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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匪巢的覆灭

“太好啦!真是太好啦!”小芬蹦跳着高兴地唱着,忽然她挣脱了爷爷的手,高声说,“爷爷,你看,崖上的映山红又开啦!开得比春天的还要好看!”

“也能!”

“是啊!”老人望着山崖上红白相间的云霞般的映山红说,“这种花在清明开,到重阳节还要再开一次……”

“能见到我爸爸吗?”

“我去采一把,送给郝大成叔叔!”

“能见到!”老人肯定地说,回答得不像昨天晚上那样迟疑了。

“可别耽误了赶路啊!”赵星海嘟念着说:“眼看要去晚了!”

小芬问:“爷爷,这一回我能见到郝大成叔叔吗?”

“耽误不了!”小芬已经往山崖上跑去了,然后回过头来对老人说:“爷爷,你快走吧,我保准能赶上你!”

赵星海一手提着小竹篮,这里面有糍粑,有花生,有板栗,这都是准备给小芬过年吃的,一手搀着小芬,在人群里走着。

“看这孩子,野得像个男孩子!”赵星海望望敏捷地向山崖上攀爬的孙女,赞许地笑笑,径自往前走了。

打开谷家寨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谷家寨周围的大小山村,到处立刻出现了一片欢腾的景象。男女老少都奔走相告,并做好了各种饭菜,拿出最心爱的最好吃的东西,挑着箩筐提着竹篮担着筲桶,欢笑着,高唱着,打趣着,沿着山路一齐向谷家寨拥去,去慰劳自己的亲人——红军。一路上吵吵嚷嚷,嘻嘻哈哈,这一年来人们没有痛快地说过,也没有纵情地笑过,他们仿佛要在这一天早晨用十倍百倍的欢声笑语来加以补偿。

这重开的映山红不像清明节初开的那么娇嫩,它经过秋霜之后,依然生意盎然,繁茂旺盛,颜色白红相间,犹如明丽的朝霞,白的洁白如雪,白得特别明净;红的殷红如火,红得格外凝重。

小芬采了一抱鲜花,高兴地唱着山歌向山下走着:

杜松也跟了进去,路上的人群越来越近了。

九月初九重阳节,

“啊,哪里?”谷敬文抬头一看,山路上果然走来了一群人,“快,快!”他惊慌地叫了两声,首先钻进树丛里去了。

映山红重开满山坡;

“哧!有人来了!”

秋色更比春光好,

“不!我不甘心,绝不甘心!老天爷啊!我谷家的产业绝不能葬送在我谷敬文手里,我要……天塌下来吧!”谷敬文疯子似的叫喊着。

白如雪团红如火。

“这有什么办法?”

小芬的歌声突然停了,她从山坡高处看到了有两个人在灌木丛里躲藏着。

“难道我会丢给那些造反的穷小子们?”谷敬文瞪着一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杜松,仿佛要和他争辩个明白。

“喂!你们是什么人啊?”小芬向那两个人喊着。

杜松以为谷敬文是疯了,他苦笑着说:“老兄,安静些吧,这一切都是带不走的!”

这两个人只注意着山路上行走的人群,却没有防着背后山坡上有人会看见他们。

“我还有在国民党里当团长的大儿子谷福春,总有一天,我还叫九里十八坪血流成河……”谷敬文的脸色突然变得铁青,他胸膛里仇恨的狂涛又汹涌起来,他激怒得失去了常态,他从岩石上蹦了起来,抖动着两个紧握的拳头,仿佛要向什么人扑去,他声嘶力竭,歇斯底里地喊道:“天啊!我绝不饶恕他们!我要剥他们的皮,抽他们的筋!我的九里十八坪,我的四岭山,我的谷家寨,我的土地,我的财产,我的一切,我绝不会放弃,我就是死了,也要把它们带到坟墓里去!”

“快跑!”谷敬文惊慌地说。

“领教,领教!”杜松辛辣地说,“请问‘司令’卷土重来之策。”

“是个小孩子,把她干掉!”杜松说。

“以后不要这样傻,人和人都是狼和狼的关系,当你没有权力的时候,你就不会有卫士了,那卫士是给团长、参谋长干的,不是给杜松干的。就像你我一样,在两个小时之前,你见了我还像儿子见了老子那样,现在你却用手枪对准我。唉!权力啊,权力!”

“不行!你不看到处都是人吗?”

