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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劳伦道了个歉离开屋子,安静地关上身后的门。她跑向汽车,取出她带来的一件礼物。她把它抱在胸前,回到有着肉桂香气的温暖屋里,在安吉旁边的炉围上坐下。

孩子们围聚在圣诞树边,拿起礼物递给四散在屋里的人。

小丹尼朝她跑来,给了她一件礼物。

安吉拉起劳伦的胳膊把她带进起居室,人人都找了个能坐的平整表面坐下——椅子、沙发、脚凳、炉围、地板。

“啊,不会是给我的吧。”劳伦说,“好,我帮你看看——”

“好吧。”玛丽娅终于开恩,擦掉两手的面粉,“到时候了。”

安吉拍了拍她的腿:“是给你的。”

然后孩子们开始往这里跑,拉着玛丽娅的袖子,请求打开礼物。

劳伦不知该说什么。她喃喃道:“谢谢你们。”然后战战兢兢地把那件礼物放在腿上。她忍不住要摸摸它,手指抚过光滑的箔纸。

等她们终于亲完抱完审完了康兰和安吉,女人们又回身继续做饭。劳伦学会了怎么把萝卜切成玫瑰的模样,怎么做肉汤,以及怎么在盘子里摆开胃菜。

接着又一个给她的礼物,然后又有一个。玛丽娅给的,莉薇给的,蜜拉给的。

“他们都爱康。”安吉对劳伦说,走到一旁让她的姐姐围住他。

劳伦从没收到过这么多礼物。她转向安吉,小声说:“我不知道。我没有准备礼物给——”

所有的女人同声尖叫,高举两手朝康兰奔来,对他又抱又亲。

“这不是比赛,蜜糖。我的家人在买礼物的时候记得你。只是这样。”

康兰走进来:“是我的错,玛丽娅。我让你的姑娘昨晚熬夜了。”

康兰设法穿过了在房间当中打闹的孩子们,在劳伦另一边坐下。她朝安吉的方向挪了挪,腾出位置。“有点难以招架,对不对?”他说。

“你迟到了。”玛丽娅根本没抬头,“才三英里路,你还是迟到了。”

劳伦无力地笑了笑:“确实如此。”

玛丽娅在早餐桌边,从一张绿色生面饼上扣出小甜饼。蜜拉在往一个华丽的水晶盘里摆橄榄和胡萝卜片。莉薇正往馅饼壳里倒乳白色的混合料。

“都分完啦,外婆。”有个小孩大喊。这是个信号,人人都开始拆礼物。撕纸的声音跟链锯一样响,大人小孩都欢快地叫出声,跳起来彼此亲吻。

他们几乎花了半个小时才穿过起居室。不论老少,每个人在看到康兰时都大叫出声,从座位上蹦起来,拉住他,就好像他是个摇滚明星一样。劳伦粘在安吉手上,让她领着自己穿过人群。等她到了厨房,已经晕头转向。他们在门口停下。

劳伦弯腰从她的礼物堆里捡起一个,它是蜜拉、文斯和他们的孩子们送的。

安吉走到他们旁边:“这有点荒唐,我知道。你等着看我们吃饭的样子吧,我们就像水虎鱼。”她伸手勾住劳伦,“来厨房,真正的活动都在那里。”她朝康兰咧嘴一笑,“会挺不错的。”

她几乎害怕打开它,那一瞬间就过去了。她沿着接缝撕开包装纸,仔细折好准备回收利用。她飞快地抬眼看有没有人在注意她。谢天谢地,人人都忙着拆自己的礼物。她打开白盒子的顶盖,里面是一件漂亮的手绣乡村式衬衣,合适孕期穿着。

劳伦能想象那样的节日。

这让她的心一紧。她抬眼望向房间,但蜜拉和文斯都忙着看自己的礼物。接下来,她打开的是莉薇一家送的银链手镯,她从玛丽娅那儿得到一本烹饪书,最后一件礼物是安吉送的华丽的手制皮面日记本。题字写道:

“我第一次来这里过圣诞节也这么想。”康兰笑着说,“我爸爸曾在圣诞节给我妈妈送了个烤面包机,都不耐烦把它包起来。”

