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给你省下这个麻烦了。”劳伦剥下外套挂到铁制衣架上,蹬掉鞋子。鞋子弹上了墙。
安吉瞥了一眼钟:“你回来早了,我打算去接你——”
“请把鞋放好。”安吉不自觉按母亲的腔调说。醒悟过来时,她大声笑起来。
前门打开。劳伦走进来,浑身湿透。
“什么那么好笑?”
她洗了一束新鲜罗勒叶,动手切碎。碎叶粘在刀上,凝成一滴绿色。她把剪成薄片的食材也切碎。
“是我。刚才我听起来就像我的母亲。”她把罗勒碎叶扔进调味汁,用木勺搅了搅,盖上锅盖。“好了,”她搁下勺子,“我以为你打算放学以后跟戴维在一起。”
今天有过一两次她缓步走上后悔的道路,几乎希望自己不曾邀请过劳伦来家里跟她同住,但是实际上她没法真的朝这个方向想下去。她很高兴能帮助那女孩。
劳伦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是。对。”
诚实是她唯一的选择。
“我跟你说。去穿上干爽的衣服,我们来喝杯热可可聊一聊。”
那会又变成从前那样,她留在围绕着他的孤独荒野中,不敢朝他走近。虽然他没有看到她的细微改变,但她真的变了。
“你在忙。”
不。
“我在做菜。这很可能表示我们不得不出去吃饭,所以你最好穿好衣服。”
也许她不该告诉康兰关于劳伦的事。不管怎样都不该说,也许她应该先抓紧他们的爱。
最后,她笑了笑:“好。”
“我受不了再来一次了。狂喜。失落。着魔。”
安吉把炉子温度调低,做了一罐热可可,这是少数她能做得拿手的食物。等她做好可可,在起居室坐下时,劳伦也从楼上下来了。
它应该有助于放松精神,她的两个姐姐总这么说。安吉曾不顾一切地想要试一试,现在她知道。所有那些混合食材、削皮切菜都完全没用。
“谢谢。”劳伦拿起一杯可可,坐到窗边大大的皮椅上。
至少她在做菜。
“我想你今天过得不算好。”安吉努力让声音显得温和些。
然后她搅了搅调味汁。嗞嗞响的大蒜、洋葱和煨番茄的浓郁气味飘满木屋。当然没有妈妈做的那么好,商店里现成的调味汁没有那种家制调料的香气。她只希望她的任何家庭成员不要刚好路过。
劳伦耸了耸肩:“我觉得……比我所有的朋友都老。”
“算了。”她把生面团滚成一条,切成小块,她决定学习烹调,并不意味着要靠它谋生,“够好了。”
“我想我能明白。”
安吉把乳清干酪汤团的制作说明看过至少四次了。她从没觉得自己是个蠢女人,但她就是见鬼地搞不清怎么拿叉子做出汤团。
“他们在担心内战战役的日期,而我在担心去念大学时要怎么付得起给托儿所的钱。毫无共同点。”她抬起头,“戴维说他可能给我买个戒指。”
这话听起来跟从前不同,仿佛他在遥远的地方低声呢喃,或是在水下无声地做出口型。她到家时,已全然不能记起那些字句的声响。
“那是求婚吗?”
“我爱你。”他轻声说。
就不该提这个。可怜的劳伦皱起脸:“我不这么想。”
她的心跳加速:“真的?”
“哦,蜜糖,别太苛求他。连成年男人都没法处理好马上要当父亲的情况。戴维大概觉得自己像被扔出飞机往下掉,地面扑面而来。他明白自己会摔得很惨,只是因为他害怕,并不表示他爱你就爱得少了。”
“也许我得给你戒指。阿斯蓬有一大堆很酷的珠宝店。”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受得了。我是说,如果他不爱我。”
他看向她。她觉得离他那么遥远,觉得自己变老了。
“我懂你的意思。”
“好。”她说,“当然,我们应该听。”
劳伦倏然抬眼,她擦擦眼睛,抽抽鼻子:“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个,我不想你也难过。”
她懂了:对他来说这根本不好过。
“怎么说?”
