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大成稳重而矫捷地开始了攀登,他的动作可以用稳、准、狠三个字来概括和形容。他深知在这关键的时刻,他肩负起“开路先锋”的责任,他必须用他的全部膂力、意志、勇气和智慧去战胜前进路上暗伏着的危险。
郝大成冲开人围,走到崖下。战士们都愣在那里,眼睛里转动着泪花,看着他们心爱的大队长。这时,仿佛一切都不存在了,风不刮了,云不飘了,心不动了!在战士们眼里只看见他们的大队长,只看见大队长的高大的身影遮过了山崖。
战士们看着大队长,早已忘记了他那不准靠近悬崖的命令,一齐拥到崖下,准备一旦发生险情,就用他们的身体和生命去保护自己的指挥员。他们恨不能以自己的全部意志、身体和赤心,化成一股无形的力量,帮助大队长向上攀登。
“一个指挥员,应该在最困难最危险最关键的时刻和地方出现!正因为我是指挥员,我有这样的责任!这不是冒险!这是向革命前进道路上的障碍去冲击!”郝大成想到这里,他以命令的口吻说:“同志们,听命令,退到离崖十五米以外去!”
郝大成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都联结着战士们的心。他们一会儿紧张,绷紧了心弦,满身都沁出担心的汗水,他们一会儿振奋,全身热血像江河般地汹涌翻滚,“小心啊大队长!注意啊大队长!”这都是每个战士内心的呼声。
“同志们,”郝大成的声音也激动得发抖了,“我们已经没有时间试验了!……”他看着围在身边的战士恳切地坚决地不让他攀登!战士们的要求是正确的,郝大成为战士们对他的热爱深深地激动,心中很不平静。但是,这是关系到整个战斗胜败的关键时刻,丝毫犹豫迟缓都是不允许的。时间啊时间!在特定的情况下,时间就是主动权,就是胜利啊!作为一个大队的指挥员,一个整个战斗计划的执行者和指挥者,他有没有权利自己去冒险?!铁牛在急切中恳挚地喊出的话语震响在郝大成的耳边,这是所有战士的声音。
“好啊!已经上了一大半!”战士们不由得喊出声来。
“大队长,我们能爬上去!”战士们纷纷争着。
就在这时意外的情况发生了,“呼啦啦”一声响动,从岩缝的鹰巢里飞出一只兀鹰!
“大队长!你要信任我们!”战士们真是急狠了,眼睛被泪水湿润着。
郝大成几乎被它的翅膀扇起的风掀下悬崖。在深深的岩缝中,他看见了一个箩筐般大的鹰巢。这只猛禽开头吃了一惊,它“嘎嘎”地尖叫着冲上云霄,然后又陡转翅膀飞转回来,像一团愤怒的乌云盘旋在郝大成的上空。它忽然领悟到悬崖峭壁上的不速之客要危及它的雏鹰和老巢,它发出凶恶的怪叫,伸出铁钩般的利爪,先升上崖顶,然后像一股黑色旋风般地向郝大成扑击下来。它瞪着毒蛇般的尖锐的眼睛,伸出挠钩般的利爪,为了捍卫它的窠巢,为了保护它的雏鹰,它的攻击将是多么有力和迅疾!