杜松痛苦地“唔”了一声。

他们迅速地向更加浓密的树丛里钻去。小芬却居高临下看得清清楚楚,他们这一跑,证明他们是坏人无疑了。小芬一面向他们追着,一面高喊着:“有坏人啊!在树棵子里藏着,快抓坏人啊!”

谷敬文讨了个没趣,他仔细观察着杜松的表情,忽然醒悟地大笑起来,“哈哈,原来你这脑袋上不是战伤啊,是你那卫士给你打扮的吧?你大概带了很多钱财吧?”

“小芬!在哪里啊?”山路上的人群立即停了下来,抽出了冲担,没有武器的人也拾起了石头。

“你少问几句好不好?”杜松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没好气地说。

“在那条山沟里,向西跑啦!”

“你还带着卫士?他在哪里?”谷敬文好奇地问。

“追啊!”人们呼喊着向山沟里追了过去。

“烟!对不起,叫他妈的卫士给带走了!”

杜松见追来的全是老人妇女,他认为只有吓唬住他们才有可能脱逃,于是他抽出枪来,向追近的人群开了一枪,但没有打中,又打了一枪,还是没有打中……他心慌了,没有想到他的枪声不但没有把人们吓住,大伙反而追得更猛了!杜松在树丛里拼命地奔跑,他碰到一棵树上,一根坚硬的树枝猛然刺进他额头上的伤口,他大叫一声疼昏过去了。人们立即扑上去,拾起他甩在身边的手枪,把他捆绑起来。

“不要泄气嘛,我们会东山再起,卷土重来的!”谷敬文自觉这话没有力气,但须要提一提精神,便屈尊降贵地说:“杜老弟,有烟吗?”

谷敬文像被猎人追急了的狼一般,在树丛里东钻西闯,想夺路而逃。他由绝望变成了凶狠,仿佛要吃人咬人。他的衣服全被树丛扯碎了,光着膀子像着了魔似的冲出人群上了山岙,正要翻过山岭的当儿,兜头碰上了赵星海。

“鬼知道,说不定要进棺材!”

“躲开!”

谷敬文打了个哈欠,又强打起精神来说:“你打算到哪里去?”

谷敬文像狼嗥一般,凄厉地嚎叫着,向赵星海扑过去。这时赵星海也认出了这只独眼狼。

“挨饿真不是个滋味,”杜松叹了一口气,“我都快直不起腰来了。”

“跪下!”

“我连个狗屁也没有!”

赵星海挡在谷敬文的面前,像一座岩石的雕像,他白发白须在晨风里飘动着,虽然黑瘦却充满活力的身躯像紫檀木般,在朝阳的照耀下,闪着黑黝黝的光。他的目光是威严的,那“跪下”两个字,就像他吐出的两颗炸雷,充满着震撼山岳的威力!和谷敬文那“躲开”的绝望的嘶喊,形成截然相反的对比!

“这不就结了!”杜松也坐了下来,他两手捧着脑袋呻吟着,肚子又咕咕噜噜地叫起饿来,他向他的“有难同当”的伙伴说,“给我点东西吃吧。”

谷敬文瞪着吃人似的独眼扑到赵星海的面前,好像要把他撕碎一般。

谷敬文手腕子软了,拐杖慢慢地落了下来,无力地蹲到脚边的一块岩石上,和解地说:“杜老弟,莫开玩笑了,我们现在应该‘有难同当,同舟共济’啊,还是谈谈咱们的处境吧!”

赵星海巍然不动地站在那里。

杜松抽出腰里的手枪,正对着谷敬文的胸口。

仿佛两个阶级,在较量着精神、意志和力量!一个残暴凶狠,色厉内荏;一个巍然如山,凛然不可侵犯。一个眼里闪射着兽性的疯狂的冷光;一个眼里喷射着阶级仇恨的愤怒的火焰。……就这样眼睛对着眼睛,仇恨对着仇恨,紧握的双拳对着紧握的双拳,相持了将近半分钟。

谷敬文向他的胆大妄为的部下抡起了拐杖,怒不可遏地骂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癞皮狗,你倒反咬起你的主人来了,我砸死……”但谷敬文的手杖停止在空中了,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托住了他的胳膊肘子。

吃人喝血的剥削阶级的代表人物谷敬文,终于坚持不住了,露出了他那凶残的外表掩盖下的虚弱的原形,他的腿颤抖着,膝盖弯曲了一下,在赵星海面前跪了下来,发出绝望的哀鸣:“饶命吧!”

