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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安吉决定当作没听到,跟高中时的男朋友搭在一起可不在她的准备事项列表上。“所以你觉得我要是穿得像个高级应召女郎——或者好莱坞名人,其实是一回事——我就能找到新生活。”安吉想装出轻浮的腔调,可说到新生活这词的时候,她的笑脸绷不住了。

“你现在单身。”妈妈从浴室出来,虽然她在微笑,却带着悲伤的了然眼神。“生活在改变,”那种神情说道,“不管你想不想变。五金店的坦南先生说汤米·马图奇问起你。”

“我觉得,”妈妈慢慢地说,“是时候向前看,而不是回头望了。你在餐馆的事上干得漂亮。约会之夜了不起地成功。你还收集了足够多的外套送给镇上大部分的小学生。现在,去追求幸福。”

“你肯定是在开玩笑。”她朝母亲摇头,“我们是去看戏,又不是参加奥斯卡颁奖。”

安吉明白这是善意的忠告:“我爱你,妈妈。我最近告诉过你吗?”

一开始安吉还以为她在开玩笑。裙子是深红色系带式,还是露背款。上千颗细碎的银色管珠贴合着曲线闪闪发光。就算打了三折,标价也很惊人。

“说得不够。好了,走吧。你爸爸说我们迟到了。”

一般来说,她是不肯穿的,但是她和妈妈今天白天过得太棒了。午餐在佐治亚餐厅吃,到吉娜·华雷斯美容院的中心区分部做面部护理,然后在诺德斯特龙购物。妈妈看到这条裙子的时候,大叫着直跑过去。

她们不到十五分钟就赶到了剧院。她们穿过一道道门,拿出票,走进人山人海的堂皇大厅。

安吉转到侧面,发现红色的丝绸贴向她的身体。妈妈在诺德斯特龙特价衣架上挑了这条裙子,那是安吉绝不会给自己选的类型,红色是那么引人注目的色彩。更可恶的是这裙子性感至极,安吉通常更喜欢典雅型的。

“他爱这里。”妈妈说,声音紧绷,“他总是买很贵的节目单,而且从来不丢掉。我在壁橱里还收着一大摞。”

“我没劝你买。”妈妈在浴室答话,“我给你买的。”

安吉伸手揽住她母亲,紧紧搂住。

“不敢相信我居然让你劝我买下了这条裙子。”安吉在酒店房间里打量镜子里的自己。

“他会直接带我们去酒吧。”

妈妈不笑了,也没有移开目光。过了半晌,她轻声开口:“你知道一个姑娘不会无缘无故就想吐,对吧?”

“那我们就跟上他吧。”安吉领路前往提供鸡尾酒的地点。她挤过人群,要了两杯白葡萄酒。她和妈妈端着酒杯,一边抿着酒,一边绕着大厅走动,欣赏那些金碧辉煌的巴洛克式装饰。

“对。我想布兰迪夫人也向玛西娅说过同样的话。”

七点五十,灯光闪烁。

“哦,他。那个好看的。”妈妈的目光穿过依然逗留不去的烟雾落在劳伦身上,接着又喝了一口可乐,这一次,劳伦感觉母亲确实是在看着她,“你条件很不错,劳伦。相信我,我告诉你一根硬着的屌能毁了一切是真的。”

她们连忙赶到第四排的位置坐下。剧场里充满细碎的嘈杂声响——脚步声、低语声、乐队成员走动就位的声响。

劳伦翻了个白眼:“好吧。我已经跟他约会快四年了。”

然后演出开始了。

“谁是戴维?”

接下来一小时里,观众为展开的美丽而悲哀的故事所感动。幕间休息时,灯光亮起,安吉拧身对向母亲。

劳伦抄起桌上的餐盘朝水槽走:“我得走了。戴维和我今晚一块儿学习。”

“你觉得怎么样?”

妈妈在堆满了的烟灰缸里摁熄烟头,瞪着劳伦看:“呕吐倒是个新反应。”

妈妈在哭。

她跑进浴室,吐了出来。之后,她抖着手刷完牙,回到餐桌前:“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对着我的脸喷烟?”

