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办法可以,”史太昌说,“但是要注意,离谷家寨不能太远,也不能太近,让谷家寨听清枪声就行了。要放回两匹去,打伤其中一匹,特别要注意的是时间,要让谷敬文知道通信兵是把命令送到之后,在回谷家寨时被打死的。只有这样,谷敬文才会等待蔡团到达而不再继续派人去催。”
“我有这样一个想法,不知行不行,”史少平说,“谷敬文通信兵的三匹马还在我们手里,我们可以打一阵枪,把马放回去,这样谷敬文就会以为通信兵被游击队打死了,马跑回去了!”
“结果,谷敬文是狗咬尿泡空欢喜。”史少平对这一计划感到很满意,“他还以为蔡团正向他开来呢!”
“这一点很重要,”郝大成说,“少平,你有什么主意吗?”
“他还以为蔡团正向他开来呢”,史太昌默念了一遍史少平的这句话。他的右拳猛然打在左手手心里,喊了一声,“有了!……”
“那就要想法使谷敬文相信蔡团已经得到了他的命令。”坐在一边的史少平说。
郝大成和史少平在等待他说下去。
郝大成说:“我们可以切断谷敬文和蔡团的联系,等解决了谷家寨以后,再返回来对付蔡团!”
史太昌继续说:“少平刚才讲的‘谷敬文还以为蔡团正向他开来呢’,这正是谷敬文的心理,我们就促成他这种心理,利用他这种心理。……”
史太昌的思绪像穿梭般地来往交织着,他要编织出一张搜捕敌人的罗网,制订出一个新的周密的战胜敌人的计划。他说:“谷敬文是把希望寄托在青龙山蔡团的支援上,蔡团回谷家寨,的确会给我们造成困难。可是,我们抓到了他的信差,蔡团是没法得到这个命令的,我们应该充分地利用这个有利条件。”
“大叔说得太好了,”郝大成兴奋地说,“我们就利用谷敬文这种等待蔡团回援谷家寨的心理,制订新的作战计划。我们把四个中队全集中在北门外,在拂晓四时前,展开对谷家寨北门的佯攻,可以攻得激烈一些。然后,在我们的后面响起枪声,使谷敬文误认为他的蔡团开来了,正在背后攻击我们。我们就假装从北门后撤,把两个中队埋伏在北门两侧,在我们后撤的时候,谷敬文以为我们回兵全力对付他的蔡团,他为了支援他的蔡团,使我们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必然大开寨门从我们背后杀出来。我们二、三两个中队就抓紧时机趁敌人开出寨门的时候,猛然冲进去,把寨门控制住。”郝大成缓了一口气继续说,“向后撤的四五两个中队再反身杀回,把冲出寨门的敌人打垮后,一齐冲进谷家寨去,扩大战果。……”
“怎么办呢?”他们在路边坐了下来。
“这真是个既大胆又巧妙的计划!”史少平赞叹道。
情况变得复杂起来了。
“还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吧?”