“滚你妈的蛋吧!”杜松想起了他提议让谷敬文离寨,而谷敬文辱骂他,叫他滚的情景,一股冤气浮上心头:“我逃跑?我可耻?你是什么东西?我头上的伤是战伤,是荣耀,可是你呢?你倒比我先爬出了谷家寨,你这个伪君子,你是耗子,你是狐狸,你是吹牛大王,总之一句话,你是个混账王八蛋!……”杜松的咒骂像一桶污水兜头向谷敬文泼去,他还悔恨骂得太轻。

“你是什么时候逃出来的?你的兵呢?”谷敬文听出了杜松嘲笑的意味,但他按住了火气,“可耻啊!”

艳丽温暖的秋阳照耀着五彩缤纷的群山,蔚蓝的天空飘荡着几朵白云,天空显得明净而又高远。

“我是赶来给谷司令报告战况的啊!”杜松嘲笑着,他看着谷敬文还在他面前摆司令的架子,觉得十分滑稽,便放声笑了起来。

谷家寨虽然被烧得断壁颓垣,硝烟还没有散尽;成群的俘虏还在大街上蹲着,等待着处理;红军战士和农民自卫队员们还在瓦砾和废墟堆中扒着和搬运着战利品;谷家寨的居民们正在忙碌地清理着在战斗中被匪兵破坏的家园。……但是到处却呈现着一派欢腾的节日的景象。

“我的命令你没有执行吗?”谷敬文看着他下属的脸上血迹斑斑的狼狈相,有些生气。他很奇怪,他的参谋长竟敢不执行他的命令而私自潜逃,更不能容忍的是,杜松竟和他逃在一条路上,并且喊他“老家伙”。

在市集中间的广阔的打谷场上,谷敬文曾在这里搭起两座戏台为他升任三县“剿共”司令庆功。那高达五尺的台基还在,今天庆祝胜利大会的会场就设在这里,现在正在布置当中。五彩缤纷的旗帜和鲜艳夺目的彩色标语已经插满和贴满会场的四周。咚咚锵锵的锣鼓声和笛子唢呐喇叭声合奏着《得胜令》。

这条地道还是谷敬文他老子谷半县在世的时候修的,那时谷敬文还只有十七岁,他不懂修这条地道有什么用处,他的老子谷孟余告诉他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要居安思危哟,红绫会是被扑灭了,可是那些泥脚杆子还是要造反的!明朝的京城不也曾被李自成攻占过?崇祯皇帝落了个自缢于煤山的下场。何况我们这个小小的谷家寨呢?……”今天谷敬文应该感谢他老子的远见和祖宗的荫庇了。他终于爬进了地道,带着满身烂泥又从他祖坟里钻了出来,换上便衣,落荒而逃。……

四乡的男女老少都涌到谷家寨来了,比平时赶集的人多了五倍,整个会场周围人山人海,波涛汹涌,一片熙熙攘攘的嗡嗡声,比市集的喧嚣要嘈杂十倍。

这个司令是怎么走出谷家寨的呢?这里不能不简单交代几句:谷敬文喝令劝他离开谷家寨的新任参谋长滚走之后,回到了他的卧室,带上卫士给他拿来的便衣,掀开床下的盖板,下了地道,这条地道直通寨外他谷家的坟地。

突然人群一齐向南寨门拥去,跟随着跑去的人都不知出了什么事情,一连串地询问着:“出了什么事?”

这个老头不是别人,正是威名显赫一时的三县“剿共”司令谷敬文,今天竟落到了这步田地。他连自己的墨晶眼镜都不敢戴了,以致跟随他多年的部下都不敢立即相认。

“不知道。”

“啊……是……你!”

“为什么都向南门跑?”

老头似乎听出了杜松的话音,猛然回过头来,双方都愣住了:“是……你!”

“大家都跑,我也跟着跑!”

“聋子?”杜松想道,为了一顿早餐,他便忍着头疼继续追赶,在山路转弯的地方,他追上了这个老头,厉声喊道:“站住!老家伙,你想装聋作哑,当心我对你不客气!”

人群像洪水决了堤似的向南门跑着,不一会儿人们又倒流回来,这些随着倒流的人群,传来了振奋人心的消息:

老头开始愣怔了一下,脚步迟疑了几秒钟,但又立即加快了脚步。

“谷敬文被抓住了!”

