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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黛娜默不作声地垂眼瞪着她,似乎在斟酌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瞥向窗外十一月灰沉沉的天空。她通常会迅速挑起笑意的嘴唇一直合成薄薄一线,或许甚至抿了起来。

安吉皱起眉头:“你说得好像他离婚以后崩溃了一样。他像石头一样坚强。”

安吉绷紧身体。黛娜有着记者直来直去的个性,有话直说是她的口头禅,无论她观察到了什么,安吉非常确信自己不想听。

“看在老天分上,放过他吧。他终于恢复正常生活了。”

“你真的错过了这么多没看到?”黛娜终于发问。

是真的,黛娜与康兰共事过很长时间,她和她的丈夫约翰跟他俩是多年好友。离婚时康兰把友情扣留下来了。不,并不是那样。安吉毫不反抗地舍弃了他们。在分居几周后,黛娜曾给她打过电话,安吉没有打回去。

“我觉得我不想谈这个。”

安吉没有站起来,她不确定双腿是否能撑住自己,“黛娜,很高兴能再见到你。”

“今年里有两次我进他办公室时发现他在哭。一次是索菲夭折,一次是你决定要离婚。”她的声音变柔和了,眼神也是,“关于索菲,我曾想过:他不得不到这里才能哭泣是多么悲伤。”

她不知自己在那里失魂落魄地坐了多久,力图收回每块飞散的心神。她抬起头看到了黛娜·范德比克。

“别。”安吉悄声道。

“安吉?”

“我以前试过告诉你,在那还算重要的时候,可是你不听。你现在为什么要来?”

她栽进他书桌前的椅子里。

“我以为……”安吉霍然起身。再过五秒,她就得哭出来了。要是她开始哭,只有天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没关系,我得走了,我就是个傻瓜。”她朝门跑去。在她转过拐角走进走廊时,她听到黛娜说:

“我得走了。抱歉。”他朝她伸出手,可能是想拍一拍她的肩,但在碰到她之前就把手抽了回去。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彼此好久,然后他走开出去了。

“别烦他,安吉。你把他伤得够深了。”

她希望他靠近她,给她一点鼓励的信号,不管多小都好。接着她就能笑着说抱歉,而他会得知她为什么来这里。

安吉当晚无法入睡。她爬到床上闭好眼睛,脑海里闪过的都是回忆。

两人都没有动弹,没有开口。这个房间满是幽影,充斥着早已消失的声音——笑声,叫声,耳语。

四年前她和康兰在纽约为她过生日。他给她买了一条阿曼尼的裙子——她的第一件名牌服装。

他看向她。

“它比我的第一辆车还贵,我觉得我不能穿,老实说我们应该退了它,非洲还有儿童在挨饿……”

她退后一步,手足无措。

他站到她身旁,他们的倒影框在酒店房间完美的椭圆形镜子里,“我们今晚别去担心挨饿的儿童。你很美。”

他垂手拿起公文包。

她转过身,伸手圈住他,抬头看向他蓝蓝的眼睛。

“哦。”

她本来应该告诉他她对他爱逾生命,胜过上帝不肯赐予他们的宝宝。为什么她没有说?

“来得不巧,安。刚才是乔治·斯蒂凡诺普洛斯的电话。我跟他约在——”他看了一眼表——“十七分钟后。”

“这大概是丝的,”他的手从她的背后滑下,“滑下跟滑上身一样容易。”

“我来城里,我想我们可以——”

当时一波欲望战栗过她全身,她记得一清二楚,但是那个时间并不是当月合适的受孕期。

“十分钟,乔治。你别动。”康兰挂了电话,转向她,“安吉。”他就说了一句。那句“你为什么来?”没说出口,但是显而易见。

“时间不合适。”她当时说,过后才发现那句话让他有多么失落。

她没有坐下,担心一坐下她就会紧张地抖脚或扭来扭去。

蠢女人。愚蠢。

她的照片不见了。现在桌上完全没有任何私人物件,看不出他下班之后与谁在一起。

另一个回忆冒出来。时间更近些,那次他们去旧金山出差,她正为国民账户推行一场高概念宣传活动。康兰来凑热闹,他认为他们可以出来度个浪漫的周末,他是这么说的。她同意了,因为……好吧,他们的浪漫周末在那时已经少之又少了。