“大队长!你……你不能!你……你没有权利自己去冒险!”铁牛急得面红耳赤,说话都结巴了。
山崖下的战士们这时都几乎停止了呼吸,几个战士同时持枪在手,“咔啦啦”推上了子弹,准备射击。
大家愣愣地看着郝大成,一时还搞不清他的决断是什么。当看见他把绳子向自己身上一挂,迈开稳健而决断的步伐,向崖下走去的时候,所有的战士都围住了他。
对这只兀鹰的出现,郝大成是有精神准备的。因为在他第一次来劈云峰视察地形时,就听老药农说起过兀鹰把登峰采药的青年扫落悬崖的故事。他绝不相信那是什么守灵芝草的神鸟,更不相信那是守劈云峰的山神。但是,他知道,兀鹰的窠巢总是垒在悬崖峭壁的隙缝中。接近鹰巢,犹如接近虎穴,那是很危险的。
郝大成想到这里,他用平静的但是不可反驳的口吻对铁牛说:“不要争了,把绳子给我。”
郝大成在崖上听到了扳动枪机的声响,立即喊道:“不准开枪!”这枪声会给这次秘密行动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同时他也感到了处境的危险。这个突然出现的顽敌是很难对付的。笔直的峭壁,使他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抵抗和防卫的能力。他既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身贴着崖壁,手攀着崖壁,脚踩着崖壁,全身都不能转动,他唯一能动的是一只左手。
“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再也不能有第二次失败了!”郝大成看了一眼天边的太阳的余晖,焦虑地想道:“如果再有一个战士攀不上去,那天就要黑下来了,那将给攀崖造成更大的困难。必须尽快攀上去!只准成功,不准失败,这个任务只有自己去完成了。”
兀鹰似乎也发现了对手的弱点,它尖叫一声,尖嘴利爪并用,像黑色闪电射向郝大成,直向他的面部攻击。郝大成想用左手去抽出别在腰间的柴斧已经来不及了。但是沉着、镇静、果敢、机敏的特质,挽救了他。当兀鹰扑向他的面部的时候,他立即用左手攫住了兀鹰的脖项。兀鹰的利爪,在这同时,像两把五齿钢钩深深地抓进了郝大成的左胸侧部和臂膀。
战士们上去拦住了铁牛,并急切地要求着。这时太阳已经从西山顶滚落下去了。
兀鹰并没有很快窒息,它拼死地挣扎着,两只有力的铁翅扇动着、扑击着……直打得崖壁上的碎石尘沙纷纷扬扬。
“大队长!让我上!”
“唉!该死的兀鹰!啊,大队长!啊!啊!”战士们在崖下看着这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斗,心都要崩裂了。尽管急得跺脚,可是一点力气也用不上。
“中队长!让我们上吧!”
随着兀鹰的翅膀的扇动,几点鲜血洒落下来,洒落在崖下的乱石堆上。
“不!我一点也不觉疼!”铁牛像一团火在燃烧着,燃烧着他的身体,燃烧着他的意志,燃烧着他的心,“擦破点皮算得了什么,我再攀!”说着他又向高崖走去。
战士们的心就像被鹰爪抓住了!但他们看见兀鹰的翅膀越扇动越慢了,越扇动越没有力量了。最后,终于停止了扇动。这场搏斗,持续了只有几分钟,可是战士们却好像过了几年!郝大成把这个沉重的兀鹰向崖下一甩。这只凶禽两爪带着他的血肉翻滚着飘落下来,摔在乱石堆上。
“不!你伤了,你休息吧。”郝大成这才看到铁牛的两臂、两手和胸脯上全都是被岩棱划破的伤痕,从伤痕里渗出血来。
郝大成这才觉得他的手脚有些发软,全身都在颤抖着,吁吁地喘着粗气,满头满脸的汗水向下滚落着,流进了他的眼眶,但他不能去擦,全手都是泥沙,汗水流进了伤口,像盐水一样杀得创处火辣辣地疼痛,他觉得有点晕眩。
铁牛连一点也不觉得疼痛,只是感到心中难受,惭愧地说:“大队长!我没有完成任务,再让我攀吧!”
“大队长!大队长!”
“没有擦伤吧?”
“你可要多加小心啊!”
