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万山红遍 > 第三十五章 祈雨之后

第三十五章 祈雨之后

罗雄说:

“我们要立即向群众宣传,破除迷信,同时,先把秘密农会成立起来。”

“为什么要成立秘密农会?公开成立不是更好吗?我就不信谷敬文敢从沙河镇里钻出来镇压群众。”

宋少英说:

郝大成说:

“是啊,谷敬文通过祈雨挑拨红军和群众的关系,又通过抓人杀人破坏成立农会的工作,这两件事是连在一起的。我们一定要同谷敬文展开针锋相对的斗争。”

“现在谷敬文虽然不敢出沙河镇,可是他们潜伏在各山村的爪牙还没有清除,过早地公开不一定好。是秘密还是公开,这个问题放在后面研究。现在先讨论对群众宣传,揭露敌人阴谋,打击敌人的问题。”

郝大成说:

黄六嫂说:

“谷敬文对我们是双管齐下,他们除了散发反动传单,还派了很多暗探到各村去打听成立农会的消息,打听哪些人是积极分子。昨天晚上,田家冲的农会骨干田雨旺,就叫谷敬文派出的暗探抓到沙河镇去了。”

“向群众宣传当然很重要,可是,宣传破除迷信光嘴说恐怕不行,即使行,也不是十天半月能说通的,我看还是先把农会成立起来,把自卫队成立起来。”

黄六嫂插话说:

“可是,这两件事是连在一起的。”田世杰说,“如果迷信破除不了,成立农会就有困难。你想,祈雨之后,有些人连红军都不敢接近了,还敢参加农会吗?”

“白云寺祈雨之后,谷敬文叫人到处撒反动传单,这是很恶毒的。他们开头造谣诬蔑红军杀人放火,现在群众都不相信了,所以他们又搬出鬼神来吓唬群众。有的群众被他们吓住了,不敢和红军接近,给我们的工作组造成了困难。我们成立农会的工作也受到了影响。……”

“可以先把积极分子组织起来嘛,”黄六嫂想了想说,“即使人数不多,也比等着强。”

田世杰说:

田世杰点点头说:

“今天这个会议,可以叫作反击敌人阴谋活动的会议,先请田大叔、黄六嫂谈谈情况,然后再研究怎么办。”

“这也是个办法。”

郝大成等大家坐定之后,说:

宋少英对如何宣传破除迷信思索了很久,她说:

开会之前王淑贞回兰田岗去了。宋少英叫王淑贞邀黄秋菊在家里等她。开完会后,宋少英要和黄六嫂一齐回兰田岗去。

“对于破除迷信,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为什么呢?白云寺的法慧和尚,本身就是个大地主,催租逼债他都干,群众对他有深仇大恨;特别是他还有很多罪行,秋菊向我说了她姐姐黄秋萍‘升仙’的事,我就怀疑这是谷月仙和法慧和尚捣的鬼,如果我们把这件事情查清了,那就更能揭露法慧的真面目。只要真相一揭露,法慧一现原形,迷信就会打破,揭露了法慧,也就把谷敬文、周武全都暴露出来了。”

红军和地方两方负责人参加的军政联席会议,在大队部开始了。到会的人员有:郝大成、黄国信、宋少英、罗雄、田世杰、黄六嫂、王昌平、黄志高。

黄六嫂说:

“秋萍的事是会查清的,晚上我们到淑贞那里和秋菊一起聊聊,准能搞个水落石出。”

院子里一阵喧嚷声,郝大成抬头一看,见田世杰、黄六嫂、黄志高、王昌平都来了,就笑着对王淑贞和罗雄说:“看,打白云寺的指挥员们到了!”

……

郝大成说完,把桌子上的传单,揉成一团,像抹布一般,擦了擦桌子面上的灰尘。

会议是采用漫谈的形式进行的,在交谈和议论中,把各种情况、想法、有利条件和不利条件全都提出来了。

“不会等很久的!”