给亲爱的劳伦:

劳伦从来没在一个房间里见过那么多礼物。她转向康兰:“哇。”她只能感叹。她等不及今晚要给戴维打电话描绘一番了,她一个细节都不想放过。

我们家的新成员。

还有那些礼物。

欢迎。

然后她穿过挂着花环的德萨利亚家前门,发现自己简直到了仙境。到处都有装饰,每张桌子、每个窗槛、每个相框都有。有细小的玻璃驯鹿,有陶瓷雪人,还有黄铜雪橇,挂满亮丽的彩球。房间角落里的圣诞树巨硕无比,上面密密层层地堆满饰品,几乎都看不见绿色的枝叶。一颗美丽的白色星星在树顶放光,它的尖尖刚好碰到天花板。

爱你的,

不是真的,她本来会这么说。普通孩子眼里的圣诞节才不是那样。

安吉

劳伦生命的大部分时间里,她会在看过那些著名的假期电影还有几十部其他的影片以后想到:啊,是这样啊。形状完美的圣诞树吊着数千小灯,裹着花环,披挂着精心挑选的代代相传的挂饰。冬青枝吊在壁炉架前,缠在楼梯扶手上。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题字,这时安吉在她旁边倒吸一口气,“啊,老天。”

《圣诞故事》。

劳伦往左边看去。

《34街的奇迹》。

安吉打开了劳伦带来的礼物。它是个朴素的橡木框,十七英寸宽,二十英寸长,象牙色衬垫上切割出大小不一的空位放进了各种照片。劳伦从那个箱子里挑出了最合适展示的照片,感恩节时用一次性相机拍的几张彩照。

《美好生活》。

安吉的指尖抚过她和父亲的合照。照片里,安吉穿着有花朵装饰的大喇叭裤和多彩横纹贴身V领毛衣。她坐在父亲腿上,显然在给他讲故事。摄影师抓住了他的笑容。

她笑了:“我想你迟早会知道拿它怎么办。”

“你在哪里找到的这些照片?”安吉问。

“你要给回我吗?”他说。

“那是复制品。原件还在那个箱子里。”

她的结婚戒指在里面,钻石在黑色天鹅绒衬底上闪亮。她不知道他是否也记起了他俩买下它的那一天。两个相爱的小孩,手牵着手,走过一间又一间店铺,全心全意相信着能到永远。

屋里一点一点陷入沉默。有场谈话停下了,接着一个又一个都不说话了。劳伦觉得人人都朝她看来。

他从她手里接过,啪地打开。

玛丽娅最先站起来穿过房间。她蹲在安吉前,把照片拿到自己腿上,低头看着它。她抬起头的时候,眼中有泪光。“这是我们去黄石公园旅行的时候……还有我们结婚二十五周年纪念派对。你在哪里找到了这些?”

他们两人都知道那是什么。

“在我床底的一个箱子里,在木屋。对不起,我不应该——”

她走向橱柜,拉开顶层抽屉,在她的一堆内衣里挖找。她回身转向康兰时,手里是个小小的蓝色天鹅绒盒子。“我也有一件礼物给你。”她朝他走去。

玛丽娅把劳伦拉到怀里抱紧。“谢谢。”等她退开时,她笑容灿烂,哪怕泪水流下了脸颊,“你把我的托尼带回来过圣诞,它是最好的礼物。你愿意明天把照片带来给我吗?”

“我想你。”他悄声说。

“当然。”劳伦的微笑像是要占满整张脸,她控制不住。玛丽娅离开以后,她还咧着嘴,安吉捏捏她的手:“很美。谢谢你。”

她凝视着不盈一握的美丽天使,想到许多年前的另一个圣诞节早晨。“因为我总是想着你。”他边说边给了她一个在荷兰买的木鞋装饰。从那时开始收集起了挂饰,一个传统。最后,她抬眼看向他:“你上个月买的?”

