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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突袭

几杯醇酒下肚,任洪元变得忘乎所以了。

“哈哈!你把郝大成白云山的溃败说成主动撤退了!”任洪元大不以为然地说,“你太看重郝大成了。他能算什么军事家?他能懂得什么叫战略战术呢?你请他来,叫他写写‘战略战术’看看!哈……哈……”任洪元停止了他的哂笑,一脸庄重地说,“说实在的,当局调集五团之众,来对付区区的四岭山区的五个中队的红军,我总认为未免小题大做,来和这些没有经过军事学校和任何训练的造反的泥脚杆子打仗,简直有伤我们军人的体面!”

“红军一向善于声东击西,神出鬼没,我们不能不防。”

“凭什么说郝大成是四处防守呢?白云山的撤退,不正是他集中兵力的表现吗?”张守志十分不恭地反驳了任洪元的意见。但是任洪元已有八分醉意,张守志的语调他并没有辨别出来。

有的军官并不像他们的旅长那样乐观。

“唔,刘团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任洪元说,“郝大成虽有四个中队在手,可是机动的兵力没有,处于顾此失彼被动应付的局面,分散兵力,一向为兵家所忌,若是郝大成把主力集中在一起,也许是一块硬骨头——不大好啃。现在他四处防守,就不足为虑了!……”

“谨慎固然需要,但过分谨慎却是一种怯懦的表现。”任洪元说,“当一只兔子被狼追赶的时候,狼是不需要顾虑兔子会翻转身来咬它一口的。”

但是刘玉龙并不服气,他说:“白云山之战,我军虽然旗开得胜,但红军并未受到重创,最多不过有十几个人的伤亡。洪雷谷虽然连日激战,共军凭险顽抗,损伤并不严重,最多也不过四五十人,并且可以从农民自卫队里得到补充。现在郝大成手里最少有四个红军中队,他在哪里,真是天晓得!更加有农民自卫队的配合,轻视不得!……”

“现在,郝大成还没有到无路可走的境地,”参谋长仍不能完全放心,他回想起了白马山峡谷突围以来,郝大成的历次军事行动,“他是善于在我们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的。”

这位军官的发挥,指出了任洪元本来模糊的思想,提到了原来没有达到的高度,任洪元不禁微微点头,冯自信更是喜形于色。

“参谋长!你说的这一些我都考虑过,我甚至想到郝大成会给我们一个假象,使我们麻痹大意,然后,他出奇兵来袭击我们。”

“郝大成四面被围,不能不感到穷途末路。他虽然英勇善战,也难免顾此失彼。他在洪雷谷坚守,白云山则丢失,这就是证明。郝大成虽然僵硬,却很听信吴可征的话,既然吴可征表示愿意商谈,事情就有八分可靠。太平寨现在十分空虚,我军矛头所向,唾手可得,红军有意投降,毫不足怪!……”这位军官有意阿谀奉承,便借题发挥,“过去,谷敬文参战,虽使郝大成屡陷绝境,但只是一味追剿,迫使郝大成铤而走险,死不投降。如今旅长软硬兼施,刚柔并济,以攻心为上,一面给予军事压力,一面伸出宽大之手,网开一面,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

“旅长所虑甚是。我就是怕郝大成来这么一手。”

冯自信一边听着顶头上司的高论,一边搜寻着有说服力的理由,准备为他的判断辩护,这时却有一位军官替他讲话了:

“可是,你只是想到了一,并没有想到二。”任洪元扬扬自得地说,“你想,他能袭击我们什么地方呢?两个团兵力都很集中,显然他不会去碰,那么就是来袭击我们旅部了。可是他从哪里出山呢?从南山口?不可能;从泥鳅沟?我早给他堵了。他出山只有一条路,从青龙山;青龙山离我们这里有两天的路程,况且谷敬文还有一个团守在青龙山,青龙山就那么好过?要说袭击嘛,他倒有可能袭击青龙山!……”

冯自信还想继续说下去,但任洪元却及时地制止了他,并用深思熟虑的声调说:“各位所言皆是,这次冯副官未能见到郝大成,是一件莫大的憾事。其实,我对红军的投降并不抱什么希望,只不过是以劝降为名,去侦察和试探他们的虚实,这才是我们的真正目的。这个目的是已经达到了,冯副官提供的军事情况就可以说明这一点。至于吴可征这封来信的真意何在,我们是要推敲。到底是同意谈判,是缓兵之计,还是布的疑阵呢?似乎也可以这样理解,也可以那样理解,诸位还可以各抒己见!”

