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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劳伦站在观景窗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的夜色,胳膊紧紧抱在胸前。街对面,志愿者们忙碌地往街灯上挂起火鸡和朝圣帽。安吉知道下一次,他们就会为感恩节之后的圣诞节挂上庆祝彩灯。新年树点灯仪式是值得铭记的盛事,上百的游客会到镇上来看点灯,就在十二月的第一个星期六。安吉几乎没有错过哪次点灯,即使在结婚以后也没有。有些家庭传统不可破坏。

安吉送走最后一位客人,跟妈妈、蜜拉和罗莎都道了别,关上收银机,她当真担忧了起来。

安吉上前站到劳伦身后:“离第一次点灯庆典只剩一周了。”

接下来几小时,安吉密切关注着劳伦,注意到她苍白的肤色和僵硬的微笑。她好几次想要逗劳伦笑,全都白费心机。显然有什么事不对劲,大概是因为戴维,也可能她被某间大学拒绝了入学申请。

“对。”

“我不需要吃会发胖的食物。”劳伦答,走开了。

她从窗户倒影看到劳伦的脸,倒影苍白而模糊:“你们一家每年都去看典礼吗?”

“妈妈多做了一些奶油布丁,你知道它的口感很快就会变差,下班以后跟我一起吃一点。”

“我们一家?”劳伦放下胳膊。

劳伦站住,回头。

“你和你的妈妈。”

“等等。”安吉叫住她。

劳伦发出的声响或许是嗤笑:“亲爱的妈咪可不是那种站在冷飕飕的夜里看开灯的人。”

劳伦的微笑令人同情。她的黑眼睛黯然无神,甚至有些悲伤。“没错。”她朝厨房去。

安吉意识到这是成年人的说法,大人丢给渴望去看圣诞彩灯的小孩子的解释。安吉想拍拍这姑娘的肩膀,让她知道她不是孤单一人,可是这样的亲密举动眼下看不合时宜。“也许你愿意跟我一起去,我应该说跟我们一起去。德萨利亚家会像一群蝗虫落到镇上,我们吃掉热狗,喝热可可,还会从流动货摊上买烤栗子。我知道,这有点奇怪,可是——”

“第七桌。雷克斯·梅贝里先生和夫人,他们等着蛋奶冻和卡布奇诺。还有柏妮·斯密特点了一份提拉米苏。”

“不用,谢谢。”

“嗯?”

安吉听出女孩的话音里带着防备,拒绝之下隐藏着心痛。她也察觉劳伦随时都会冲进夜色,因此她谨慎地挑选要说的字眼:“出什么事了,蜜糖?”

“蛋奶冻。”

听到蜜糖这词,劳伦似乎畏缩了。她叹了一声,“回见。”转身从窗前离开。

“没事。没事。我刚要给第七桌拿些东西。”她拧紧眉,似乎不记得自己刚说了什么。

“劳伦·瑞比度,你给我站住。”安吉让自己都吃了一惊。她都不知道自己能用妈妈那样的语气说话。

“你还好吗?”

劳伦慢吞吞地转向安吉:“你想我怎么样?”

劳伦转身,看起来有点蒙,“怎么了?你说了什么吗?”

安吉在女孩的声音里听到一口痛苦的深井,她能分辨那种声音的每一丝差别。“我关心你,劳伦。显然你很难过。我想帮忙。”

她一抬头就看到劳伦站在壁炉,盯着火苗发呆。餐馆里满是客人,而劳伦呆站着,什么也没干。安吉走过去,拍了她的肩。

劳伦像被打了一拳:“别。拜托了。”

安吉站在领位台前,往日历上写备忘。之前二十四小时她从日出工作到日落,做什么都比想着康兰好。

“别什么?”

或者,更准确地说,知道她强烈地不想要什么。

“别对我这么好,我今晚真的受不了了。”

“求求你了,上帝。”她没有说出她的恳求。他知道她想要什么。

安吉明白那种感觉,那种脆弱。她痛恨有人还如此年轻就得受这种罪,但是再想想,如果没有强烈的困扰和狂热的情感还叫什么青春期呢?所有的事很可能就是因为考砸了一次。除非是——“你和戴维分手了?”

她盯着盒子看。上面的小字几乎看不清,她抖着手打开盒子。

劳伦差点笑出来:“谢谢提醒我还会有更糟糕的事。”

一小时后她回到家,坐在浴缸边上。她锁上了门,其实没有必要。从母亲卧室里传来的声音错不了:妈妈现在不会来烦劳伦。

“穿上外套。”

她把它扔到妊娠检测试条上,笔直地向收银台走去。

“要带我去哪里吗?”

正合适。

“对。”

她没有费神去看试条的价格,直接拿了两盒扔进篮子,然后跑向杂志架,抽走一本《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封面专题是“如何选择学校”。

安吉抓住机会,她回厨房拿自己的外套。等到她回来,劳伦已经站在门边,穿着她的绿色新外套,双肩背包甩到一边的肩上。

她拉起帽衫的帽子,想把自己藏在柔软的棉布衣褶里。她低下头避开跟别人的眼神接触,大步走进店里,抓过一只红色的购物篮,径直朝“女性用品”的货架去。

“过来。”安吉说。

“你知道一个姑娘不会无缘无故就想吐,对吧?”

