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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她说她爱你。”

劳伦瞧着他,想起他的母亲之前哭泣的模样,那样沉静那样深切,仿佛内心被击碎。

他为之动容:“我们该怎么办?”

“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戴维边问边甩上她身后的车门。

“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还能说些别的什么,于是按下门锁,下车。

他们四目相对,在那里站了很久。然后,他开口说:“我该走了。”

劳伦连想都不愿想那种谈话:“好。”

她点头。他吻别时,她竭尽全力不要贴向他。拿出所有意志力让他离开。

“告诉你的母亲我明天会给她打电话。”

劳伦发现母亲在起居室,坐在沙发抽烟。她看起来有些神经质,而且紧张。

这个提议让劳伦吃了一惊:“谢谢。”

妈妈把酒放在地板:“我今天真的想跟你一起去。”

“如果你需要聊一聊,任何时候你都可以来找我。”海恩斯夫人说。

“是吗?然后呢?”

劳伦自己也考虑过同样的事。如果他爱她爱得愿意舍弃一切,难道她不能爱他爱到不让他这么做吗?

妈妈伸手拿酒,显而易见她的手在发抖。“我去小超市买烟。在回家路上,我撞上芮蒂。潮流店门开着,我以为自己就随便喝一杯。我需要喝一杯才能……你知道的……但是等我抬起头,已经太晚了。”她猛吸一口烟,透过灰色的薄雾看向劳伦,“你看上去很糟。也许你该坐下。来片阿司匹林?我给你拿一片。”

劳伦理解海恩斯夫人并未明说的话外之音。如果你真心爱戴维,你就不该毁了他的生活。

“我没事。”

戴维捶打着车窗:“开门,妈!”

“我很抱歉,劳伦。”她轻声说。

“戴维是我唯一的孩子。”海恩斯夫人说,“他真的是个奇迹。也许我太溺爱他了。母性……不知怎么会改变你的本心。我想要的一切,不过是让他幸福,能拥有所有我没能有过的机会。”她看向劳伦,“如果你和戴维结婚并留下这个孩子……”她的声音破碎,“带着一个孩子的生活会很艰难。没有钱或者教育,会比艰难更糟糕。我知道你有多爱戴维,我看得出来,他也爱你,爱得足以让他舍弃自己的未来。我想我该为此骄傲。”她轻声说出最后一句,仿佛想表现得真心骄傲,然而并非如此。

这一次,劳伦听出母亲声音中真心的后悔。“没关系。”她弯下腰从地上拾起比萨饼盒和空烟盒。“看来你和杰克昨晚玩得挺开心。”劳伦抬头,她的母亲在哭。这简简单单的感情宣泄让她的心温暖起来。

戴维想打开车门。

劳伦走过去,跪在沙发前:“我没事,妈妈。你不用哭。”

海恩斯夫人的表情意外地变柔和了。她重重叹了口气。

“他要离开我了。”

“是。”

“什么?”

“这就是你住的地方?”

“我这辈子一事无成。我越来越老。”妈妈丢下那支烟,点着另一支。

响亮的锁门声让劳伦缩起身。

这比抽她一耳光还痛。即使到了现在,这么糟糕的一天里,她的母亲仍然只想着她自己。劳伦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挪开。她慢慢腾腾地回身收拾公寓,每次呼吸都忍着不要掉泪,“我没拿掉它。”她悄声说。

海恩斯夫人按下门锁,拧紧眉头转过身。

她的母亲抬头。她的眼里充血,眼周有一圈晕开的睫毛膏。“什么?”她花了一分钟想明白劳伦的话,“跟我说你骗我。”

戴维钻出车,走到前面想开门。

“我没骗你。”劳伦想保持坚强,可感觉自己快瘫倒了。心痛一掠而过,锋利如刀。尽管她知道这有多疯狂——知道有多不可能——她还是希望她的母亲现在会向她张开双臂,前所未有地给她一个拥抱,对她说,没关系,蜜糖。“我不能拿掉它,我是要为自己犯错付出代价的人,而不是……”她向下看着自己的肚子。