显然,谷敬文有了准备,当他知道任洪元旅部被全歼之后,再用任洪元的副官去叫开寨门是不可能的了,那只能给自己带来不利。如果对谷家寨不能形成突然袭击,那就只有强攻了?强攻,这将会造成极大的被动,因为谷家寨围墙高而且坚固,没有充分的攻坚准备是不行的。部队缺乏攻坚的经验,并且异常疲劳,强攻,不仅会造成巨大伤亡,而且绝非一天两天可以攻下。如果形成久攻不克的局面,敌人援兵一到,必然使我们自己腹背受敌。谷敬文如果不见青龙山蔡团回音,必然另派人员多路去催,蔡团在我们攻寨前进入谷家寨,增加了防卫能力,将使我们攻寨更加困难,如果在我们攻寨时,他从青龙山开来,出现在我军背后,那对我军就更加不利。
“我认为已经很周到了,”史太昌说,“只是再补充一点,那就是游击队和自卫队的配合,其他南、东、西门都由游击队和自卫队来负责,也做些配合性的攻击,但一定让谷敬文知道我们的主攻方向是北门。”
“是的,我们应该考虑到这一点,我们不能低估了敌人,……”郝大成和史太昌在半路上停下来,陷入深深的沉思。
“在实际战斗过程中,还很可能出现新的情况,”郝大成说,“我得及时和你保持联系才行。”
“你的判断很对。不然谷敬文是不会采取这样紧急的措施的。”史太昌看了谷敬文的命令以后说,“这将给我们增加了攻打谷家寨的困难,看来,冯自信我们是用不上了。”
“你就全力指挥北门的战斗吧,我的指挥位置是在东门。我会主动和你联系的。我把朱惠松留在你这里,有事派他去找我好了。这里的情况他很熟。”
郝大成看了谷敬文给蔡九的命令后,沉思了好一阵子,然后对史太昌说:“大叔,情况有了变化,从这个命令上看,谷敬文不但知道了任洪元的旅部被袭击,而且也知道我们到九里十八坪来了。”
四
他们在去豹子山的半路上,正好和郝大成、史太昌相遇。
几声枪响,惊醒了刚刚睡熟的谷敬文,谷中一来向他报告,去青龙山送命令的通信兵被游击队袭击,有两匹马跑回来,其中一匹受了轻伤。
“啊,情况有变化,”史少平自言自语地说,“要立刻报告郝大队长才行。”于是他让其余人带上俘虏,全都隐蔽在路旁的树丛中等候。自己带着一个战士,立即去见郝大成。
“命令没有送到?”谷敬文睡眼惺忪地吃惊地问。他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月×日晚九时十分
“通信兵是九时二十分派出的,如果去时被袭,枪响应该在九时二十分多一点,”谷中一看了一下手表说,“现在是十一时半,显然是回来路上被袭击的,撤回蔡团的命令,肯定已经是送到了。”
谷敬文
“送到就好,真是多事之秋啊!”谷敬文似乎仍是惴惴不安,他已经毫无睡意了,一边穿着军装一边说,“走,跟我到围墙上去看看,今夜要特别小心才是。”
接令后立即率全团返回谷家寨,务于凌晨四时半以前到达。勿误。
夜色沉沉。
蔡团长:
当谷敬文在卫士的扶持下登上围墙的时候,从黄家湾方向传来了枪声,“又出了什么事?”他有点心惊肉跳了,仿佛证实他的不吉的预感,接着就升起了火光。
三个通信兵被俘了。史少平从俘虏身上搜出了谷敬文给蔡九的命令,在手电光下,史少平看了命令的全文:
“黄家湾起火了!”谷中一低声说。
冯自信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切,他佩服红军战士竟干得这样大胆机智和干净利落。他曾在这混战的一刹那,起过趁机逃跑的念头,但他发现仍有一个红军战士用警惕的眼睛紧盯着他,不禁惊骇地想:“他们做事,安排得真周密啊!”
“东沟寨也起火了!”跟在谷中一旁边的保安一团的团长杜松说。
“唉!你……们……”匪兵叫出了三个字,就倒撞下马来。马惊骇地“咴咴”嘶鸣着,举起前蹄,但它未能挣脱拉紧的缰绳,蹦跳了几下就被制服了。其他两匹马和它的骑者都落了个同等的命运。
“史家坪!”卫士们惊呼起来。
“下马吧,咳!”史少平咳嗽了一声,这是行动的信号,他立即扯住匪兵的一条腿,猛力向下一拉。
“看,又有好几处起火了!”
