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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我好久没跳了,打从……呀,我都不记得上回跳舞什么时候了。”蜜拉朝妹妹大叫,想压过音乐声。

莉薇喊了一声,双手举高。她立即开始跟蜜拉一块跳起舞来,像是被电到了一样。蜜拉的动作有些别扭。

莉薇纵声大笑:“太明显了,姐姐。你就像《宋飞正传》里的伊莱恩。你得多多出门。”

回想高中”

蜜拉用臀部撞了撞妹妹。

“我有个朋友是了不起的棒球手

劳伦惊诧地看着她们,一整晚几乎都没说话的这两姐妹现在看起来像是另两个人。

《荣耀之日》。

更年轻,更奔放。

布鲁斯·史普林斯汀。

血脉相连。

另一首曲子响起,还很大声。这声音来得突然,劳伦过了一会儿才认出它。

门再次打开,安吉牵着身后的母亲跳着舞出来。“康茄舞。”有人大叫。

蜜拉和莉薇停步,仰起头。

莉薇和蜜拉手牵着手退到后面。她们四个绕着空桌子舞蹈,时不时停下踢出脚或甩一下头。

有个声音忽然穿过餐馆。法兰克·辛纳屈醇厚柔和的嗓音突然停了。

傻透了,像是从哪个老人家的电视节目上跑下来的。

莉薇先出来,蜜拉就跟在她后面。虽然她俩长得不像,但毫无疑问是姐妹。她们举手投足一模一样,两人都有跟安吉同样沙哑的笑声。若是隔了一个房间,很难分辨她们的声音有何不同。

但也棒得让人受不住。

她解下围裙朝厨房走去。她才走到半路,厨房门突然打开。

劳伦的胃抽紧了,她不知该做何反应。她知道的只有一件事:她不是其中一员。她只是个打工的。

今晚挣到六十一块。突然间她的脚酸、手痛和抽筋都没关系了。她有钱了。这样的晚上再多一些,她就能存够大学学费。

而她们是一家人。

点了两次。

她往后退,朝门边去。

现在劳伦站在前台。罗莎至少一小时前就已经回家,其他女人全都在厨房里。一整晚上的第一次,劳伦可以歇口气。她从围裙兜里摸出小费点了点。

“哦,别,你别走。”安吉喊。

等最后一位客人终于在十点半离开时,劳伦已经筋疲力尽。今晚所有的餐桌都坐满了人,甚至有几次在门外还排起队来。可怜的罗莎可能都跟不上点单。刚开始的一小时左右,劳伦跑来跑去,紧张得快吐了。然后安吉的姐姐登场,天使般的莉薇像朵带笑的云彩飞过,缓解了劳伦的负担。

劳伦停下,抬起头。康茄舞列分开了。

妈妈笑了。“谢谢你,往后常来。明天我会做芦笋马铃薯汤团,配新鲜番茄。好吃到哭。”她看向安吉,“那是我的天才小女儿最喜爱的菜。”

蜜拉和莉薇在一旁跳着。玛丽娅站在角落,微笑着看向女儿们。

大部分客人都已经认识玛丽娅很多年,鼓掌欢迎她到来。福顿斯先生大喊:“好吃得不得了!”

安吉朝劳伦跑来:“你还不能走,这是派对。”

那天夜里,等给最后一拨客人也上完菜,等他们的主菜盘子已经清空让位给提拉米苏和有新鲜覆盆子的浓味蛋奶冻时,妈妈走出厨房来看她的菜品反响如何。

“我不——”

安吉紧紧抱住她:“他会为我们骄傲。”

安吉拉起她的手,冲她一笑。

等莉薇和蜜拉走开了,妈妈放声大笑。“过来。”她对安吉张开双臂,“你们爸爸啊,”她小声说,“他会为你骄傲。”

那个“是”字没能说出口。

烤箱发出哔哔声。妈妈从烤箱抽出饼干盘,往碟子里摆盘。今晚的吞拿鱼特餐配有腌烤甜椒、烤西葫芦和自制玉米糊。“你们都在看什么?”劳伦和罗莎正好这时进了厨房。妈妈把餐盘递给她们。两位服务员走开后,妈妈快活地说道:“我想着改变菜单好几年了。变化是件好事。你们的爸爸——祝他灵魂安息——总是说我能随便改动菜单,只要不撤下烤宽面。”她挥手赶人,“别跟木桩子一样傻站着,出去。劳伦需要你们帮手。蜜拉,再拿些番茄来。”

音乐一变。音箱里燃起《鳄鱼摇滚》。

“鲔鱼包。”妈妈哼了一声,“不是什么大菜,我还有大比目鱼,我在做你们爸爸最喜欢的番茄刺山柑煮比目鱼。这星期的番茄挺不错。”

“埃尔顿!”莉薇大叫,“我们去塔科马港巨蛋看过,记得吗?”

“是真的。”莉薇喃喃自语,“那是什么?”

