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为爱而行 > 第27章

第27章

短暂灰暗的日子一个接一个过去。天空总是布满乌云,雨水以平稳的节奏下落。

“那正是我想要告诉你的话。无论你决定怎样,你再不是一个人了。”

西端镇的人们汇聚在公理教会的巨大屋檐下,聚集在流木路沿路盖有天篷的人行道上。谈话总是围着天气转,他们每天都以各种方式在期盼见到太阳。

“我担心自己一个人做不到。”

一月将尽,他们指望二月。

“我会帮你。”第一次,安吉敢去碰触劳伦的腹部,“这里有个小人儿需要你变得坚强。”

情人节那天,乌云散了些,但还是不见阳光,雨水减弱为蒙蒙雨雾。

劳伦退后,她的脸上满是泪水:“怎——怎么了?”

餐馆里挤满了人。到了七点钟,两个餐室都已满座,还有一列人沿窗等位。

“哦,劳伦。”安吉把她拉进怀里,她没有指出最明显的事实:劳伦已经做出了决定。她说的是:“看看我。”

人人都在以最快速度行动。劳伦毕业之后就全职工作,正在应付两倍于往常的餐桌服务;妈妈和蜜拉做了三倍多的特餐;安吉则忙着倒酒送餐包,尽量收拾空餐盘,甚至连罗莎都精神十足——她一次端了两个盘子而不是一个。

“我不知道。我不想毁了戴维,还有我自己。不想搞垮所有人的生活,可我就是不能放弃我的宝宝。”她转向安吉,“我要怎么办?”

厨房门砰一声打开。“安吉拉!”妈妈朝外大喊,“洋蓟心和乳清干酪。”

上帝帮助她,安吉的第一反应就是“把宝宝给我”。她为此恨自己。她希望自己能说些什么,可声音无处可寻。她骤然想到她的育儿室和所有过去的幻梦。她与那些感觉战斗,把它们推得远远的,然后低声问:“你自己想怎么办?”

“就来,妈妈。”安吉抱着一大罐洋蓟心和新鲜的乳清干酪跑下楼。接下来一小时里,她跑前跑后忙得喘不上气。她们得再招一个服务员,也许需要两个。

“也许吧。”她叹气,“每个人都希望我考虑收养。”

她跑去看预定记录时一头撞上了莉薇,真的撞了上去。安吉放声笑起来:“别跟我说你今晚来这吃饭?”

“我知道对十来岁的年轻人来说很难相信,但那是真的。”

“在家里的餐厅过情人节?才不干呢。萨尔值夜班。”

劳伦注视着火焰:“‘时间会治愈一切’的老一套,嗯?”

“那你为什么过来?”

“一个聪明美丽的年轻女子走进我的生命,她提醒我在这世界上还有欢乐。我开始想起我得到的祝福。我明白了爸爸以前说得不错,这也会过去的。生活会前进,你得尽力与它一同向前。破碎的心会愈合,就像所有的伤口一样,会留下疤痕,但它会淡去。最后你会发现自己有一个小时没有想起它,然后是一天。我不知道这有没有回答你的问题……”

“我听说人手不足。”

“什么事?”

“没有,我们挺好。很忙,但是还好。真的,你该走了,回家去和——”

一旦回忆出现,安吉别无选择,只得把它们收近。“我抱过她,我有告诉过你吗?她那么小,那么蓝。”她哽咽着吸了口气,“她走的时候,我哭得好像都停不下来。我想她,那么想她。我让那份怀念占据了自己……然后康兰离开了我,我回家来,这时最让人吃惊的事发生了。”

有人来到安吉身后,握住她的双肩。她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康兰就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抱出了餐馆。

“对。我想是。”

安吉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她姐姐说的:“我说过了,人手不足。”

安吉蹭到劳伦身边,伸手揽着她。她俩一同望向噼啪响的炉火。安吉感到从前的悲伤再次涌来,攫住她的胸口直到连呼吸都是痛楚。“你是问要怎么带着一颗破碎的心活下去。”她最后说。

他把她安放在副驾驶座时,脸上的笑容令人目眩神迷。“闭上眼睛。”康兰轻声道。

“别道歉,我们是朋友。我们可以谈论生活。”

她照着做了。

“对不起,我不该——”

“我喜欢这个新生的安吉,她听我的话。”

安吉往后坐在脚跟上:“哇,从没有人正面问过我。”

