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哥华市到波特兰市的车流时停时行。直到她们在华盛顿到俄勒冈的跨州大桥上走了一半时,车流才变通畅,她们那时才明白堵车的原因——下午是华盛顿大学对俄勒冈大学的橄榄球大赛,哈士奇队对小鸭队,持续多年的彼此对抗。
劳伦突然为自己有多么在意这事而有些尴尬:“当然,安吉。我们是朋友。”
“我们要迟到了。”安吉在二十分钟里至少这么说了三回。她会这么生气令人吃惊。她担起让劳伦准时赴约的责任,可现在她们要迟到了。
“我当然会搭你去,劳伦。下回别这么畏畏缩缩的。我们是朋友,相互帮助是朋友该做的。”
“别担心,安吉。我们只会错过几分钟,不会有什么大损失。”
“你会搭我去?”劳伦说完,几乎不敢相信。
安吉打亮转向灯,迅速左拐下桥,总算到了。
“当然。”
她们一开上街面,拥堵就缓解了。她风驰电掣地碾过一条街,转上另一条,接着停进一个空车位。“我们到了。”她看了看仪表盘上的钟,“只晚了七分钟,跑起来。”
劳伦扬起头:“你愿意?”
她们奔过停车场跑进大楼。
“我喜欢波特兰。”安吉说。
这里挤满了人。
这是个坏主意。安吉用那种“可怜的劳伦,太可怜了”的眼神看她。“别在意。我就休假一天,可以吗?”劳伦垂手拿背包。
“该死。”安吉动身往前排去,没办法的时候她们也能坐在台阶上。劳伦抓住她的手,拉她到后排坐下。
安吉朝她皱眉。
主席台上大概有十五个人坐在会议桌后。会议主持正引导讨论讲述入学要求、学校选择标准、本州与州外学生的入学率。
“我想去,你能给我搭个便车吗?”劳伦急忙说。
劳伦把每个词都记到日程备忘录上。
“加利福尼亚的学校……咨询会……招生见面会。嗯。”安吉抬眼,“我还小的时候,他们可没有这么酷的活动。所以你星期六想去?”
安吉莫名地有几分自豪。如果能有个女儿,安吉希望她能像劳伦这样聪明、上进、专心。
劳伦回身从双肩包里抽出一张宣传单,递给安吉。
接下来一小时里,安吉都在听一份又一份统计报告。介绍结束的时候她确定了一件事:照现在的标准她进不了常春藤联盟。在她那时候,只要你不必戴着呼吸器生活,平均有3.0的绩点就够了。现如今想进斯坦福大学,你最好要么治愈过什么疾病,要么得全美科技展的奖。当然了,除非你擅长扔皮球,然后你就只需要1.7的绩点。
这就是了,要么坦白要么闭嘴。
劳伦合上笔记本。“就这样了。”她说。
“你两只耳朵中间的东西。你一晚上都瞅着我,跟着我转。我了解你,劳伦,你有事要说。星期六晚上你要离开吗?新来的服务生可以来。如果你和戴维要约会,我能放你的假。”
在她们周围,人们都站起来朝出口通道走。各种喋喋不休的谈话在室内合起来隆隆作响。
“脑筋?”
“那么,你想到什么了?”安吉坐在原位问。现在挤到人流中去没有意义。
“呼。就是这样。我们不会被雷劈了。好了,你在动什么脑筋?”
