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们!”郝大成说,“我不能完全满意你们的回答。一个革命战士,不能糊里糊涂地守,也不能糊里糊涂地撤,更不能糊里糊涂地去牺牲。服从命令是完全必要的,但也不是盲目地去服从,我们是革命战士,要有头脑!如果不懂得坚守阵地的巨大意义,守就不会坚决;如果不知道撤退的必要,撤也不会痛快。……”
“上级决定撤退,自然有撤退的道理,也说不上什么不通。以前在南屏山整顿纪律的时候,我早就表过决心了:上级叫攻就攻,叫退就退,坚决服从命令听指挥!”
郝大成观察着战士们的表情,他看出大家对他的谈话产生了强烈的兴趣,但并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于是他换了一种方式说:“就说两个人打架吧,你必须用一只手扭住对方,而用另一只手握成拳头去打敌人的要害,这就是说有一只手在守,有一只手在攻,要攻守结合。双手招架或是双手打敌人,不是好拳师……”
“是命令嘛,总得服从!”
“这我本来是明白的,”罗雄有几分惭愧地说,“你在作战会议上早就讲过,我们这个中队就是揪住敌人的那只手,让其他中队握成拳头去狠揍敌人的要害!”
“我们又不是打了败仗,干吗要从这儿撤退呢?我思想不通!”
“是啊,本来是明白的,可是一打起来可就忘了,若是打红了眼啊,除冲杀以外,就不大想到别的了。同志们啊,每一个革命战士胸中都要有个全局!你站在洪雷谷,要看到整个四岭山!还有,为了向前跳得更远,往往须要后退几步,为了拳头打出去更加有劲,就要先收回来再打出去!有时候,撤退是为了更有力地进攻,绝不能说,‘我们又不是打了败仗,干吗要撤退呢?我思想不通!’……”
这个问题可就复杂了,立即就有几种回答:
说这个话的战士,红着脸笑笑说:“照你这样一说,我思想就通了!”
郝大成又继续问道:“假如命令你们从这里撤退呢?你们思想通不通啊?”
“我还要问你们,若是有一群饿狼把你的同志、亲人、乡亲们包围了,你怎么想呢?”
罗雄站在旁边不住地点着头,他对战士们的回答感到很满意。
“就是要把狼打死呗!”
“为了革命,我们不怕死!”
“那你也想到死吗?”
“为什么要想到死呢?”
“哪里会想到自己,要千方百计地去打狼啊!”
“我们抱着必胜的决心,与阵地共存亡!”陈大雷说。
“对!为革命我们不怕死,可是一打仗总不能先想到死啊死的,要想到革命的任务。如果命令你们守住洪雷谷,那就要千方百计地想法守住,只是不怕死是远远不够的。要像打狼一样,千方百计地去多杀敌人。我们不怕牺牲,但我们要尽量避免伤亡;更不能去做无谓的牺牲,这不是勇敢,这是对革命不负责任!挺着胸膛冲锋的人,不是勇敢,而是鲁莽,虽然他也不怕死,可是,并不是英雄。在敌人火力面前,要懂得伪装,要匍匐前进,要善于利用地形地物,最后达到消灭敌人的目的,这才是勇敢机智。……”
“那么你们现在想的是什么呢?”郝大成又问。
洪雷谷口传来密集的枪声。
“不让敌人侵占咱们的根据地!”战士们齐声回答着。
“大队长,敌人又发动进攻了!”罗雄说。
郝大成问战士们:“刚才你们中队长做了战斗动员,要大家顽强地战斗,坚守到底。可是,你们说说,为什么要坚守到底呢?”