德萨利亚家的圣诞晚餐比西雅图水手队的主场比赛稍微安静一点,也不多。晚餐摆了三桌,两桌在起居室,每桌四张椅子,还有一桌在餐厅,挤了十六个人。其中一张小桌是给小小孩坐的,另一张坐的是青少年,负责看顾小孩子。这份任务不巧会占去大部分时间。你还没能吃上几口,就会有某个大孩子来打小报告说小的捣乱,或者反过来。当然了,没人会过于关注这些事,等到喝完三瓶酒,孩子们就明白跑来餐厅没有用了。成年人可以享受的乐趣太多。

“我上个月在俄罗斯找到的,我去那儿采访斯维特拉斯卡。”

安吉没有料到第一个爸爸不在场的圣诞节会是这样,他们所有人都以为这一天都会被悄声交谈和悲伤的双眼占去。

她剥开箔纸打开白色小盒,里面躺着一颗美丽的人工吹制的圣诞树挂饰,银色的天使亮着水晶的光芒,一对平展的翅膀。

劳伦的礼物改变了所有一切。那些几十年没见过的老照片把爸爸带回给了他们。现在,与其说是纪念往昔回忆,不如说他们在分享。现在妈妈给他们讲去黄石公园的整个旅程,他们怎么一不留神把莉薇漏在了用餐的地方。“三个小姑娘加一条狗真是太难看管了。”她大声笑。

他朝她走来,给她那个小盒:“只是一件小东西。”

唯一一个没有笑的人是莉薇,其实她一整天都很安静。安吉皱眉,不知姐姐的婚姻状况是否已经出了问题。她朝桌对面笑了笑,莉薇别开目光。

“你给我准备了礼物?我没有——”

安吉在心里记下得在晚餐后跟莉薇聊聊,接着往右手边看了看。劳伦忙着跟蜜拉比手画脚地讲话。

安吉回到自己的卧室。她发现康兰穿上了父亲那件旧格子浴袍,正站在窗边。他握着一个包着银纸的小盒子。他们总是在去妈妈家之前过自己的圣诞节,但是她今年没料到他会来。

她转向左边,发现康兰正盯着她看。

劳伦掀开被子奔向浴室。她俩都知道第二个洗澡的人只有温水,而到可怜的第三个就剩冷水了。

“她真了不起。”他说。

她俯下身吻了吻劳伦的额头:“起来,睡美人。我们十五分钟后得去妈妈家,我们会在家里提前拆礼物。”

“她也得到你的心了,嗯?”

答案紧跟着问题而来:以前没怎么过圣诞节的孩子。她禁不住想起那个公寓楼……想到那个女人——一个母亲——竟然不辞而别。

“这很危险,安。到她离开的时候……”

安吉皱起眉头。什么样的孩子不会在圣诞节早上从床上蹦起来?

“我知道。”她靠向他,“你知道吗,康?我的心大得足够承受时不时丢掉一小片。”

“哦。对。”她的眼皮又一次合上。

他慢慢地笑起来。“听到这个我很高兴。”他刚想说些别的什么,叮叮响的叉子敲酒杯的声音让他闭上了嘴。

“起床,懒鬼。今天圣诞节。”

安吉抬眼看。

劳伦眨着眼醒来。“早。”她咕哝。

莉薇和萨尔站了起来。萨尔正用叉子敲他的葡萄酒杯。当沉默在桌上落下,他揽住莉薇:“我们想让大家知道下一个圣诞节家里就会有一个新宝宝了。”

安吉走到床边坐下:“醒醒,蜜糖。”她拨开她眼前的头发。

所有人一言不发。

安吉放声大笑,感觉太棒了。“穿衣服。我们已经迟到了。”她找到睡袍,穿起,走大厅朝劳伦的房间去。她原以为会看到那姑娘已经醒着穿好了衣服在欢天喜地拆礼物,可她睡得死死的。

莉薇看向安吉,眼里慢慢地涌起泪水。

“我在圣诞节早晨还能到别的什么地方去?”

安吉等着疼痛袭来,全身僵直地做好了准备。康兰握住她的腿。稳住,这份碰触说。

“拜托?”

但是她情绪稳定,这个发现让安吉不禁微笑。她站起来,绕过餐桌,紧紧地抱住了姐姐:“我为你高兴。”

他咧嘴一笑:“那肯定会让那个老八卦又传起来。”

莉薇退开:“你当真?我那么害怕要告诉你。”

“你会跟我们一起去妈妈那里吧?”