“不行,我们是送紧急命令的。”送信者为难地说。
到处是一片火光。
“还是白天走吧,夜里到处是游击队和自卫队,骑马走目标很大,人少了更危险。”史少平装做关切地说。
谷敬文望着这遍地火光,脸上显露出从未有过的恐怖的表情。愁苦、焦虑、失望像三把挠钩突然抓住了他的心,他呆若木鸡地站在围墙的垛口间,足足待了三分钟。在这三分钟里,他想了很多很多:“果然不出我的所料,是郝大成回到九里十八坪来了,难道郝大成真的比我谷敬文有力量?他的力量在哪里?我呕尽了心血,费尽了心机,为什么就制服不了他?他为什么来得这样快?他为什么不先来攻打我的谷家寨?啊……这说明他的力量不够!可是他先把我的民团搞掉,这一手也很毒辣啊!出树先挖根,周围的树根被挖掉之后,大树总要倒下去的。可怕!如果他把那些游击队、自卫队和穷小子们全发动起来,会把我的寨墙压塌的。但是我并不绝望,我的保安第三团就要从青龙山赶回来了,郝大成啊郝大成,我还可以和你较量一番!”
“到青龙山去!”骑马者收起了他们手中的武器。
“火!”一个卫士又惊呼了一声。
“到谷家寨,见谷司令。你们到哪去?”
谷家寨也起了火。
“啊!自己人,我们是司令部的!你们到哪里去?”
“这是哪里?”谷敬文问。
“三十二旅的!”史少平回答。
“这是骑兵排的马厩!”杜松回答。
“你们是哪一部分的?”三个骑马者勒住了马。
“快,纠集人救火!”谷敬文歇斯底里地喊叫着。接着他又看到了另一处火光,在保安团的营房里升起来了。这把火比所有大火集中起来,还要使他吃惊。
“哪一部分的?”史少平站在路口首先发问。
“加强各寨门的警戒,防止共军里应外合!”谷中一急急地吩咐着,然后宽慰他的司令说,“司令还是回司令部休息吧,这是那些地下活动的游击队的扰乱行为,没有什么了不起!”
马蹄声渐近。
谷敬文回到他的司令部后,惴惴不安地软瘫在椅子里。他很疲倦,但没有丝毫睡意。他假寐着,怀着“吉凶未卜”的心情,摆出一副“垂死挣扎”的架势,等待着局势的发展。桌上的座钟“滴答,滴答”地有节奏地响着,一声声敲击着谷敬文的心。在座钟当当当当敲出四下清脆的声音的时候,北寨门外响起了激烈的枪声。接着四门和周围也都响起了密集的枪声。
“注意,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开枪。”史少平迅速地判断说,“这肯定是敌人的通信兵,听马蹄声最多不超过三人,要捉活的!三个人对付一个,听我的信号,把他们拉下马来,也不准马匹跑掉!”
谷敬文猛然从虎皮椅子上跳起来,惊骇地嘟囔着说:“郝大成终于来了,终于来了!他竟赶到我蔡团的前面。”他有些沮丧地想着,“难道我就这样完了吗?我,曾经不可一世的谷敬文,绝不能这样就完了,不!不!我要和他们拼到底,死灰尚且复燃,我还有在国民党里当团长的大儿子谷福春……”
就在这当儿,远处传来“嗒……嗒……”的马蹄声,在静夜里,显得特别真切和清晰。
“司令,红军攻打北门甚急!”谷中一见司令没睡,一步跨进正厅向他报告。
史少平准备在这里下马,免得马的咴咴的叫声传到谷家寨去。他们从这里步行走到谷家寨,万一谷敬文得知任洪元被歼,步行就是冯自信所以来迟的原因。
“命令杜松给我坚决守住!”谷敬文声嘶力竭地说,“这个该死的蔡九,他耽误了大事!”谷敬文暴怒起来。
史少平的十匹马从豹子山的丛林中走了出来,踏上了去谷家寨的大路。冯自信跟在他的后面,枪套里插着没有子弹的手枪,在十名“护从”的跟随下,向谷家寨北门躜行,这条路是唯一可以骑马行走的大路。这条路在离谷家寨五里处,有一条向北偏西的岔路,直通青龙山。
“我们是命令他四点半到达的!”谷中一怯生生地说。
晴朗的秋夜,天高气爽。
“可是郝大成赶到了他的前头了!”谷敬文恶狠狠地说。好像那个命令不是他发出的。
三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许晚到比早到更好些。”
谷中一退出之后,谷敬文深觉自己这种当机立断的行动颇有大将之风,满意地伸展了一下四肢,轻松地舒了一口气,有些累了,他这才安心地走进卧室就寝。
“为什么?”