参谋长被任洪元的这一套道理折服了,喃喃地说:“郝大成的作战意图是什么呢?即使逃跑吧,他的去向是哪里?这在我们来说,还是个未知数。我们应该摸准才好。”

冯自信已经怒不可遏,他认为对他的叙述、渲染、估计的怀疑,就是对他人格的污辱,就是嫉妒他出使的功劳。他猛然把酒杯往前一推,跳起来说:“我只是说吴可征准备和我们谈判,并没有说就是投降……今天诸位多方挑剔,我实在不能理解……”

“他的逃跑方向我已经摸准了。”任洪元大言不惭地说,“只有北荒山是他唯一逃跑的方向。说实话,我就是怕他钻进北荒山里去,那就很难办了,如果派部队去清剿就像大海里捞针,豹子山就是个样子。豹子山比北荒山小得多,可是史太昌的游击队照样活动。所以我写这封信的用意,就是避免郝大成走这条路!”

有几个人点头,表示赞成这个意见。

“旅座高明!”冯自信说,“吴可征就透露过这个意思,在必要的时候,他要到北荒山去和我们周旋。”

张守志和刘玉龙对冯自信的“重大成就”表示了怀疑。这种看法,在席间渐渐占了上风。作战处长,用力地吸了几口烟,用食指弹了弹烟灰说:“吴可征的这封信,若说是一个缓兵之计,似乎有些牵强,我看倒有点像巧布疑阵,想把我们引入迷途。”

“依我看,郝大成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钻到北荒山去,现在还不到那个地步。就怕他找我们最薄弱的地方下手。”作战处长担心地说。

“南山口之战,虽不算激烈,却也看出红军的顽强,几个小时之内,我们就伤亡了一个连。我军在攻占南山口的时候,”刘玉龙回想着当时的情景说,“我们十几个人围攻一个受重伤的红军,尚且不能活捉,最后他扑到我们士兵身上,用牙咬,用手卡,和要活捉他的人同归于尽。可见郝大成绝不会轻易来降,在红军投降未成事实之前,绝不能抱过大希望!”

“这是神经衰弱的人的想法,”冯自信哈哈大笑了一阵说,“有些人好像得了恐郝症!郝大成可能在任何地方出现,却绝不会在我们这里出现。”冯自信自己斟满了酒杯,以军事专家的神态扫视了席间所有的人,然后说道:

冯自信听了之后,屁股在座位上扭动了几下,觉得很不舒服。

“如果诸位冷静看一下当前的局势,就不会产生这些顾虑了。你们看,”冯自信离席走到了墙边,指着墙上的挂图说,“白云山已经完全在我控制之下,所有隘路口均有重兵把守,旅座高明,把四岭山的秘密通道泥鳅沟给他堵了,可见郝大成南窜已不可能;这里,”冯自信用教鞭指着伏虎岭,“洪雷谷口正在告急,郝大成派人送信给吴可征和周威,请求援兵——这是我亲眼所见,绝不是臆测,可见西去也不可能;有可能东进青龙山,让他教训教训谷敬文这只老狗也好。可是谷敬文保安团在那里坚守,虽是条路,但危险仍然很大;可见郝大成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是投降,二是北逃,进入北荒山……”

“张团长说得是有道理的。”有个参谋附和说,“共军一向狡猾无比,多谋善变,我想,这封信,倒有点像是缓兵之计。”

“郝大成投降也罢,北逃也罢,反正是我们杯中酒盘中菜了,要吃要喝全在我们了!”

张守志的见解,引起在座的军官们的同感。

任洪元的话算是给席间争论做了总结,于是大家埋头大吃大喝起来,盘子中的山珍海味又成了谈话资料。

“怎么没有根据?”张守志听出冯自信对他的讥讽,他也有些火了,“我们和郝大成、吴可征并不是打了一次交道,那时郝大成羽翼未丰,立足未定,尚且不能奈何他;任中元、周武全都不是他的对手,谷敬文虽然野心勃勃,却畏郝、吴如虎。现在郝大成不仅军事力量已经壮大,而且在四岭山有了深厚的根基,绝非昔日可比。只凭一纸书信和冯副官的辩才,红军就会降服,我实在不敢轻信。”

“若是郝大成真的投降了,我们应该好好地庆贺……”一位军官吃得津津有味,兴致勃勃地说,但忽而一根鱼刺卡住了他的喉头,他说不下去了。

这又是一个大煞风景的疑问,冯自信脸色一沉,很不高兴地说:“团长先生,你这种想法不知根据何来!”