郝大成见黄国信闷在旁边一直不说话,就问他说:

“还不知等到哪一天呢。”黄国信苦笑一声。

“老黄,你有什么意见?谈谈吧。”

“我也相信!”罗雄说。

“我……我没有什么意见。”黄国信扭动了一下身子说,“我同意大家的意见。”

“很难,”郝大成却鼓励她说,“但是一定能做得到。我相信淑贞她爷爷,有一天会把菩萨从它的宝座上拉下来的。”

黄国信由于阻拦祈雨这一锤子没有敲准,闯了祸,丧失了威信,也丧失了打个漂亮翻身仗的信心。对于目前这场斗争,他完全采取了消极观望的态度。他绝不相信那些愚昧无知、迷信落后的农民,会自己起来去打菩萨。但他对于打白云寺并不表示反对,他想:“何必呢?一会儿说我这个错误,一会儿说我那个错误,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搞。”

“很难!”王淑贞忧虑地说。

黄国信想到这里,他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连自己也不敢承认的念头:那就是希望郝大成在打白云寺这件事上出岔子,栽跟头。他感到只有郝大成犯了错误,才能显示出自己的“正确”,才能使自己翻过身来,因此,他的这个卑鄙的“希望”越来越强烈了。

黄国信一直默默地听着,他不相信农民自己会起来去打菩萨。但他不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而是带着讽刺的意味笑笑说:“淑贞!若是你能动员你爷爷去打菩萨,那菩萨就会吓得不打自倒啦!”

郝大成见大家没有什么意见了,就说:

“对!敌人是狡猾的,但也是愚蠢的,他总想搬起石头打别人,却想不到石头落下来,正好砸在自己的脚上!敌人借用‘祈雨’欺骗群众,煽动群众,妄图赶走红军;我们就发动群众,组织群众,让群众自己起来打掉菩萨,反击敌人,彻底揭穿敌人的阴谋。”郝大成从口袋里掏出怀表看了看说,“这件事我们要严肃对待,等一会儿,田大叔、黄六嫂他们就要来的,我们要很好地研究研究,这是我们同谷敬文、周武之间的一场重大斗争,也是一场扎根反扎根的斗争!”

“大家谈了各方面的情况,谈了敌人的动向和我们的对策,有利条件和困难也都摆出来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一仗我们一定要打好。目前谷敬文同我们斗争的焦点有两个:一个是挑拨红军和群众的关系;一个是破坏成立农民协会。我们呢,要同谷敬文展开针锋相对的斗争,一是发动群众把农会成立起来;一是把白云寺打掉,揭露和粉碎敌人的阴谋!发动群众,打掉白云寺,这是目前最重要最关键的一个任务。白云寺,这里是谷敬文和周武的一个要害,又是谷敬文和周武的一个薄弱环节。我们这一拳一定要打在敌人的要害上!

“我明白了,”罗雄说,“我们要到群众中去揭穿敌人的阴谋诡计,让群众看清敌人的真正面目,群众就会和我们一条心,我们就主动了!”

“为什么这样说呢?第一,白云寺本身就是个地主庄园;第二,法慧和尚是个大地主,他和谷敬文、周武勾结起来谣言惑众,为非作歹,无恶不作。打掉了白云寺,在经济上打击了地主,满足了群众的土地要求;在政治上打击了谷敬文和周武,揭露出他们的互相勾结、狼狈为奸、搞阴谋诡计、欺骗群众、反对红军的丑恶嘴脸;同时可以打倒神权,粉碎套在群众身上的精神枷锁。

“当然,红军去打菩萨,这很容易,可是这样一打,并不能打掉群众的迷信思想,也打不破周武的阴谋,反而会使我们更加被动。”

“只有发动群众,才能打掉白云寺,同时,通过打白云寺,才能更广泛更深入地发动群众。所以,在打白云寺之前,我们还要做很多工作。

“要打就早打。发动群众,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王淑贞心急地说,“我看罗中队长说的也是一个办法,红军去上十几个人,就把他们收拾了,多省事啊。”王淑贞对为什么要群众自己起来打菩萨的道理,还不太懂。

“这些工作,刚才大家都提到了:第一,就是宣传群众,破除迷信,查出白云寺法慧和尚的罪证,揭露他的罪行。第二,目前普遍建立农会还有困难,但是,可以先把群众基础好的村寨组织起来,像梅林镇、兰田岗这样的村寨就可以先成立农会。开头人数不一定多,先把骨干组织起来,然后再发展扩大。第三,打了白云寺,先分庙田,接着就公开成立农会,把打土豪分田地的运动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

“这就看我们的工作了,我相信群众会去打白云寺的。”郝大成说,“我们要时时处处想着群众,要向群众深入地宣传,提高群众的觉悟,把群众发动起来!”