“司令高明,这是万全之策。”谷中一谄媚地说,“我这就去派人传达司令的命令。”
“早到他和我们同时被围……”
尽管谷敬文嘴里是这么说,心里却认为参谋长的话很有道理。他不止一次地吃过郝大成“奇兵”的苦头,不能不防。他决定马上调刚刚开赴青龙山的新编保安第三团,立即返回谷家寨。他说:“常言说,‘有备无患’,青龙山离这里三十里,如果骑马去,命令九点钟就可以到达。”谷敬文扭头看了看桌上的座钟说,“他们最迟在拂晓前就可以赶回来,就是郝大成长上翅膀,也不见得赶到我的前面!”
“对!”谷敬文的脑子也转过弯来了,“晚到可以内外夹击!”
“啊!”谷敬文打断了谷中一的讲话,“不能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我不相信郝大成就成了神!”
“就怕蔡九无此谋略!”谷中一在兴奋之余,又添了忧虑。
“郝大成是善于出奇兵的,他的行动往往超出常规,看来做不到的事,他做到了,就像任洪元吧……”
“这一点你放心吧,蔡九比杜松、周武都强得多!”谷敬文好像落水的人抓到了一块木板,顿时精神抖擞起来,“走,我们到北门看看去。”
“难道他不吃饭不睡觉也不休息吗?”谷敬文不以为然地说,“他是大队步行,不像少数骑兵。”
谷敬文第二次亲临北门,对北门的喽啰们鼓舞不小,红军的两次攻寨都被反击下去了。谷敬文不禁喜形于色,对跟在身边的谷中一和杜松说:“郝大成钻山沟也许还有点名堂,可是叫他来攻坚啊,就没有本领了。哼,让这个狂妄的家伙吃点苦头吧,不碰得头破血流,他还不知道钉子是铁打的!”
“也许更快些,”谷中一说,“郝大成的行动一向是神速的。”
第三次冲击又开始了。寨外响起一片呐喊声,子弹打在寨墙的雉垛上,打得砖片乱飞。
“如果郝大成到九里十八坪来的话,明天就可以到达这里。”
“司令,到门楼里躲一躲吧!”谷中一劝说着。
兔死狐悲,谷敬文尽管和任洪元不睦,但任洪元的下场却使他震惊很大,黯然神伤。他从任洪元的遭遇中,预想到自己的下场。
“不,我要看一看郝大成有多大本领!”谷敬文蹲伏在雉堞后面动也不动。谷中一只好在他旁边陪伴着,杜松也不敢离开他。
一个霹雳似的消息证实了他的预感,三十二旅的参谋长派骑兵给他送来了一封信,报告了三十二旅旅部被袭、任洪元被俘的消息。这个参谋长在旅部被袭击之夜,趁混乱之际,逃了出来,当即电告当局。当局也被红军屡出奇兵吓怕了,变得小心起来,指令他们原地待命,并责成他们火速送信给谷敬文,以防郝大成的突然袭击。郝大成的去向不明,更使他们担心。
这时四架绑接起来的云梯竖上了寨墙,两挺机枪压住围墙上的火力,红军战士们冒着弹雨向上攀登。
那黑漆匾额上的“吉星高照”四个大字,似乎变得模糊起来,罩上了“凶多吉少”四个字的影子。
“把梯子掀下去!”谷敬文命令着,“立功者官升一级,赏大洋五十!”