杜松再也不想追赶了,因为他头疼得厉害,便高声喊道:“老乡!老乡!等一等!”

“谷敬文被抓住了!”

杜松加快脚步,离前面那个老头越来越近了。他发现这个老头穿着并不像老百姓,从背影看来,身体还很健壮,但是从他走路那步履维艰的样子,却又像久病初愈的人。杜松离老头越近,就越觉得背影有些熟悉。前面的老头好像发现背后有人,便加快了脚步。

“砸烂他!”

“这个老家伙也许能给我凑合顿早餐!”杜松这样想着,便加快了脚步,这时他又想起腰里还插着一把手枪。有了枪就不愁没有饭吃没有衣穿啊!对于抢劫,杜松也算是老手了。

“打死他!”

杜松的额头上挨了一下,头被打破了,流了一些血,昏晕了半个小时,但没有死去。他又慢慢爬起来,撅了一根树枝当作手杖,在树林子里蹒跚着。没有饿惯的肚子现在咕咕地叫着,强迫他去寻找一餐早饭。很幸运,他竟摸到山路上来了,远远地看见一个老头,手里也拄着拐杖,一步一摇地向前走着。

人们叫喊着,压倒了一切别的声音。……二十几个游击队员和自卫队员分开愤怒的人群,把谷敬文押解到会场上来:“乡亲们!老乡们!大家不要挤!”游击队员们推着人群,他们的声音都喊哑了,“我们要公审他,有仇的报仇,有冤的申冤!”

卫士轻蔑地吐了口唾沫,拎着包袱,向树林里一钻,扬长而去。

“打死他!”

但卫士并没有逃跑,也没有向他开枪,只是迎头向杜松扔来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杜松“啊呀!”叫了一声,就跌倒在草丛中了。

“砸烂他!”

“放下!”杜松蹦起来,向卫士扑了过去。

人们呼喊着。

“告诉你,姓杜的!这里没有什么参谋长了,留着你那命令吓唬野兔子去吧,老子不怕你!”卫士停下来用鄙视的目光看着杜松。

一块块砖石,穿过自卫队员和游击队员的空隙,打到谷敬文身上。

“解手为什么提着包袱?把包袱放下!”杜松命令着。

游击队员们不断地喊着:“乡亲们!不要拥挤,交给我们的工农民主政府去处理他!”

“解手!”

“到会场去吧!快要开会了!”有人招呼着。

“你到哪里去?”杜松大声喊道,他暂时忘记了他的处境。

郝大成在大街上走着,交代着各项工作和注意事项,了解着各种情况,缴获的武器、俘虏的处理等等,并经常被熟悉的人拉住讲话,被人群包围着。

杜松从谷敬文司令部里出来,并没有去指挥战斗,他带着自己的卫士带上平时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包了一个包袱,然后闯到老百姓家里抢了两身便衣,趁农民自卫队拥进寨门的时候,他们混出了谷家寨。这时候谷家寨外,仍然人山人海,他们只好在密林中钻来钻去,很快就迷失了方向。在卫士建议下,他们坐下来休息。辛劳了一天一夜的杜松,背靠着橘树打起瞌睡来,但他并没有睡死,他听见树丛拨动的声响,睁开惺忪的眼睛一看,他的卫士正提着他那盛满金银细软的包袱向山林里走去。这时已是凌晨时分,一切都显得很明朗了。

小芬抱着那束映山红花,拉着爷爷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一边不断地打听:“你们可见到郝叔叔了?”

人群来来往往,有人停下来逗引似的问这个扎着两条辫子的小姑娘说:“你找哪一个郝叔叔啊!”

“仇恨,”郝大成望了一眼谷敬文的大厅,他看见了那张虎皮椅子,他爸爸被打死的情景又出现在眼前。他说:“我们穷人哪家没有血泪仇啊!可是我们不能只记住自己的仇恨,我们要记住整个阶级的仇恨,要记住世界所有被压迫被剥削的劳苦人民的仇恨,我们就能站得高,看得远,想得宽,我们的革命的担子重得很啊!”郝大成重又拍拍青年人宽阔有力的肩膀,语意深长地说,“我们革命的路还很长很长啊!”

“找郝大成叔叔,还有我爸爸!”