“那时酒宴就不在这里摆了,我们要摆到太平寨去,”冯自信得意扬扬地说,“那里的景致着实不错!”

“不过,据冯副官所谈,似乎是容易了些。”二团团长张守志把酒喝干之后,半吞半吐地说,“郝大成、吴可征并非无能之辈。……”

“旅座,依卑职之见,”刘玉龙向任洪元说,“趁郝大成不在太平寨,不如连夜派一个营先把太平寨占领,免得以后难攻。这样对我们的谈判也更有利。”

“有什么不可理解的呢?”冯自信激动起来,解释说,“显然是来谈判投降嘛!”

“那会把郝大成逼跑了的。”任洪元摇摇头说,“身为将校,不懂得恩威并用是不行的。我们先等等看郝大成回到太平寨后有什么表示吧!如果仍然顽抗到底,那时我们进兵太平寨不迟!”

“这是什么意思呢?”一团团长刘玉龙首先对冯自信的重大成就表示了怀疑,“一定会做出相应的措施和行动,不可理解!”

争论又停止了。响起了划拳行令碰杯声。

×月×日

“口令!”门外传来哨兵急促的呼喝声。

红军大队党代表 吴可征谨启

“围攻!”有人轻声地回答了口令,稍稍寂静了一下,又有一声响动,仿佛是哨兵失足跌倒了。

勋安

但沉浸在饮酒作乐中的匪军首脑们,谁也没注意到院内响起的杂沓纷乱的脚步声。

专致

旅参谋长在宴席上的几次发言,都被认为是胆怯的表现,后来他干脆不讲话了,只是闷闷不乐地喝酒,其他人都在大声地划拳行令,只有他一个人注意到了外面的响动。起初他也曾产生了怀疑,但他怕表示出来,任洪元更嗤笑他胆怯。他想不作声也好,免得为救全体,反误了自己。杂沓声越来越乱,他更加肯定了他的怀疑,便端起酒杯,装作嫌房子里闷热的样子,离开杯盘狼藉的餐桌,走近了窗口,只听见卫兵室里桌子板凳乱响,院子里人影闪动,偶尔有手电筒的闪光。他感到大事不好。

来函知悉。一俟郝大队长回太平寨后,即行研究。根据来信之内容,我们一定会做出相应的措施和行动的。届时即行奉告。

这时任洪元及其下属正在划拳行令,开怀狂饮,大有一醉方休之势:

三十二旅旅长任洪元阁下:

“六来顺啊!……”

“好的!”冯自信慢慢地把吴可征的信展开,因为这是他出使太平寨的重大成果之一,他念得很郑重:

“五魁首啊!……”

“自信,”任洪元也心满意足地说,“你把吴可征的信念给大家听听。”

“九九归一!……”

“岂敢,岂敢!”冯自信满脸春风客气地说,“这次成功,全赖任旅长之声威!”

“四季发财!……”

继任洪元之后,那些幕僚们都轮番给冯自信敬酒,他们脸上露着甜蜜的笑容,心中却含着一股说不出的酸味。当他们的酒杯“当啷”一声和冯自信的酒杯相碰时,不禁心中骂道:“你这个混小子,真他妈的走运!可是你不过是个绣花枕头,能干出什么大事来呢?”但是,都没有骂出嘴来,相反地却恭维地说:“冯副官,这次出使,马到成功,佩服佩服!”

“七巧!……八仙!……”

在宴席一开始的时候,任洪元就用他戴着钻石戒指的瘦骨嶙峋的手,给冯自信斟了一杯酒,以表示对他这次出使归来的赞赏。这不能不引起席上的参谋长、参谋、副官、处长、团长们的羡慕和嫉妒。

“全到啦!”

冯自信出使太平寨,因为见到了吴可征和周威,引起大家的兴趣,他成了宴席上的显要人物了。

“喝!该你喝!”