郝大成的发言,把一幅波澜壮阔的斗争图景,展现在大家面前。这是多么振奋人心的图景啊!大家准备立即以饱满的革命热情,投入这场伟大的斗争中去。

“像淑贞这样的人有多少啊!”罗雄也笑起来。

“群众去打白云寺,谷敬文出兵怎么办?”罗雄说,“我们得准备他这一手!”

“看,你又不相信群众了!”郝大成笑笑指着王淑贞说,“难道她不是群众?她要打白云寺的劲头不见得比你罗雄差!”

郝大成赞成说:

“群众这么迷信,他们会去打?”罗雄说。

“我们应该准备他来这一手。我们可以事先把部队埋伏在沙河镇通白云寺的要路上伏击他。不过,我估计谷敬文是不敢轻易出兵的。……”

“是啊!你看,他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里,是这样教导我们的:‘……菩萨要农民自己去丢,烈女祠、节孝坊要农民自己去摧毁,别人代庖是不对的。’……”郝大成读完之后看了罗雄一眼说,“懂了吧?我们要群众起来自己去打掉!”

会议很快就结束了,人们立即分头展开了紧张的工作。

“毛委员!”

“你听听,毛委员是怎么说的。”

在郝大成召开军、政联席会议的同时,谷敬文和周武正在他们的刑讯室里提审犯人。

“我怕我打不了,”王淑贞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这会儿有些为难了,怯生生地问,“我怎么个打法呢?”

被提审的犯人,是田家冲的田雨旺。他是这天拂晓,被暗探抓住的。他的两手被捆绑着,被打得遍体鳞伤。

“你不敢打?”

田雨旺从降生那天起,就在长工棚里生活,他是在地主的牛背上长大的。从他爷爷那一辈起,就欠下了地主的租债,经过他爸爸,直到他这一辈,祖孙三代,当牛做马都没有还清这笔阎王债。田雨旺今年已三十一岁了,还没有娶上老婆。

“我?!”王淑贞惊愕地瞪起了大眼睛,“我怎么打?”

红军进了四岭山,他听说要成立农民协会,要打土豪分田地,就找到了红军工作组,要求参加农民协会。田家冲,是一个只有七户人家的小山村,没有驻工作组,他经常到邻村的工作组那里去开会,回来进行革命宣传,做成立农民协会的准备。

“我同意王淑贞去打!”郝大成说,“这个任务应该请她们去完成。”

谷敬文派出的暗探,不大敢到驻有工作组的村寨去。他们打听到田雨旺到邻村开会去了,就埋伏在半路上等他。当田雨旺开完会回田家冲的时候,两个暗探把他拦住,用枪指着他,命令他跟着走。

“为什么?难道我完不成任务?”罗雄直愣愣地问。

田雨旺同暗探展开了猛烈的搏斗,他毫不畏怯,不怕暗探向他开枪。他宁愿自己被打死,也不愿叫暗探抓去。他相信工作组听到枪声就会赶来,即使救不了他,也会把暗探抓住。

“我同意打白云寺,可是我不同意你去打。”郝大成微笑着对罗雄说。

一个暗探被田雨旺打倒在地上,可是这个暗探并不向他开枪,而是紧紧地抱住他的腿不放。另一个暗探从背后把田雨旺扑倒了,被打倒的暗探从地上爬起来,死死地压在田雨旺身上,尽管田雨旺拼死抵抗,终于被两个暗探打昏了,被抓进了沙河镇。

“那好!”罗雄捋了一下袖子,插断郝大成的话说,“给我一个分队就行,保证打他个稀巴烂!”

谷敬文和周武亲自审问他,逼他供出各村的积极分子和活动情况,却没有想到田雨旺比石头还硬,除了破口大骂之外,什么也不说。

“怎么打不得?白云寺的法慧和尚就是个大地主。我们是要把白云寺先打掉!”郝大成说。

谷敬文命令继续用刑。他嘴里叼着香烟,在刑讯室里踱步。

“这白云寺到底打得打不得?”王淑贞心急地问。

“司令,”周拐子向他报告说,“又昏过去了!”