“你指挥吧!”郝大成说,他走向古寨堡的残垣,观察着敌人,也注意着罗雄的指挥。
战士们纷纷坐在郝大成的周围,在这紧张战斗的时刻,大队长的到来,使他们非常高兴。
罗雄虽是个中队长,以前的战斗差不多都是在郝大成的直接指挥下进行的,单独指挥一个中队独当一面,这还是第一次。
郝大成指示罗雄放好警戒,密切注意敌人的动静。然后叫大家坐下。
战士们在罗雄的命令下,旋风般地进入了阵地,开始了射击。
罗雄看到大队长来了,就赶忙结束了他的战场鼓动工作,向郝大成报告了战斗情况。显然,罗雄对第一次反击比较满意。
三
罗雄讲得很激昂很有力。但是仅仅靠这些现成的大家天天讲熟了的句子和口号,能不能对部队产生深刻的影响和有力的鼓舞作用呢?不能。如果战士的高昂的士气和战斗热情仅是来自这些口号的话,那做一个政治工作者,就太简单,太容易了。单靠这样简单的鼓动,一个普通的人是不会变成勇敢无畏的战士的。郝大成想到这里,他对罗雄的思想动员又感到很不满足。
郝大成首先发现了敌人指挥官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在洪雷谷口这样的地形上,敌人大约有两个连的兵力都挤在一条陡峭的山路上,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洪水汹涌如万马奔腾的深谷。在这险峻狭窄地带展开战斗,最多只能容纳三四个人。敌人的射击很密集,但却不能伤害有工事和岩石掩护的我军战士。这样,在先头上来的少数敌人是很容易打退的。当后面的向上冲锋时,前面的向后一退,马上拥挤成一团。然后,在我军密集的排枪射击下,敌人便纷纷溃退。他们你推我挤,失足落涧的匪兵就有五六个。
但是,知道做思想工作,和如何把思想工作做得更好,那就不是一回事了。
这次又像第一次一样,敌人丢下十几具尸体,向下溃退。罗雄从工事里跳出来,把驳壳枪一举,刚喊了一声:“冲啊!”
郝大成听着罗雄的战斗动员,感到了罗雄的成长。过去罗雄在战斗中除了猛冲猛杀以外,就很少说别的了。现在他知道做思想工作了,这无疑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停止!”郝大成说,“我们来研究研究。”
“同志们!敌人退下去了,真他娘的不禁打!全都是属兔子的,跑得倒挺快!敌人仗着他们武器好,我们仗着革命的坚决性,我们要死守到底,宁死不退,与阵地共存亡,只要革命需要,我们绝不怕流血牺牲!……是英雄是好汉,就要在这战斗里看!”
罗雄和战士们都向郝大成聚拢过来,他们还不明白郝大成的意思。
这时,正是个战斗的间歇。罗雄把袖子捋到臂肘以上,满脸汗水和尘土,对部队进行着动员:
郝大成等战士们坐定以后问道:“你们知道为什么不叫你们冲锋吗?”
在郝大成赶到洪雷谷口的时候,罗雄的一中队已经和敌人发生了第一次接触。敌人的第一次进攻被打退了。战斗的结果是:敌人伤亡二十余名,我军轻伤三人。
“不知道!”
二
“第一次敌人进攻时,你们三个同志是怎样受伤的呢?”
“你快走吧,‘二将军’马上就到!”
“是向山下反冲锋的时候受伤的。”罗雄回答说。
“大叔,大伯,六嫂!”郝大成临上马的时候说,“你们的‘二将军’很好,就请它到洪雷谷来吧!”
“道理就在这里。”郝大成说:“在一般情况下,敌人溃退时,我们应当追击,以扩大我们的战果。可是在特殊情况下,就不应该这样。第一次你们三个人受伤,这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因为敌人溃退,我们不去追击而在工事里继续射击,同样可以达到消灭敌人的目的;你去追击,固然对溃退的敌人是一个更大的打击,但是,这样就使山下敌人的支援火力发挥了作用。在一定的情况下是以攻为守,在另一种情况下又是以守为攻,在另一种情况下又是攻守结合。不能机械,不能呆板……”
人们听到响声,一齐拥到村口上来,欣赏“二将军”的威仪和威力。
罗雄和战士们都聚精会神地听着,敬佩地注视着大队长的炯炯有神的眼睛,有的点着头,有的微笑着说:“是!”罗雄也高兴地说:“我明白了!”