经过这么一研究,一种不吉的预感悄悄地爬上谷敬文的心头:事情的发展并不像他想的那么顺利。
果然有几个匪兵从雉堞后伸出脑袋探出身子,用步枪把梯子推倒了!红军的第三次冲锋又被打退了。
“这可要顾此失彼了!各村里那些地下游击小组就更无法无天了。”
“哼,郝大成也不过如此!”谷敬文轻蔑地说,“徒有其名的家伙!想起任旅长竟然败在他的手下,可谓悲矣!”
“谷家寨兵力单薄,我想把各村寨民团抽调几百人进来,充实防守力量,黄国信的扩兵宣传收效太小。”
“也许还有几手厉害的没有拿出来吧!”谷中一半开玩笑地说。
“不管他来不来,我们都要严加提防!”
“我倒想见识见识!”谷敬文自觉有些得意忘形,稍稍收敛了下,看了一下手表,差五分四点半钟,心中忐忑不安地想道:“蔡九那个团怎么还不见动静?”
“红军是善于声东击西的。”谷中一说。
仿佛有意给他安慰一般,在北门外的两里处,也就是郝大成的后方,突然响起了枪声,开头还比较稀疏,然后就越来越密集了。
谷敬文想起了红军进四岭山时的情景,心情顿时凄然。
“蔡团到了!”谷敬文不由得大叫了一声,“杜团长,打开寨门带部队出击!”
“很有可能!”谷敬文说,“说不定四岭山还真有第二条泥鳅沟存在。”
“司令,”谷中一疑虑地说,“是不是再等一会儿看看,这‘兵不厌诈’,我们也吃够了郝大成诡计多端的苦头!”
“他们真的会像黄国信说的那样,到九里十八坪来?”谷中一猜测着说。
“所以你的胆子也就越来越小了。”谷敬文一向是尊重他的参谋长的,“好吧,我是赞成谨慎从事的,那就等等看吧。”
“他们是善于在我们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的。”谷敬文忧心忡忡地说。
“红军撤退了!”杜松首先看见了,寨门外的部队向后移动。
“我也担心他们斗不过郝大成。还有,我老是捉摸不定,郝大成的主力部队在什么地方呢?在洪雷谷,打得那么激烈,充其量有一、两个中队,其他三四个中队在哪里?”谷中一和谷敬文思考到一条道上去了。
情况证明谷中一的疑虑是多余的。
谷中一应召来到,他给谷敬文带来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周武二团二营已经溃散的消息,周武和张彪又严重不和。这使谷敬文甚为不安,充满忧虑地说:“周武无能,张彪鲁莽,他们是斗不过郝大成和吴可征的。”
“出击!”谷敬文坚决地命令说,“不能失掉战机!”
谷敬文认为,有必要进一步和参谋长研究一下郝大成的动向和形势的发展趋势,并做出相应的措施。
谷中一也深深懂得这是出击的最好时机:红军背后受到攻击后,必然撤退,集中全力以对付背后的敌人。这时保安团从寨里冲出去,正好形成前后夹击的局面。
谷敬文是一个饱经世故老奸巨猾的恶狼。他和郝大成打了近十个月的交道,深深懂得红军作战神出鬼没的厉害,黄国信对他的提醒,是很重要的。
“难道郝大成就会这么傻吗?”谷中一又一转念,他对谷敬文说:“司令,是不是再等一等呢?也许这里边有诈!”
那么,郝大成在哪里呢?他的部队在哪里呢?