“问题就在这里,”郝大成说,“几千年传下来的封建迷信思想,这股势力是很大的。在群众还没有觉悟的时候,在红军还没有取得他们完全信任的时候,想在几天内就打破群众的迷信思想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要做艰苦深入的工作嘛。”

“给我用冷水浇!”谷敬文咬牙切齿地说,“我今天非要他供出来不可。我不相信共产党全都是钢浇的铁铸的!”

王淑贞对这些主动被动,还听不大懂,她两眼瞅着桌上的传单愤愤地说:“这些鬼东西,竟然有人相信它,我爷爷就是这样,老脑筋,死落后!”

周武很不习惯刑讯室的气味,他不相信会逼出什么口供来,即使逼出一点来,也未必有多大用处,于是很不耐烦地说:

黄国信仍然不置可否。

“司令,我看干脆把他枪毙算了,不值得在这个臭长工身上花力气。”

罗雄显然被郝大成说动了,同意地点着头。

“何必那么急呢?今天审不出来明天审,明天审不出来还有后天,一定要把那些秘密农会分子挖出来。”谷敬文说到这里,改用教训的口吻说,“你是不知道农民协会的厉害,等他们组织起来,共产党的根就算扎牢了!到那时再拔,就晚了。”

“我们不能指望周武不搞阴谋诡计,对谷敬文、周武,我们既不能等闲视之,但也不能认为他们有什么了不起,散发这么些黄表纸就能救了他们的命吗?妄想!看来好像是向我们主动进攻,其实不过是垂死挣扎,就像在战场上,敌人阵地被我们突破了,敌人为了挽救他将被消灭的命运而向我们进行反扑,这种反扑以后还要有很多次。……”

“我们祈雨这一手搞得好,老百姓怕鬼神,有的人不敢和红军照面了,我看他们的农会组织不起来了。”

“不,我不这样看,什么叫主动?什么叫被动?敌我双方进行斗争,是要经过几个回合的。我们打敌人,敌人也打我们;不能说我们打敌人的时候就是主动,敌人反扑的时候我们就是被动。不还手的敌人是没有的。问题是如何摆脱被动,争取主动,如何变被动为主动。先进攻的人看来是主动的,但不一定就能取胜,因为他的主动很可能因为种种原因变成被动;后反击的人看来是被动,但不一定就失败,因为他可以利用种种因素变被动为主动。……

“不能大意失荆州。这次祈雨,对共产党固然是一个重大的打击,可是他们是不会就此罢手的。”谷敬文说到这里,又点上了一支烟,猛吸了几口,显得有些忧虑。

黄国信做出为难的样子说:“我这个人容易犯错误,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对白云寺,政策性很强,到底能不能打,我现在没有把握,假如事先我们不让周武把祈雨搞起来,我们就会主动得多,可是现在,”黄国信拍了拍堆在桌子上的传单说,“搞得我们多么被动啊!”

谷敬文的情绪感染了周武,他带着几分遗憾地说:

“老黄,周武利用白云寺来和咱们斗,我看不妨先从白云寺开刀,你觉得怎么样?”

“如果不是郝大成赶到,那些泥脚杆子就会和黄国信干起来了,只要姓黄的打死了人,我们就可以大做文章了。……”

“我爷爷从白云寺一回到家,就说四岭山出了妖人,口口声声不叫我出门,还说什么再和红军接近,就要打断我的腿,还向我妈说了白云寺祈雨,抽了什么神签,说大队长和党代表全是妖人。我看这全都是那个秃贼捣的鬼,瞅了个空子,就从后窗口里跳出来。我没有找到少英姐,就跑到这里来了。我还是那句话,把白云寺这个狗窝子放上一把火,烧了这些狗狼养的。”

“所以郝大成不像黄国信那么好对付……”谷敬文一提到黄国信,就突然停止了踱步;把说了半截的话收住了,他沉思了好久没有说话。

“淑贞,你先说说吧。”郝大成把桌子上的传单向旁边推了一推,说。

周武瞅着谷敬文一脸诡秘的神色,忍不住问道:

罗雄也坐了下来。

“司令,你在想什么?”