“好厉害啊!”王尚青高兴得跳了起来。
“你们还有什么困难吗?”郝大成问。
“好啊!”郝大成忍不住大声叫好。
“没有什么困难。”罗雄带头回答着,“有困难我们也不怕!”
只见乱石飞迸,尘土飞扬,被打断的树枝子树叶子漫天飞舞。在山沟里的杂树丛中,扫出了一条通道。
“我们不怕困难!”战士们齐声回答着。
“二将军”猛然向后一蹦。一阵烟火卷着一片弹雨带着骇人的呼啸,掀起一股热风,向着山沟横扫过去。
这些气壮山河的回答,郝大成是满意的,他看到了战士们高昂的战斗情绪和坚定的胜利信心,但他又感到不满足,于是他循循善诱地说:
“轰——隆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不怕困难的精神是好的。革命嘛,是翻天覆地的大事,困难何止千千万万,克服了困难就是胜利。但仅仅不怕困难是不行的。我们要承认有困难,正视这些困难,再想出办法来克服困难!那种不研究分析就说是没有困难,是一种盲目的乐观。到时候真正困难来了,没有精神准备、组织准备和物质准备,那就非抓瞎不可!”
人们都屏住了气息,一秒、二秒、三秒。
郝大成为了使战士们更加明了他这一段话的意思,又继续问道:“照你们这种打法,你们的弹药还能够反击敌人的几次冲锋?”
黄六嫂跨了几步,伸手把引信点上了,半尺长的药捻子刺刺地冒着火花……
“一次反冲锋每人打五发……”罗雄在计算着。
人们都闪到两边去。
“这两次已经去了十发,每人五十发子弹,坚持不了两天就全光了。”郝大成说。
“躲远一些!”黄六嫂叫着。
“子弹光了,我们用石头砸!”罗雄充满信心地说,“用刺刀拼!”
王心诚拿出烟袋,取出火镰,在燧石上敲了几下,火篾子被打着了。
“用石头砸!”郝大成立即抓住了这四个字,想起古代战争中的滚木礌石来,很高兴地肯定说,“这很好!这是个好办法。”
“给打个火!”黄六嫂对王心诚说。
郝大成高兴的不只是罗雄想出了个好办法,而主要的是看到了罗雄的成长,他已经不是只会冲冲杀杀的罗雄了,而是已经能够独立指挥作战的一个比较会动脑筋的指挥员了。当然,一个人的成长,总是逐步提高的,对一个人的要求也是逐步提高的。郝大成又进一步补充说:
黄书耕和王尚青莫名其妙地互相看着。郝大成和王心诚也在嘻嘻地笑着,并不向他们解释。
“居高临下用石头砸,一定是很厉害的,可是我们不能等子弹打光了再用石头砸,那就被动了!就洪雷谷口这样的地势来说,七十五度的陡坡,一块石头滚下去,绝不会只砸倒一个敌人,威力比子弹要大上十倍百倍!同志们,用子弹打敌人,一枪顶多打一个,可是动脑筋打敌人啊,一打就是一百!……”
“心诚大叔已经说啦,”黄六嫂笑嘻嘻地说,“这门炮要送纪念馆,解说词已经写上啦,你小王可抢不去了!”
“是啊,这一点我倒没有想到。”刚提升为分队长的陈大雷感叹地说,“当好一个指挥员可真是不容易啊!”