安吉能理解。音乐会让你这样,会让你释放心底的情感。

烟雾回旋在劳伦的脸周边,钻进她的鼻子。她被这气味噎住,觉得胃里直翻腾。

“他会爱这个。”妈妈说,“我会厌烦背景音乐。”

“还有性爱。滚它的,挺不错。”她又吸了口烟,呼出来,做梦似的微笑着。

安吉碰了碰母亲柔软的手:“你会告诉他。”

劳伦不敢相信她又走回到这条路上去了,但这还是伤了她的心。她想站起身,但母亲拦下她,实际上是碰了碰她。

妈妈转向她。那副老式眼镜放大了她黯淡的泪眼:“他不再那么经常跟我说话了。他说:‘到时间了,玛丽娅。’我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对了。他以为你是我想象出来的。”妈妈大笑,“就像我会假装自己有个孩子似的。”

安吉了解那种寂寞。很痛,有时不可忍受,但无处可逃。你只能继续前进,等着它过去。“你绝不会孤单,妈妈。你有孩子有孙子还有家。”

“我想我能跟他打个招呼。”

“不一样。”

这一次,妈妈并没有安心。“我想这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表露了什么,于是笑了,“我确定什么也没有。”

“是的。”

劳伦感觉她们之间打开了某种纤细的通路。这样的瞬间极为罕见,她忍不住要亲近。她坐到妈妈身边:“你听上去……你说他的名字时和从前不一样。”

妈妈悲伤地撇下嘴角。她们坐在原位,默默回忆往昔,后来妈妈开口了:“你能给我拿杯喝的吗?”

“我正跟菲比喝几杯,打算走的时候,杰克进来了。”妈妈狠狠抽了一口烟,“他像个枪战好手,要到酒吧里来战一场。灯光落在他脸上时,我一时间还以为那是布拉德·皮特。”她大声笑,“第二天早上,当然了,我在他身边醒来时,他看起来就不那么像电影明星了。但是他吻了我,在白天的阳光下,吻了我。”

“好。”

劳伦以为听到了母亲话音中的破碎,但是那不可能。母亲的生活中一直有男人来来去去,离去的居多。她爱上过其中几十个人,他们从不长久。

安吉侧身走出过道,融入人群。她在门口停了一会儿,回头望去。

“你肯定有什么不对头。”妈妈穿过房间,坐到沙发上,她把脚架上咖啡桌,“我真的觉得这家伙可能是对的人,洛。”

妈妈是唯一一个还留在第四排的。从这里看去,她显得那么娇小,微微耸起肩。她在跟爸爸说话。

“上次你也这么说,那人的名字是斯内克。天知道你绝不会看错一个用爬虫当名字的家伙。你很清楚你会得到什么。”

安吉匆匆横过大厅朝酒吧去。那里已经聚集了几十个人。

“那不关你的事,不过我可能坠入爱河了。”

就在那时她看到了他。

“不是,可我们又晚交房租了,而你看起来打算退休。”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

“别当贱人。”妈妈狠狠抽了一口烟,呼出烟气时,她啃了啃指甲,“你是不是来月经了?”

他看起来不错。

劳伦想说物种不一样吗?但是她憋着没吭声。她现在情绪恶劣,一肚邪火,跟母亲多纠缠没好处。“你总这么说。杰瑞·艾克斯坦德不一样,好吧。那个开大众牌公交车的——他叫什么来着?德克?他确实不一样。”

能让你屏气凝神,能让你痛彻心扉。

妈妈靠在门边。她脸上有种朦胧的自鸣得意的微笑:“这一个不一样。”

从前,他一直都是她见过的最英俊的人。她还记得与他的初次相会,多年以前在亨廷顿海滩。她想学冲浪,但是笨手笨脚。一个巨浪掀翻了她,把她卷入水下,又抛出来。她心慌意乱地拍打着海水,分不清哪边朝上。然后有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出水面。她发现自己看见了平生所见最蓝的一双眼眸……

“老天,妈妈。真高兴能再见到你,我还以为你死在卧室里了。白马王子到哪里去了?”