在任洪元的宴席上,有旅的参谋长、参谋、副官、处长和一、二团团长。

“啊啊!不要不仗义!……”

在任洪元的指挥部里却是大张酒宴,洋溢着另一种气氛。

宴席上的吵闹声压倒了院子里的一切声响。

在酒店里聚集着特务营的一些副官、连长和特务长们,他们既不站岗也不放哨,也不受戒严令的限制,所以他们可以酗酒、打牌、赌博,一直到天亮。这里充满着烟酒的气味、粗俗的吵骂和下流的哼唱。

参谋长看着这些死到临头尚且不知的酒鬼们,不禁苦笑了一声。他准备跳窗逃跑,但他一想:“不行,院子肯定已经被包围了,之所以还没有惊动狂饮中的席上客,是因为须要等待解决了警卫人员之后再动手。”他急得在屋里打转,发现屋角里放着一个花盆架子,旁边还放着一个茶几,他便踱到茶几旁边装作闻花香的样子,准备随时向茶几下躲藏,他一刻也没有忘记谛听外面的动静。

在这静寂的夜里,崖头沟只有两处最为喧嚣,一处是崖头沟西头的小酒店,一处是任洪元的旅部。

宴席上酒意正浓,谁也不注意参谋长离开了宴席。突然,街上响起了枪声。这枪声在寂静的夜里,是这样突然,是这样清晰,这样急促。接着几处一齐响了起来。

浓重的夜色笼罩着崖头沟,戒严后的大街上异常寂静,没有灯火,没有犬吠,没有人声,有几队匪兵在来往巡逻着,偶尔响起问答口令的喊声。这低沉的口令声,更增加了夜的阴森气氛。

枪声是最好的醒酒剂。

“什么事?”任洪元首先喊了一声,回答他的却是:

果然,郑万春和纪松田一齐到了。

“别动!举起手来!”

这时路上又响起击掌声,史少平说:“大概是郑大伯来了。”

从门口里敏捷地跳进几个人来,立即分布在桌子四周,就在这时参谋长毫不失时机地拱在茶几后面,活像一头睡熟了的肥猪。任洪元手里的酒杯“当啷”一声,掉在方砖地上,摔了个粉碎。

小铁柱也学着史少平的口吻说:“我也一定完成任务!”

然后,郝大成又把小铁柱拉到怀里说:“等会就看你的了,看你叫得像不像。”

崖头沟的夜,一片枪声。

“小王!”郝大成吩咐道,“去通知各中队,立即把部队带到这里来,准备战斗!”

郝大成自带二中队的两个分队,解决任洪元的警卫排和旅部。

“我懂了。”史少平说,“我一定完成任务!”

纪松田的游击队解决特务营营部。

“对!见到你爸爸后,就说我们袭击了任洪元的旅部之后,马上赶往谷家寨,请游击队做好配合我们作战的准备,给谷敬文来一个突袭之后的突袭!如果县委离你爸爸不远,最好向县委报告请示一下,取得县委指示,如果来不及,就只好以后再报告了。”

三、四、五中队,分别解决特务营的一、二、三连。

“去找我爸爸?!”史少平已经猜出了郝大成的意图,十分振奋。

史少平带二中队的一个分队解决旅部的骑兵排。

“这样,”郝大成果断地指示史少平说,“战斗一开始,你就带一个分队,袭击旅部的骑兵排,搞到敌人五匹马,然后,换上敌人的服装,别的事情你都不要管了,立即到豹子山去,越快越好!”

郝大成在解决了任洪元的警卫排之后,首先发出了总攻击的信号——三声枪响。接着就冲进了任洪元正在举行宴会的大厅,没有受到多少抵抗就解决了。

“搞清了。”史少平又把敌人的兵力分布和位置说了一遍。

就在郝大成发出总攻信号后的半分钟内,所有地方都打响了,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响成一片。

郝大成又问史少平说:“敌人的兵力部署全搞清了?”

在崖头沟,任洪元的旅部有一个三百多人的特务营,此外还有旅部本身的警卫排和负责通讯的骑兵排,力量还是很大的。红军四个中队,再加上纪松田的游击队,就数量来说,几乎是相等的;就武器装备来说,红军在消灭了周武和任中元之后,得到了很大改善,也和任洪元的特务营不相上下。

“唔!”小铁柱从郝大成的怀里脱出来,他不再缠着大队长了。

在一般情况下,相等的军力,一方要消灭另一方是很困难的,甚至是不可能的。但是,红军在这次突袭中,取得胜利,主要靠着三个有利条件:第一,高度的政治觉悟和旺盛的士气,红军战士的勇敢善战,具有一以当十的战斗力,这是敌人所不可能有的条件。第二,就是突然袭击,“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趁敌人在昏睡的时候,猛然扑到他的身上,一拳把他打倒,根本不给他还手的机会。第三,就是首先打击敌人的要害——指挥部,当敌人的旅部、营部和连队同时被袭的时候,匪兵们就失去了指挥,不可能进行有组织的抵抗,其结果必然是混乱和崩溃。

“小铁柱,”王尚青羞他说,“你还想当红军呢!你不看大队长有急事吗?”