“我来!”王尚青抢着说。
“应该想到!”郝大成说,“同志们,在作战方面大家都是有很大的进步的,但是,这个进步,离革命发展的需要,离党对我们的要求,差得还很远。我们不能原谅自己,不能放松自己,要时时刻刻严格要求自己才对。”
“这第一炮由谁来放?”黄书耕问。
“我总想跟着大队长打仗,只要听大队长指挥就行了。”有的战士为难地说,“我就是不大爱动脑筋。”
炮口对准着一条山沟的斜坡。
“我们应该看到自己的进步,但也更应该看到自己的不足。”郝大成语重心长地说,“同志们,你们还记得吴可征同志送你们到洪雷谷口来时说的话吗?他说,‘我们红军扩大了,我们的革命事业发展了,我们每一个同志,尤其是指挥员的担子就更重了!今后各中队指挥员要学会独立作战,要有独当一面的指挥能力和工作能力才行。我们革命部队,绝不是单纯的军事行动,既要懂得战略战术,也要会做政治思想工作,会做群众工作,还要会做瓦解敌军的工作……’这就要求我们不断地学习才行。”
他们把炮架在一块土坡上,用石头垫了起来,然后插上引信。
罗雄静听着郝大队长的话,又回想起吴可征对他们的嘱咐。他清楚地记起吴可征还这样说过:“……今后,郝大队长的担子更重了,绝不能再像过去那样,老是亲自带着你们冲锋陷阵,你们只是跟着他冲冲打打就行了。不,革命不允许这样,我们党也不允许这样。你们应当替郝大成同志分担责任,党对你们提出更高的要求了:你们要锻炼得能独立指挥战斗才行。”
铁锅被砸成碎铁片,这些各种形状的带着锋利的尖和刃的碎铁,被装进了炮膛。
罗雄回想着这些话,心里很是惭愧。心想:“郝大成和吴可征同志为了把我们培养成一个军事指挥员,花了多少心血啊!”
王尚青扛着榔头,黄书耕提着药袋子走来了。
郝大成继续说:“一个指挥员只能冲冲打打,不善于动脑筋,那叫有勇无谋。粗看起来,好像不用脑筋,不过是个缺点,是个个性,是作风简单化,是脑子懒……不,实质上是一个革命责任心问题,是一个党性问题,如果做一个指挥员,而又不好好动脑筋,那就是对革命不负责了。我这些话并不是专对哪个同志说的,而是提出来请大家多多注意,在打仗的时候,都要智勇双全。”
王心诚和黄六嫂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罗雄默默地听着,深深地思索着。
“怎么开玩笑呢?他们就一定会瞪起惊奇的眼睛看着你这位六奶奶,不相信地摇摇头说,‘爷爷,你可真会开玩笑!’他们不相信怎么办呢?我就指着一位一百多岁的老爷爷说,‘不相信吗?你们可以问问这位老爷爷!’这位老爷爷说,‘孩子们哪,怎么能不信呢?那炮上的铁锈还是我刮的呢!’……”
郝大成继续说:“为什么说是党性问题呢?一次战斗,本来可以胜利,因为指挥员不动脑筋,犯了指挥上的错误,很可能就遭到失败;一次战斗本来可以避免伤亡或少受伤亡,因为指挥员的错误,可能造成巨大伤亡。同志们啊,一个指挥员的错误,常常是以同志们的鲜血和生命为代价的啊!如果这个指挥员政治责任心强,对革命战士,对我们亲爱的阶级兄弟,有深厚的阶级感情,如果他感到多牺牲一个阶级兄弟,多给革命造成一点损失,就对不住党,对不住革命,对不住人民,他就会多动脑筋,就会想出办法来。……”
“郝大队长,你可真会开玩笑。”黄六嫂也笑着说。
“郝大队长,你说得对!”罗雄的声音有些颤抖,反映出他内心的激动和决心。
“革命嘛,就是要想得远一点。”郝大成接过话头说,“那时候也许我们都已经老了,我们满头白发,领着自己的孙子孙女,站在这尊大炮前,他们会问我们说,‘爷爷!你放过这种炮吗?’我就可以捋着胡子笑着说,‘我倒没有放,可是你们这位六奶奶放过!’……”郝大成向黄六嫂笑着说,“你猜他们怎么说?”