他们停在那栋荒废的建筑物前。月光下,它就像是出自罗尔德·达尔小说里的什么东西,某个贫穷的可怜小孩住的地方。

“婴儿。”她的母亲冷淡地说,“你连这个词都说不出口。”

劳伦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她说不出话。戴维在后座指路。

劳伦上前一步。她咬着下唇,攥紧两手,“我害怕,妈妈。我觉得——”

“在安全路商店下?”海恩斯夫人拧起眉,“我觉得不行。”

“你就应该害怕,看看我,看看这里。”她站起来,在屋里边走边挥舞双手,“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像个傻子一样学习就是为了过这种日子?你今年去不成大学了——你知道的,对吧?你现在去不成,就永远去不了。”她握住劳伦的肩膀摇晃她,“你会变成我这样。在辛辛苦苦奋斗以后变成我这样,那是你想要的?是吗?”

“你可以让我在这儿下车。”劳伦说,“没必要——”

劳伦挣扎脱身,踉踉跄跄后退。“不是。”她小声说。

“我明白了。”

妈妈重重叹了口气:“如果你连堕胎都受不了,老天在上,你怎么会以为能应付得了收养手续?或者更糟糕点,当个母亲?明天回诊所去。这次我陪你去,给自己一条生路。”怒气像是从她身上漏光了。她拨开劳伦眼前的头发,别到她耳后。也许这是母亲历来最温柔的一次。

“她是,是交流会,会上他们要展示新产品。”劳伦记得母亲的老板有时会去那样的交流会。

这份温柔比大喊大叫更伤人:“我不去。”

“我以为她是美发师。”他的母亲说。

妈妈瞪着她,两眼闪动着泪花:“你真让我伤心。”

“我妈妈去镇上出差了。”劳伦连忙撒谎,恨透了说假话的感受。

“别那么说。”

劳伦能说什么?他们开到公寓楼时已经将近午夜。

“我还能说什么?你已经下了决心。好吧。我劝过了。”她弯腰拿起钱包,“我得喝一杯。”

戴维告诉母亲走西边的高速路,除此之外再无交谈。在沉默中每过一秒,劳伦都觉得自己的胃在收紧。劳伦胆战心惊地觉得海恩斯夫人想见她的母亲,那才是送她回家的真正理由。

“别走。求你了。”

戴维打开客座前门。劳伦本想反对坐在前座,但她不想表现得粗鲁。她叹了口气,钻进车里。唱片立即播放起来,《加州旅馆》孤寂飘忽的声线溢满车内。

妈妈朝门走去。走到半路,她回过身。

犯罪现场。

劳伦原地不动地哭个不停,她知道自己满眼都是绝望的恳求。

他们跟着海恩斯夫人走向车库,那里停着那辆闪亮的黑色凯迪拉克。

妈妈差点也哭起来:“抱歉。”然后她走了。

“那我们一起去。”戴维拉住劳伦的手。

第二天早上,几乎一夜无眠的劳伦被穿墙而过的音乐吵醒,是布鲁斯·史普林斯汀的唱片。

“让我来。”海恩斯夫人的话音,即使接近破碎也不容争辩。

她缓缓坐直,揉了揉红肿干涩的双眼。

“我能开车送她回家,妈妈。”

妈妈的派对显然开了一个通宵。她觉得这并不奇怪,你的十七岁女儿大了肚子,除了开派对无事可做。

“我们走吧,劳伦。”海恩斯夫人最后说着站起来。

她叹口气,爬下床,磕磕绊绊走进浴室,洗了个长长的热水澡。洗完澡,她站在当作防滑垫的一块旧毛巾上,打量着镜中自己的裸体。

有什么可说的?这种情况没有最佳选择,没有能让人——主要是劳伦——不心痛的办法。她还没准备好做出这样的决定。

她的胸部显然变大了。大概乳晕也扩大了,她不太确定,乳晕从来不在她的高度关注列表上。

戴维朝她走来。她从不知道他的眼神能如此悲哀,他牵起她的手,握紧。她等着他开口,她几乎不顾一切地想听到他说我爱你,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她侧过身。