“我们至少应该听一听。”戴维像是快哭了,哪怕就在球场上,与他的朋友们不过几步之遥。
“你还爱着你的前夫,从你提起他的样子我能看得出来。”
“先别管它。”她的声音中泛着苦涩,对他来说很容易。
“那么明显吗?”安吉低头看向两手,接着慢慢说,“我今天见到他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与劳伦分享这个秘密。也许因为想谈谈这事。
“我爸会在一月安排一个会面,见一个律师。”他缩了缩,看向她的喉咙,“是收养的事。”
“真的?他也还爱着你?”
“我只是……放假时我会想你的。”她希望他能邀请她,可是圣诞节是属于家庭的假日。
安吉听到劳伦声音中怀有的希望,她理解这姑娘需要相信熄灭的爱火可以重燃。什么样的女人不想相信?
“什么事?”
“我不知道。我们的桥下水很深。”
她想不顾一切地抱他吻他让自己安心,可他就这么站在原地低头注视着她,困惑与爱恋同样一望即知。
“他不喜欢我住在这里。”
“跟我来。”她悄声对他说,拉他到一边。他跟着她到看台边一个黑暗安静的角落。
这份洞见能力让安吉吃惊。“为什么你这么说?”
她以为他们在一条船上,可突然间她想起了所有的告诫。怀孕的可是女孩。
“得了。都有另一个怀孕的女孩对你们做出过那样的事。”
她第一次意识到他可以摆脱这件事,把这跟他所有的高中回忆一块留在过去。总有一天它会像他十年级时的最有价值球员的奖杯或他的绩点一样被遗忘。为什么她以前没有看清楚?
“那不一样。”安吉说,重复几小时前她对康兰讲的话,想要相信它,“当然,我也照顾过莎拉,但是我爱上的是她子宫里的宝宝。我本来会收养那个孩子,将他带进我们的生活,然后向莎拉道别。她会从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消失。你不一样。”
劳伦抬眼看戴维。
“怎么不一样?”
“戴维说你放弃了流产。好酷,我伯母西尔维亚去年流了一个孩子,她现在挺开心。”苏珊伸手去拿可乐。
“我关心你,劳伦。你本人。”她叹气,“而且,是的,有时从前的想法会冒出来。有时我躺在二楼的床上闭上眼睛,假装你是我的女儿。但是那不会再让我变成以前那样,它也不再让我痛心了。我得让康兰看到这一点。”安吉抬眼。她意识到她都不是在跟劳伦交谈,她是在跟自己交谈。
劳伦耸了耸肩:“我就是不能。”她开始盼望自己离这里远远的,盼望跟安吉在一起,那样会有安全感……
劳伦盯着她看:“有时我假装你是我的妈妈。”
“你怎么不去流产?”金姆问,“我堂兄就这么做了。”
“哦。”这声感叹几乎消失在随后的呼气声中。
戴维走到劳伦身后,伸手搂住她的腰:“我们不知道。”
“我真希望你就是。”
“你要怎么办?”苏珊边问边翻背包找东西,最后她掏出一瓶可乐。她打开喝了一口,然后递出去。
安吉想哭。她和劳伦,她俩都同样有所缺失,难怪她们那么容易走到一起。
“提心吊胆。”劳伦答道。她不想说这个,但是交谈总比被议论好,而且这些是她最好的朋友。
“我们是一个团队。”她柔声说,“你和我。上帝不知怎么就明白了我们需要彼此。”她强作笑颜,抹了抹眼角,“好了,哀怨阴沉够了。我得去试试煮熟那该死的汤团,为什么你不来摆摆桌子呢?”
“怎么样?”所有人都围站在终点门柱旁时,金姆开口问,“什么感觉?”