四
“大叔想得可真远。”黄六嫂说。
“用石头砸!”这是个十分吸引人的想法,郝大成发动大家想办法,怎么样才能砸得更有效,更突然,更有威力。
“咱们把这位‘二将军’打扮得漂亮点。将来把国民党打败了,全国都解放了,咱们就把这门炮抬到革命历史纪念馆里去。”
真是“多想出智慧”。几经讨论,同志们想出了一个比用人向下抛石头和掀石头更好的办法。
王心诚的两腿蹲得太久了,他站起来活动活动发麻的两腿,伸了伸酸疼的两臂,用臂肘抹了抹脸上的汗珠子,兴致勃勃地说:
在罗雄的指挥下,战士们很快砍来了很多葛藤。这些葛藤有的像杯口那样粗,有的像指头那样细,柔软而坚韧,有的长达数丈。他们很快就编成了一个网兜,一头用藤蔓捆在路左边的岩石上,一头用绳索挂在路右边的树墩上,在网兜里装上了足有几吨重的碎石块,大的像枕头,小的像拳头。从下面看起来,很像在路口上新垒起来的路障。
郝大成叫王尚青跟黄书耕一起去,自己蹲下帮助王心诚刮铁锈。
这次敌人的冲锋久久没有开始,显然敌人吃了两次苦头,变得乖巧些了。
“你还是刮你的铁锈吧,我腿脚比你快。”黄书耕说,“我去顺便拿把榔头来,好砸碎铁。”
“嘤!——”一声尖啸,“轰隆隆”,一颗炮弹在古寨堡旁边炸开了。火光一闪,碎石弹片飞溅起来,一团烟雾在古寨堡上空扩散开来。接着又响了一声,又响了一声。敌人的炮击开始了!
“这是个好主意,先试一炮,看看它的劲头。”王心诚说,“我去拿黑药去。”
不太密集的炮火对着以古寨堡为核心阵地的洪雷谷口,轰击了大约有十分钟。在炮火的掩护下,敌人开始了第三次冲锋。
“那就打一炮试试吧!”黄书耕说,“免得驮上去了不好使。”
敌人冲到山半腰,竟然没有遇到阻击。他们深信这次炮击发生了作用,便放心大胆地向上猛冲。
“通啦!”黄六嫂舒了一口气说,从地上站起来,跺了跺蹲麻了的腿脚。
郝大成命令部队,没有他的命令不准开枪,只派一个战士手执柴斧埋伏在挂石兜的路旁。
“不,你事情忙!”黄书耕说,“我有办法了,村里没有马,可有牛,我们用牛拉上去。”
没有受到任何阻击的敌人疯狂地嚎叫着蜂拥上来。当他们离“路障”还有三十公尺的时候,郝大成高喊了一声:“砍!”
“怎么会耽误我的事呢?”郝大成指指大炮说,“这不就是我的事吗?”
随着这霹雳般的一声怒吼,一阵石头的暴风雨,突然以雷霆万钧之势降临在敌人的头上。
“那怎么行?”黄六嫂说,“会耽误你的事的。”
石头的雷雨翻滚着,蹦跳着,扬起了烟尘,发出了隆隆的响声,撞击着敌人,撞击着岩石!以逐渐加快的速度,组成石头夹杂着敌尸的洪流向山下冲击。这股洪流越冲越急,越滚越大,声震峡谷,犹如地裂山崩,向着敌人的后续部队,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以致敌人晕头转向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在这股不可抗拒的洪流冲击下,连人也汇集到这股洪流中去了,一齐向山下翻滚下去。
“不用找人了,村里人不多了。”郝大成说,“就用这马驮去吧!”
在山下的敌人以为发生了地震,鬼哭狼嚎地四散奔窜,好像整个伏虎岭就要倾倒到他们头上来了。
“我得找人抬。”黄书耕说。
“好啊!”
“安到洪雷谷去吧!”郝大成说。
“砸得好啊!”
“这门炮安到哪里好呢?”黄六嫂问。
战士们看着狼狈逃窜的敌人,忍不住跳出工事,拍手大笑起来。石雨!起到这样的效果,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的。
“总要叫这些狗崽子们尝尝咱四岭山的厉害!”