“暂时而已,哥们。”她笑出声。这感觉真好。天气挺冷,这个二月的晚上寒意逼人,可他还是没有关上车顶篷。冷风扎着她的脸,把她的头发掀得凌乱飞扬。“我们在海滩。”她说。她闻到海的气息,听到海浪的咆哮。

劳伦看向她。安吉理解的眼神让她不顾一切地开口了:“你怎么处理的?我是说,失去索菲娅的时候。”

他停下车,转到她的车门边。她听到后车厢呼地打开,砰地关上。

“我的姐姐们太多嘴。”

他再次抱起她,往前走。从他沉重的步伐和有一丁点气喘的声音中,她认为他正走在沙滩上。

“你的姐姐们说你是。”

“有人需要再勤快一点去健身房啦。”她逗他说。

安吉叹气:“我知道,而且我知道为什么。但是我不再那么脆弱了。”

“跟我怀里这个重量级说吧。”

劳伦在安吉提起宝宝时听出了她话音中的小小裂痕:“我不想跟你谈论它。”

他把她放下。她听见毛毯抖开的声音,听见他摊平它时发牢骚。然后他点起了火,海风染上了那种呛人的气味,让她想起高中时参加过的每一次海滩聚会。

“是宝宝的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她的整个少女时代。在沙滩上,又有海水浸润,所以漂流木从来不会彻底湿透也不会彻底干透。

“我不想谈。”

“睁开眼睛。”

安吉碰了一碰她就让她停下了,“蜜糖,你的房间不能更干净了。你这几天在做的事就是那几样,上班、打扫房间和睡觉。怎么了?”

她照做,张开眼睛仰望着他。

“我去打扫房间。”她想站起来。

“情人节快乐,安。”

安吉在她面前跪低身:“你在屋里拖拖拉拉太久了。我上周给你带了你最喜爱的比萨饼,你根本没吃。昨晚你七点钟就上床睡觉。我一直耐心等着,等你向我开口,可是——”

她朝他仰起身,他跪下迎向她。他们像十来岁的青少年一样彼此亲吻,不顾一切地渴求着,在毯子上展开身体。

“哦。对。”劳伦低头看向双手。她之前啃指甲快啃到肉了。

头上满天星辰,身旁干柴烈火,他俩彼此交缠,亲吻呢喃。他们想过做爱,但是天气真是太冷了,而且坦白地说,只是相处就非常有意思。

安吉翻了个白眼:“我知道自己不是世上最好的厨师,不过连我都知道不在早上十一点从烤箱里拿晚餐。”

夜深时分,星光都过于刺目,月光照亮泛着泡沫的海浪。安吉偎向他,亲吻他的下巴、他的脸颊、他的唇角。

“晚餐准备好了?”

“打算怎么办?”他轻声问。这个问题总是梗在他们之间,要不是她一直在注意听,海浪声就把话音冲散了。

“是,它在响,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们不必做任何决定,康。眼下这些已经足够了。”圣诞节以后的几周以来,他俩时不时会见面,或是在电话里畅谈好几个小时。她是那么喜欢这样的相处,不愿意冒险索求更多。

“它在响。”劳伦拱起膝盖贴到胸前。她坐在炉火前的地板上。

“以前的安吉会想定下目标,再达成目标。她可不擅长‘走到哪儿算是哪儿’。”

“好了。”安吉走进起居室,“你听到炉子上的定时器响了吗?”

“以前的安吉太年轻。”她吻他,吻得漫长而专注,用她心中每一分的爱来吻他。到退开时,她全身发抖。在他眼里,她见到一抹昔日担忧的幽影,见到对失败过一次之后是否能重建关系的不安。

戴维的微笑蓦然绽开,这让她心都碎了。

“我们表现得就像一对小情侣。”

“我会考虑。”她说。

“我们当成年人太久了,”她说,“只管爱我,康。现在这样就够了。”

她环顾四周,看到了每个人的期盼,为此深受打击。

他的双手滑下她的后背,溜进她的裙底,“这我能办到。”

想到这,想到失去他,恐惧使她动弹不得。

她抓住毛毯,拉上来盖住了他们。在他开始吻她之前,她打算说的只有一个字:“好”。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她应该与戴维分手。如果她够爱他,她该让他免受所有这些不幸。

下着毛毛雨的二月一天天融化,融成一滩单调灰暗模糊的过往时光。直到这个最短月份的最后一天晚上,安吉才又梦到了那个婴儿的梦。她刚刚醒来,在床上翻过身,徒然地摸索着丈夫强壮安心的身形。她孤孤单单爬起身,打开床头灯,坐在原地,抱住膝盖,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感觉不再那么空荡似的。