“懂了,”青年人领悟地说,“我是一时只想到自己的仇恨,气的!”

“你爸爸是谁啊!”

“应该想到,”郝大成说着,从腰里抽出他的枪来,“你看,这支二十响,就是我从谷敬文手里夺来的,这枪在谷敬文手里时,曾经杀害过我们很多革命的同志,可是到了我的手里,我并没有因为它是谷敬文的东西就把它摔碎,而是用它来杀敌人,……懂了吗?”

“是红军!”小芬骄傲地说着。

小伙子踏灭了还在地上燃烧的火把,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没有想到这些……”

“没看见!”过往的人摇摇头,抱憾地向她笑笑。

“我们可以把工农民主政府安在这里,这里就不再是祸害穷人的阎王殿了,这里就是替我们穷人办事的机关,是我们自己的衙门,专门整治和镇压那些土豪劣绅和反革命!也许我们把列宁小学安在这里,叫咱们这些祖祖辈辈没有摸过笔杆子的孩子们都来念书。……不错,这里面还有谷敬文设下的牢狱!难道我们就不需要牢狱吗?要!我们也要叫那些两手沾满穷人鲜血的老爷们坐牢!同志,可是你要把它烧掉!”

“爷爷!你快领我去找!”小芬急起来了,撒娇任性地缠着赵星海。

“我干吗要住这样宽大的楼房呢?我又不是地主。”小伙子看着那高大华丽的大厅和闪闪放光的红木紫檀家具,有些茫然了。

“傻孩子,他很忙,怎么好去麻烦他?”赵星海半哄半斥责地说。

“我们就是为了翻天覆地才革命的啊!我们要叫世界翻个个儿,叫那些剥削我们压迫我们、喝我们血吃我们肉的那些老爷们下地狱吧!我们要把他们统统扫光,就像扫那些苍蝇、蚊子、臭虫、粪蛆一样,把他们扫进茅厕坑里去!”

“不嘛,我要找嘛!”小芬噘起小嘴巴,好像要哭出来了。

“那可真叫翻身了!”一个小伙子顿时高兴地笑着说。

“真拿你没有办法。”赵星海无可奈何地说,“等一会儿开大会的时候你就会见到他了!”

“怎么不能!”

小芬不听他的,仍拉着他在人群里穿来穿去。他们两人东挤西攘,并没有引起人们的多大注意,因为大家都在询问着议论着各自关心的问题:活捉了多少匪兵啦,缴获了多少武器啦,什么时候成立工农民主政府啦,什么时候分配土地啦,谷敬文现在吓成什么样子啦!……

“我们是房子的主人?”青年人惊诧地环视着一排排宽敞高大的瓦房说,“我们能住这样的房子吗?”

“郝大成!”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把火把放下吧!”郝大成温和地说着,走向青年人拍拍他的肩膀说,“同志,谷敬文坏,可是这房子并不坏啊!难道这房子不是咱们穷人的血汗盖起来的吗?今天这房子已经是我们的了,我们是房子的主人!”

“在哪里?”人们向着喊叫的人扭过头去问着。

这时青年人认出了是郝大成,便顺从地放下了火把,但他并不把火把熄掉,而是向郝大成申辩说:“郝大队长,留着这个狼窝子干什么?我们这些人都在这里挨过皮鞭,坐过水牢,我那爸爸就是死在这里的啊!我看到这个大灰院我就恨得咬牙,我恨不能化成一个霹雳把它打掉,恨不能化成一团火把它烧掉。郝大队长!不把它烧掉,难解我的心头恨啊!”青年人眼含着泪花。

“那不是嘛!”有人用手指着。

“住手!你们发疯啦?”郝大成用命令的口吻,制止着这个青年人。

小芬和赵星海同时看到了郝大成。他虽然已经几夜没有睡眠了,但他精力充沛,容光焕发,神采飞扬,大步地向会场走来,很多人簇拥着他。

“放火,烧掉这个虎狼窝!”一个小伙子回答着,并把火把举上了房檐。

“郝叔叔!”小芬欢乐地叫了一声扑上前去。

“该不会早就潜逃了吧?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郝大成暗自思忖着,在谷敬文的住宅里四下搜寻着。他忽然看见谷敬文的后院里升起一团烟来,他急忙跑过去一看,只见几个农民自卫队员正举着火把准备点火,他大声喊道:“喂,你们这是干什么?”