“公立学校百分之九十的生源来自本州,离得越远学费越高。”
劳伦捏起一些盐弹过肩膀。
“好吧,你确实看到了半空的杯子。真不像你。”
“那会倒霉的。”安吉说,“往左肩后洒点盐。快。”
劳伦叹气:“有时候……在菲克瑞斯特学院过得挺难受。我所有的朋友都选他们喜欢的学校,而我不得不找出哪所学校喜欢我。”
劳伦正在灌满盐瓶,一听这话她缩了一下身,盐洒出了桌子。
“听起来论文很关键。”
“好了。”安吉边说边合上收银机,“有话直说,伙计。”
“对。”
到这个周末,劳伦仍然没下定决心。星期五,她勤奋工作,迅速地在餐桌间移动,保证让顾客开心。一有机会她就会偷瞥安吉一眼,琢磨着她会如何应对这样的请求,但是安吉一晚上都像只飞来飞去的蝴蝶,忙着跟每位客人说话。有两次劳伦都已经开口了,可是两次她都失去了勇气,突然转开了话题。
“还有推荐书。”
但是安吉和别人不同。她似乎是真诚地关心她。
“是。太糟了我拿不到推荐,杰瑞·布朗或阿诺德·施瓦辛格不会给我写一份。我倒是希望巴克斯特先生——我的数学老师——能打动他们。不幸得很,他有一半时间都不记得黑板在哪里。”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还有第二天,劳伦心里一直在想着戴维的评价。她不习惯能有某个人可以请求帮助,这隐隐地使她显得可悲,或许还会让人觉得她的母亲有什么问题。通常来说这些理由已经足以让她忘却整件事,决心搭公交车去。
安吉低头望向主席台。那些人还在台上,他们来自罗耀拉·玛莉蒙特大学、南加州大学和桑塔·克拉拉大学。他们还坐在桌边彼此交谈。
劳伦考虑起来。有可能吗?她可以求安吉帮这么大一个忙吗?“对。”她说,这样戴维就不会担忧了,“我会问问她。”
“你的第一志愿学校是哪个?”她问劳伦。
“我猜安吉可以带你去,她看起来真的很酷。”
“我想去南加州大学。戴维的第二志愿学校。”
“别。如果我有爷爷奶奶,我会喜欢去见他们。”她坦白时感到一丝刺痛。她有多少次梦到去奶奶家里,或是梦到跟表亲见面?她简直愿意做任何事来见一见一个真正的亲人。
“我不想多嘴评论追着男朋友进学校的事。好吧,我在骗人,那是个馊主意,别跟着你的男朋友选大学。现在过来。”她站起身。
“你能自己去吗?也许我能假装感冒——”
劳伦把日程备忘录放进背包,也站起来。“你去哪儿?”她正说着,就见安吉径直下了台阶往前走。
等到吃饱喝足,人群散尽,桌边只余下劳伦和戴维两人。
她拉住劳伦的手:“我们开这么远的路不是为了过来看戏的。”
屁话。现在她不得不搭公交车去。似乎这还不够糟糕,她不得不去又一场大学展会,还是唯一一个没有父母陪同的孩子。
劳伦想拉住她,可是安吉就像一列火车。她走下台阶,绕过乐队席,步上主席台。她拖着身后的劳伦,大步流星朝南加州大学的代表去。
他们一个又一个地都有借口。
他扬起头,疲倦地笑了笑,毫无疑问他已经对妈妈们拖着孩子上台司空见惯了。他可不知道安吉并不是当妈的。“你好,有什么要帮忙吗?”
戴维垂头丧气:“我这周末得去看奶奶。”他说,“在印第安纳州,没法取消,是他们的周年纪念聚会。”他扫了一眼桌上众人,“谁能让劳伦搭个便车?”
“我是安吉拉·马隆。”她伸出手,他与她握手。她说:“我毕业于常春藤联盟,但劳伦心属南加州大学。我不明白为什么。”
波特兰,一个半小时车程,劳伦心跳加速了。“听来不错。”她将手滑进戴维手里,轻轻握紧,“我们能一起去。”她看向他。
这人放声大笑:“真是新颖的方法。先批评我的学校。”他看向劳伦,“你的名字?”
“他们这个周末在波特兰有大活动。”
她涨红了脸:“劳——劳伦·瑞比度,菲克瑞斯特学院。”
劳伦抬起眼:“什么通知?”
“啊,好学校。那有用。”他朝她微笑,“别紧张,为什么选南加州?”
“嘿,”过了一会儿后,金姆说,“你们拿到加州学校的通知了没有?”