舞蹈又开始了。

妈妈专心忙碌,对女儿们视而不见。她弯腰给鱼排撒上盐和胡椒粉,往上装点新鲜的百里香、荷兰芹和切碎的樱桃番茄,接着她封好每一份皮纸包,摆进饼干烤盘,放进烤箱。

“跳起来。”安吉说。等到劳伦反应过来,她已经加入了女人堆,舞动起来。到放第三曲时——比利·乔尔的《上城女孩》——劳伦已经笑得跟其他人一样大声了。

“坦南先生从五金店跑去了洗衣店,他从印刷厂的加西亚先生那里听说的。”

接下来半小时左右,她都被这个相亲相爱家庭温暖的沙哑笑声包围着。她们欢笑,她们起舞,她们无休无止地说起餐馆曾经如何热闹。劳伦热爱每一分钟,等到将近午夜,派对结束时,她真心实意地讨厌回家。

“谁把你叫来了?”蜜拉问道,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当然,她别无选择。她打算去搭公交车——这想法几乎立刻被反对了。安吉带她出去往车上走,她们一路谈笑风生,可最后劳伦还是到家了。

门砰的一声被甩开。莉薇站在门口,穿着及膝黑色褶裙、白衬衫和黑靴子。“那么,是真的?妈妈改菜单了?”

她拖着脚爬上通往公寓的阴暗楼梯,把沉重的背包从一边肩膀换到另一边。

母亲停下,挺起胸狠狠吸了一口气,躬身吐气。“我老了。”她咕哝,“老得不能——”

公寓套间的大门敞开。

安吉走向母亲,拍了拍她的肩膀:“深呼吸,妈妈。”

屋里悬着丝丝缕缕的灰烟,沿着斑驳的隔音砖扶摇而上。烟屁股在咖啡桌上的烟灰缸里躺成堆,还四处散落在地板上。一个空琴酒瓶在摇摇晃晃的餐桌上慢慢悠悠地来回滚动,最后咣啷一下落到油毡地面。

蜜拉站到一旁,切着番茄。显然,她在努力装隐身。

劳伦认出了各种迹象:两种不同的烟,厨房柜台上有啤酒瓶。不需要一支法庭取证队来分析犯罪现场,这非常眼熟。

妈妈急坏了,紧张得团团转:“已经订了八份鱼特餐,可我毁了第一批。烤得太快,皮纸炸了。”

妈妈从酒馆把某个窝囊废(他们都是废物)带回了家。

她看到了多年未见的人们,每一个似乎都想给她讲讲她父亲的故事。在关注着自己家中的亡失时,她都忘了父亲的离去给整个社区留下了多么大的空缺。在确定每张桌子都得到妥善照看之后,她回到厨房。

他们现在就在母亲的卧室里。她认出了母亲那张金属框老床架的撞击节奏,咔——咔——砰,咔——咔砰。

安吉走过一张又一张餐桌,照记忆中父亲的模样问候客人。他总是能蓦然出现在每张餐桌旁,展开餐巾,为女士拉开座椅,或是招呼着“加水”。

她快步走进自己卧室,合上门。她不想让人发觉自己在家里,蹑手蹑脚地抄起行事历,翻开,在今天的行程中写下:德萨利亚聚会。她不想忘记它,她想要看到这几个字就能记起今晚是什么感觉。

才五点十五,餐厅里已经半满了。罗莎和劳伦忙碌着为客人下单倒水。

劳伦以创纪录的速度洗好澡准备上床睡觉,她最不愿意遭遇的事就是在走廊上撞到那个人。

安吉悄悄退出厨房回到餐厅。

她跑回房间,甩上门。爬上床后,她把被子拉到下巴,瞪着天花板看。

妈妈精心摆放好皮纸,往上面刷上橄榄油,“蜜拉,给我红葱。”

她满脑子都是今晚的回忆。伴随着回忆画面袭来某种陌生的情绪,既幸福,又失落,纠缠不清。

蜜拉一边大笑一边切着荷兰芹。

只是一间餐馆,她提醒自己,一个打工的地方。

“别拿战争开玩笑,安吉拉。把荷兰芹切细点,蜜拉。不能让客人们说话时在牙缝里夹着根树桩,再细点。”

安吉是她的上司,不是她的——

安吉冲正憋着不要笑出声的蜜拉挤了挤眼:“要是现在有场核战争,我们冰箱里的烤宽面够喂饱整个镇子,妈妈。”

母亲。

“我真搞不懂。”妈妈边说边洗着金枪鱼排,把鱼排放上蜡纸,“没法知道今晚有多少人会点鱼。这是个坏主意,安吉拉,太贵了。我们应该做更多烤碎肉卷和烤宽面。”之前一小时里她这么说过五遍了。

这就是了,她在意的事实,那粒压在床垫下的豌豆。她孤单了那么久,而现在,她仿佛有了归属——简直不可理喻。

那些早把德萨利亚餐馆忘个精光的人们都想起了过去的时光,想起他们跟着父母到流木路那间小小餐饮店中度过的夜晚。看来他们大部分人都拿起电话来预订了位置。在德萨利亚餐馆众人的记忆中,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餐馆预订满座了。外套捐赠箱满得快爆了。每个人看来都想要借此机会帮助邻里。

即便是个假象——那是当然的——也比现实的空虚冰冷要好。

广告详尽地解释了餐馆的变革——约会之夜、葡萄酒之夜、特价时段——还附上了不少的优惠券。一瓶葡萄酒半价,主菜送免费甜点,周一至周四的买一送一特餐。

她努力不要再去想它,不要再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回放她们的对话,可就是停不下来。这晚最后,她们全都挤在壁炉旁又说又笑,劳伦已经放松得敢给她们讲自己听过的笑话。蜜拉和安吉大声笑了好久,玛丽娅则说:“这讲不通。为什么那人要说这种话?”这句疑问让她们全都笑得更大声了,劳伦是笑得最狠的。

“德萨利亚,重约浪漫。”

回忆起这些让她想哭。

电话响了一整天。十月的第三个星期天,在小报《西端公报》所谓娱乐版的头版登出了整版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