“你叫我吗?”郝大成低下头看着这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他没有立即认出是小芬。

“再继续搜查!”郝大成向王求正命令着,“不能叫这个老狼漏网!”然后对跟在身后的王尚青说,“你去报告史太昌同志,说谷敬文还没有抓到,请游击队和农民自卫队一齐协助搜查。”

“小芬!不知好歹的孩子,不要麻烦郝叔叔!”赵星海从后面追过来,责备着小芬,并歉意地看着郝大成。

“我看他没有这点勇气,”王求正说,“自杀也该有尸首啊!”

“赵大伯!”郝大成认出了老人,激动地赶过来,“你可好啊,身子骨可壮实吧?我正要找你啊!”忽然他又想起了小姑娘,又转身对小芬说:“你就是小芬啊!长这么高了,我都不敢认你了!”

“也许自杀了吧?”有人猜测说。

“郝叔叔!给你这些花,开得多好看啊!”

巷战没有持续很久,四个寨门在内外配合下全都被红军和游击队、农民自卫队夺取了。游击队和农民自卫队像愤怒的潮水般涌进谷家寨。保安团在失去指挥的情况下,全部被歼灭了。街上的大火也慢慢扑灭了。郝大成带领王求正中队冲进了谷敬文的司令部。拂晓时分,战斗已经结束,却找不见谷敬文的踪影。

“好,好!”郝大成接过花束,问:“小芬,看到你爸爸了吧?”

“没有!我听说爸爸来了!”小芬说。

“是啊,”史少平说,“我们的队伍发展壮大了嘛,比你在南屏山时,扩大了四五倍呢!”

“走!咱们找你爸爸去!”郝大成说。

“这么多新同志啊,我怎么都不认识?”

“别缠着你郝叔叔,”赵星海高兴地责怪着小芬说,“你不知你叔叔忙吗?”

史少平搀扶着黄希才,满怀着胜利的喜悦,向谷敬文的司令部走着,沿街碰上了很多打扫战场、帮助群众救火的战士,黄希才却不认识他们,他兴奋地说:

“没关系,走吧!”郝大成一手拿着映山红,一手搀着小芬说,“咱们一块走,到会场上就见到你爸爸了!”

“他正在指挥攻打谷敬文的司令部。”史少平说,“我来搀你走。”

小芬得意地看了爷爷一眼,意思是说:“你看,郝叔叔才不嫌我缠着他呢!”接着高兴地一走一跳地跟着郝大成向会场走去。

“快,快带我去见郝大队长!”

“郝大队长来了,”史少平说,“党代表和宋少英他们留在四岭山,坚持斗争。”

会场的布置是极其简单的。在高台的两角上,埋着两根杉杆子,当作台柱,上挂一条红布横幅,写着“庆祝胜利大会!”六个金色大字。

“郝大队长、党代表、宋少英他们都来了吧?”

两根台柱上挂一副对联:

黄希才眼里含着泪水说:“我总算盼到这一天了,我是天天都在盼你们哪。自从被捕那一天起,我就相信这一天一定会到来的。有一天我做梦梦到你们来了,抓到了谷敬文,打开了牢狱,就像现在一样。”黄希才抹了一把泪水,笑了。他又问:

庆胜利,打倒土豪劣绅,展开土地革命;

“黄希才同志,你受苦了!”

祝大捷,推翻国民政府,建立红色政权。

史少平定睛看了一会儿,猛然迎上去,把他抱在怀中,颤声地叫道:

八面红旗分插在主席台两边。会场周围的墙壁上,贴着各种各样的标语:“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国工农红军万岁!”

“史少平!”一个褴褛的衣衫上沾满血迹的“犯人”一边喊叫着,一边伸着两只手,踉跄地向史少平跑过来。

台下,东面是红军、游击队和农民自卫队,西边是男女老少群众。当宋洁泉、史太昌、郝大成和小芬出现在主席台上的时候,会场上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

宋洁泉举起一只手来,掌声渐渐静了下来。

此时,朝阳已经升起来了,谷家寨的枪声渐渐停止了。

宋洁泉说:“同志们,各位乡亲们,父老们,兄弟姐妹们!我们胜利了!今天我们开这个大会来庆祝胜利!”