郝大成冒着这石雨扑到崖下,伸出有力的双臂,托住了铁牛,把他抱离峭壁。
崖下传来战士们发自肺腑的喊声。这喊声寄托着多么大的关心和爱戴啊!像一股股热流从郝大成的心头涌起,传遍了他的全身,化成了一股无形的力量。
“快闪开!”铁牛大叫一声,随着向下翻滚的岩石,向崖下滑了下来,越滑越快,这时崩塌的石块哗啦啦地带着碎片叭叭地砸在崖底的乱石堆上,摔得粉碎。
郝大成扭身望了望拥挤在崖底的战士们,回答他们一个从容的微笑,让他的战友们放心。向上仰望,还有二十多公尺就可以到达峰顶了。这时落日的余晖已经很淡了,一抹轻纱般的晚霞染红了悬崖。
当铁牛攀到二十五米高的时候,他的右脚踏上了一块凸出的岩棱,他按照“三点固定,一点移动”的登崖要领,将左脚提起来去探寻可以立脚的地方,这时所有的重量几乎全落在右脚上,风化的岩石吃不住这大的压力,突然崩塌下来。
这一段悬崖不仅陡峭,而且风化得更加厉害了。郝大成的征程更加艰难,每前进一步都付出了全部的精神和力量。他前进得更加小心,他深知越是接近胜利越是要加倍努力,稍一疏忽就会前功尽弃。他每抓到一块岩棱,总要试一试它能不能承受住全身的重量;他每踩上一块凹部,总是试试它是不是牢固。就是这样,仍免不了出现意想不到的险情。有一次他抓到一块岩棱,扳了扳倒还牢固,可是他倾全力向上纵身的时候,“哗啦”一声,棱角被扳掉了。
铁牛身上斜挎着一圈细绳,腰里别一把柴斧,从容地大步走到崖下,手扳岩棱,脚踩崖壁,开始了攀登。
这一声虽然不大,战士们听来却比当空里打下一个霹雷还使他们心惊,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拥在崖下伸出了两臂。郝大成的身子猛力一晃,全身像壁虎一样紧贴着崖壁,向下滑了一公尺,但他沉着地又攀住了一块牢固的岩石。
“铁牛同志,你做开路先锋吧!”郝大成考虑的结果,认为做事一向稳妥细心的铁牛较为合适。他向铁牛叮嘱了一番,又安排好了防险工作,就命令铁牛开始攀登。他命令崖下留下三个人保险,其他人都退到远处去,以免滚下石头来砸着人。但他自己却没有离开。
这位久经战阵的红军大队长,凭着他勇敢顽强的意志,凭着他沉着镇静的性格,凭着他忠于党忠于人民的红心,终于攀上了顶峰。
郝大成估量着山峰,也估量着勇敢的战士们,他深知这第一次攀登是很危险的,因为要第一个去摸透悬崖的脾气,给后继者开辟道路,如果第一次失败了,就会给战士带来不利的影响。但这次攀崖,不仅是靠力气,也不仅是靠勇敢,而且还要靠智慧,靠经验,靠沉着机敏。有的战士很大胆很有力,就是太不要命了,郝大成不能让他们先上去。
郝大成站在劈云峰上举目四望,茫茫群山躺在他的脚下,在万道霞光的照耀下,显得分外灿烂辉煌,“啊!劈云峰,我终于把你踏到了脚下!”
“大队长,让我上去吧!”赵铁牛说。
“啊!上去了!好啊!”
“我力气大,我先上去!”
“我们胜利了!”
“报告!我家祖祖辈辈都是采药人,我先上去!”
山下的战士们爆发出发自肺腑的热烈的欢呼声。千山万壑都齐声响起了回声:
“大队长,我先上去!”一个战士报告说。
“好啊!我们胜利了!”
战士们走近峰脚抬头仰望,山风转烈,白云飘卷,山崖好像也在晃动,笔陡的崖壁似乎要崩塌下来一般。
战士们仰望着脚踩峰顶的郝大成,看着霞云从他的脚下飘过,心中不禁产生了一种自豪骄傲的感情:这座直插云霄可以扪星摘斗的险峰,自古以来,有哪一个人敢凭着自己的四肢、自身的力量攀登上去过呢?没有!从来就没有!可是对于我们共产党人,对于我们共产党领导下的红军来说,就没有攀登不上的险峰,没有闯不过的难关,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这时正有一只苍鹰在崖畔盘旋飞翔。它好像生怕被悬崖撞断矫健的翅膀,而不敢飞过,只是注视着峰脚下的十几个登山英雄。
战士们在崖下欢呼着,跳跃着。
战士们仰首望去,只见山峰像一把横卧的钢刀,利刃向天,把白云劈开,冲天陡立,横断天际,像一排矗立云霄的屏风。真是又高又陡,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脱口喊道:“咦!好险!”