安吉低头看向他的书桌。桌上铺满了备忘录和信件,一摞报纸霸占了一端。

在漫步道酒吧,在繁忙旧金山街道的三十四层楼上,他们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城市珠光宝气地在他们周围闪闪发光。

他朝她竖起一根手指,然后对着电话说:“那样不行,乔治。我们另做安排。摄影师已经做好准备,他正在车上等着。”

康兰道了个歉去了厕所。安吉给自己点了杯大都会鸡尾酒,为他点了杯加冰波本威士忌。她等待的时候又研究起了公司的统计数字。女侍者送来酒。

她开门进去。

安吉被账单震住了:“一杯大都会鸡尾酒十七美元?”

他挥手让她进来。

“这里是漫步道。”女侍者答,“魔法是昂贵的,你还要酒吗?”

康兰转过身,看向她。他的微笑慢慢散去,眼睛眯起。生气?失望?她不再确定了,她看不懂他的表情,也许那表情曾是某种悲伤。

“当然,谢谢。”

她在玻璃门上敲了敲。

康兰一分钟后回来了。他还没坐下,安吉就凑过去说:“我结账了,一杯酒十七块。”

一瞬间,她压抑着的一切洪水般涌回来。她记得从前他早上的第一件事是吻她,每天都是,哪怕他要迟到了。有时她会推开他,因为她脑子里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

他叹口气,然后笑了。那是强作笑颜吗?那个时候她没有这么想过。“我们今晚一点也别提你们德萨利亚的财政计划。我们有钱,安。我们也可以花钱。”

他看到她之前,她先看到了他。他站在转角的办公室的窗前,在讲电话。他边讲边穿上了外套。

终于,她明白了。他跟来并不是为了寻求浪漫,而是寻求另一种生活。在用他的方式来处理没有成真的梦想。他想提醒自己——还有她——就算没有孩子,他们也能有一份充实的精彩生活,外出度周末是为了离开那个过于安静的房子和空荡荡的育儿室。

她昂起头,汗津津的手指攥紧手包,一路向前。

她本来应该说的是:“那么我要来上三杯……再点份龙虾。”

显然,前妻来访令人担忧。毫无疑问,她来的事从一桌传到了另一桌,记者就是爱打听消息再传出去。

本来应该那么容易办到。他本来会吻她,也许他们会就此开始新生活。

到处都是办公桌。今天这个假日周末里,很多桌子空着,她为此高兴。然而,还是有许多熟悉的面孔。人们抬头看,紧张地笑起来,瞥向康兰的办公室。

然而,她开始哭泣。“别叫我放弃。”她低声说,“我没准备好。”

安吉跟着亨利走向电梯,和他告别,然后上楼。她在三楼出电梯,走进康兰生活中繁忙的中心地区。

就像那样,他们重新开始滑落到老一套的泥沼当中。

她回头对接待员笑了笑,对方耸了耸肩,伸手拿起电话。

为什么她那时没有看清真相,当它就在她身边,与她一夜又一夜同床共枕?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是想要个孩子的事毁了他们。

“来吧。”

但那并非完整的事实。那毁了她,而她毁了他们。难怪他跟她离婚。

“是的。”

难怪。

“你来看他?”

“我有两次进他办公室时发现他在哭……他不得不到这里才能哭泣是多么悲伤……”

她松了一口气:“嗨,亨利。”

周六晚上餐馆里忙疯了。每张桌子都坐满人,还有一排人在角落里翘首以盼。安吉对生意好心怀感激,这意味着她没时间多想。

亨利·切西,在这大楼里工作了不知多少年的保安,拐了出来。“安吉。”他笑着说,“很久不见。”

想心事是她最不想做的事。

“哦,让我——”

到了打烊时间,蜜拉现身了,她还在感冒流鼻涕。“好了?”她说,“莉薇说你去见康兰。怎么样?”

“我是他的妻子。”她瑟缩了一下,更正道,“前妻。”

“不好。”

“马隆先生今天很忙,我看看——”

“哦。”蜜拉饱满的脸皱起来,“真遗憾。”

“没有。”

“没有我那么遗憾,相信我。”

“你预约了吗?”