“可是你要知道,”谷敬文说,“如果失掉了战机,郝大成回头把我们的第三团打垮,再出击可就晚了。”
“他的部队被消灭了没有?”谷敬文向自己提出了这个问题,然后自己再来解答:“白云山之战,红军不过伤亡了十几个人;就是激战三天两夜的洪雷谷口,红军充其量伤亡了四十多个人,另外还有几十名农民自卫队员;况且在战斗中,他们还得到了大量的补充。”因此,谷敬文得出了明确的答案:“红军部队还有相当大的战斗力。”
“这倒也是。”谷中一同意了谷敬文的见解。如果不及时夹击红军,就会使红军先把第三团打垮,然后再来攻寨,那就全完了。
谷敬文迈着方步,内心里不止一遍地拨弄着如意算盘。但是,他在得意之余,似乎又有些担心:在所有侦察来的消息中,却没有郝大成的确切的消息。
谷中一同意了谷敬文的见解,谷敬文也因谷中一的提醒而增加了不安。但是时间不容他再作考虑了,况且,连杜松这个头脑简单的庸才,也看出正是出击的大好机会,已经跑下寨墙,执行谷敬文的命令去了。
谷敬文在酒足饭饱之后,品着浓茶,吸着香烟,在大厅里来往踱步。他志得意满,不由得仰头看了一下悬在大厅正中的中堂之上的黑漆金字匾额“吉星高照”。他自信自己的命运正是如此。近来的许多事情似乎都按照他的意愿发展:任洪元占领了白云山和洪雷谷口;他占据了青龙山和太平寨,深入了四岭山腹地;他的兵力已经扩大为三个团,第四团正在筹建中,虽说人员武器尚不充足,还称不上兵多将广,却也算得上有一股很大的势力。任洪元虽有久占四岭山之心,但他是国民党正规部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他调。原来任洪元是指望他的堂弟任中元为他占据一方地盘,以作他退守田园之计,但任中元早已完了,任洪元就成了水上浮萍,任风吹荡了。不言而喻,四岭山将完全是他谷敬文的地盘。
守卫北门的一个加强连队,真是倾巢而出,高喊着:“冲啊!杀啊!”像流水一样卷出了寨门。
二
寨门两边突然响起一阵急骤的枪声,匪兵们刚喊出半个“杀”字,就在寨门外扑倒了!这当头一棒,可把只顾向前冲的匪兵打蒙了,乱哄哄地挤成一团,就像急流碰到了石崖上卷起的漩涡一般。第二阵枪声刚过,埋伏在寨门两边的红军就跳起来,猛虎扑羊般地冲进敌群。张皇失措的敌人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只有四散奔逃一法。
郝大成布置完战斗任务后,请宋洁泉和史太昌同志作指示。
“退!”杜松在队伍后边还没有冲出寨门,就凄厉地叫了一声,自己先扭头跑了进去,一些跟在队伍后尾的匪兵,很快明白了发生的事情,也扭回头向街里奔跑,但红军的追击比他们跑得还快,立即跟着撤退的匪兵冲进了寨门。
“根据宋洁泉同志的指示,在今夜要争取攻下谷家寨。”郝大成向四个中队长说,“半夜时分各村寨的群众,在地下党和红军游击队的领导下,把各村民团打掉,然后向谷家寨进军,这样在天亮之前,谷家寨一定会被革命群众包围得风雨不透。我们四个中队必须克服一切困难和疲劳,做好伪装,十一时在北寨门外潜伏,等少平他们将寨门占领之后,放火为号,姚光明和王求正两个中队首先进入,向寨门东西两面扩大战果,巩固突破口,另外两个中队,随我相机跟进,直接攻击谷敬文的司令部。太昌叔,带领游击队和自卫队配合革命群众占领东西南门,协助各红军中队进行战斗。……”
“冲啊!”赵铁牛和姚光明并肩冲了进来,两人带领着部队分头向东、西两翼扩大战果,并派一个分队登上围墙,占领了门楼。
这时四个中队长姚光明、王求正、赵铁牛、朱英来到了指挥所。郝大成给宋洁泉和史太昌做了介绍,然后向他们布置任务。
谷家寨的巷战开始了。
史少平根据郝大成的指示,去做准备了。
五
接着郝大成向史少平具体交代了任务,又要王尚青去通知四个中队长到指挥部来开会。
保安团的匪兵们,在寨门外受到突然袭击,在寨门楼上的谷敬文和谷中一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了。
郝大成看看史少平的热切期望执行这次任务的神情,下决心说:“好吧,那就由少平去吧!”