只听“哗啦啦”一声响,从崖顶上垂下一条坠着石块的绳索。
劈云峰像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夕阳的余晖给它披上了金灿灿的铠甲,在迎接着红军战士的到来。
这时战士们才从兴奋的心情中清醒过来,纷纷跑过去,把绳索接在手中。
郝大成向几个中队长又仔细交代了行动时间,和各项注意事项之后,就带着赵铁牛等十几个人出发了。他们不走山路,穿山林直奔劈云峰而去。当他们满身汗水,到达劈云峰下时,太阳已经含山了。
赵铁牛急忙把粗绳和细绳接起来。
二
“大队长,拉呀!”战士们叫着。
十个攀登悬崖的战士很快选出来了。郝大成决定亲自去开辟这条通向胜利的关键道路。……
一条杯口粗的麻绳,被提上了峰顶。
说到这里,赵铁牛向王十九微微一笑,他把马贵和王十九派去了。
郝大成把麻绳固定在磨盘大的岩石上。绳索在晚风里像游丝一般轻轻地飘荡着。流云好奇似的抚摸着它,一会儿把它搂抱在怀中,一会儿又把它抛开去,在这神话般的劈云峰上,有了一条登天索。
郝大成在战士们的赞叹声中,立即布置了任务,他说:“现在我们立即分头准备起来:第一,赵铁牛同志,你负责选十个登山有经验的同志,立即跟我出发,如果手头上找不到粗绳子,可把细绳带上,再分配几个同志去找粗绳,傍晚送到劈云峰下;第二,姚光明、王求正、朱英同志,你们三个中队要做好一切战斗准备,吃饱喝足,黄昏后出发,注意隐蔽,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劈云峰下;第三,铁牛同志,你再派两个同志到太平寨去见少平,明天陪少平和那个冯自信一道去崖头沟!……”
夜幕渐渐降临了。劈云峰兀立在天空,周围是灿烂的星海。劈云峰更显得高耸、神秘、巍峨!
“细绳是拉不上人去,可是能拉上粗绳去!”
夜渐渐深了。红军的四个中队按照指定的时间到达了崖下。
“全解决了?”战士们疑惑地看着他们的大队长,虽然还不知道如何解决,但是他们也确实相信已经解决了。
他们带来的十几条绳索,一条接一条地被拉上峰顶。部队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就开始了攀登……
“好一个细绳子倒轻!”郝大成猛然拍了一下膝盖高兴地说,“全解决了!”
就在这北坡攀登的同时,在劈云峰的南坡,也同样垂下了绳索。北坡一批接一批地登,南坡一批接一批地下。黎明之前,郝大成已经把他的四个中队隐伏在白云山外的密林中。
“细绳子倒轻,就是拉不上人去!”
他们吃着带在身上的干粮,喝着山涧清清的泉水,大家睡在密林中茅草上,养精蓄锐,以迎接即将到来的战斗。
“是啊,可惜绳子是太重了,若是轻一点就好带了。”赵铁牛惋惜地说。
三
接着就谈论如何把绳索带上去的难题。有人说抛上去,有人说用长竿子顶上去,此外还有一些办法,结果都被否定了。
就在郝大成带领四个中队的红军,越过劈云峰的这天凌晨,换了便衣的史少平、马贵和王十九,带着给任洪元的信,陪同冯自信向崖头沟走去。
第二个难题首先解决了。
沿途他们受到了农民自卫队和儿童团的严格盘查,由于大家都认识史少平,便比较容易地通过了。中午,他们就到了国民党匪兵占领了的南山口。在南山口,他们吃了午饭,由于冯自信带着旅部的通行证,没有受到什么留难。他们一路无阻,傍晚时分,赶到了三十二旅旅部所在地——崖头沟。
“我说能行!”郝大成从这些争辩中看到了智慧的火花,“带绳索的同志可以白天上,只要把绳索挂下来就行了,部队可以扯着绳索夜里上。”
崖头沟对史少平来说并不陌生,他们在南屏山时,就来袭击过宋三的十一连。
“只过去几个人能行吗?”有的人反驳着。
“冯副官,我给任旅长的信,是我亲交呢,还是你带给他?”史少平站在旅部门口问。
“人多会暴露目标,可是人少呢?……”
“把信给我吧!”冯自信说,“今天晚上我当面交给任旅长!”