劳伦躺在床上,看向那些照片。几十张照片铺在她面前。德萨利亚先生和夫人。三姐妹的照片——分开的,一起的,有各种组合。拍照的时节有春季、夏季、冬季和秋季。地点会在海滩,在山地,甚至有一些是在路边。她看向这些美丽的照片,想象那会是什么感觉,一生都被这样爱着,身旁有个父亲,微笑着牵起她的手。
女孩子们拥在她周围,拉起她的手臂。她跟着她们离开学校,到球场上他们的老地方去。男孩们跟在后边,一路踢着沙包球。
“跟我来,”他会说,“今天我们要——”
他们隔着一段距离面面相觑。
这时传来一记敲门声。
“嗨,各位。”她朝这帮人走去。她犹豫了,看到戴维也一样。
劳伦从床上弹起。她可不想被逮到翻看别人的家庭私照,她推开一道门缝刚够往外看。
她下定决心准备应付不可避免的碰面。她午餐时间躲在图书馆避开了他们,可是现在她别无选择只能去打招呼。
安吉左眼正从那条缝瞪着她:“我们十分钟后就走。”
一帮人聚在旗杆下:苏珊和金姆坐在旁边的砖砌护台上,戴维和杰拉德在玩踢沙包。
“我知道,祝你玩得开心。”劳伦关上门,等着听到脚步声。
她本能地抬起头,立刻就后悔了。
又一记敲门声。
“劳伦!”
她打开门。
放学后,她急步穿过又笑又嚷的人群。即使在所有这些基本都是朋友的人之中,她也觉得自己迥然不同。孤家寡人。她低着头,想让自己消失。
“你那是什么意思?”安吉问。
每个人都盯着她看,指指戳戳,交头接耳。连老师们都为此惊讶,因为她在场而感到焦虑。他们表现得好像她染上了致命的病毒,会轻易在空中传播,感染无辜的路人。
“什么?”
她本来应该明白摔落在地时跌得会有多痛,地面会有多硬。
“你说祝你玩得开心。”
劳伦现在明白了那种感受,成为流言蜚语的话题人物有多么痛苦。她就读菲克瑞斯特时一直在奋斗追求完美,只引来积极的关注。她从不迟到,从不违纪,从没对任何人讲过恶意的话。她千方百计地努力成为恺撒之妻一般的角色:不容置疑。
“对啊,市中心。”
在她去年的世界史课上,劳伦写过一份以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伦敦为题的报告。她的研究资料之一就是电影《象人》。她还记得在图书馆坐了几小时,盯着小小的电视屏幕,看着富有的伦敦人侮辱嘲笑贫穷的约翰·梅里克,后者的脸和身体经受了非凡的痛苦扭曲。然而闲言碎语和异样的目光跟身体的畸形一样深深伤害了他。
“今天是圣诞节前夜。”
他一愣,他头也没回:“你总是很抱歉,不是吗,安吉?我本来应该记住。”
“我知道,所以你才去市中心。你昨晚都跟我讲了,你说德萨利亚家族会像蝗虫一样落到镇上,把一路的东西都吃掉。所以,玩得开心点。”
“我很抱歉。”她说。
“我懂了,而你不算一个德萨利亚家的人。”
“你敢说完那句话。”他从柜子上拿起钥匙朝门去。
劳伦不明白:“不算,我不是。”
“康兰,相信我,我——”
“所以你认为我会在圣诞前夜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跑去跟我‘真正的家人’大吃小甜饼大喝香料酒。”
他低头看向她,死死地盯着她看了好一阵,然后说:“我受不了再来一次了。狂喜。失落。着魔。”
劳伦脸红了:“好吧,你那么说了——”
“不像莎拉那次,这个孩子是劳伦的。只管过来见见她,拜托了,为了我。”
“去穿衣服。你现在还不够明白吗?”
“见她?莎拉·德克让我们经受过——”
劳伦感觉笑容在脸上展开:“好的,太太。”
“她十七岁,没人照顾她,她没地方可去。我在帮她,但是我不会再像以前那么疯狂。我已经能平静接受自己不能有个孩子。求你,”她悄声说,“给我一次机会让你看到有什么不同。来见见她。”
“穿暖和点,预报说是白色圣诞节。另外请记住我还很年轻不能叫太太。”
“怎么可能?怎么不一样?”
