安吉回到眼前,意外地发现自己已经脱离了话题几分钟。她抬起头:“你们在说什么?”

她清楚等自己走到门廊上,所有那些不赞同的声音就会跟割草机一样响亮。他们会花上一个小时来争论安吉回来的利弊。

“因为生意不好,”莉薇边说边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我们还能怎么办?”

而她自己的意见并不重要。

安吉想要跟上谈话,但是她一直在琢磨她怎么会落到这般地步,三十八岁了还孤身一人无儿无女。她刚结婚那几年过得那么幸福……

她躲在门口,聚集着勇气。她挤出微笑,打开门出去,面对众人。

接下来的一小时,他们坐在空空荡荡的起居室里,喝着红酒,吃着东西,聊着家常、天气、西端镇的生活、茱莉娅婶婶最近的手术。

外面除了妈妈没有别的人。

莉薇大笑:“宝贝,那又没什么坏处。”

安吉穿过院子,坐到木头上。

安吉笑起来,心中虬结的痛轻快了些,“那么我应该去买条皮带,显摆一下我的屁股?”

“我们清楚你迟早会出来。”妈妈说。

“胡扯。”莉薇回嘴,递给安吉一杯酒,“你已经拿到了钱,去里约热内卢,那里的海滩挺不错,尽是裸男裸女。”

“我们?”

“逃跑没有用。”蜜拉说。

“你爸爸和我。”

莉薇没睬她。“你跟康已经不和太久了。相信我,我知道爱情变糟什么样。到放手的时候了。”她开始把酒往杯子里倒,“现在你应该去别的地方,离开一段时间。”

安吉叹气,那么说妈妈还在跟爸爸交谈。安吉非常了解悲痛是怎样的。她没法责备妈妈不肯放手。不过,她禁不住想这是不是什么需要担心的状况。她碰了碰妈妈的手,手下的皮肤松弛柔软。“那么关于我回来,他有什么要说的?”

“绝对不要。”安吉答。

妈妈显然松了口气,“你的姐姐都叫我去看医生,就你问我爸爸有什么话要说。哦,安吉拉,我很高兴你回家。”她拉过安吉抱了抱。

“我能说实话吗?”莉薇打开篮子,抽出一瓶红酒。

妈妈头一回没有穿得层层叠叠地盛装打扮。她就只穿了一件编花毛衣和一条乔达克旧牛仔裤。安吉发现她有多么消瘦,这让她担心。“你瘦多了。”她退开,说道。

这正是安吉想要的。等她退后,觉得多少平静了一些时,其他三个女人都看着她。

“当然了。四十七年来我一直跟我丈夫一块吃饭。一个人过不容易。”

蜜拉抱住她。

“以后你跟我一起吃。我也是一个人。”

安吉鼻子一酸,她几乎要向痛苦投降,让它淹没自己。然后她振作精神,哭泣无济于事。老天,她去年大部分时间都泡在眼泪里,看眼泪给她带来了什么?“你说得对。”她说。

“你要留下?”

“别提那个。”莉薇骤然打断,“那没用。”

“你什么意思?”

安吉扫了一眼她们心照不宣的悲伤表情,开口向她们解释:“要是索菲还活着——”

“蜜拉觉得你需要有人照顾,有个地方躲几天。管一间有麻烦的餐馆可不容易。她觉得你待个一两天就会走了。”

蜜拉坐到安吉旁边,贴近。她褪色牛仔裤上的铆钉刮得地板一阵响。妈妈跟着坐下,坐到壁炉边上,莉薇坐在她旁边。

安吉能猜到密拉是在代家里其他人说话,而且她不感到吃惊。她的姐姐不理解怎样的梦想会让一个姑娘去过不同的生活……也不理解怎样的心痛会让她转身再次回家。家里人总是担心安吉的野心过于尖锐,会让她受伤。“你在想什么?”她问妈妈。

安吉坐到坚实冰冷的地板上。屋里静下来了,她们在等着她开口,她们等着她开头。这就是家人。问题在于,安吉无处可去也无话可说。要是换成别的哪一天,她的姐姐们早就笑话她了,现在不好笑。

妈妈咬着嘴唇,这种担心的姿态就像海浪声一般熟悉,“你爸爸说他等了二十年,等你接管他的宝贝——他的餐馆——他不想让任何事挡你的道。”