几十名带着满身伤痕的革命群众,欢呼着从牢房里拥出来,含着欢乐的泪水,扑到红军战士的怀中。

会场上又响起暴风雨般的掌声和口号声,在欢呼声静下来以后,宋洁泉继续说:“我首先代表县委宣布,九里十八坪区工农民主政府正式成立!由史太昌同志兼任主席!”

史少平命令狱卒打开了牢门。

会场上又响起暴风雨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果然,当他们冲到特务连驻地时,只有几个守监狱的狱卒。他们没有抵抗就交械投降了。

宋洁泉继续说:“我们的革命根据地也扩大了,九里十八坪地区,四岭山地区,南屏山地区,西屏山地区,都要连成一片了!井冈山,毛委员创建的中国第一块农村革命根据地,给我们做出了榜样,给我们指明了方向!我们的胜利,是在伟大的井冈山道路的指引下取得的,我们要学习井冈山的经验。”接着他详细地介绍了井冈山地区的斗争经验,然后请史太昌讲话。

朱惠芳知道史少平的意思,她说:“你还是跟着我们走吧!特务连驻地已经没有人了,全部调去保护谷敬文的司令部去啦!”

史太昌具体地讲了工农民主政权的职能和任务;讲了土地革命问题;讲了扩大工农武装问题;讲了发展党的组织和共青团、少共团的问题;以及对待土豪、劣绅、地主、民团的政策问题。……然后是请郝大成讲话。

“惠芳,”史少平说,“你跟在我们后边,给我们指路就行了。”

郝大成一站起来,会场上就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暴风雨般的掌声和口号声。待掌声稍稍平静之后,郝大成以他特有的高亢洪亮的声音说:

“好!就在特务连驻地。”朱惠芳一挥右臂说,“跟我来吧!”

“同志们,刚才宋洁泉同志和史太昌同志给我们大会作了很重要的指示,我们表示热烈的欢迎和拥护!”

“惠芳,”少平从街垒上跳下来,连握手都来不及,匆忙地说,“快带我们去谷敬文的监狱!”

会场上响起热烈的掌声。

自从他们在大闹谷敬文的“庆功”宴时见面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但是,在这紧张的战斗中,他们不仅来不及讲什么,就是连想什么也来不及啊!

“宋洁泉同志说,‘毛委员创建的中国第一块农村革命根据地——井冈山,给我们做出了榜样,给我们指明了方向,我们的胜利是在伟大的井冈山道路的指引下取得的。’……这是千真万确的真理!井冈山的斗争经验,是我们胜利的根本保证!”会场上又响起热烈的掌声。

“朱惠芳!”

“同志们!刚才接到四岭山区吴可征同志写来的一封信,介绍了四岭山的斗争情况,我现在念给大家听:‘……敌人侵占洪雷谷后;屡遭我游击队和农民自卫队袭击,在进行残酷的烧杀抢掠之后,已退出洪雷谷口,三十二旅旅部及特务营被歼后,敌人惊恐万状,敌人现已奉命退出白云山到南屏山集结待命;谷敬文的新编保安第二团,周拐子的第二营早已溃散,周武的第一营和张彪的第三营已被我全部歼灭,周武、张彪也被打死了,谷敬文的保安第二团已经不存在了。但是,在这胜利的日子里,告诉你们一个沉痛的消息——周威同志在袭击沙河镇的时候光荣地牺牲了’……”郝大成读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克制住沉痛的心情,然后又继续读下去,“……‘伏虎岭太平寨已全部收复,现尚有蔡九的新编保安第三团盘踞在青龙山,我们不日即对其发起攻击,想你们攻打谷家寨的战斗也会按照预定计划胜利完成,何时能挥戈北上,共同夹击青龙山之敌,盼速来信!’……

史少平这时也认出来了,叫了一声:

“同志们,今天上午开过大会,下午我们就要出发。敌人是‘树倒猢狲散’,蔡九这个保安第三团已经成了走投无路的丧家狗了,是不难消灭的。……

在弥漫的硝烟里,在火光的照耀下,那个姑娘猛然叫了一声:“史少平!”

“根据县委决定:我们大队下辖五个中队:史少平同志任大队副大队长。第一中队长,由罗雄同志担任;第二中队长,由姚光明同志担任;第三中队长,由朱英同志担任;第四中队长,由王求正同志担任;第五中队长,由赵铁牛同志担任。……”

史少平毫不失时机地纵身一跃,登上了街垒,向退却的匪兵射击。

会场上响起热烈的掌声。

守街垒的敌人受到了侧背的攻击,立即放弃了街垒,向特务连驻地退却。

郝大成说:“我们的革命根据地扩大了,我们的革命武装力量发展了,我们取得了胜利,可是这只是个初步的胜利。革命的道路还很曲折,还很长很长。在今天的大会上,我们要审判罪大恶极的谷敬文!”