安吉笑起来。疼痛还在,它当然在,它像片玻璃扎在她心上,还有嫉妒。但是它不像以前那么疼了。或者她终于学会了怎么应对这种痛。她只知道自己没有奔进安静的房间哭的冲动,而且她的微笑也不是勉强装出来的:“我真心的。”

之后,当安吉又能平稳呼吸,身体的颤抖已经平息时,翻身下床找睡袍。

由此,谈话立即恢复了生机。

“我倒想不爱。没用。”他拥她入怀。

安吉回到座位时,妈妈正好开始祈祷。祈祷最后,他们罗列出亡失的心爱之人并为之祈福,也包括爸爸和索菲娅。康兰朝她靠过来。

她出神地抚摩着他的脸颊。也许在男人们出征归来时,女人们就是这样的心情。莫名的悲伤,然而出乎意料,爱恋更多。“爱我。”她小声说。

“你真的还好吗?”

她凝视着他像要看到天荒地老,乳头压在他的胸膛,身体涌动的渴望如此尖锐如此甜蜜几乎让她发痛。她能感觉到他们的心再次一起跳动。她吻他时倾尽一切,所有美好的年华,所有艰难的岁月,所有喜忧参半的时光。那一吻剥去多年结起的硬壳,让她再次觉得年轻,觉得无忧无虑,满心憧憬。

“大吃一惊,对不?”

他眨着眼醒来:“圣诞快乐。”

他盯着她看了好长一阵,然后非常温柔地说:“我爱你,安吉拉·马隆。”

第二天早上安吉醒来时全身发痛。她侧过身偎向康兰,亲了亲他冒出胡楂的下巴。“圣诞快乐。”她咕哝着将手抚过他赤裸的胸膛。

“几点了?”劳伦从杂志上抬起头。

他旋身,推开门,把它在身后踢上。

“比你上次问的时候过了十分钟。”安吉回答,“他会来的,别担心。”

她笑起来:“去主卧,我们现在是大人了。”

劳伦丢下杂志,反正也没有必要假装在看了。她走到起居室窗边朝外望,夜色悠悠降临到海面。海浪几不可见,仅仅是贴着漆黑海岸线的一条银丝。一月带着东风来到西端镇,凛冽地吹折了林木。

他吻了她。她只需要这个,那个吻已经比她想象的要多。她知道的下一件事就是他把她拥进臂弯,抱着她上楼去。他正朝安吉以前的卧室走。

安吉走到她身旁,伸手勾住她的腰。劳伦朝她歪过去,和平常一样,安吉总是能轻易就安抚她,只用碰一碰她——

说着,他俯身,托住她的后颈将她拉过来。他们的目光相遇,她的眼睛被毫不掩饰的泪水点得闪闪发亮,他的眼睛因为忧虑而黯沉。

母亲一般的碰触。

她点头:“酒鬼能赢得一天,也许老情人也可以。”

“谢谢。”劳伦听到自己的声音发颤。有时期盼安吉就是自己母亲的渴望会把她冲得喘不过气。这总是让她感觉有一点内疚,但她不会否认存在这种渴望。这些天来,每当她想起自己的母亲(通常在深夜,在黑暗中,在远方的海浪将她带往前所未有的深沉平和的睡梦时),她大部分时候感到失望,背叛那锋利的边缘不知怎么变钝了。她多半会为母亲感到遗憾,也为她自己惋惜。她瞥见了她的生活本来会变成的样子,如果她由安吉养大,劳伦会早早就明白什么是爱。她不会被迫去寻找爱。

“你是说,就今晚?”

门铃响了。

这个事实沉重地落在她心上:“让我们今晚不要回顾过去吧。我爱你。现在这样足够吗?”