郝大成在黄国信对面落了座,也叫王淑贞坐下。然后对罗雄说:“你先不要急,咱们研究研究。”

谷敬文并不直接回答,而是说:“走,我们回大厅去!”

“大队长!”罗雄向郝大成看了一眼,说,“真把我气昏了。”

“犯人呢?还要不要审?”

“怎么?又有一个想砸白云寺的?”随着声音,郝大成和王淑贞从门外走进来。

“以后再说。”谷敬文说了一句,径自跨出刑讯室,匆匆地向大厅走去,周武莫名其妙地跟在后边。

“我说,他娘的,把白云寺这个狼窝子给他砸掉!”

谷敬文回到大厅里,接着又把周祖荫请了来,商量他那突然产生的念头。

“你说应该怎么斗?”黄国信酸溜溜地说,“可不要再跟着我‘犯错误’了!”

谷敬文说:“刚才我在审问犯人的时候,想到一个念头:‘像田雨旺这样一个臭长工,刚和共产党接近了几天,就变得像石头一样硬,难道共产党全都是钢浇铁铸的不成?’当时我不能回答,后来和武弟谈到了祈雨,谈到了郝大成和黄国信,我又想到,‘黄国信也是共产党啊!难道他也变得那么硬?黄汉臣,是个放高利贷的暴发户,黄国信就是他的儿子。这个人的根底我是清楚的,我不相信他会变成真正的共产党!’这时我得到了回答,‘共产党员并不都是一样的。’所以我很想和黄国信当面谈谈。……”

“我们应当想办法和敌人斗嘛!”

周武有些愕然地说:“和黄国信当面谈谈?这怎么可能?”

“那你刚才发的什么火?这些鬼传单还不是祈雨祈出来的?”黄国信向罗雄反攻道:“田世杰不是采取措施了吗?不是派人去祈雨了吗?可是并没起到丝毫的作用,还是让敌人的阴谋得逞了。谁对谁错,事实已经给我们做出结论来了。……”

谷敬文笑笑,十分有把握地说:“我既然能和田雨旺当面谈,为什么不能和黄国信当面谈?在我谷敬文面前,没有不可能的事!”

“你这是什么话?”罗雄觉得黄国信的话不对味,很不满意地说,“阻止祈雨的事,你不是检讨了吗?”

周祖荫好像明白了谷敬文的意思,他试探地问:“你是说,用捕田雨旺的办法,……”

“这就是右倾的结果!”黄国信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如果当时采取坚决的态度,把祈雨制止住,就不会闹出这些鬼名堂。唉,说这些干什么呢?已经晚了,敌人用事实来教训我们了。”

谷敬文点点头说:“当然,捕他比捕田雨旺要困难得多,我们得多花些本钱才行;我相信,我不仅能把黄国信抓来,而且会和他谈得很投机。在这方面,对付他又比对付田雨旺容易得多。……”

黄国信看了罗雄一眼,把反动传单拿在手里翻弄着,微微地冷笑了一声,意思是:这早就是我意料中的事情,阻止祈雨本来就是对的嘛,你们却当成错的来批判我。好,现在事实却证明我是正确的。

“怎么下手呢?派什么人去呢?”周武问。

“真是祈雨祈出鬼来了!”罗雄把抟得皱皱巴巴的一把传单往黄国信面前一放,十分冲动地说,“周武这家伙以祈雨为名和咱们斗起来啦,你看,到处都是这些鬼东西,有的老百姓见了我们就关门。”

“可以派马义山去,这个人还是能办点事的,比周二游强得多。”谷敬文说,“当然光一个马义山是不行的。”接着,就派人去找马义山。

“什么事?”黄国信抬头问道。他的面前也有很多黄表纸写成的传单。

……

“大队长呢?”罗雄手里拿着一把烧香敬佛用的黄表纸,上面用各种字体写着周祖荫在祈雨台上念的那篇神谕和偈语,怒冲冲地走进了大队部,一看只有黄国信在,便问了一声,扭头就想走。

马义山奉命来到了。

谷敬文说:“马义山,这次祈雨,你是有功劳的,你领到赏钱了吗?”