但是,在战斗中也往往会出现许多意外的情况。

“真刀真枪地干!好,小铁柱有志气!”郝大成微笑着称赞说。

……

“这算什么革命呢?”小铁柱不屑地说,“学学猫叫,咪唔,咪唔,就算革命吗?我要和你们一样,真刀真枪地和白狗子干,那才叫够劲呢!”

史少平带着一个分队潜进了骑兵排的大院。

“你现在不是已经干革命了吗?自从咱们一道去打汤三磙子,你不就参加了革命了吗?”

匪兵们已经睡了,只有一个马夫提着马灯从马棚里走了出来,他看见在宿舍门外、窗下伏着黑黑的人影,不由得惊骇地叫了一声:“谁?”

“干革命啊!”

由于总攻信号还没有发出,史少平不能开枪,他怕这个马夫大叫起来,便从门边站起来轻声地说:“你瞎咋呼什么?解手!”

“你为什么当红军呢?”

“怎么这么多……”

“我跟你当红军去好吗?”

史少平不等马夫说完,突然扑上去,用驳壳枪管猛力地打在他的脑壳上。马夫啌咚一声跌在地上。马灯摔到地上,翻滚了几下,熄灭了。

“哪里有白狗子,咱们就到哪里去啊!”

这个响动是太大了。睡在屋里的骑兵排长惊醒过来,对着外面喊道:

“还要走?”小铁柱有些失望了,“还走到哪里去?”

“谁在外面?你们干什么?!”

“还要走。”

匪兵惊醒了,这是多么严重的时刻啊!

“可壮实啦!爷爷总是说,‘闹革命啦!我也变年轻啦!’郝叔叔,这回来了还走吗?”

史少平装做匪兵,又气又恼地大声骂道:“谁他妈的这么缺德,净往院子里倒水,叫老子夜里解手跌一身泥!”

“是铁柱呀!”郝大成亲昵地拍拍小铁柱说,“好个小猫儿,叫得还怪像呢!你爷爷好吗?”

匪兵们听了,幸灾乐祸地一笑,但又听不出这个声音是谁。又都暗暗地想道:“这个倒霉鬼是谁呢!”

“郝叔叔!我可想你啦,我爷爷天天盼望你们来呢!”

“叭!叭!叭!”

郝大成一回头,一个孩子猛然扑到他的怀里。

总攻的枪声响了。清脆的枪声打破了宁静的夜空,向远方扩散开去。

“咪唔!咪唔!”郝大成身后响起了猫叫声。

“不好!”骑兵排长首先从床上坐了起来。

“猫叫?”

一排手榴弹从窗口和门口同时飞进屋里。火光硝烟,弹片和匪兵的血肉一齐在屋里横飞。

“是三声猫叫。”

几个没有炸死的敌人从门口冒冒失失地撞了出来,立即被打倒了。

“是啊,占领了白云山后,任洪元的头脑有些发昏了!写那封劝降信就是他心理的最好说明。”郝大成说到这里又问道:“联络信号怎么规定的?”

史少平不等战斗结束,留下七个战士解决屋里残存的敌人,带着早已选好的五个骑手,到马棚里拉出了六匹战马,鞴上马鞍,牵出大门,在街口飞身上马,冒着纷飞的战火,向着九里十八坪方向疾驰而去……

“麻痹得很,我们几个人在街里走来走去,敌人并不注意我们。”史少平说,“他们认为游击队不敢动他们。”

就在史少平解决骑兵排的同时,任洪元的旅部,特务营营部和第三、第五中队所负责的敌一、三连,已经全部解决或是基本解决。只有王求正的第四中队遇上了特殊情况,正在激战中。

“敌人情况怎么样?”