罗雄看着这不同寻常的情景,没有笑也没有喊。他的脑海里翻腾着浪花,掀起了巨波狂澜。同样的战斗,两种指挥方法,产生了多么不同的结果啊!他想:“这几次反冲锋如果让我来指挥,它的结果会怎样呢?第一次伤了三个同志,按老一套的方法,这三次反冲锋少说也得伤亡十几个人,每个人损耗二十发子弹。可是这一次‘石雨’给敌人造成了上十倍的伤亡,我们却不伤一人不费一弹。今天我才知道距离一个真正的指挥员多远!离党的要求还差得多远啊!”他痛心,他惭愧,由于自己作为指挥员的缺点,不仅会给战斗带来损失,而且带不好战士,这将是一个多么大的损失啊!可是他也高兴,就在这几个小时之内,他学到了很多东西,他觉得自己充实了很多,觉得长高了一截。
“书耕大叔,”郝大成激动地说,“如果让任洪元和谷敬文看到你的决心,他们会吓得打颤颤的。”
“罗雄!你在想些什么?”郝大成看到低头沉思的罗雄,问道。
郝大成看着黄书耕那张生动自豪的脸,很是感动。他想起了刚进四岭山时的黄书耕,想起祈雨之前的黄书耕,现在他的变化有多大啊!他深深感到党的伟大,党的政治思想工作和政策的巨大威力,感到我们党在改造旧世界的同时,也在改造着人的思想,改造着人们的精神面貌。把旧社会改造成新社会,把旧人改造成革命的新人,这是多么伟大的事业啊!
“说不清……我……我觉得今天的这一仗打得很痛快,也打得很开窍。我更进一步懂得了打仗不仅要同敌人斗勇,而且还要同敌人斗智。……”罗雄整理着自己的思路说。
“这就是你大婶的主意呢!”黄书耕两手搓弄着手上的烟灰,满脸自豪的神情说,“我回去东找西找,只找了半块犁铧,你大婶说把大饭锅砸了吧,咱们还有口小锅先用着。……在打白狗子这件事上,我不能落在你大婶后边,把它从锅台上一揭就扛来啦……”
“你的体会很好,要在战争中学会打仗!……”这时郝大成指着又在编第二个葛藤网兜的战士们问:“你说说,敌人还会这样冲锋吗?”
“那你怎么烧饭呢?”黄六嫂说,“你和大婶商量了吗?”
罗雄说:“依我看,敌人准不敢来了。”
“这个现成。”黄书耕指着土炮说,“这家伙肚子大,一顿就吃半畚箕,往哪里找那么多碎铁喂它去!”
“对!编第二个网兜准备着,这是对的。以为敌人还让你再来那么一下,就错了。我们不能把敌人当成傻瓜,把敌人当成傻瓜,只能使自己吃亏。敌人也会总结他们失败的经验的,也会改变他们的战术的。他们见洪雷谷这里难啃,很可能改变进攻方向,从别处下口,或者几处同时下口。你要做好各种准备,把兵力重新调配,以便应付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要多准备几手。……”
“哎呀,这口锅还是半新的呢。”郝大成说,“还是找些废铁吧!”
这时在他们的身后传来了喊声:“喂,喂!快下来人抬‘二将军’啊!”
“这不就是弹片吗?”黄书耕把顶在头上的锅向地上一放说,“砸了它!”
“来得好快啊!”郝大成说,“罗雄,快派人下去抬炮!”
“找的弹片呢?”黄六嫂问。
“抬炮?哪儿来的炮?”
郝大成也看见了,急忙迎了前去:“书耕叔,你这是做什么?”
“是黄六嫂她们送来的,是太平天国留下的。刚才我们给敌人一顿‘石雨’,这位‘二将军’一上山,我们就能给敌人淋一阵‘铁雨’了!”
“怎么?书耕大伯把锅搬来了?”
几个战士跑下山去抬炮了。
正在说着,王尚青看见黄书耕把一口黑色大生铁锅举在头上,向村头上走来,好像顶着个奇大无比的大钢盔。
郝大成问罗雄说:“你准备把大炮安在什么地方?”