黄书耕这样一推理,就把周祖荫给推倒了。周祖荫一倒,就连到了法慧。“那就是说,他们是事前先串通好了的。啊,法慧,你这个身穿袈裟道貌岸然的家伙,原来也是个骗子啊!我女儿黄秋萍升仙之事也大有疑问了?!我黄书耕是上了你们的当了?”想到这里,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他的脚步蹒跚起来,他要把这个新的发现向他的老伴去讲。他要找一个比他还要聪明的人去解开这个哑谜,弄一个水落石出。

“报告司令,我已经领过了。”马义山说,“大洋三十元!”

这次祈雨,他似乎窥见了佛家的一点秘密。周祖荫那“拆拼法”和“隐字法”使他看到了一种奥妙。那就是人们可以假借鬼神来进行欺骗,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是吗?黄书耕暗自想道:“我开头就认为这次祈雨不同往常,很可能是对准红军的,结果真是如此。周祖荫那种‘拆拼法’和‘隐字法’并没有什么高深的学问,不过是一种文字游戏,借以害人就是了。我也可以顺口胡编几句把你周祖荫拆拼进去或是隐进去,那你周祖荫不也就成了妖人了吗?”

谷敬文说:“三十元?少了些,你不能和周二游领一样多,再到账房那里,要他给你外加二十元!”

黄秋萍进了周家不到三个月,有一天她陪谷月仙到白云寺去进香,就突然失了踪。据说是“得道升仙”了,但是谁也没有见过,人们半信半疑,至今还是个哑谜。黄大妈也曾烧香拜佛,拆字,打卦,也请下神的巫婆问卜。结论是黄秋萍是玉皇大帝身边的玉女,玉皇大帝又把她要回去了。黄大妈也自认女儿进了“天堂”,黄书耕也以此聊作自慰。

马义山受宠若惊地向谷敬文深深地鞠了一躬:

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黄书耕改变了他用劳苦创家业的方法,想找一门有钱的亲戚,作为靠山。他自认这样未免有点没出息,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在采茶的时候,黄书耕的大女儿黄秋萍被周武看中了。周武叫她去做帮工,黄书耕答应了。

“谢谢司令的恩典。”

于是他又悟出了一个道理,“长袖善舞,多钱善贾”。金钱有着无限的威力。有人为什么能在麦收和秋收之后,粮价下跌时大量买粮?就是因为他有钱;他们把大量粮食买进囤积起来,到青黄不接时再卖,低价买进,高价卖出,结果就发了大财。要论才能和智慧,他黄书耕要比周武高出几分,可是周武为什么越来越富,他为什么越变越穷呢?不正是因为周武有钱吗?钱可以颠倒黑白,钱可以混淆是非。他明明不喜欢周武,可是又不能不去巴结他。难道不正是金钱的力量吗?

马义山以为谷敬文叫他,是专门为了嘉奖的,正要转身退出,谷敬文叫住了他:

他家的发展趋势正和他的愿望相反,不是日益上升,而是日趋下降,加上荒年的打击,不仅增加了破产的可能性,而且大大加速了破产的到来。

“等一等,我还有个重要任务给你。”

他想,就以风调雨顺的那几年说吧,从耕耘到播种到收割,风里来雨里去,起五更,睡半夜,不知受了多少累,担了多少心,才换来一个好收成。当黄澄澄的稻谷和小麦,堆在打谷场上的时候,他是多么兴高采烈啊。可是,忽然来了:田赋、团练费、护堤捐、公什费、壮丁税、鸡鸭税、人头税……一下就是十几张条子。开始计算一下,粜出三分之一的粮食也就够了。谁想到,谷麦上场,粮价就直线下跌,结果卖了三分之二的粮食,还是不够缴纳捐税,就只好把口粮也卖了;可是到了自己要籴粮食的时候,粮价就不断地往上涨。自己粜一石粮所得的钱,到青黄不接时只能籴五斗。这样翻来倒去,把粮食便倒弄光了。若是遇上什么意外,就非借债不可,一借债就像脖子钻进了上吊绳,到死也别想摆脱下来,那驴打滚的高利贷非把你缠死不可。黄书耕盘算来盘算去,只靠两只劳动的手,想发家致富比登天还难,就是连现状也很难维持。他已经从一个自给自足的自耕农的经济地位上降落下来,变成一个半自耕半租佃的半自耕农了。