“他来了!”劳伦从窗边冲到门边,一把拉开。戴维站在门外,穿着红白相间的优秀运动员夹克和一条旧牛仔裤。他举着一束红玫瑰。

“不,你还有我。”

她张开双臂圈住他。等她退后,取笑自己有多么急切时,她两手发颤,泪水刺痛了双眼:“我想你。”

“希望是我仅有的一切。”

“我也想你。”

“你总那么容易怀有希望,安吉。这也是毁了我们的部分原因。你不知道怎么放弃。”

她牵起他的手,带他进屋,“嗨,安吉。你见过戴维的。”

安吉想过那一次,想过他们。他们也曾跟莎拉·德克一块玩牌,跟她一起看电视,为她买新衣服,但一直是那个未降生的婴儿联系着他们。“不会的。”她最后说,“这次不会。”

安吉走向他们。劳伦看到她时,满怀自豪。她那么美丽,一身黑衣,一头滑顺的黑发,有着电影明星般的笑容。“很高兴再次见到你,戴维。圣诞节过得好吗?”

“我们以前经受过这样的事。”

他揽住劳伦:“还好。阿斯蓬很棒,只要你穿着毛皮,再好好喝上几杯马丁尼。我想念劳伦。”

她的目光平稳,即使声音并非如此,“不跟她一起经历会更痛。”

安吉笑起来:“那一定是你打那么多电话的原因。”

“是的。”

“太多了?我是不是——”

“会痛。”

“我只是逗你玩。”安吉说,“你知道我要劳伦午夜前到家,对吧?”

“你怎么能受得住经历她怀孕的过程?”康兰轻轻发问,仿佛这些字句会害他痛苦,“眼看着她的腹部隆起,感觉到孩子在动,出门买婴儿连身衣,你怎么能处理这些事?”

劳伦咯咯笑起来,门禁。她一定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会为有门禁开心的小孩。

安吉坐回椅子上。劳伦一走,屋里就显得太安静。

他低头看劳伦,一脸困惑:“你想做什么?去看电影?”

劳伦哈哈大笑。那是年轻的、充满少女气息的笑声,满怀着希望。这笑声让安吉感觉很好。“好了,晚安。”劳伦奔向安吉,抱了抱她,“圣诞快乐。”她小声说,等退开时她又加了一句,“这是我最美好的圣诞前夜。”然后她朝康兰笑了笑,离开了。

劳伦想跟他在一起,就这样:“也许我们能在这里玩牌,或者听听音乐。”

“安。”康兰说,“让这可怜的姑娘去睡觉。很晚了,圣诞老人来时她还没睡着怎么办?”

戴维皱眉,瞟了安吉一眼,安吉迅速开口:“我在楼上还有活干。”

这是多年来安吉过得最好的一晚。过得太开心以至于午夜来临劳伦宣布要上床睡觉时,安吉其实还想劝她继续玩。她不想让这个夜晚结束。

劳伦为此爱她:“你觉得呢,戴维?”

安吉和康兰立即回去玩牌。接着的一小时,他们都在聊些无关紧要的事。

“当然可以。”

他还没能回答,劳伦蹦蹦跳跳地回来了,笑得一脸灿烂,像个前途光明的姑娘。“他想我。”她滑进座位,凑到桌边。

“行。”安吉说,“冰箱有吃的,爆米花在车棚。劳伦,你知道爆米花机在哪里。”她特地瞧着戴维说,“我会时不时路过一下。”

“算是开始吗?”

劳伦本该为此恼火,可是老实说,她爱这种感觉。关心,照顾。“好。”

“不够。”

安吉道别,上楼了。

她想凑过去吻他,但是她觉得别扭,犹豫不决。彼此相爱地一起生活过这么多年,他们现在分开了。“只是习惯还不够。”她轻声说。

到他俩独处时,劳伦接过花束放进花瓶。她一放好花就从厨房拿出礼物递给他:“圣诞快乐。”

“今天是圣诞节前夜,你是我的家人。”

他们安坐在鼓鼓胀胀的大沙发上,搂在一起。“打开。”她说。

“你为什么来?”她问。

他打开那个小盒,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金制圣克里斯多佛纪念章。

康兰转向安吉。她并不确定,但觉得那是第一次他敢看着她。

“它会保佑你。”劳伦的声音紧绷绷的,“当我们分开的时候。”