“我当是什么好主意呢,净是些‘吃饱了不饿,穿暖了不冷’的大实话!白天怎么能隐蔽目标呢?”
“我们怎么办呢?”史少平问。
“晚上难上,不会白天先上吗?”
“你们先找个地方住下,什么时候旅长召见,我就通知你们。”
“净废话!不难还叫你动脑筋干什么?”
“我们都是些当兵的,不过是个信差,”史少平说,“不像你冯副官,我想旅长是不会召见我们的!”
“是啊,这倒是个难题啊!”有的战士思忖着说。
“当然!”冯自信似乎看出史少平还有什么话说,就问:“你们还有什么要求呢?”
郝大成说:“第一个难点,就是第一个登顶峰的同志怎样把绳子挂上去。因为第一个上去的同志上面没有绳索可以利用,全靠两手两脚向上攀,困难已经很大了,如果带上杯口粗的大麻绳,少说也有几十斤,那上去就更难了。第二个难点,就是夜里,看不见摸不着,又不能点火照明……”
“冯副官!”史少平说,“我们都是崖头沟一带的人,如果今天晚上没有事,我们想回家去看看!”
“哪几个难点呢?”战士们都等着郝大成说出来。
“随你们的便吧,”冯自信安全地凯旋而归,心里充满着喜悦,对人对事都变得十分宽容,“明天一早到旅部来找我,等候消息。”
郝大成集中着大家的智慧,逐渐形成着自己的想法,并且引导着战士们沿着问题的症结所在去思考,他说:“刚才大家的争论很有好处,现在有一点是可以肯定了,先有一个人登上去,吊下一条绳索来,同志们可以扯着绳索往上攀。有些问题是比较好办的,比如说人多怎么办?只要有一根绳索吊下来,就有办法把几根或是十几根绳索拉上去!沿着十几根绳索往上攀那不就快了吗?只要有了绳索,另一个难处也可以解决,如果同志们带着武器装备不好攀,也可以把人和装备分开吊上去。现在还有几个难点,大家要攻一攻。”
崖头沟大街小巷来来往往都是匪兵。敌人的巡逻队不断地走来走去。
郝大成在默默地听着,从战士们的小声议论中,大声的争执中,许多新的主意想出来了,由于这些新主意还不完善,又被新的困难给否定了。新的困难又被解决了,又产生出新的主意,问题越来越明显,越来越集中了。
“冯副官,你看天都快黑了,我们走路有点不大方便,还是请副官帮帮忙吧!”
“先上去一个人把绳子挂上不行吗!上一个人比人人都上总是容易吧?”
冯自信正急于回到旅部去吃饭,他四下里看着,正想找一个解决的办法,这时有一个军官正向他走过来,并向他敬礼。
“吊上去?那当然好。可是怎样才能把绳索挂上去呢?”
“来,过来!”冯自信向正要走开的军官招招手说:“特务长!你过来,”然后又用手指了指史少平等人说:“这几个人是跟我来给任旅长送信的,他们想回家去看看,你想个办法叫他们走,不要叫哨兵为难他们。”
郝大成听了这个意见,心头一动。
“可是,……副官,……我正有事……”特务长踌躇着,有些为难地说。
“没有葛藤,用绳索吊上去嘛!”
“我不管你有事没有事,你去想办法吧!”冯自信说完,便径自走进旅部的大门,把史少平、马贵、王十九三人丢在大街上。
“那是石头,不是土,怎么挖法?再说,背着那么多东西,那么多人,一个一个地往上攀,那要攀到哪一年才能过去?”
“倒血霉!”特务长冲着冯自信的背影吐了口唾沫,怒骂着。然后回头对史少平说:“你们这伙该死的东西,要我怎么样送你们呢?”
“带上镐头挖个坑也行。”
“我们并不想叫特务长费心劳神,”史少平说,“只是怕夜里戒严,我们不好走。”
“有的地方没有石棱。”
“难道戒严令是我下的吗?我有什么办法?”特务长凶狠而又烦躁地说。
“上面连根草毛也没有,哪里有葛藤?”这个战士和郝大成一起到过劈云峰下,“我看,踩着石棱准能上去。”
“如果特务长没有办法,我们还是找冯副官去吧!”史少平对马贵和王十九说,“走,咱们上旅部去!”