马义山转过身来立正站住了:

黄书耕何尝不泄气呢?但他并没有完全丧失信心,没有失去奋斗的勇气,他试图改变发家致富的方法,他努力寻找事与愿违的原因。

“听司令吩咐。”

“书耕,我算认命了。”黄大妈经过几十年的挣扎,她泄了气,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你要立即到梅林镇、兰田岗一带,去打听共产党进行各种活动的消息,特别是兰田岗。这是共产党的老窝子。”谷敬文继续交代说,“你不是听梅林镇小酒店老板说,有个可以争取的对象。叫什么名字来?”

黄大妈也是如此,她原来是周围几十里找不出来的美人,现在刚过五十,已经是头发半白,皱纹满脸了。丰腴健壮而又颀长的身材,也早已失去了优美的线条,背也为生活的重担压得微微佝偻起来。她半生的全部精力都消耗在劳动上,结果也并没有把家业挣起来。

“报告司令,他叫尤四鼠。”马义山又补充说,“他是三十二旅的一个老兵。”

这一切都在告诉他——老了。

“这个人怎么样?”谷敬文问道,“不会是个废物吧?”

他们为了这个目标,拼死拼活地劳苦了半生。黄书耕虽然才五十出头的年纪,过分辛劳的痕迹,已经在他身上显露出来。他的背已经有些驼了,手脚也失去了年轻时的灵敏,开始变得迟钝,过去一布袋米,像搬个枕头一样抡到肩上就走,现在却要别人帮忙才能扛到肩上。

“报告司令,”马义山说,“这个人比狐狸还狡猾,又是个见钱不要命的家伙!”

黄大妈是一个既勤俭又能干的人,粗细活路都能拾得起放得下,有这样好的帮手,对黄书耕是一个很大的鼓舞。这一对夫妇,充满信心地想靠自己劳动的双手,来创建一份家业。

“好!这种人对我们很有用。我们那些暗探都是他妈的饭桶,都是怕死鬼,什么有价值的情况也探不来,真正有用的情况,还得从共产党内部去搞。所以你先去把这个尤四鼠抓到手里,然后让他给我们提供红军活动的情况。……”谷敬文看看马义山脸上并没有现出畏难的神色,便又鼓励他,说:“这次任务为什么交给你?是对你的器重!任务完成之后,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黄书耕在年幼的时候,家道小康,是一个自给自足的自耕农。他的父亲黄兆丰曾给他灌输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向上爬的思想,总想让他出人头地,而后光宗耀祖。黄兆丰早年去世,黄书耕不得不中途辍学,挑起家庭生活的重担,这个变故并没有使他失去信心。

马义山又向谷敬文深深地鞠了一躬,说:“司令放心,我马义山为司令效劳,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在卖牛的那天,黄书耕忍不住掉下了眼泪。一头牛对一个农民来说,甚至能算得上家里的一口人。他的难过,除了对牛的深厚感情之外,还感到卖牛是一个不幸的预兆,就像一座在风雨飘摇中的房屋,折断了一根重要的梁柱,预示着整个房屋有随时倾塌的危险。

谷敬文又交代说:“把尤四鼠争取过来之后,除了要他提供红军各种活动的情报外,还要他多和黄国信接近,明白了吗?”

他家门前有一口小小的水塘,现在已经干涸了。门口有两棵桶口粗的栎树,对准大门的是正房的一个穿堂。靠墙正中还有一个祭台,这是家家都有的,供着“天地君亲师”的牌位。东间是黄书耕夫妇的住处,西间是他的女儿黄秋菊的卧室。正房前面是东西两个耳屋,原来是放草和放牛的,去年由于灾荒,黄书耕不得已而把牛卖了。

马义山眼珠子转了几转,说:“司令,我明白了,我们是要钓一条大鱼!”

黄书耕虽也租种了周武的一石田,还借了几十元钱的债,但家境比王心诚好得多,他有一座三面有房一面有墙的小院落。

“对了!”谷敬文赞许地说,“越快越好!”