安吉还想感受一下之前那份沉重感,但已经没有了。她的家人在这个昨天还是个家的空房子里到处找地方坐下。

安吉笑起来。那听起来太像爸爸的风格了。一瞬间,她几乎真的相信他还跟她们在一起,就站在他心爱的树林里的阴影中。

“过来,过来。”妈妈指挥道。她把她的小鸡崽们都赶进空空的起居室。

她叹息着,希望能再次听到他的声音,但只有大海的浪声在沙滩上咆哮。她不禁想起昨晚,想起流下的泪水,“我不知道自己够不够坚强去帮忙。”

莉薇悄悄凑过来。她穿着黑毛衣和紧身牛仔裤,看起来就像美发店里的劳拉·弗林·鲍尔。“我离过两次婚。吃东西没有用。我想让她往篮子里放龙舌兰酒,可是你知道妈妈的。”她倾身贴近,“如果你要的话,我包里有点左洛复。”

“他喜欢坐在这里看海,”妈妈靠着她说,“我们得修理那些楼梯,玛丽娅。每年夏天他说的头一件事都是这个。”

安吉发现自己笑出来了。她一生中不知有多少次被某些社会歧视重创,从学校回到家里时,只听到妈妈说:“吃点东西,你会感觉好点。”

“你听到我说的了?昨晚……很难过。”

“香草面包,”安吉看过来时,蜜拉说,“你知道这种食物能安慰所有的麻烦。”

“我们每个夏天都做出很多改变。这地方从来不会连着两年都一个样。”

“这种时候,”妈妈说,“该一家团聚。”她们一伙一起冲进屋。蜜拉挎着的野餐篮里飘来蒜香味。

“我知道,但是——”

妈妈、蜜拉和莉薇都站在门口,挤在门前檐下想避开雨水。她们也想朝她笑一笑。可惜不论是避雨还是微笑都不太有效。

“一切总是从一件事情开始。只管去修理楼梯。”

她站起来,穿过起居室,打开门。

“就这座楼梯,哼!?”安吉说着,终于笑了,“千里之行,积于跬步。”

不会是康,他有钥匙。再说,今天没轮到他来,今天轮到她来打包自己最后的东西。结婚十四年,如今他们安排好日程表轮流待在这座一起住过的房子里。

“有些谚语是朴素的真理。”

她立即紧张起来。

“可如果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呢?”

门铃响了。

“你会知道。”

在这座房子里住了十年,感觉像过了一辈子。

妈妈伸手搂住她。她们就这样坐了很久,彼此依偎,凝望着大海。最后,安吉问:“随口问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都那么久远的事了……

“彼得逊先生说你开车穿过了镇子。”

硬木地板,他们对彼此说道,为他俩意见一致和共同的梦想笑起来。孩子们会把地毯搞得一团糟。

“于是事情传开了。”安吉笑了,想起来关系网是怎样联系起这镇上的居民。从前在返校舞会上,她让汤米·马图奇摸到了屁股,这消息没等舞会结束就已经传到了妈妈那里。还是姑娘时,安吉恨死了小镇子的感觉。现在,知道人们在留心她,感觉很好。

她和康兰搬进来的那天,那里原本有一张蓝色的地毯。

她听见有车开近,于是往身后的屋子瞧了一眼。一辆橄榄绿小货车开进院子。

安吉坐在砖砌壁炉边,盯着硬木地板上闪着的一片金光。

蜜拉从车里出来。她穿着一条褪色的粗布工装裤和一件金属乐队的旧T恤衫,怀里抱着一堆账本。“没有比现在更好的开工时间了。”她说,“不过你最好快点看完——在莉薇发现账本不见以前。”

她的房子——不,现在是彼德逊家的房子了——空空荡荡。没有卧室和设计师设计的起居室,没有花岗岩纹的厨房,她有的是银行里的一大笔钱和一间仓库,里面塞着他们一半的家具,还有一个装满箱子的后车厢。

“你瞧?”妈妈笑着看向安吉,“家里人总会让你知道从哪里开始。”

拆散生活所耗费的时间真是令人吃惊。一旦安吉和康兰决定结束婚姻,细枝末节就变得重要了。如何把每件东西平分,尤其是那些不可分割的东西比如房子和车,还有心。他们花了几个月时间在离婚的鸡毛蒜皮上,到九月末时,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