如果她不选择这么做,她会搞垮自己,也毁了他,大概还有那个孩子。

好消息是没有泪水从她脸上滚落。她觉得想哭,但没有哭出来。有进步,她想着。日落之后有了微乎其微的进步。

但是他自己不愿意。对他而言,它不是一个宝宝,是一起意外、一个错误。如果由他来决定,他们会签下几份文件,交出婴儿,然后继续生活。

她并不意外会再次梦到那个梦。跟劳伦一同生活有时候会将过往搅上水面。无可避免,无路可逃,尤其是现在。上周,那位姑娘终于开始增重了,她的腹部出现几不可见的圆润。陌生人不会注意到有变化,但在一个成年之后花费了大量时间去追寻这种变化的女人看来,它像霓虹灯招牌一样显眼,而且她们今天还预约了看医生。

“好。”他说,像是答了她问的问题。她当时知道了——就像以前就了解他一样——他站在她这一方,支持她的选择。

安吉终于舍弃了继续睡觉的打算,着手处理床头柜上堆积的工作。接下来几小时里,她让自己忙着处理工资单和应收账款。和暖的阳光拍打她的窗户的时候,她再次获得了平静。

他没有动弹,也没有移开目光。对不了解他的人来说,他可能显得无动于衷。但是对爱了他那么久的劳伦来说,他眼里的一切都改变了。他的表情扭曲成失望。

像这样的白天还算过得轻松,这样的夜晚她就只能忍耐过去。

“那就是关键。”劳伦的说话声太小,所有人都得凑近来才能听到,“它是我的宝宝。”她转向戴维,“我们的宝宝。”

之后的几个月里,她时不时地就会被激起失落与渴望。在她让劳伦住下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会这样。有些梦境不会轻易散去,不再梦想它们会耗费一生的时光。她明白。

“相信我,年轻女士,”律师说,“有几十个了不起的人会疼爱你的婴儿。”

她掀开被褥,朝浴室去。好好地洗了个热水澡以后,她又感觉好些了。准备好面对眼前艰难的一天。很艰难,毋庸置疑。

海恩斯夫人狠狠剜了丈夫一眼,然后朝劳伦微笑。它很悲伤,那个微笑,而且知根知底。“这不容易,劳伦,我们知道。但是你和戴维都是好孩子,你应该有机会好好生活。做父母是艰难的工作,你也得为那个宝宝考虑,你要给你的小孩所有的机会。我想跟你的母亲讨论所有这些,可她没有回我的电话。”

为了劳伦,她会挺过去。听到劳伦叫她时,她正在铺床。

“你们都太年轻还不该有孩子。”海恩斯先生说,“看在上帝的分上,戴维都不记得要去喂狗或铺床。”

安吉打卧室门,回喊:“什么事?”

“你们都觉得我应该这么做。”劳伦慢吞吞地说。

“早餐做好了。”

海恩斯夫人看上去马上就会泪流满面;戴维面无血色,他的蓝眼睛忧虑地眯起;海恩斯先生轻叩着扶手。

她跑下楼,看到劳伦在厨房正搅着燕麦粥。

她环顾四周。

“早上好。”劳伦快乐地打招呼。

到结束时,律师已经讲了该讲的一切,他往后靠向椅背,轻松地微笑着,仿佛那番话不过是声响与呼吸,如此而已。“你有什么要问吗,劳伦?”律师最后问道。

“你起得挺早。”

“过于年轻……”

“不早了。”劳伦抬起眼,“晚上又睡不好了?”

“现在最适合你的学校……”

“没有。没有。”安吉飞快地答道,真希望从来没有提起过自己有时会失眠。

“终止的权利……”

劳伦笑起来,显然放心了。“那就好。”她拿起两碗燕麦粥摆到餐桌的蓝色餐垫上,在安吉对面坐下,“你的母亲对我说我得多吃些纤维,还教我怎么煮燕麦粥。”

“更有能力的父母……”

安吉往碗里加了德萨利亚餐馆风格的配料——红糖、枫糖浆、葡萄干、牛奶,然后尝了尝。“美味极了。”她宣布。

“另一个家庭/另一个母亲……”

“当然了,蜜拉也告诉我要吃很多蛋白质,而莉薇把我拉到一边说碳水化合物能让宝宝强壮。我猜我得什么都吃。”

“为孩子做出的最好决定……”

“那是我家对人生中一切问题的解决之道:吃多点。”

劳伦听着他说,至少想要听。她的心跳声响亮得让她有时候都听不到别的声音,只言片语朝她飘来,粘在注意力的捕网上。

劳伦大笑:“我跟医生约在今早十点。公交车——”

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律师开口了。

“到底是什么让你以为我会让你搭公交车去看医生?”