“啊,我们上了郝大成的当了!”谷敬文那只右眼突然变得血红,他半疯狂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忽而又哀鸣似的说:“中一,我们怎么办呢?”
“还是让少平去吧!”史太昌说,“他执行这个任务还是比较合适的。你让他休息,恐怕他更难受。”
“司令,快回司令部吧!”
郝大成犹豫了,他何尝不知道史少平去执行这个任务最合适?但他考虑到他太辛苦了,少平自从太平寨和冯自信去崖头沟起,到这时没有闭一闭眼,没有歇一口气,他两次来豹子山,还没有见过妈妈一面……
“对,这里危险!”他的卫士们说,不等谷敬文回答,就把谷敬文架起来下了寨墙。
“不,大队长!”史少平焦急地说,“我不累!谷家寨的地形我熟,在打谷敬文的‘庆功’宴时,我就是从北门出来的。”
谷中一跟在他的后边,一边寻找着杜松,一边向溃逃的匪兵们喊着,“要坚持住!要守住街口!要拼命地……”一阵弹雨从他身边扫射过来,三颗子弹同时打中了他的胸脯和脑袋。谷中一没有发完他的最后命令,就扑倒在街口上。几个奔逃的匪兵,毫不客气地从他们的参谋长身上踏了过去。
“太昌叔,你从游击队里挑选十个熟悉谷家寨情况的同志去执行这个任务吧!”
谷敬文在弹雨的追击下,九死一生地回到了他的司令部,把自己肥胖的身体重重地摔在虎皮椅子里,嘴里不断地嘟念着:“郝大成他终于来了,郝大成终于来了,他是比我有力量,天啊!……拿酒来!”
“不,”郝大成说,“你太累了。今晚你的任务就是休息!”然后又对史太昌说:
一个丫头战战兢兢地端上酒来:“老爷,酒来了。”
“大队长,”史少平说,“这个任务交给我去完成吧!”
“去你妈的!”谷敬文骂了一声,一巴掌把酒壶酒杯托盘打在地上。丫头惊叫了一声像碰上了毒蛇猛兽似的向外逃去,正和前来晋见的杜松碰了个满怀。
“明白了就好。我没有时间和你‘可是’,我要提醒你,一不要耍什么花招;二要打起精神来,不要像死了娘老子似的!”郝大成挥了一下手,王尚青把冯自信带走了。
“司令病了?”杜松见到谷敬文惨白得像死人般的面孔吃惊地问。
“明白了!”冯自信全身发抖地说,“可是……”
“是有些病了!”谷敬文有气无力地说,他的两颊塌陷,满脸恐怖和愁容,他一下子老了十年。
“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郝大成严肃地说,“你现在要到谷家寨去执行一个任务,以冯副官的身份,带着十名随从人员,去叫开谷家寨的北门,就说任旅长有重要军务,要见谷敬文司令,明白了吧?”
“外面情况怎么样?”
“不!我是俘虏!”冯自信慌乱地说。
“街口上的工事管了大事,红军攻不动了!”
“那好,你听着,你现在仍然是任洪元的副官!”
“我们的援军就会到来的!”谷敬文祈祷般地说。
“愿意!”
“寨门外的枪声早就不响了!”
“现在你有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你愿意立功赎罪吗?”
“你说什么?”谷敬文猛然从椅子上跳起来,“你是说蔡九没有来?”
“有!”冯自信条件反射地立正了。
“也许是被打垮了!”