“如果上面有葛藤就好了。”赵铁牛说,他记起三年前,那个大荒年,为了挖葛根,扯着藤蔓攀上崖顶的情形。
这可把特务长吓毛了,他踌躇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通行证,交给史少平说:“嘿,你们赶快滚吧!”
战士们马上就热烈地讨论起来:
特务长打发走了史少平他们,便哼着下流的小调踅进小酒馆里去了。
部队就在旁边,一会儿十几个采过药的打过柴的战士都来到郝大成身边。郝大成说明了通过劈云峰的重大意义之后说:“我知道大家都有决心完成这个任务,但是光有决心还不行,要有好的办法才行。这个办法现在还没有,所以要大家来一起出主意。”
史少平等三人,带着“见证放行”的通行证,来到了围子外,找到了郑万春的家,见房里还亮着灯,便轻轻地敲着门。
“所以我想开个会,你们去把有登山经验的同志找来,让大家出出主意看。”郝大成看看向东北偏去的树影说,“要快!”
“谁?”郑万春轻声地问着。
“一定会想出办法来,”赵铁牛说,“我不信活人会被尿憋死!”
“郑大伯,是我们!”史少平轻声地说。
郝大成带着王尚青来到了部队营地。首先召开了分队长以上的干部会议,向干部们介绍了作战计划的改变,然后说道:“这个计划能不能顺利实现,关键问题是能不能越过劈云峰!”接着郝大成又把劈云峰的情况向大家介绍了一番。
“你们是来打猎的吗?”郑万春问。这是郝大成进入四岭山后,和南屏山地下党联络用的暗号。
这时炊事班的老杨头把饭给大家送来了。
“不是,我们是来打铁的。”史少平回答着。
“那你放心好了,有这样的任务,我第一个就分配你去。”赵铁牛说。
门轻轻地打开了。郑万春和小铁柱马上认出了史少平,那是他们在打了汤三磙子后认识的。史少平大闹谷敬文的“庆功”宴的故事,也在这一带盛传着。
“那你准能干得好,”其他战士也都逗笑着说,“有经验了嘛!”
“史叔叔!”小铁柱偎依在史少平怀里说,“我可想你们啦!你们是来打任洪元的吧?”
“是的!”王十九承认着。
史少平点点头。
“噢,我明白了!”赵铁牛大笑着说,“你是想也来那么一手,对吧?”
“你们还没有吃饭吧?”郑万春关切地说,“听说任洪元占了白云山,乡亲们可挂心啦!”说着,就要生火。
王十九提醒赵铁牛说:“你还记得吧?在那天晚上,你和王尚青同志是怎样把我从杨家寺抓来的吗!”
“大伯,先不要忙吃饭的事,我们一点也不饿。白云山是我们主动放弃的,我们不能死守。”史少平说,“纪松田同志在吗?”
“为什么有这样的心愿呢?”赵铁牛仍然不理解这个小战士的心理。
“自从任洪元来了之后,他带着游击队上了南屏山,在这一带打游击。”郑万春说。
王十九,这个十七岁的战士,自从参加红军以来,已经参加了三次大的战斗,第一次就是洪雷谷口对任中元的伏击战;第二次是对谷敬文保安第二团的围歼战;第三次就是对任中元的歼灭战。这三次战斗,使他受到了很大的锻炼,成了一个很勇敢的战士。他时常回想起他被赵铁牛和王尚青俘虏的那个夜晚,他觉得他们干得是那么隐秘那么神速,那么干净利落。因此他就产生了一个幼稚而又强烈的念头——他也想在那样一个漆黑的夜晚去抓个敌人的哨兵,试试自己的身手。
“是这样,”史少平说,“我们今天晚上就要收拾任洪元的旅部。”
“不光是觉得好玩。”王十九慢吞吞地脸红红地说,“这是我的一个心愿。早就有这个心愿了,没有好意思提。”
“就你们三个人?”郑万春疑惑地问。
“你怎么想干这个?觉得很好玩吧?”