“那好办,”王心诚说,“破铜烂铁都可以,书耕回村找去了。”
“就安在寨堡上吧!”罗雄不假思索地说着,忽而觉着不对,又改口说:“不,让我想一想。”
“弹片呢?”
罗雄思索了一阵说:“大土炮是前膛装药,不能俯射,只能平射仰射,可是我们在山上,可怎么用法呢?”他搔着头发,皱着眉头,苦思力索,“必要的时候,也把敌人放上来,用土炮扫他们!”
“有!用鸟铳使的黑药就行。”王心诚说。
“这就对了!只要我们准备好了,也可以把敌人放上山来,然后掐断他的退路,打他个小小的歼灭战。那就不是拼消耗了,那就有枪支子弹可以缴获,也可以抓俘虏了。勇敢战斗,猛打猛冲是老虎,可是再加上智谋,那老虎可就添上翅膀啦!刚才,我不是不叫你们反冲击吗?那是在洪雷谷口敌人有火力支援的这种特定的条件下采用的办法。如果换了一种情况,那就完全可以冲击了。”
“有火药吗?”郝大成问。
“对!”罗雄瞅着山下,心领神会地说,“我想派几个人到半山腰去!”
“咱们就叫白狗子尝尝‘二将军’的厉害吧!”黄六嫂用剪刀股使劲地剜着引信洞里的浸着铁锈的黄色泥土。
“这也是个好主意,”郝大成说,“你说说怎么打法吧。”
“这是太平天国年间的。”王心诚说,“我年轻的时候,还记得上面有字呢,现在都锈了。听老人们说,洪秀全就在这里点过兵,这家伙就叫‘二将军’,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我想,等敌人向上冲击时,从侧面打击他们!”罗雄还有点犹豫地说,“不知行不行?”
“我看看!”郝大成蹲到土炮前面。仔细端详抚摸了一阵子。这尊土炮足有七尺长,炮口可以伸进一个大拳头,四下不着边。“好!能用,比松木炮强多了!这是哪一年代的土炮?”
“这个主意很好,看来你这仗是越打越精了,这样山上和山下互相配合,对敌人的打击更有力!但是,要注意隐蔽。”
黄六嫂说:“郝大队长,你给看看吧!”
郝大成就要离开古寨堡了。罗雄站在郝大成身边,在这激战的时刻,他胸中涌起一股难舍难离的感情,深情地说:
“大队长,快来看,”王心诚说,“这家伙锈得太厉害了,不知还能用不能用。”
“大队长,你多给我们作些指示吧。”
郝大成走近了才看出这不是树桩子,而是一尊锈痕斑驳的土炮。他跳下马来和他们打招呼说:“心诚叔、六嫂,你们这是忙什么呀?”
郝大成说:“我说的已经够多的了,你们不要光听我的,其实,今天的战斗,我也向你们学习了很多东西,有事要多和战士们商量,俗话说,‘稻多打出米来,人多讲出理来’,战士们有战斗经验,有主意有办法,有了困难和大家商量,总是可以解决的。今天还是几次小战斗,敌人是试探性的,激烈的战斗还在后边。……”
在路过兰田岗的时候,他看见黄六嫂和王心诚在村头上,一个弯着腰,一个蹲在地上,按住一块树桩般的东西忙碌着。黄六嫂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在上面剜着,并不住地用臂肘抹着脸上的汗水。王心诚则光着上身,瘦骨嶙峋的青铜色的背膀,像涂了一层油般地汗津津的,他用一把破损的镰刀,在树桩上刮着。
“我们要坚守到什么时候呢?”
郝大成骑着一匹青花马,奔驰在去伏虎岭的山路上。王尚青骑着一匹小黄马在后面紧跟着他。马蹄声震撼着山野。他们身后,扬起一缕尘烟。
“要做长期坚守的准备,什么时候完成阻击任务,党代表会给你们命令的。”
洪雷谷口,一阵枪声,揭开了围攻和反围攻的战斗序幕。
这时大炮已经抬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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