“爱能让我们挺过最难熬的时候。

“我来找康兰·马隆。”

但它也会是最让我们难熬的时候。”

前台接待员是新来的。

整个周末劳伦都在思考她和安吉的谈话。劳伦一直希望答案就在哪个地方,等着她足够聪明能看见它。因为她眼前能看到的除了糟糕的决定就没有别的。

她抓起钱包往楼里走。

她不想当妈妈。

“勇敢点,安吉。”

她不想生下孩子又把它送走。

要是有时间去个死皮就好了。

她想要的是没有怀孕。

“该死。”

到星期天时她都急坏了。她无视还在工作的安吉,没跟任何人道别就溜出了餐馆。她一路走回家,没费心去搭穿过镇子的公交车。不管她多么努力去考虑其他事情,那个宝宝一直梗在前面。

她翻下镜子照了照脸。她看得到时光和遭遇留下的每一条皱纹。

走在路上时,天开始下雨。她拉上兜帽,继续前行。这种天气符合她的心情,她在寒凉冷冽中有种荒谬的快意。

确实。不能这么过。

她转过街角朝家走时看到了他。

“你听见了,当爹的?你的安吉拉在害怕。”

戴维站在她公寓楼前的人行道上,拿着一束红玫瑰,雨水泼在他身上。“嗨,特里克茜。”戴维热切地向她喊道。

他们分开了,离婚了,是什么让她以为他还想见到她?

爱情燎过,灼热如火,吞噬一切。她跑过去,伸出双手圈住他。他搂起她,紧紧抱住,紧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她甚至不知道他今天上不上班。她现在对他的生活一无所知。

他爱我。

她从下一个出口离开高速路,绕回市中心。出人意料,在《时报》办公室外的大街上正好有个停车位。她靠边停车。

那就是她这个周末忘记的事,她并不是独自面对,她不像她的母亲。

现在快中午,安吉开到了西雅图的郊外。这个城市多年前就已经建好高速公路,交通仍一如既往地拥挤。

她滑下身站住脚,抬脸朝他笑,在雨水里不停眨眼:“我以为你们出城去要到明天早上才回。”

姐姐啊,感谢上帝能有她们。

“我想你,所以提前回来了。”

“我去上班。”

“你妈妈可不会高兴的。”

“我要去见康兰。”

“我跟她说我有化学测验。”他咧嘴笑,“我们可不想斯坦福大学改主意。我的未来金光灿烂,你不懂吗?”

“今天是感恩节周末,为什么我应该——”

劳伦的微笑淡去,他的未来金光灿烂。

她给姐姐打了电话:“嗨,莉薇。我需要你今天给我顶班。”她甚至都没费神先打个招呼。

斯坦福大学。

如果他还爱着她呢?或者如果他还能再爱上她呢?一旦她有了那样的念头,其他事情再也不重要了。

孤独感全面回归,让她觉得自己比戴维老上了几分,离他无限遥远,即使她就在他的臂弯里。她得告诉他关于宝宝的事,那是该做的事。

“如果,会怎样”这颗细小的种子扎下根,开出花。

“我爱你,戴维。”她发现自己开始哭泣,泪水混着雨水,在他看见之前就被冲去。

那完全不是一回事。

“我也爱你。让在得肺炎以前我们进车里去。”他笑着说,“艾瑞克家有个聚会。”

他们不再爱他俩在一起的生活了。

她想说,不,别是今晚,她想把他带进她破旧的公寓屋里再关上门。可是他们一旦单独相处,她就得告诉他真相,她不想那样做。反正,现在还不想。她想要他俩再多当一晚上的孩子。极速小子和特里克茜,和他们的朋友们一块开怀大笑。

他从来没有对安吉这么说过。在瓦解他们的婚姻的那几个月中,他俩谁都没有说过“我不再爱你了”。

所以在他牵着她的手,把她拉上车时,她跟着走了。

那么是他不爱你了?

爱能让我们挺过最难熬的时候。

“那么是他不爱你了?”安吉发现自己将劳伦的问题想了整整一晚上。它逗留在她脑海,徘徊不去。到了早晨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这话。

求您,上帝,她想着,让这话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