劳伦关上门跑向床。除了选出的那些照片,她捞起其他所有照片堆回那个木箱,再把箱子推到床下,然后她拿起两个一次性相机藏在床头柜里。仔细清理完证据,她穿上标靶喇叭牛仔裤和黑色羊毛毛衣,还有她的毛领外套。
“这次不一样,我发誓。”她向他伸出手。他避到一旁躲开她的手。
安吉在楼下等。她很漂亮,穿着林绿色羊毛裙和黑色皮靴,披着黑披肩。她又长又黑的头发有种凌乱美,使她显得忧郁。
“我已经给了你一生的机会,安。”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床上,“这是个错误。我本来不该那么笨。”
“你看起来棒极了。”劳伦说。
“别这么说。”她觉得身体里像有什么被打碎了,她朝他走去,“我忘不了,就给我一次机会。”
“你也是,现在过来。”
“从前的安吉也把一个怀孕的少女带回了家。”他看向她,“那是我们关系结束的开端。我还记得,如果你不记得的话。”
她们出门上车。她俩叽叽喳喳了一路,不谈至关重要的,就只聊聊家常。
“我变了。”
她们开到前线街时,交通越来越拥挤。
他终于出来了,穿着破旧的牛仔裤和褪色的蓝色T恤衫。他的怒气似乎已经消失,不生气的他看起来很疲倦。他的肩膀耷拉着,“你说过你已经改变了。”
“不敢相信所有这些人都在圣诞前夜出门了。”劳伦说。
安吉觉得像被踢了一脚到肚子上。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可她还有别的选择吗?叹息一声,她弯腰捡起衣服穿上,然后她坐在床上等待。
“今天是最后的圣诞树点灯仪式。”
他冲进浴室,甩上门。
“哦。”劳伦并不十分明白所有大肆宣传是为了什么。她在这个镇上住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去过任何一场庆典,她总是不得不在周末和节假日工作。戴维跟她说“还行”,但他也好些年没去过庆典。“人太多”是他父母的借口。
“康——”
安吉找到车位停了进去。
“哦,狗屎。”康兰掀开被子下床。
劳伦一下车就听到了圣诞节的声音:钟声。镇上的每一所教堂都拉响了钟。附近某个地方有辆马车跑过,她能听到嘚嘚马蹄响还有马具上的铃响。
安吉叹了口气,伸手盖住眼睛:“直到孩子出生。”
在城镇广场,几十个——也许是几百个——游客四处转悠,从一家店钻进另一家店,从货架上取走卖的东西,从热可可到甜酒蛋糕到拐棍糖什么都要。旋转摊点正在旗杆旁烤栗子。
“直到什么时候?”
“安吉拉!”玛丽娅的喊声压过人群。
“不像那样,反正不像以前那样。我就是帮帮她,直到——”
劳伦知道的下一件事就是被卷进了德萨利亚一家人当中。人人都在同时说话,开玩笑,拉手。他们从一个货摊移到另一个货摊,什么都尝上几口,然后买了一袋又一袋不便当场吃的东西。劳伦看到几十个校友跟家人一道穿过人群。她这次终于也参与活动,而不再是站在外围看着。
失望一下子印在了他脸上——在他的蓝眼睛里,在他抿起的嘴上,“所以你让一个少女住在家里。”
“到时间了。”蜜拉终于说。像得到暗号一样,一家子都停下了。事实上,全镇都像被冻住了。
“是的。”
灯光熄灭,代以黑暗。头上的群星蓦然闪现,一片期待的气氛漾过人群,安吉把劳伦的手握在手里,轻轻地捏了捏。
康兰重重地叹一口气:“她跟你一起住在木屋?”