“不!郝大队长带着红军,今晚上就到,我是来先和你们接头的:第一,了解清楚敌人的情况。第二,要求自卫队先把敌人岗哨摸掉,这样红军就可以悄悄地进村,给敌人一个突然的猛烈的袭击。第三,如果能得到红军游击队的配合就更好。”
赵铁牛奇怪地看着王十九。王十九满脸孩子气地腼腆地笑着。
“噢!这得好好想一想,”郑万春说,“时间又这么紧。”
王十九凑到赵铁牛面前说:“中队长,以后若是有摸哨的任务,千万不要忘了我。”
“你说说敌人的情况吧!”史少平说。
果然赵铁牛带着押送冯自信的两个战士回到中队来了,战士们都纷纷围上去,打听有什么新的消息。但是赵铁牛并没有带回什么新消息来,只是告诉大家,形势很可能有大的变化,要大家准备打大仗打恶仗。
“任洪元的旅部你们是知道了,那就是你们在南屏山时,十一连连长宋三住的那个院子。院子旁边:左边门里住的是警卫排;右边门里住的是骑兵排;特务营营部,就住在原来三排住的那院子里……他们总以为红军游击队不敢动他们,所以很大意。……”
“看!你们不用瞎猜了,赵中队长回来了!”
“这里我熟,”马贵想起他在这里驻防的情景,说,“闭起眼来也能摸得到。”
“我看,准是任洪元派来的。也不知道捣什么鬼!”
“摸敌人的岗哨有困难吧!”史少平问郑万春。
“谁知道呢!要说是个探子吧,不像。哪有穿着军官服装来当探子的?”
“困难是会有的。村里留了一部分农民自卫队,你们不认识,小铁柱可以去通知他们。”
“你们说哨兵抓到的那个国民党军官是干什么的?”
“他们两个也可以参加。”史少平指着马贵和王十九,说,“有了自卫队配合就更有把握了。”
“赵中队长到指挥部去了,回来也许有点消息。”
“要紧的是摸岗哨的时机。”马贵说,“摸早了摸晚了都不行。只要搞好联络,我们两个人就行了,反正我们有敌人的通行证。”
“你们急有什么用?打仗要按计划,我看,郝大队长把咱们放到这里,绝不是叫咱们躺在草窝里睡大觉!”
“我给你们联络!”小铁柱自告奋勇地说,“我会猫叫!”接着他就咪唔咪唔地叫了几声。
“是啊!咱们在这里干着急,有劲使不上。也不知等到什么时候才有任务!”肖应良附和着。
“好好,”史少平感到这是一个办法,就抚摸着小铁柱的乱蓬蓬的头发,对马贵说,“你们听到猫叫的时候就动手!”
“你听,人家一中队打得多过瘾!”王十九说。
“还是摸北门的哨兵吗?”马贵问。他想起自己和老杨头在北门站岗时,被史少平摸掉的情景,心中暗自好笑。
九月的秋阳,正直射在林间空地上,虽然不像炎夏那样烧烤人,却仍然使人感到满身燥热。许多战士不时地跑到山泉边,用手巾蘸着清凉的泉水拭着汗津津的身体。有的则在忙碌着擦枪、擦子弹、修整着装备,有的在低声谈论着,有的在地上画着什么,有的在倾心地谛听着远处的枪炮声。虽然各人表现不同,但却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焦急地等待着命令的下达,渴望着投入新的战斗。
“对!还是北门。”史少平说。接着他又问郑万春说:“纪松田同志好联系吗?”
洪雷谷口的枪声炮声不断地传来,战士们的心就像火燎着一般。
“好找!他们每天晚上派人到我这里来了解敌人的情况。”
在伏虎岭东麓的一个山坳里,四周环绕着树林的一块空地上,四个中队的红军战士,都集中在这里,每个人的心都像紧绷着的弓弦,焦急地等待着出击的命令。
“那好,我们就这样分工吧!”史少平说:“小马、小王你们两个负责摸哨;郑大伯负责去和纪松田联系,配合红军袭击任洪元旅部;我和小铁柱负责跟郝大队长联络。如果没有意见,我们就立刻行动吧!”
一
在分别行动的时候,史少平又嘱咐马贵说:“摸哨时千万不能响枪,要用柴刀劈,用斧头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