劳伦皱起眉。他们表现得好像已经做好了决定。

肚子跟以往一样平坦,没有迹象表明里面有个新生命在成长。

海恩斯夫人目送丈夫走出房间,然后她叹了口气,垂下头。

她往身上围了一条毛巾,回到卧室。她整理好床铺,穿上校服——红色圆领毛衣、格子花呢裙子、白袜子和黑色平底鞋。她关掉卧室灯,走下走廊。

他说得就像他们是要送出一只小狗崽似的。

她在起居室停下,皱起眉头。

“我会给比尔·塔博特打电话。”海恩斯先生说,“他一定会为我找到合适人选,我们会找到一对夫妻提供条件优渥的家。”

不对劲。

他的声音中的希望是她毁灭的原因。泪水刺痛她的眼睛,她想反对,想说她能爱这个宝宝,她的宝宝,他们的宝宝。但是她说不出话。

咖啡桌上的烟灰缸是空的,厨房柜台上没有喝了一半的酒瓶,总是盖在沙发靠背上的破旧紫色阿富汗毛毯不见了。

戴维抬起头:“对,劳伦。会有人爱这个宝宝。”

不见了。

“有收养机构。”海恩斯夫人说。

不可能。连妈妈也不——

“我们也还太年轻不该有个孩子。”戴维说。这话让每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她听到外面传来引擎发动声,是哈利·戴维森摩托那种无法错认的沙哑咆哮。

“看在老天分上,你还太年轻不能结婚。告诉他们,安尼塔。”

劳伦冲向窗户,一把掀开薄薄的窗帘。

她能看出他努力保持坚强,并为此爱他;她也看出他有多么接近崩溃,她为此恨自己。一点一点地,他现在完全明白了自己将要放弃的事物。爱为何要求如此多的牺牲才能存续?

在楼下的街上,妈妈坐在杰克的摩托车后座。她仰头看向劳伦。

“我向劳伦求婚了。”戴维说。

劳伦的指尖按上窗玻璃:“不。”

连这么小一句话都能让劳伦感谢不尽。“是。”她答,“而且……有比那更重要的。”她不想把那个字眼大声说出来——婴儿或是生命——但它就在那里,就像眼前的家具或者从另一个房间里飘来的音乐声一样确实存在。

像是动弹会疼一样,她的母亲慢慢地挥动手,告别。

海恩斯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慢慢吞吞地,徐徐缓缓地,她坐了下来。事实上,更像是倒了下去。“我们是天主教徒。”她说。

摩托车咆哮着奔下街道,转过街角,从视线中消失不见。

“在温哥华市。”劳伦说。她几乎听不到自己的话。

劳伦在原地站了很久,望向下面空空荡荡的街道,等着他们回来。

“她试过了。”戴维说。

她最后转过身,看到咖啡桌上有张字条。

他们就这个话题谈了至少十分钟,反反复复地捶胸顿足以及“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之后,他们终于过来关照惹麻烦巨星。现在是什么?

那个时候她心里明白了。

“我在洛杉矶和旧金山认识人。”海恩斯先生伸手扒过乱糟糟的头发,“出色的医生,为人谨慎,没人会知道。”

她捡起纸条,打开。只有一个词,用蓝墨水写的粗体字。

在她心里,她知道并不是那样。得有两个人才能造出一个婴儿,但是有多少次妈妈告诫过劳伦要在钱包里放安全套?“没有哪个男人硬着的时候会用脑子,”她不止一次说过,“会大肚子的是你。”她关于性的忠告合起来就这么多。劳伦应该听她的。

这一个词浓缩了她们整段母女关系:

仿佛一切都是她的错。

抱歉。

劳伦感觉不能更糟糕了。那天晚上,就算坐在起居室雅致的白色椅子上,就算坐在火堆旁边也无法温暖她,她意识到自己犯下多大的错误。看到海恩斯夫人哭泣简直不堪忍受。戴维看到母亲的泪水时,反应更糟。在一切混乱之中——那些叫嚷、争吵、交谈和哭泣之中——劳伦能不说话就尽量不说话。

波士乐队唱道:“宝贝,我们生来就要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