敌特务第二连,是住在一个地主家的两进的院子里。这天夜里,正是二连执行巡逻任务,巡逻组不断从二连驻处出进。所以第四中队不能隐蔽在二连的附近,当然,潜入二连的院子就更困难了。

“马贵和王十九他们有敌人的通行证,再说,是从寨门里面向外摸,把握就更大些,敌人总是只注意寨门外边的。”

当总攻的信号发出后,王求正的四中队从隐蔽处冲出来,以极其迅猛的动作,攻占了敌二连的第一进大院,并消灭了驻在第一进大院的一个排。但是第二进大院的两个排的敌人却有了准备,他们把大门关了,进行垂死的挣扎。

“摸掉北门的岗哨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对第二进大院的敌人,由于失去了进攻的突然性,战斗处在胶着状态。

“找到了郑大伯。”史少平向郝大成简略地报告了到崖头沟以后的情况。

王求正一向处事稳重,他想这时,由于指挥员的焦躁,强令攻击,除了造成不应有的伤亡外,不会有多大的效果,但是,他的内心是万分焦急的。他知道这个战斗必须速战速决,才不致影响下一个战斗任务。

这时郝大成才问:“和纪松田同志联系好了?”

这时各处的枪声已经渐渐稀疏下来,战士们都焦急起来,纷纷要求着:

接着郝大成从树林里走出来。少平迎上去,然后又和郝大成走进路边的树丛里。

“中队长,快下命令吧!”

“少平!”王尚青轻声说,“大队长来了!”

“我们不能拖住大队的腿啊!”

史少平从树后走出来,星光下,他认出了王尚青的身影,轻声地唤道:“小王!”

“就是死,也要把它硬啃下来!”

来人也拍了三声巴掌。

“快下命令吧!”

史少平在树后拍了三声巴掌。

然而,王求正并不急于下命令。硬向第二进大院冲击,无疑是往敌人枪口上碰。郝大成的沉着、冷静、临危不乱的战斗风格,给他以巨大的影响。于是他命令说:

“来了!”小铁柱顽皮地说,“你不要说我在这里。”接着就蹲到草丛里去了。

“一分队用全部火力射击第二进大院的大门,用手榴弹轰击大门,并向第二进院子里投掷,做出向大门冲击的姿态,吸引住敌人的注意力,但并不真正攻击,二分队组织火力压制隐伏在墙头上的敌人;三分队寻找梯子登上第一进大院的房屋,从高处向第二进大院的敌人进攻!”

近处传来了脚步声。

“中队长!只有一架竹梯,不够用!”

“不要讲话了。你听!”史少平轻声地制止着。

“用人梯!”王求正果断地命令说。

“我真想郝大队长!”小铁柱好像有一肚子话要说。

王求正的战术果然奏效了。三分队在二分队的火力掩护下,很快上了房顶,第二分队也跟了上去。

“怎么不能来?郝大队长说来,就一定能来。”

第一进和第二进大院厢房的房顶是连在一起的,两个分队很快肃清了房上的敌人,居高临下地向敌人射击,手榴弹接连在敌群里爆炸着。

“能来吗?”小铁柱不放心地问。

把注意力放在二进大院大门的敌人,等到醒悟过来时已经晚了。他们纷纷向屋里退,王求正带领一分队,从炸开的二进的大门里冲进了院子。并带头高喊着:

“别乱说,连半夜还不到呢,看把你急得真像只小猫!”史少平抚摸着小铁柱的乱蓬蓬的头发。

“缴枪不杀!”

小铁柱像只小猫一般,蹲伏在史少平身边,焦急地等待着,然后忍不住轻声嘀咕说:“怎么还不来?天都快亮了!”

“投降吧!你们全完啦!”

史少平和小铁柱已经等在这里。

“红军优待俘虏!”

这个联络地点,就是郝大成第一次下南屏山时,碰见小铁柱的那个岔路口。

“你们的旅部被我们消灭啦!”

郝大成命令部队休息,并做好战斗准备。自己便带着王尚青从密林里走了出来,到约定地点,和史少平取得联络。

“放下武器就是生路!”

郝大成所带的四个红军中队,在密林里隐伏了一天。黄昏时分,便从白云山南麓出发,翻山越岭,向崖头沟疾进。二更时分,部队到达了南屏山下。

躲进屋里的匪兵们知道抵抗已经没有意义了,把枪从门口和窗口里丢了出来。

整个崖头沟的枪声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