“冯副官!”郝大成严峻地看了俘虏一眼。
“不可能,不可能!你们这些饭桶,全是些没有用的脓包!”谷敬文举着两个拳头,在头顶上摇晃着,咬牙切齿地喊着,好像要向什么人扑过去,把他咬碎嚼烂。杜松看着谷敬文疯狂的样子,全身颤抖着,向后倒退了好几步,在他看来,这是不祥之兆。
过了一会儿,冯自信被带进来了,他已经和出使太平寨时完全变了样子了,低着脑袋,弓着腰,垂着两肩,挂着双臂,沮丧而惶恐地站在郝大成面前。
谷敬文的疯狂并没有维持多久,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软瘫在椅子里了。外面又响起了激烈的枪声,杜松找到了离开的借口。
“可以行动了!”郝大成说,“王尚青,你去把冯自信带来!”
“司令,我去指挥战斗吧!”
郝大成看了看怀表——这是战斗中缴获的火车头牌铁壳表,时间是八点十分。
“好,你去指挥吧,我现在就指靠你了!”
宋洁泉看看时间已经很晚了,就说:“你们的行动计划我都同意,赶快行动吧!打完了仗我们再细谈。”
谷敬文就像一个快要断气的病人那样,喘息着,……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立即喊住了刚要跨出门槛的团长,“我还有话说,你从现在起,已经不是团长了,我提升你当我的参谋长!”
“干革命,如果没有正确的道路,那是一定要失败的。”郝大成感慨地说,“在吴可征同志没有去井冈山之前,我们还不是到处瞎闯?由于有了井冈山道路,才挽救了革命,挽救了红军!”
“感谢司令。”杜松苦笑了一下,竟忘了向司令敬礼谢恩。
“能够正确地贯彻执行党的决议,善于集中群众的智慧,这就是很可贵的优点,是一个领导者必须具备的品质。我们就是要相信群众依靠群众嘛。一个革命者,不是个人英雄主义,而是集体英雄主义,这才是革命的英雄主义嘛!我们无产阶级要有自己的英雄,但是这个英雄并不是站在群众之上,而是站在群众之中。他是在革命斗争的烈火中锻炼出来的,他是普通的群众成员之一,却又是集中了群众所有优秀品质的代表。……”宋洁泉说到这里,又把话题一转说,“不管是九里十八坪也好,还是四岭山也好,不管是西屏山和南屏山也好,还是其他地区也好,革命形势的发展,全都是因为有了毛委员给我们指出的井冈山道路。如果没有这个正确的方向,我们的一切奋斗也将是徒劳的。……”
谷敬文歇斯底里地喊叫着:“你要坚决守住,要守住,万一守不住,就让谷家寨变成一片火海,叫郝大成一草一木也得不到!”
“我们做得还很不够,就是做出一点成绩也都是党的领导,是广大群众的支援,是指战员们出主意出力量而取得的。我不过是执行了党制订的计划就是了。”郝大成恳切地说。
“要是这样,”在半分钟前新升任的参谋长说,“司令还是早些离开谷家寨吧!”他与其说是出于关怀,毋宁说是做一次试探。
宋洁泉满意地说:“在革命工作中,你们这种主动精神是十分可贵的。你们的到来,对九里十八坪地区的革命斗争是一个很大的支援,也是一个很大的促进,对县委的工作也是一个很大的推动。特别是在远离领导、交通又不便的情况下,这种主动精神尤其重要。”
“你说什么?不要脸的东西!”谷敬文又疯狂起来,这个平时伪装得道貌岸然的家伙,一旦死到临头的时候,他就露出了凶残、软弱、奸诈、虚伪的面目,“不,我不会离开谷家寨的!不会的,不成功便成仁!你快给我滚!不忠不义的东西,竟然劝我逃跑!不要脸的东西!……”
郝大成简明地向宋洁泉同志汇报了四岭山区的情况,崖头沟消灭任洪元旅部的情况,以及赶到九里十八坪来的战斗计划。
但是他的新任参谋长并没有听完他的咒骂,早就滚出去了。谷敬文喊来了他的卫士,声音微弱地说:“去,到用人们那里,给我拿几身便衣来!……”
一
外面的巷战仍在激烈地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