十点钟左右,电话响了。戴维从阿斯蓬打来的,劳伦拿起电话上了楼。

“你没准能进斯坦福大学。”他这么说,可这话没有说服力。

之后回想时,安吉能看到一切是怎样就在那一刻改变。审问气氛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个小派对。接下来那一小时,他们又说又笑地打着牌。康兰讲了一大串关于傻瓜罪犯的有趣故事,安吉和劳伦回顾她们做小甜饼结果失手的故事。

他深吸一口气,吁出。

康兰打出王牌:“也许哪天你会乐意来跟我一起工作。我能把你介绍给一些行内人,让你看看记者怎么工作。”

“没关系。”她呢喃,“我知道我们会分开,我们的爱能经受得住。”

劳伦点头,她以方片二领先,“对。”

他低头看她。他慢慢地把手伸进口袋,抽出一个包得很漂亮的盒子。

安吉看得出他在努力摆脱被激起的情绪,但他被困住了,陷落在女孩眼中的泪水里。他清了清喉咙:“安吉告诉我你对新闻业有兴趣。”来了:更高的境界。

不是戒指盒。

可怜的康兰。安吉看到他软化了,坐在桌子一头,手里还拿着牌。记者的面孔让道,留下一张悲伤的、已有皱纹的脸,那是个忧心忡忡的男人。

她从他手里接过,拆去包装的时候,为自己突然感到的不安深深吃了一惊。她直到刚才——到那一秒时——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原本期待着今晚会被求婚。盒子里有对小小的钻石心形耳环,挂在一根纤细得像是钓鱼线的线上。“真漂亮。”她的声音发抖,“我从没想过能有一对钻石耳环。”

劳伦悄声答:“我是一个人。”

“我本想给你买戒指。”

“你自己的家人呢?”

“这很棒。真的。”

“安吉在帮我。”

“我的妈妈和爸爸认为我们不该结婚。”

“你有亲戚能帮忙?”

所以他们不得不谈到它了:“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想显得无礼,马隆先生。”劳伦的声音很有力量,“但是生活总是艰难的,我能得到菲克瑞斯特的奖学金是因为我从不放弃。我会以同样的努力拿到奖学金上大学,无论我必须做什么,我都会去做。”

“我不知道,记得那个我爸爸打算跟他谈谈的律师吗?”

“很难。”他打出牌。

“记得。”她倾尽全力保持微笑。

劳伦的目光毫不闪躲,令人吃惊,显然她认为她已经听够了。“我会去念大学。”她清晰地答道。

“他说有人会爱这个宝宝,有人想要它。”

这样并未明说地提到胎儿让安吉猛地抬起头。

“我们的宝宝。”她柔声说。

“你觉得还能念大学?”

“我不能当父亲。”他看上去如此悲伤的样子害她想哭,“我的意思是,我已经是了,我知道,可是……”

“南加州大学,佩珀代因大学,斯坦福大学,伯克利分校,华盛顿大学,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

她碰了碰他的脸,不知道此刻的疼痛会持续徘徊多久。她现在觉得比他大了十几岁,突然间很明显感到这或许会毁了他们的关系。

“哪里的大学?”

她渴望能告诉他没关系,她会服从他父母的计划送走宝宝,按他们筹划好的一切去做。但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做到。她偎向他。在火光中,他水汪汪的眼睛全然不是蓝色。“你应该去读斯坦福大学然后忘记所有这一切。”

“对。”劳伦答的时候没有抬眼离开牌面。

“只管去跟律师谈一谈,好吗?也许他们会知道什么。”他的声音破碎,那微小的裂纹打垮了她的决心。他快哭了。

“你已经向大学提交申请书了吗?”康兰边问边出下一手牌,他没有看向劳伦,安吉知道这是老记者的小技巧,不去看人,对方就会以为那是随口问问,一个并不在意的问题。

她叹气,有个小小的撕裂声,就像肌肉从骨头上撕下:“好。”

他在努力跟劳伦保持距离,安吉看得出来。他把当记者的疏离态度当作盔甲穿上,就像几块被打在一起的金属片能保护一个人的心脏。他在餐桌一端坐得笔直,正在洗牌。他们前一个小时在玩红心大战,一直在说话,然而安吉并不把那看作是谈话,更像是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