因为他听见从街口的另一边响起了枪声,接着,他看见一个姑娘和几个穿着老百姓服装的人向敌人冲了过来。

会场上响起热烈的掌声和呼叫声:

史少平刚刚下完了命令,就喊了一声:“停止!”

“枪毙谷敬文!”

“同志们!匍匐前进,跟我来!”

“为革命的人民报仇雪恨!”

战士们都把手榴弹握在手里,等待着命令。

“枪毙谷敬文!”

街垒上的射击,仍十分密集,子弹呼啸着,在他们身边乱飞。

郝大成待会场稍稍安静之后,继续说:

“同志们,准备手榴弹,把它炸掉!”

“九里十八坪的谷敬文被消灭了,可是全山区还有很多个谷敬文没有消灭,全中国还有更多的谷敬文没有消灭,那全世界就更多了!

“时间恐怕来不及了!”史少平想到监狱里急待解救的革命群众,心里像被火烧烤着一般,早解救出他们一分钟也是好的啊!史少平瞪着街垒,大声地命令说:

“你们听听谷敬文怎么说吧,他说,‘我谷敬文死了,还有我的儿子谷福春,还要和你们斗下去!’这就是阶级敌人给我们的回答!所以,我们要一直奋斗下去,直到把世界上的一切吃人肉喝人血的豺狼统统消灭掉,直到全世界劳动人民都得到解放,就像那《国际歌》里所唱的:‘一旦把敌人消灭干净,鲜红的太阳照遍全球!’不到那时候,我们是绝不能放下手中战斗的武器的。要到那一天,我们还要经过千千万万的困难艰险,还要进行千千万万次的浴血战斗!

“硬攻是不行的,是不是从另一条街迂回过去?”分队长向史少平提出了建议。

“今天,这位小姑娘,”郝大成扭头看了一下小芬,“她采了一把映山红花献给我们这次祝捷大会,”郝大成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鲜花向人群晃动着,“这把花就像咱们革命的红旗一样红,这是由于我们革命烈士们的鲜血点染,才变得这样鲜艳壮丽啊!功劳和光荣应当归于那些为革命事业献出鲜血和生命的同志们!黄四楞同志的妈妈黄大妈说得好,‘没有耕耘和播种,就没有收成!’是啊,没有流血牺牲就没有今天的胜利啊!我们一个人倒下去,千百人站起来,我们一个人留下枪,有千百人来接班!先烈们所没有完成的革命事业,由我们来担承。乡亲们,青年们!参加到红军队伍里来吧!接过先烈留给我们的武器,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在革命红旗的指引下,穿过枪林弹雨,穿过炮火硝烟,向吃人的旧世界冲锋吧!我们要用革命的枪杆子把旧世界掀翻,砸烂!”

史少平带的一个分队,在一个巷口上受到了猛烈的抵抗。敌人在街垒后面阻击他们。有三个战士在战斗中受了伤,仍然拿不下这个街垒。

“中国共产党万岁!”

红军战士,一边战斗,一边帮助群众救火。

“中国工农红军万岁!”

大火在燃烧着,大街小巷被照得通明。

“中国革命胜利万岁!”

谷敬文为了迟滞红军的进攻,命令匪兵们把民房点上了火。

“井冈山道路胜利万岁!”

郝大成命令第二、第三两个中队分别到东门和西门方向发展,以策应寨外两个方向攻寨门的自卫队;命令史少平带一个分队向保安团的特务连驻地发展,因为谷敬文的监狱在那里,他的主要任务是尽快救出被捕的游击队员和革命群众,免遭敌人杀害;他自己则带着王求正的第四中队直插谷敬文的司令部。

“拿起枪杆打烂旧世界!参加红军最光荣!”

激烈的巷战在进行中。

会场上,人群像怒风卷过的海洋,波涛翻滚汹涌,人人都挥舞着粉碎旧世界的铁拳,爆发出天崩地裂的吼声,以万马奔腾之势,以雷霆万钧之力,向旧世界进行猛烈轰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