“康兰。”她悄声念出他的名字,也许他并不是真的在那里,那只是她的想象。她朝他移去。

她惊诧地抬起目光。妈妈站在门口,穿着短得碍眼的粉色粗布裙子和一件黑色安息日旧T恤。她的黑眼圈有一个旅行箱那么大。她在吸烟。

他看见她了。

“你有什么毛病?”

他们四目相接,上前拥抱,然后各自退开。他们像一对卡在暂停状态的人偶,挣扎着。

第二天早上,劳伦早早起来做好早餐,但是当她看到碟子里的蛋时,突然受不了要吃这么一摊流动的、黏糊糊的黄色东西。她把盘子推开得太快,餐叉掉下落到胶木板桌上。一时间她以为自己要吐出来了。

“很高兴见到你。”他说。

“谢谢。”妈妈说,她的声音支离破碎,“那是你爸爸说的。”

“也很高兴见到你。”

“好主意。”安吉说,“我们去一晚上。到围栏餐厅吃晚餐,在费尔蒙奥林匹克酒店订个房间。会不错。”

尴尬的静默梗在二人之间,突然间安吉希望自己从没有来到这里,从没有打过招呼。

她慢慢张开眼睛,看到母亲脸上浮现着同样苦甜参半的回忆。

“你过得怎么样?还在西端镇?”

“那就是你妈妈和我,”他总是这么说,“只不过我们一直相爱到永远,对吧,玛丽娅?”

“我挺好。看来我抓到了运营餐馆的诀窍。有谁知道呢?”

安吉闭了一阵眼睛,看到父亲穿上他最好的黑色西装,朝门走去。他最欣赏音乐剧,总是哼着唱段回到家。理所当然的,《西区故事》成为他的最爱。托尼和玛丽娅。

“你的爸爸。”他说,几个字就让她想起他有多么了解她。

“我打算让这天就这么过去,七月时我没去看《金牌制作人》。”妈妈叹了口气,耷拉着肩膀,“但是爸爸觉得你和我应该去。”

“对。没错。新闻报道怎么样?”

她打开信,里面是两张《歌剧院魅影》的票。妈妈和爸爸以前常去西雅图市中心的第五大道剧院,那是父亲难得一见的嗜好。

“不坏。我写了关于高速公路杀手的系列报告。也许你读过了?”

“爸爸。”

她真希望自己能说读过了,从前,她是他一切作品的头号读者。“我最近差不多就看看当地新闻。”她说。

“谁?”安吉接过信封。

“哦。”

妈妈伸手进口袋,摸出一个皱皱巴巴的白色信封,“他要我去。”

她的心鼓胀起来,开始发痛。光是站在他身边就会受伤,这还只是开头。她应该在还能保留体面的时候离开。然而,她发现自己开口发问:“你一个人来的吗?”

安吉皱眉,摇摇头。妈妈似乎刚哭过。“进来避避雨,妈妈。”她一手搂住母亲,带到沙发坐下,“怎么了?”

“不是。”

母亲站在廊上,穿着长至脚踝的法兰绒睡衣和绿色的胶便鞋,“他要我去。”

她点了点头,更像是扬了扬下巴。“当然不该是。好了,我最好——”她转身要走。

“来了。”她前去应门。

“等等。”他拉住她的手腕。

她慢吞吞地站起,回屋去再倒些咖啡。她刚摸到咖啡壶,前门就响起敲门声。

她停下,低头看向他强壮的、晒黑的手指,反衬着自己苍白的手腕。

唯一缺失的就是来自人的声音,没有孩子们大叫大嚷,咯咯发笑。她扭头想对丈夫说些什么,晚了一秒才想起自己现在孤身一人。

“你怎么样?”他靠近她,“认真的?”