劳伦擦擦眼睛,低喃着“对不起”,让他们带进了起居室。他们全都在那套昂贵的乳白色沙发上坐下,她担心自己的泪水会弄脏沙发。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受。”

但是不会好的。

安吉本来想来个自作聪明的回答,但是看到劳伦认真的神情时,她说:“人生里全都是艰难的选择,劳伦。我想要陪你去看医生。”

海恩斯夫人立刻来到她旁边,递过一张纸巾,喃喃着什么一切都会好的。

之后,她们的谈话又转回了熟悉的平常的路子。她俩肩并肩洗碗的时候,聊着餐馆、天气、这周余下的日程计划。劳伦讲了一件最近跟戴维约会时的趣事,还讲了一件跟妈妈有关的更好笑的事。

仅仅是那个词被宣之于口就让劳伦开始流泪。

等她们到医生诊室前时,安吉又紧张起来了。

“你好,劳伦。”海恩斯先生没有笑容,也不看儿子一眼,“我向你介绍斯图亚特·菲利普,他是位信誉良好的律师,专门办理收养事务。”

她停在诊所门口,努力让自己平静。

就在这时海恩斯先生走了进来。他穿着深蓝色双排扣西装和鹅黄色衬衫,看上去完全是惯于在董事会上为所欲为的掌权者。他身旁有个穿着黑西装的魁梧男人。

劳伦碰了碰她的胳膊:“你想在车里等着吗?”

劳伦明白这是说些什么的时机,也许该陈述她的观点,可她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她只是点点头。

“绝对不要。"她挤出微笑,也不管笑得有多假,她打开车门,走进满是医药气味的诊室。

戴维捏住她的手。

回忆扑面而来。她曾经去过那么多类似的诊室,那么多次穿上薄薄的病服袍,那么多次将两脚踩上冰冷的脚蹬。多年以来,她似乎一直在那么做……

“谢谢你今天能来,戴维告诉过我们这对你来讲不容易。”

她脚下不停,穿过房间,一步接着一步。走到接待台,她抓住台边。“劳伦·瑞比度。”她说。

“还好。”

接待员在一堆装着表单的厚纸皮文件夹中翻找,抽出一份,然后将一个写字板递向安吉:“给。填完给我。”

海恩斯夫人朝她看来,悲哀几不可察地扯动了她描画的嘴唇:“你好,劳伦。感觉怎么样?”

安吉低头看向熟悉的表格:上次月经的开始日期……以往妊娠次数……妊娠月份……她慢慢地将东西递给劳伦。

劳伦能理解是为什么。过去几个星期里,她已经了解了生活会怎样给人留下印迹。“你好,海恩斯夫人。”她走上前。

“啊,”接待员皱眉,“抱歉。我还以为——”

海恩斯夫人从屋角转出,穿着一身白色的羊毛冬裙,她红褐色的头发往后梳成一个紧紧的发髻。她比劳伦上回见到她时更加消瘦,也更显老态。

“没关系。”安吉迅速打断她。她把劳伦带向墙边的一排椅子,她俩挨着坐下。

“妈妈?爸爸?”戴维一边大喊一边关上身后的门。

劳伦开始填表。

屋里很安静,一如既往。与德萨利亚家截然相反。

安吉听着笔尖在纸上刮擦的声音。不知怎么的,它让她平静了下来。

在门前,他们两人都停下了。戴维打开门,领她进屋。

到劳伦被叫到时,安吉差点站起来,然后她想到:不行。劳伦需要成长起来。现在是个开始。安吉只能事后在这里陪伴她。

“绝对不要。”她离开乘客位,朝屋子走去。戴维半路赶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这个表示支持的动作安抚了她的紧张。

会诊像是没完没了。这让安吉有时间放松,重整自己。到劳伦出来的时候,安吉已经能再次控制自己了。她已经能做到跟劳伦谈论所有这些事——不良反应、疼痛、晨吐、拉梅兹助产法课程。

“你想取消会面吗?”

她们在回家路上停在杂货店买了更多的孕期维生素,然后在外面的一张长凳上坐下。

“还没有。”

“为什么我们要坐到外面?”劳伦问,“看起来随时都会下雨。”

戴维停好车,转向她:“你做好准备了?”