“新闻学。”
这让所有人聊起自己能吃下多少东西。
安吉没听说过。她笑起来,感觉像个骄傲的家长。
“没问题。”劳伦从牛仔裤抽出几块钱递给朋友,“我知道你还能来一份奶昔。”
“觉得你会是下一个伍德沃或者伯恩斯坦,嗯?”这人说,“你的成绩如何?”
“呀,劳。”艾琳·赫尔曼笑说,“该打包了。你能借我一块钱吗?”
“年级前百分之六。绩点大概3.92,修过许多荣誉课程。”
口袋里有钱感觉真好,几年来她都假装从来不饿,现在她一直在吃。
“SAT分数?”
劳伦点了草莓奶昔、熏肉汉堡和炸薯条。
“去年得分1520。不过我会再考的,那些分不算。”
人人都哀叹一声,接着爆笑。安娜·里昂讲起家政课老师菲奥里夫人的趣事,这让每个人都争着说在溜冰课上做实践作业有多恶心。
“1520的得分已经足以给人深刻的印象。你参加运动或在社区当志愿者吗?”
马西·莫福德往自动电唱机里扔了些钱,电唱机立刻响起了阿弗洛曼的《疯狂饶舌》。
“是的。”
劳伦伸手勾住戴维,随他跟着人群沿街走向充当他们日常据点的汉堡餐厅。
“而且她每周工作二十到二十五个小时。”安吉插嘴。
“我也是。”
“真不错。”
“我饿死了。”有人说。
安吉出击:“你认识威廉·雷顿吗?”
在旗杆下,她看到戴维在跟男同学们玩沙包。他一看到她,眼睛就亮了起来。他朝她伸出手,拉她入怀。一整天里她就这时候不会觉得累。
“商务学院系主任?当然认识。他的家乡在附近,对吧?”
下课铃响,她一把合上书,从座位上弹起,融进周围嬉笑推搡的人群。
安吉点头:“我曾和他的女儿同校。如果他给劳伦写推荐信有用吗?”
实际上她今年读的全是这样的课。她之前投入热情加紧学习的时候还没有意识到,等毕业班时她已经几乎把必修课都读完了。也就是说,理论上讲在这学期结束以后她就可以毕业了。三角学是她需要在意的唯一一科,而毕业甚至都不要求修这项课程。
那人看向劳伦,然后从衣袋抽出一个小黄铜盒子。“这是我的名片。把申请书发过来,给我本人,我会批准申请。”他答复安吉,“雷顿写的推荐信会很有帮助。”
选修课。
劳伦还是没法相信,她一直无缘无故就笑出声。开到凯尔索附近时,安吉不得不要求她停止说感谢的话。
对劳伦来说,那幅油画看起来就像某个发脾气的小孩手上有颜料时会涂出来的东西。
可她怎么能停下?她这辈子第一次被当作个重要人物来看待。
努力挣钱和提高本来已经不错的成绩的唯一坏处就是把她累坏了。眼下在上课时保持清醒耗费着她的每一丁点意志力。教室前方,高曼先生正大肆渲染杰克逊·波洛克使用色彩的方式。
她有机会去南加州大学了。有机会了。
劳伦特地在每个晚上和周末一整天都留在餐馆工作。即使后来她们又招了一个女服务生,劳伦还是努力保证她的工作时间有这么长。她不去上班的时候,就待在学校图书馆或者跟戴维在一起。
她看向安吉。“谢谢,我是真心的。”她又说了一次,雀跃不已。
过去两个星期里劳伦尽量不要待在家里。那个人一直在家里,一脸脓包相,喝啤酒、抽烟,熏臭空气。妈妈当然会爱上他,他正是她喜欢的类型。
“我知道,我知道。”安吉放声笑起来,“你的样子就像是第一次有人帮你的忙一样。这没什么。”
十月过得飞快,但进入十一月时,日子似乎又过得慢起来。一天淌过又一天。雨下个不停,有时倾盆而泻,层层堆叠的风暴把大海搅成喧嚣狂暴的旋涡。然而多半时候,水汽会从浮肿疲惫的天空脸上如泪珠串一般落下。
“哦,它很重要。”劳伦敛起笑容。安吉做的事对她来说意义重大,劳伦终于有一回不再是孤军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