那是她年轻时代的背景音乐。海潮隆隆咆哮,雨点拍打杜鹃花叶,她的摇椅在饱经风霜的门廊地板上吱呀作响。

她能闻到他须后水的气味,是昂贵的杜嘉班纳牌,她去年圣诞节买给他的。她扬起脸看他,注意到他下巴上有一小片黑色没有刮到。他总是那样,做什么都匆匆忙忙。安吉曾经不得不每天早晨监督他刮胡子。她想抬起手摸摸他的脸,用指尖抚过他的下颌。“我没事。好些了,真的。我喜欢回到西端镇。”

一层银色的薄雾挂在带着晨露的草上。安吉坐在后门门廊,边喝咖啡边远眺大海。一波波冲刷过的海浪有种熟悉的平稳节奏,正如她自己的心跳。

“你以前总说你绝不回家。”

她不确定原因,但突然觉得快崩溃了。大概是因为天气清冷明净。晴空如洗,流云由西向东飞掠,风暴常常跟着这样的晴天到来。也可能是因为关于学校的聊天话题,她所知道的就是有什么不对劲了。

“我说过很多事,还有很多事没有说。”

劳伦合上眼。谈话还在她周围回旋,但是她没有加入。

她看到他的表情起了变化,深切的悲伤拉下了他的唇角,“别,安——”

金姆打开了音乐,音响啪地打开,响起嘶嘶声。“我等不及要甩脱所有这些申请破事了。”

“我想你。”她不敢相信自己说出口了,他还没来得及回应(或不做回应),她就挤出笑容,“我跟姐姐黏在一起,又是安吉拉姨妈了。很有意思。”

劳伦听出戴维话音里的骄傲,通常那会让她开心起来,可是现在,当仰望着他的下颌时,她想的一切就是他们的未来。他向斯坦福大学递了申请,会被录取已是定论。他俩会分离的想法比十一月天气更让她感觉寒冷,而他似乎全然不在意。他那么确信他们的爱情,一个人怎么能有那样坚信着的心?

他笑出声,显然为改变话题松了口气:“让我猜猜看,你向詹森担保会说服蜜拉有个眉毛环也不坏。”

“她会拿全额奖学金。”戴维说,“说到底,她是高中最聪明的家伙。”

一瞬间他俩又像是回到从前,从前的美好时光。“真好笑。我从不觉得眉毛环好。他倒是提到了文身。”

劳伦耸了耸肩:“我一直在填写文件,再来一份我为什么该拿奖学金的文件我就要尖叫了。”

“康兰?”

“你会去哪里,劳伦?有奖学金的消息吗?”金姆问。

安吉看到一位三十左右的金发女子朝康兰走近。她穿着纯海蓝色的裙子,戴着珍珠项链。头发服服帖帖。她看起来像是一间流行专卖店的老板娘。

“我得去妈妈的母校。”苏珊说,“哟嗬。威廉与玛丽学院,我来了。现在这所高中都比那个学院大。”

“安吉,这位是劳拉。劳拉,安吉。”

劳伦往后躺,枕在戴维腿上。眼下,阳光灿烂,草地又厚实又干爽。虽然外面挺冷,但是阳光温暖了她的脸。

安吉强颜欢笑,可能笑得有些莫名地过于灿烂了,不过她也没办法。“真高兴能见到你,好了,我该走了。”她想要跑开。

“我做梦都想去斯沃斯摩尔学院。”杰拉德说着,摩挲着金姆的后背,“我应该会去石山,又一个私立天主教徒学校。我怕自己会抓狂。”

康兰轻轻地拉了拉她。“我很抱歉。”他悄声说。

他们全都坐在空地上吃午餐,他们这帮人从还是新生起就是好朋友。

“为什么道歉?”她逼自己微笑。

“你们听说安德鲁·沃纳梅克的事没有?他爷爷让他进了耶鲁大学。提前录取结果都还没出,他就知道了。”金姆·赫尔特恩背靠到树上,叹气,“如果我进不了斯沃斯摩尔学院,我的爸爸会觉得没面子。他才不关心我讨厌下雪。”

“有空给我电话。”

今天的高中校园里人声鼎沸。现在是十一月第三星期,大学入学申请审批正在紧张进行中。人人都在关注大学,人人都在谈论大学。劳伦已经填完了所有申请财政援助和奖学金的文件,拿到所有的成绩单,写好了所有的论文。奇迹中的奇迹是安吉为她拿到了南加州大学雷顿博士的推荐信,她开始相信自己真的有机会拿到奖学金。

她靠意志力撑住笑脸:“当然,康兰。我很开心再遇上你。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