“很可能会下。”

当他俩的车停靠在海恩斯巨硕府宅前的路沿时,她察觉自己在想他们一家三口拿屋里这么多空地方做什么。

“我要感冒了。”

近几年来,她走进这片富家之地时,仅仅看到了这里的美丽。她曾幻想过出身于这样的地方。如今她想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钱的人们不选择住到水上,为什么不愿加入德萨利亚家所在的繁荣社区。那里的街巷看起来生机勃勃。而这里,一切都过于稳固,过于明晰和完美。真正的生活——真正的爱——如何能在如此狭隘的空间成长?

“扣紧外套。”

她绞着两手望出车窗,看向那些宏伟富丽的住家。

一辆绿色小货车在她们前面停下。

大门打开。

“时间差不多了。”安吉嘟哝着,把咖啡纸杯扔进长凳旁的垃圾筒。

菲克瑞斯特学院与富豪山之间几英里的路上,他俩闲谈了些杂事。八卦、毕业晚会、绯闻。劳伦努力去关注这些普通高中生活的零零碎碎,但是当戴维停在门卫室时,她狠狠抽了一口气。

货车门就在这时打开。蜜拉、妈妈和莉薇冒了出来,她们全都同时张口说话。

她一脚踢上柜门,由自己被带着扫过校园塞进他的车里。

妈妈和莉薇朝劳伦走去,两人一左一右抓住那姑娘的胳膊把她拉起身。

他之前有多困惑,现在就有多欣慰。他仍在笑,但眼神里也生出了警惕:“我家。妈妈认为你在那里会觉得更自在些。”他搂住她,揽到身边。

“我以为餐馆今天关门。”劳伦皱眉。

但是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抱歉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怀疑从此以后他会战战兢兢地对待她。她强作笑颜:“别道歉,我的心情比天气变得还快。那么,我们去哪里?”

妈妈停下:“安吉拉说你需要一些新衣服。”

“抱歉。”

一抹红晕刷过劳伦乳白色的面颊,这让她的雀斑更显眼了:“哦,我没带钱。”

他慢慢把她扳回身面对自己,他的笑容灿烂明朗。自从她告诉他有孩子的事以后,这是他看起来最开心的时刻。“你看上去很高兴。”她话音中的苦涩害得自己都要退缩,这听上去就像她的母亲。

莉薇大笑:“我也是,妈妈,我忘记带钱包了。你不得不掸掉信用卡上的灰尘了,我也需要几件孕妇装。”

她偎进他怀里:“嗨。”

妈妈拍了一把莉薇的后脑勺:“自作聪明。得了,要下雨了。”

“嗨。”他在她颈侧低语。

她们仨走过街道,手挽着手,吵吵闹闹像一大群蜜蜂。

她在杂物柜前停下,取出外套。正打算关上柜门时,戴维来到她身后拉了她一把。

蜜拉落在后面。“那么,”她柔声问,“你能应付得来吗?”

就算到现在她也不清楚。

安吉为姐姐敢这么直白地发问而爱她:“我很久没有去过母婴用品店了。”

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我知道。”

与此同时她却想着:我今天应该让安吉陪我一起。

安吉看向那条街。母婴用品的铁艺招牌就挂在人行道上,她上一次进那家店是跟姐姐们一块儿去的。安吉那时怀孕了,笑起来很轻松。她转向蜜拉,“我会没事的。”她说。话说出口时她意识到那是真的。或许有点伤心,或许会让她想起一些艰难的日子,但那些感觉是她人生的一部分,毕竟,逃离要比面对更痛苦。“我想去,为了劳伦。她需要我。”

她提起双肩包放进她的书和笔记本,把包甩上肩,走出教室。她汇入熙熙攘攘的走廊,强迫自己向朋友微笑,跟他们闲聊,当作是又一个平常日子过下去。

蜜拉温柔地微笑着,只有一点点担忧:“有进步。”

她紧张地吁一口气,她四周的孩子都说说笑笑地收拾东西往教室外走。在这个星期学校里人人都精神抖擞,意料之中。期末考从星期一开始,其他时候——没出意外的时候,劳伦本来应该会跟其他人一样加倍用功。但是现在,在一月的第三周,她有更需要担忧的事。到下周的这个时间,当她的朋友们忙着找下一间教室时,她的高中生活业已结束。她毕业了。

“对。”安吉笑着说,“有进步。”

2:46。

她终究还是挽住了姐姐的手,以汲取勇气。

劳伦关上课本看向钟。2: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