圣诞灯光亮起,成百上千的灯同时大放光明。
“给了她一个住处。”
劳伦倒吸一口气。
他目不转睛地看她:“告诉我你给她找了个地方住——”
这是魔法。
“刚离开一天。”
“特别酷,是吧?”安吉说。
“抛弃?”
“是。”劳伦噎住了。
“她的母亲抛弃了她。”
他们又在广场逛了一小时,然后去教堂望午夜弥撒,这年头午夜弥撒都在十点开始。劳伦跟在安吉身边进教堂时差一点就要哭出来。这正像她小时候的梦,她轻易就能假装安吉是她的母亲。弥撒之后,德萨利亚一家人散开,各自回家。
“安吉·马隆,我了解你。现在我们真心要谈的到底是什么?别跟我说就是在讲一个优秀的女服务员。”
安吉和劳伦穿过人群,路上指点着各种东西让对方看。等她们走到车边,天已经开始下雪了。她们慢慢腾腾地开回家去。雪花大片大片的,飘飘忽忽着,懒洋洋地落到地上。
“一个也没有。”
劳伦想不起上一次见到白色圣诞节是什么时候,下雨才更像是节假日的标准天气。
康兰瞪着她:“她的悲剧性缺点是什么?”
到了奇迹里路,雪变粘了。它裹上树枝,铺上路边。路沿被盖在一床闪闪发亮的白色毯子下。
“我九月雇用了她,她每周在餐馆工作大概二十小时。你知道的,放学以后和周末时间。妈妈不愿承认,但她是她们请过的最能干的服务员。”
“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滑雪橇。”她在座位上雀跃不已。她知道自己表现得像个年幼的小孩子,可她忍不住,“也许我们能堆个雪天使,我在电视上见过一次。嘿,谁在那儿?”
“她跟我们有怎样的联系?”
他站在安吉家前门的一道扇形金光里,落雪像一层纱蒙住了他的脸。
“她是个好姑娘,成绩优秀,工作努力。”
车停了。
“哦?”
劳伦眯着眼从挡风玻璃往外望。
“有个女孩。”
他从门廊走下,朝她们靠近。
他退开:“听上去不像好事。”
劳伦突然明白过来。这个穿着旧牛仔裤和黑皮夹克的男人就是康兰。她转头看向安吉,安吉一脸苍白,眼睛显得特别大。
“我得告诉你一些事。”她说。
“那是他吗?”
“怎么了?”
安吉点头:“那是我的康兰。”
她终于回到床上,在他旁边坐下。他抚摩着她的胳膊,亲吻她的乳房。
“哇。”劳伦只能叹道。他看起来就像皮尔斯·布鲁斯南。她下了车。
床的弹簧吱呀响。他一定是坐起来了,“安?”
他朝她走来,鞋子嘎嘎响地踏过碎石车道。
她没有回身面对他。窗户上,她面庞的虚影被雨水模糊,凝视着她的背后。“我不会称之为担心。也许算是深思。”
“你一定就是劳伦了。”
他多么了解她。即使她只给他一个侧影,只用后背斜对着他,他也能看出来。大概是因为她的姿势,他总是说她难过的时候会挑起下巴、抱起双臂。
他的声音低沉,瓮声瓮气,仿佛年少时过量地抽烟喝酒。
“你看起来在担心。”康兰说。
劳伦忍着不要畏缩。他有她见过的最蓝的眼睛,目光像能穿透她扎到骨头。他似乎在生她的气。“是的。”劳伦答道。
如果现在是在电影里,她会点起一支烟,皱着眉,配上一段蒙太奇闪过银幕,画面从他们失败的婚姻到新生的和解。当电影回到现在,最后的影像将会是劳伦的脸。
“康兰。”安吉屏住呼吸站到他身旁。
安吉浑身赤裸地站在丈夫的——前夫的——公寓窗后,凝望着艾略特海湾。雨水给予世界一张模糊又遥远的面容,车辆在高架桥上南来北往。繁忙的交通只不过害得窗玻璃微微轻响,像是牙齿打战的声音。
他没有看安吉。他的目光稳稳地落在劳伦身上,“我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