她们肩并肩走下黑暗的街道。每隔几英尺就会有一根华丽的铁路灯朝她们投下灯光。一般来说,这些街道在工作日晚上十点半时就已荒无人迹,但是今晚到处有人在为中心区迎接节假日做准备,寒冷的空气里能闻到燃烧的木材和大海的气息。

她眼前就是那家店:明亮宽广的安全路商店。

安吉停在街角,本地职业妇女福利互助会的成员正在派送热可可。

劳伦在肖伍德街下车。

“你喜欢棉花糖吗?”派送的女子朗声问,呼出一片绒绒的白羽毛。

安吉倒希望自己能再一次如此天真,然而天真已随着离婚一并消亡。或许是最先亡故的。“知道的。”她应着,倚在姐姐身上。她无法说出她们都知道的事:每天都有爱面临终结。

安吉笑起来:“当然喜欢。”

“爱不应该是其中之一。”

安吉两手捧住保温杯。热意浸上指尖,蒸汽扑面而来。她把劳伦带到镇上的广场。她俩坐在一张水泥长凳上。即使隔了这么远,还是能听到海浪声。它是城镇的心跳,平稳不变。

“当然。”她朝姐姐温柔地笑了笑,希望看上去没有透露出伤心,“有些事结束了,蜜拉。”

她斜了一眼劳伦,后者阴郁地呆看着杯子。“你能跟我说,劳伦。我知道我是个成年人,所以像是敌人,但是有时候生活会朝你扔个曲线球。跟人聊一聊你的麻烦会有帮助。”

“真的?”

“麻烦。”劳伦重复着这个词,似乎那不过是件小事。但是十几岁时麻烦是生活的一部分,安吉知道的。仿佛每件事都很重要。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说吧,劳伦。”安吉催促,“让我帮你。”

“我只是说——”

最终,劳伦朝她转过身:“是戴维。”

“够了。”安吉说。她现在不能顺着回忆走远。

当然是了。在十七岁的年纪,差不多所有心事都围着某个男孩子转。如果他不经常打电话给你,会让你心碎;如果他在午餐时间跟梅利莎说了话,会让你哭上好几个钟头。

“我还记得你遇到康兰的时候。”

安吉等着。要让她开口,她会告诉劳伦她还年轻,总有一天戴维会变成初恋甜蜜的回忆。那可不是十几岁年轻人想听的话。

蜜拉绕过案台站到安吉旁边,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她俩一起望向窗外,背衬着夜色,泛着银光的窗玻璃上映着她俩氤氲的面庞。

最后,劳伦问:“你要怎么把坏消息告诉别人?我是说,告诉你爱的人?”

“你把康兰说得像是挣脱狗绳跑掉的狗,我应该在志愿者公园贴悬赏海报吗?”

“最重要的是你得诚实。保持诚实。我很艰难才学会这点。我想分担丈夫的感情,却对他说了谎话。那毁了我们。”她看向劳伦,“是大学的事,对吗?”安吉放轻话音,希望接下来的话不会让人刺痛,“你担心你和戴维会分开,但是你还没有收到申请学校的回复,做出反应之前你得了解全部事实。”

“有些女人会选择去追她们意外放过的男人。”

头上的夜空里,月亮从云层后冒头。银色月光落在劳伦的脸上,她看起来突然变得更为成熟敏慧。饱满的脸颊被阴影遮蔽,双目深黑神秘莫测。“大学。”她木然应声。

安吉走向窗户,注视着外面繁忙的街道:“我想这句的关键词是‘曾是’。”

“劳伦?你还好吗?”

“康兰曾是个好人。”蜜拉柔声说。

劳伦迅速撇开脸,像是要藏起泪水。“没事。就是它。我害怕我们会……分开。”这词对她来说似乎不可承受。

“接着我就完蛋了,嗯?”

安吉伸出手,按到劳伦的肩上。她发觉这姑娘在发抖,她相信这不仅仅是因为天冷,“那完全正常,劳伦。我毕业那年爱着汤米。他——”

“我在指出你忽视自己的感情只能这么久。”

劳伦骤然跳起身,推开安吉的手,“我得走了。”月光照亮她两颊的泪痕。

“你暗示我将来会犯下重罪?”

“等等,至少让我送你回家。”

“也许不是,但会积累起来在某一天爆发。那就是有人拿着上膛的枪跑去麦当劳的原因。”

“不必。”劳伦已经毫不掩饰地哭起来,“谢谢鼓励我,可我现在就得回家。我明晚会来上班,别担心。”

“否认并没有什么错。”她对蜜拉说,后者正站在不锈钢案板前做生面团。

说着,劳伦跑进黑夜。

现在她看清楚了,却没法看开。

安吉站在原地,听着女孩的脚步声远去。她今晚做错了事,要么方法不对要么有所疏漏,她不确定是哪一项。她所知道的就是事情比一开始更糟糕了。无论安吉说过什么,她说错了。

离婚不知怎么就被放到一边,只是巨人前的小矮子。

“也许我没有孩子是件好事。”她大声说。

没错,她想着,像所有的观察结论一样令人折服。从五月到十一月的几个月里,她容许自己仔细衡量失去的事物。尤其她父亲的去世与女儿的夭折以及随后意识到再也没有孩子了。实际上,她很自豪自己能处理好悲伤。伤痛时不时就会击中她,将她拖下冰层,但是每一次,她都能够挣脱。

接着她想起自己的青春岁月。她和妈妈忙着每天互呛,什么都要吵,从裙子长度到鞋跟高度到门禁时间。妈妈不管说什么都不对,尤其对妈妈关于性、爱情和毒品的忠告更是充耳不闻。

“否认”,蜜拉用一个词回应了安吉辩解自己在离婚后如何处理情绪的长篇大论。

也许是安吉的错。她急于解决劳伦的问题,但是也许那不是一个少女想从她这里听到的。

最糟糕的部分她几乎忘记了。至少,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最终,重蹈覆辙。

下一次,安吉发誓道,她会只听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